云氏虽然没说到底朱弦是不是做了那样的事情,可是那语气却是极为肯定的。又说什么景王的确是在生朱弦的气。那么很显然的,这件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而且,昙华也的确是相信朱弦是真的能够做出这么一件事情来的。

朱弦虽然看似温和,可是骨子里却是倔强执拗的,甚至是有几分狂放不羁的。反正自从认识朱弦,昙华便是没觉得朱弦真的是一个守规矩懂礼数的人。自然,并不是不懂,而是不遵守罢了。朱弦总是很随性,全然是照着自己的想法罢了。

不管是偷偷潜入她的闺房和她说话,还是后头在瑞安郡主跟前的态度,以及处理各种事情的法子,无一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能做出来的。朱弦其实是有些离经叛道的。

昙华不是不明白朱弦怕也是心中和她一样,有着别样心思的。毕竟朱弦虽然没明说,可是也是暗示了好几回。只是她没想到,朱弦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她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坚持了拒绝的态度,不回应,朱弦自然也就不会如何。

可是朱弦却是在她这样的态度下,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昙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凭了想象,她也能猜出她走后,朱弦是如何做的,又为此受了什么苦头,牺牲了什么。要知道,朱弦虽然是景王的孙子,可是也不代表朱弦就能忤逆太后和天子,更不代表朱弦可以为所欲为。就是景王那头,朱弦若真的为将来着想,也不该有所顶撞。毕竟,现在朱弦的父亲不在了,将来景王若是打算让朱弦袭爵也就罢了,可若是触怒了景王,景王转变了想法,重新立了世子也不是什么吧可以的悔青。要知道,景王不仅仅只有朱弦父亲一个儿子。一个儿子没了,可是还有另外的儿子。换言之,景王要是这个时候突然去了,那么继承爵位的不仅仅是朱弦一人,还有朱弦的那几个亲叔叔。

朱弦和景王顶撞,可见他的坚持。

昙华只觉得心疼。心疼朱弦的这些付出,也心疼朱弦的这些付出,不会有任何的回报。同样的,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心狠

说实话,知道朱弦的所作所为之后,她的心里并不是没有感动的,更不是没有动摇过。可以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动了干脆就应了朱弦的心思。只是这个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冒出来没多久,便是被她冷静的压了下去。

昙华都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如此冷静,甚至是冷静得过头了。或许和她的性格有关系,要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热血的人。不管是什么事儿,她纵然有短暂的冲动,可是很快却也会仔细想一想后果,将事情思虑周全。往往这么一仔细思量后,她的冲动也就没有了。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朱弦的所作所为,不管是换成哪一个女子也没有不感动的。昙华并不例外。只是,她心里清楚,若是真的答应了朱弦,然后进了朱家的大门。那么以后,难受的不仅仅是她。

朱弦如此坚持甚至不惜对抗所有人的行为,是会让许多人不满的。而若是朱弦真的得到了想要的,怕是会让那些不满更加的积累。首先,景王会不会觉得朱弦就是被美色所迷?从而觉得朱弦就是个糊涂不堪重用的?再加上她进门经常在景王跟前出现,景王会不会一直不停的想起这件事情,然后心头的那些负面认定就一点点的越发加深?

肯定会。而且,朱家的人对她怕也是十分不喜。不管哪一个长辈,知道自己的晚辈为了一个女子竟是如此不懂规矩,谁也不会觉得高兴和欢喜。而且,心头也会觉得她是个祸水。

再有,瑞安郡主纵然一时之间退步了,可是将来也未必会眼下这一口气。瑞安郡主真要让谁不好过,那是轻而易举的。反正昙华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对抗瑞安郡主的。

身份的差异,有的时候真的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天堑。瑞安郡主只要一句话定下的什么事儿,她纵然是百般辩解也是无用的。就算到时候朱弦护着她,怕也是难过。毕竟,朱弦不可能天天的留在家中,守着她不是么?

再退一步说,纵然朱弦真的天天留在家中又如何?不过是让大家更不痛快罢了。到时候,日子更不好过。就是朱弦,怕也是疲乏不堪的。

想到这些之后,昙华纵然是有再大的冲动,也是被无情的掐灭了。如果真的是一时冲动了,日后换来的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那么又是何必呢?朱弦的大好前途不应葬送,而她也做不到做低伏小委曲求全。

她一直以来的愿望,是想要一个恣意潇洒的人生。至少,是应该要过得舒心快乐的。

可是朱弦现在,却明显的并不是良人。

昙华忍不住苦笑了,真不知道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她的确是没那个福气获得幸福?以前是她自己错了。可是现在她改了,没想到却又遇到这样的事情。

看着昙华面上神色变换,最后似乎有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声轻叹的样子,心底也是有些计较的。只是想起魏云墨,云氏的心又是沉了几分。 也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怎么就生了那么一个傻儿子?

昙华和云氏各怀了心事,便是也没在说什么话,见了时辰差不多了,二人便是又一起去看史老太君。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昙华刚要告辞回家去,却是没想到李家竟然派了马车过来接她。要知道,这个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所以一时之间,昙华惊愕的愣住了。

云氏听了下人的禀告之后,便是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昙华只是道:“你的那个祖母,真真的是个不肯让步的。”

昙华回过神来,登时微微红了脸颊。她自然明白云氏指的是什么,也清楚周老夫人这样派了车过来是什么意思。当下忙歉然的对云氏道:“舅母,我——”

“好了,我哪里会生气?我要的正是这个反应呢。”云氏倒是又眨眼之间恢复了正常,只是爽朗一笑。随后就拉着昙华往外去:“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如今刚回来府里乱糟糟的,等我收拾好了,再去接你过来。”顿了顿又笑道:“长孙家那头若是再来人,你通知我一声,我也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难道还真的要去将你那个妹妹娶回去不成?”

云氏倒是毫不掩饰对朝华的不喜。的确,朝华一路随着上京的所作所为,还真是没有哪一件是被人喜欢的。云氏没再说几句更难听的话,已经是看在昙华的份上努力收敛的结果了。

第二八二章无措

许是因为云氏的缘故,周老夫人虽然面上仍是有些冷冷的,可是却是并没有再为难挑剔什么。至于惩罚一事,更是连影子都没了。

这个昙华自然也不以为意,仍是该如何就如何,哪怕心里对周老夫人再怎么的不喜,面上仍是做足了一个孙女该做的事情的。长辈毕竟是长辈,昙华对这个认知得十分清楚。尊敬长辈,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品德。

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醉秋便是迎上来了,低声禀告道:“今儿长孙家来了人,老夫人亲自见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过后头却是让人送了两匹缎子过去给二小姐做衣服。”

“太太的反应呢?”昙华一面换衣裳,一面沉吟片刻后又出声问道。

“老夫人没让太太过去见客,只说让太太养着身子就是了。太太除了让人暗暗打听了一回,便是再没有其他动作了。”醉秋麻利的帮着昙华换衣,伺候着昙华将衣裳换下来之后,又将穿过的衣裳仔细的挂在架子上。一面抚平褶皱,一面有道:“不过二小姐倒是很高兴。连带着今儿的罚跪,老夫人也让免了一半。”

“既然没让全免了,那又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昙华摇摇头,也并不放在心上。长孙家不会娶朝华的,至少绝不会是正妻。说实话,李恪非在这个位置已经呆了这么多年了,可是一直没变动。而长孙家……只从门第上来说,李家就矮了一截。而且,朝华还是继室所出。这样的话,自然就更让人看不上了。不过,郑瑜如今也算是不错,长孙家会给朝华几分我高看也不一定。

不过再高看了,长孙熙染也不会让朝华做正室夫人。长孙熙染如今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可是朝华才不过十三岁罢了,长孙熙染未必还肯再等两三年。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一次长孙熙染对朝华,看着确实是没喜欢到哪里去。反而说不得还有些厌恶才对。

想想朝华那玉佩的来历,昙华便是又笑了。纵然真嫁过去了,朝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长孙熙染自然有一番傲气,哪里会喜欢一个这样低贱卑劣的女子?

“还有什么事儿么?”一转头看见了醉秋欲言又止的样子,昙华笑着追问了一句。“几时你也学会了吞吞吐吐这样的做派了?”

醉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昙华,这才轻声言道:“今儿朱家的小侯爷上门来了一次。是老爷和老夫人接待的。至于说了什么,也是无从知晓。不过,听端茶进去的小丫头说,应该是和姑娘有关的。那丫头恍惚听见了一句。”

昙华心里一紧,取耳坠子的动作顿时一顿——朱弦来过了?

纷乱的思绪足足好几个呼吸之后才逐渐的平复下来,昙华抿了抿唇,随后便是继续手上的动作,面上却是漫不经心:“朱弦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走了之后,老夫人和老爷可说什么没有?态度如何?是高兴还是别的?”

醉秋低着头将昙华卸下来的钗环一一的收入妆盒中摆放妥帖,一面细细的答了:“倒是也没留多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小侯爷就走了。不过老夫人和老爷却是悄悄地又说了好一回的话。老夫人的面上看不出什么,不过老爷似乎不大高兴。”

“嗯。”昙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又吩咐醉秋:“继续盯着老夫人那儿的的动静,仔细打探着。说不得会有什么消息。”

随后昙华便是让醉秋下去,只说自己要静一会,练练字。这话是真的,她是真的觉得她自己有必要写一会字,好好的静一静心。没办法,谁叫她在听见朱弦上门之后,心里就有些乱了呢?总觉得,事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更甚至,她自己的决心,也不如想象中的果决坚定。否则,她不会觉得如此的恐慌才对。可是……

昙华按着自己的胸口,长叹了一声。她清楚的感觉到,心底对即将可能见到朱弦这件事情的恐惧和慌张。更甚至,还有一种迫切想要逃避的念头。

呆呆的愣神许久,昙华这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研墨铺纸提笔,开始专心致志的写起字来。

如此一来,竟是真的有奇效,至少心的确是静下来了,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了。就是笔下的字,也越来越越沉稳起来。昙华完全将自己沉浸在了专心写字所带来的宁静中,不知不觉的便是写了足足好几篇的字。这么一口气写下来,竟是也不觉得有半点劳累,反而越写越是停不住笔。

直到方才研的墨用完。昙华这才陡然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写的一摞字,不由得笑了——让人瞧见了,还不得说她是疯魔了?

谁知刚翘起唇角来,昙华便是敏感的觉察到不对劲来,整个人都是绷紧了,猛然转过头去,同时手上下意识的抓住了桌上的一条青玉的镇纸紧紧攥在手中。

然而一转头,昙华便是僵住了——那抿着唇坐在椅子上盯着她看的人,不是朱弦又是谁?

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朱弦似乎已经瘦了许多,面色也不大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赶路的缘故,看着竟是有几分憔悴的味道。朱弦静静的坐在那儿,姿态很是随意。只是一双眼睛却只是看着她 ,灼灼的目光逼得昙华竟是不敢直视,慌忙心虚的别开了头去。

只是攥着青玉镇纸的手却是松了开来。

对于朱弦的突然出现,昙华自然是没有不惊讶诧异的。可是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心底最恐慌的事情就这么一下子突然发生在自己跟前,这样的事情,任谁也是手足无措。

昙华其实不是不明白她和朱弦迟早就是要见一面的,有些话,朱弦和她是必须当面说的。尤其,朱弦在知道她是这样的心思之后,按照朱弦的脾气,哪里有不亲自问一问的道理?只是不会是现在罢了。不管怎么说,总还有几日缓冲的余地,让她好好想想,做些准备。可是她没想到,这样的一幕竟是来得这样快就是了。朱弦竟是这样心急。

更让昙华觉得慌乱的是现在的环境——屋子里除了她和朱弦之外,便是再也没有其他人了。称之为孤男寡女也不为过。

一想到这个,昙华便是越发的不自在起来。更是有些不安。只是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抬头看朱弦一眼——此时的朱弦,让人觉得有些畏惧。

朱弦却是一直没说话,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可是昙华却是一直能够感觉到朱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的气氛便是显得更加古怪了。昙华也不知道到底朱弦来了多久了,只是看他那副样子,怕是来了不只是一小会儿了。随后她又忍不住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窗户,却见那窗户已经是关上了。

先前是开着的,她写字之前觉得心思烦躁,特意开着吹些冷风进来的。可是现在却是关上了。想来,朱弦应该就是从那儿进出的。说起来,朱弦每次来,都是从那窗户进来的。

昙华忍不住在心底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她今儿就不该开窗的。不开窗的话,这会子也不会如此尴尬了。毕竟那样的话,朱弦是无法直接进屋的。或许是自欺欺人,可是她是真的觉得隔着一层窗户,总是要比这样直接四目相对来说要好受许多。

又熬了片刻,朱弦仍是一言不发,仿若老僧入定。

昙华却是渐渐的有些撑不住了。不过,心底的慌张却是消退了许多,甚至更是有了几分勇气生出——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勇气,不过是豁出去罢了。横竖朱弦已经在这儿了,这是无可改变的事情。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是不如鼓起勇气快刀斩乱麻。

打定了这个主意,昙华便是神吸了一口气开了口:“喝茶么?”话一出口,顿时觉得好受了许多,就连先前不自觉绷紧的身子也是松缓下来。甚至更是想通了,朱弦还是那个朱弦,她还是那个她。横竖都是要说话的,与其扭扭捏捏的,倒不如似往日那样随性些。

朱弦挑了挑眉,唇角似乎翘了一翘。不过等到昙华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已经是又什么都没瞧见了,仿佛刚才不过是她眼花罢了。

不过朱弦却也是开了口:“嗯。”

昙华微微的愣了一下后,才明白朱弦的意思——是要喝茶的。于是便是走到门边上,让在外间做活儿的春梅泡茶送过来。因怕人生疑,所以也就没说让泡两杯。而且,她也不敢走开,干脆就站在门边上等着,就怕万一一会春梅送茶推门进来了。

若是被人看见了她和朱弦孤男寡女的在一个房间里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就算是被她的丫头看见了,同样也是不妥当的。不管如何,不能让人误会了不是?

等到春梅送了茶上来,昙华接过后便是闪身进了屋子,又将门从里头杠上。这才觉得不那么心虚了

第二八三章僵持

昙华将茶放在了朱弦面前后,便是自己坐在了另一张一椅子上。中间隔着的距离不算远,却也不算近。朱弦是看了她一眼,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端起了茶杯来准备喝茶。

昙华在看见朱弦端着的杯子陡然停在了朱弦唇边,朱弦却是微微一皱眉迟迟没喝一口之后,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最近她喝的茶,都是红枣蜂蜜玫瑰茶。方才她忘记跟春梅说换成一般的茶了。她自己是喝惯了那味道,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朱弦肯定是不习惯的。

而且,朱弦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喜欢女人喝的东西。所以,朱弦皱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昙华有些窘迫的起身,捏了捏手指脸颊都有些烫了:“我让丫头换一杯来吧——”

话还没说完,却见朱弦看了她一眼,竟是皱着眉喝了一口!

昙华顿时便是说不下去了,剩下的话自动便是咽回了肚子里。只是整个人却是都有些傻住了。她看得分明,朱弦喝的时候是皱着眉的,显然应该是不喜欢的。可是朱弦却是喝了……她有些不明白朱弦的意思。不过是一盏茶罢了,何必如此勉强自己来着?

朱弦没再喝第二口,将杯子放下了。随后轻皱着眉头,淡淡的点评了一句:“太甜了些。以后干脆不要放糖。”

昙华又是一呆——只觉得今儿的事情怎么一件件的都是如此诡异?竟是有种荒诞的感觉了。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是觉得自己在做梦的。

不过显然不是梦

昙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干脆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嗯。”

朱弦轻轻敲了敲桌子,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叩击声。

昙华不由自主的便是被吸引了注意力过去。随后便是又慌忙低下头去——没办法,朱弦这么不笑不说话,偏眼神一片严厉灼灼的时候,她是真没法子和他对视的。因为只要目光一对上,她就会觉得心虚和慌乱!这个时候的一低头,几乎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等到昙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过没骨气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那头低下去容易,再想抬起来还真的是难了。因为这么一低头之后,她已经尝到了压力瞬间缓解许多的妙处,自然是舍不得也狠不下那个心再抬头逼着自己去看朱弦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觉得若是这么和朱弦四目相对到底是有些怪异和不妥的。

所以,昙华便是打定了主意,一直半低着头,垂着目光不敢抬头看一眼。

“你怕什么?”朱弦缓缓开了口,语气十分冷凝,透着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寒气:“你不觉得,应该跟我解释一番?”这话里,颇有些质问的意思。当然,朱弦本也是为了质问而来的。如此态度也并不稀奇。是昙华看惯了朱弦以前总是带着笑意平和的样子,如今再看这样的朱弦,就只觉得差距太大了。

此时此刻,昙华这才陡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朱弦可从来都不像是魏云墨那样是个好脾气的人的。只怕现在这样的朱弦,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吧?带着笑的样子,不过是一层面具罢了。而这个时候,昙华只真的明白了朱弦是凭什么如此年轻有为的。

不说别的,朱弦他是真的又镇住别人让人害怕的本事的。比如现在这样——虽然还没怎么样,只不过是说了一两句轻描淡写的话,然后又投过来一个带着凌厉的目光,可是却已经是让她又心虚慌乱起来了。朱弦如此态度,让她觉得理亏。所以自然也就没了底气。更没想过要反抗的事情。

不过昙华这会子也没功夫去想那些,她只想着,该如何回答朱弦的话?一时间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迟疑了起来。

朱弦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只是目光却是一直不曾移开。虽然如此,可是却是让昙华只觉得身上的压力在变大,屋子里的气氛更加沉凝。

昙华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豁出去一般的开了口:“小侯爷难道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故意装作不明白?”

这么一开口之后,昙华忽然找回了感觉来,当下竟是也不觉得怕了,猛然抬起头来,只看着朱弦;“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意思……你也不必装作不明白。话我和燕嬷嬷说得很清楚,她不可能没告诉你。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

说到最后一句,昙华的声音听着倒更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朱弦面上的冰寒有些崩裂开来。虽然仍是和昙华对视,可是目光也不似先前那样冰寒凌厉,反而带了一丝化不开的阴郁恼怒和……悲凉。

“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朱弦抿了抿唇,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后如此说了一句。语气很轻,带着些凉意。仿佛外头吹进来的风。

昙华忽然有些看不下去。先前是因为心慌无措,此时是不忍——朱弦那样子,分明就是伤心。此时的朱弦已然不是质问,而是在恳求。虽然那意思极淡,可是她却是感受得极为清楚。没错,是恳求。朱弦在恳求她不要如此绝情。

昙华苦笑了一下。两种态度相比,她倒是宁愿朱弦像是先前那样。至少她不会觉得如此难受,不会觉得自己如此的心狠。

深吸一口气,昙华打起精神来,勉强一笑诚恳的看着朱弦:“小侯爷你又何必如此?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才对。一开始咱们就不该如此——”

“你知道我的意思。”朱弦有些恼怒的开口,直接打断了昙华的话:“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了?我勉强什么了?难道竟从来都是我一人自作多情不成?”说到这里,朱弦突然又是一顿,眼睛微微的眯了眯闪出危险的光芒来,语气更是显得意味深长:“只要是我想要的,纵然不甜,我也喜欢。我也高兴。外人觉得不甜不要紧,我自己觉得甜就行了。”

昙华只觉得朱弦这话里的蛊惑意味十足。不过,却是不得不承认,朱弦以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肯定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对她而言的确是有极大的诱惑力的。昙华甚至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真的太过懦弱了?或许,真的就该如同朱弦说的那样……

“我说过,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朱弦又道,眼神很是诚恳:“你信我。”

昙华猛的一颤,然后侧身过去避开了朱弦的目光。然后死死的咬住了唇,又用力的眨了眨,这才将酸涩逼回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俨然是冷漠如霜:“够了,小侯爷。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先前京城里我已经坏了名声一次,你若是真为我想着,就不该再来。以后……咱们还是不要私下再见面的好。你回你的京城,我在我的琼州,谁也碍不着谁。何必非要拧在一处?时辰不早了,小侯爷还是快走吧。不然叫人瞧见了,我就是只能被送进庙里做姑子了。”

“为什么?”朱弦的声音骤然狂暴起来,霍然起身往前一步,眼神冰寒的盯着昙华。

不得不说,朱弦这副样子是极其具有压迫力的。完全就像是一直浑身都散发出危险气势的凶兽,站在那儿伺机待发。不管是谁成为了他的猎物,都逃不过。而那怒意,更是铺天盖地。

昙华自然明白,她刚才那话是让朱弦生气了。本来也是,朱弦好好的说,她却是回了这么一番话,任是谁也不会觉得舒坦,任谁也不会再心平气和。

况且,朱弦从来也不算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相反的,朱弦股子里,脾气是不大好的。只是一直隐藏着罢了。而且之前,也没有谁是能将他惹怒到这个份上。

昙华逼着自己和朱弦对视,然后又逼着自己继续绝情的说那些伤人的话:“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害怕!我不愿意!你是小侯爷,你将来不管如何都不会被人欺了去。你也不必对着谁小心翼翼做低伏小。朱弦,我虽然自问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也没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可是我也不愿意低人一等一辈子被人压着抬不起头!我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想要什么身份。我只想堂堂正正舒心惬意的过的小日子!你不合适!我们不合适!所以,我不愿意,我不想赔了我这辈子!”

朱弦的呼吸都是粗重了几分,目光也更加凌厉灼灼。那眼神,似乎是想要将昙华烧穿,直接看看她心底是如何一个想法,是不是口不对心,是不是故意伤人。

昙华只强撑着冷冷的和朱弦对视。

两人颇有些较量的意思。谁也不肯退,谁也不肯让。只得僵持在那儿。

结果,最后朱弦还是先退了——没办法,春梅竟是在外头敲门了。朱弦逼不得已,自然只得先走一步。

只是朱弦必然是不甘心的,昙华很明白。而朱弦走的时候,也是明确的说了,会再来。待到朱弦走后,昙华蓦然跌坐下去,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空,掩面哭出声来。

第二八四章朱弦的自白

此时已经是深秋,又是深夜。那一股子寒气似乎都要侵进骨头里。

朱弦抬头看天。只觉得阴沉沉一片——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倒像是一个大锅盖,直接扣在头上。黑压压的让人觉得心中郁躁沉闷。加上凉浸浸的夜风,朱弦忽然恍惚中竟是觉得自己回到了边塞的军营里。

边塞苦寒,不仅是物质上的贫瘠,就是天气也比别处更显得让人无法忍受些。纵然他是在京城长大的,一样冬天极其寒冷。可是到了边塞,他一样的是受不了。

朱弦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感受。甚至他还想过逃回去。去军营的这件事情,并不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来的。更甚至可以说是被强迫着押送过来的。纵然有人看在他身份的份上多照顾几分,可是这是最苦寒的地方,纵然是刻意照顾了,给了他最好的,依旧是与之前的生活天差地远。

首先就是冷,冷得人只觉得自己像是会变成一根冰棍儿。可是在这个地方,是没有炭可以用来烤火的。这个地方,连树木都稀少得可怜。杂草更是不耐烧。而且也不多。

于是他就将所有的衣裳都裹在了身上,可是依旧抵抗不住那彻骨的寒冷。

还有就是吃食。吃惯了精细的东西,再来啃这些又冷又硬的粗粮饽饽,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不仅仅如此。还有劳作——军营里是要训练的。那个时候他虽然习武,可是却不曾如此拼命的练习过,师傅更不会如此严厉苛刻。但是军营里又不同。这里不能偷懒,也没人会容许他偷懒。因为或许训练的时候偷了一点儿懒,将来打仗的时候就会丧命。

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是因为敌军的偷袭。半夜里,敌军冲进了军营里,就像是滚油里倒入了沸水,一下子就炸了锅。朱弦是被忠心的家奴从床上拎起来的。然后一路往外逃。他们没有加入反抗的将士中,因为这些家奴的职责就是保护他一个人而已。

可是饶是如此,也是九死一生。那一次死伤很严重,虽然最后击退了敌军,可是自己这边至少损失了一半的人马。还包括一些粮草——敌军放了火。

火烧了很久,在这样一个地方也找不到什么水来灭火。朱弦想到当时那股味道,便是又忍不住的泛起一阵干呕的感觉来。那些火,烧的自然不仅仅是粮草,还有人。死人活人都有。甚至他就亲眼看见过一个受伤的人在火里哀嚎的样子。

除了这些,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血。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看见红色就忍不住想起那一幕,更是做了许久的恶梦。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恐惧。而那个时候,他其实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迎战,而是逃。或许是他懦弱,可是那个时候他才多大?十二还是十四?好像是十二。年代有些久远了,他记不大清楚了。不过他是真的逃了一次。不过没成功。还被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想回去?没门。这个时候若是想回去,除非抬回去的是一口棺材。

他最后死了心,咬牙坚持又坚持,最后总算是慢慢的熬出了头。而这个时候,他也得到祖父的允许,回京给太后祝寿。就是那一次,他险些就没了命。若不是那一匹灵性的马儿,若不是遇到了昙华,他最后只有一个下场。

朱弦自然知道其实昙华一直觉得她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帮了也不算是什么大忙。可是事实上,若不是昙华弄醒了他,又给了银子与他做路费。他是真的就只能死了。那个时候,其实追杀他的人已经是在山的另一面了。是一路找来的。若是再迟一个时辰,他就会被找到,然后被人悄无声息的弄死在那儿。

从那之后,他才算是真正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他的身份尊贵,可是许多事情都是无法由自己掌握的。比如是不是去军营,比如是不是还能活下去。

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是极其深刻的一件事情。所以连带着,他对昙华的记忆也很深刻。

那时候看昙华笑得一脸灿烂,眼睛里似乎都能漾出光来,他是羡慕昙华的。他以为昙华必然有个很和睦的家庭,有疼爱她的亲人。这是他没有的。可是后来让人查了一回,他才知道了昙华的身份,也知道了昙华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以为昙华当时去小庄子上是为了玩耍,却没想到竟然是变相的被流放。

那会子他还忍不住想——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莫非是不知道?可是再后来,在他悄悄的关注下,他才发现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是什么都知道。

朱弦知道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关注着昙华的。这么一关注,就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昙华从一个小丫头,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甚至面容都已经变得和想象中的样子大不相同。那会子的昙华看着瘦瘦巴巴,让人总有几分心软和怜惜。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什么小猫小狗。可是再见面的时候,他纵然早有准备,可是却还是惊了一下——当年的小丫头,竟是出落得这样让人惊艳。

两个形象相差太大,朱弦很久也没消化过来。不过,和昙华接触下来之后,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异或是陌生。朱弦心里明白,这是因为他一直关注着昙华的缘故。虽然没亲自看着,可是昙华的消息他一直都是没断过。昙华身上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好的,不好的。而昙华又是如何应对,他也是知道。

可以说,他对昙华十分了解。不过,之前的了解,就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相处之后,那影子便是渐渐的清晰生动,然后变成了昙华巧笑倩兮的样子。

朱弦也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动了想要和昙华过一辈子的心思。最开始帮着昙华,是为了救命之恩,更多的是习惯,毕竟关注了这么多年,那种感觉是很微妙的。无缘由的,便是觉得和昙华之间很亲厚,见不得昙华受委屈,护着她的心思,更是下意识就有。

朱弦也是犹豫过的,仔细的分析考虑过这件事情。在那之前,他一直没有轻举妄动。直到他自己有了坚定的想法。

潜意识中,朱弦觉昙华一定是愿意的。这样的想法理所当然,一直一来他也没觉察出自己是不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昙华生得太好,朱弦不只听见一次别人说起过。那种语气,让人很不舒服。而那个时候,长孙熙染就像是一根扎在肉里的刺。在知道昙华一直打算退亲的时候,朱弦承认自己是有些欣喜若狂的。甚至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比起得了天子的封赏更为高兴。

再然后,在京城里,他一直在想法子要让长孙熙染和昙华退亲。只是没等到他想到个法子,便是听见了一些话。一方面是景王府里的闲言碎语,以及长辈们的试探提醒。另一方面,却是长孙熙染。长孙熙染竟然是没有放弃,更甚至说出了哪怕是强迫也要得到昙华的话。还说,只要过了门,昙华还不得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