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老夫人的院子到大门口其实并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昙华和朱弦极有默契的都走得很慢。

“你该让燕嬷嬷给你好好调理下才是,瞧着都瘦了不少。”昙华鼓足了勇气言道,面上多少有些滚烫。不过,到底还是被对朱弦的关切压了下去。朱弦这样子,看着着实让人有些不放心。顿了顿想起之前朱弦走的时候其实身子还没大好,便是又追问了一句:“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朱弦看着昙华微微红了脸颊,含羞带怯的样子,只觉得心里软得像是一汪水,又像是被什么胀满了,轻飘飘的几乎要飞起来一般的惬意,自然笑容也就更盛了几分:“嗯,已经是大好了。身子没什么大碍,过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

“好好歇着。”昙华又叮嘱一回,“多补补。对了,你过年是不是就不回去了?”等到事情办妥了,再回去也赶不及了。

朱弦点了点头:“嗯,过了正月十五才走,年在这边过。”

昙华点点头,一时之间倒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没见朱弦之前觉得有满腔的话,可是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朱弦也并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冷场了。

昙华看了朱弦一眼,抿了抿唇低声言道:“昨儿我做了一件事情。”

“嗯。”朱弦轻应一声,神情认真的听着。

“算了,回头再说吧。你回去好好歇着。别熬坏了身子。”昙华本想说关于朝华那件事情,可是这会子却是又有些觉得不妥——这样的事情,朱弦其实是不必要知道的。

而且,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总不好再站在门口说话。让人看见了也不好。不过好在,来日方长。

朱弦应了一声,却是又促狭一笑:“夜里别锁窗户。”

昙华一怔,顿时面上就滚烫一片。她自然明白朱弦的意思。朱弦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让她觉得有些心虚,唯恐被人发现了。不过迟疑了一回,她到底还是没舍得拒绝,算是默认了。她知道这样是不合规矩的,可是……她却还是更想和朱弦好好的说说话。

第三一二章

送走朱弦,昙华便是直接去了郑氏的院子。

郑氏院子里十分的热闹,密密麻麻的几乎站了满院子的人。但是,众人的面色都不大好。

周老夫人坐在正厅里,面色同样是阴沉。昙华过去在旁边坐下,看见朝华魂不守舍的站在产房门口,便是没出声询问。这样的情况,不用再问心里也是有数的。郑氏的情况,应该是很不好。

产房里不停有婆子端着一盆盆带着腥气的血水出来。昙华看着那频率,便是有些明白郑氏遇到了什么情况了——怕是大出血。

如此一来,便是也能说明为什么周老夫人的面色这样难看了。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十有八九产妇都是活不了的。郑氏怕是熬不过去了。但是……

昙华忽然有些懊悔起来——倒不是觉得自己害了郑氏,而是因为郑氏这个时候去了的话,她是要守孝的。纵然不是亲生的,可是总归是继母,三年守孝是必须的。不可能不遵守。再过三年,她就十八岁快要十九,虽然也不算大。可是朱弦……

朱弦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再耽搁三年,怕是耽误不起。就算朱弦不在乎,可是景王能不在乎?说不得到时候事情就有变。

想到这个,昙华便是坐不住了,起身问丫头里头的情况。得知大夫已经进去了,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 接下来丫头转述大夫的一句话,却是让昙华都然又悬了心。

大夫说,就算是止住了血,怕是郑氏的性命也不大容易保住。折腾了这么久,郑氏早已经没了体力。孩子根本就生不下来。若是没有灵药给郑氏续命,然后再想法子将孩子娩出,那么这样耗着,迟早都是一个结果。

郑氏的情况,不容乐观。

周老夫人心头同样是有计较,当下果断的吩咐:“去,将我屋子那百年老参取来,熬了汤给太太灌下去,再给太太含参片。”

昙华心头明白,纵然是如此,怕是效果也不怎么明显。孩子生不出来,耗费再多的人参也是没用的。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将孩子生下来。

“大夫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要能保太太平安,不管什么法子都不打紧。”迟疑片刻后,昙华郑重的开了口。同时看了周老夫人一眼。

周老夫人微微一怔后,便是果断的点了头:“昙华说得没错,就是这个话。只要能保住太太的性命,其他的都不要紧。不管多珍贵的药材,都用就是!”

大夫自然是有法子的。不过却是不到紧急关头不能用的。不过这会子既然周老夫人发了话,大夫自然也就有了底气,当下大夫便是出来低声说了法子。因为昙华到底是没出阁的姑娘,所以说话的时候,大夫也就只跟周老夫人说,并不曾让旁人听见。

昙华自然也不会在乎是什么法子。横竖只要能保住郑氏的性命就好。

朝华失魂落魄的,也没在意这个事情。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傻呆呆,看上去很不对劲。不过这个时候,谁又有功夫去管朝华?

也不知道大夫用了什么方法,最后郑氏到底还是保住了性命。只是接下来几年的功夫怕都是要静养了,而且,这次的生产对郑氏的损耗十分大,以后郑氏基本上也就没有机会再生孩子了。

郑氏生下来的孩子,一个是死胎,一个呼吸也是十分微弱,浑身都是青紫一片,而且许是因为不足月的缘故,看上去很小,比勤哥儿那时候小了几乎一半,根本就像是个猫儿那么大。昙华只看了一眼,便是忍不住想——这个孩子真的能养活?怕是很艰难吧?

听见郑氏性命无虞的时候,昙华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的。就是周老夫人,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甚至微微有了些笑意。

不过,周老夫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产房里出了事儿。听见产房里的惊呼声,周老夫人再也坐不住,直接就让琴鹤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不多时琴鹤出来,面色惨白,满面的惊恐之色。见了周老夫人也不直接说,只是迟疑着不肯开口。而且一直看屋子里其他的人。

昙华明白了那意思,当下便是寻了个借口退了出来。琴鹤那副样子,分明就是有什么私隐,不好当着人说的。横竖这个事情她就是不当面听事后也能知道,所以干脆的便是避嫌开来。

出了郑氏的院子,春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算是保住了太太的性命。不然耽误了姑娘的亲事可怎么得了。”

昙华不由得一笑。“回头咱们也去添些香火钱,算是谢谢菩萨了。”

春梅郑重的点头:“自然是该如此的。”

昙华回了自己的院子,用过午饭后才让人过来回话。当时离开郑氏院子后,昙华便是让醉秋去打探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这样的隐晦,还要避开人说。

醉秋面上的颜色也不大好,看上去十分凝重,“姑娘还是不听得好。我说了,怕污了姑娘的耳朵。”

昙华微微一怔,垂头沉吟片刻,便是下定了决心:“没事儿,你说说。”既然醉秋都这样说,可见这件事情的确是很重要的。

醉秋叹了一声,知道昙华飞听不可,只得斟酌着说了情况:“太太生了个怪胎。”

昙华顿时愣住,有些不明白。半晌才缓缓出声:“怎么个怪法?”

“死了的那个倒是很正常。可是活下来这个,却是有些奇怪。孩子刚落地的时候,产婆们没看清楚,等洗干净了,才瞧见原来那孩子的背上有个肉团。很小,但是也能看出……是个成型的婴儿样子。不过比起小孩子的拳头还小些。”

昙华吃了一惊。郑氏生下的孩子,是个畸胎。可是为什么是这么个样子?想了想也没想出个缘由,便是又问:“大夫怎么说?”这样的情况,很不吉利,周老夫人怕是心头不痛快得很吧?那么这个孩子,就算活下来了,怕也是不被喜欢的。一个畸形的孩子……还是嫡子。传出去了,也不知道李家会被怎么议论。

“大夫说,可能是因为太太之前肚子里其实是有两个孩子的。但是一个突然就没再长大,最后就连在了另一个孩子的身上。形成了这样的情况。”醉秋一五一十的言道,“大夫说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只当那个东西是不存在就行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影响。若是真的在意,也可以想法子切下来。只是后面这法子是有危险的,毕竟孩子太小,承受不住药力,也吃不住痛。”

“那老夫人的意思呢?”依着昙华对周老夫人的了解,怕是周老夫人没法子当那个多余的东西不存在。

“老夫人说,让大夫想法子切下来。”醉秋撇撇嘴,有些不赞同——那不是让孩子受罪么?周老夫人也太狠心了一些。

昙华没再出声,只是沉默下来。她现在可以断定,郑氏肯定是用了云氏说的那种助孕药的。如若不是助孕药,郑氏怎么会怀上三个孩子?而且,还形成了这样一个畸胎。郑氏不知道这会子后悔不后悔?若是这孩子养活了,长大了,郑氏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昙华叹了一口气。其实要她说,那个活下来的孩子,倒不如死了才好。死在郑氏的肚子里,也不用出来受这些苦。不是她心狠,而是觉得对那孩子反而更好些。这样活下来了,不仅要受皮肉痛苦,怕是更不会得到别人的喜爱。更甚至,会一直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样的生活,根本就让人感觉不到希望。所以,倒不如死了才好。

醉秋也是有些凄然,不过却是很快又压低声音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孩子其实也不是太太自己生下来的,而是大夫伸进去拖出来的。”

昙华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大夫是男人。这样做的话……郑氏以后还如何见人。李恪非知道这个之后,怕是会觉得很膈应吧?

郑氏彻底的滑入了深渊,再也没有几乎爬出来了。

昙华吐出一口气,也不想再多说,只淡淡的吩咐:“好好照顾着太太,让太太好好活着。可不能马虎了。”郑氏这样活着,不知道会不会觉得生不如死?反正若是她,肯定是恨不得死去的。

因为这件事情,李家因为昙华和朱弦的事情所带来的喜悦,也没能彻底压住那种愁云惨雾的压抑味道。

周老夫人一直阴沉着脸,而李恪非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情,更是狠狠的砸了好几个杯子。

荣氏自然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越发的连李家也不敢呆了,急急忙忙的就搬出去住在了外头的客栈里。

朝华的事情也自然是暂时搁浅了。

唯一不被影响的,大约也就只有昙华了。不过昙华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是心底却是多少有些阴郁的。以至于夜里朱弦来的时候,就看见昙华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书发呆——说是发呆,一点儿也不假,明明捧着书,可是目光却是不知道落在哪里,明摆摆就是魂不守舍的。

第三一三章

直到朱弦一把抽走了昙华手里的书,昙华这才蓦然惊醒了过来。扭头看见朱弦,顿时便是有些尴尬,忙解释道:“我想事情呢,竟是没听见你来了。”

“想什么事这样入神。”朱弦浅笑,将书本阖上放在书桌上,然后自然而然的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不过却是一直没从昙华身上移开目光。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昙华不自觉地面上便是染上了一层朝霞似的瑰颜色,不过却是叹了一声,然后将今儿发生的事情说了;“今儿郑氏生了,双胞胎,一个死了,另一个瞧着情形也不好,就是郑氏,也是险些丧命。”

“哦。”朱弦的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波动,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在意,还是因为见多识广,觉得这个事情根本就不值得诧异惊奇或是放在心上。

昙华扯着唇角露出一个笑来,看上去有些勉强的味道:“这件事情其实和我有关系。郑氏早产,是我造成的。”

“嗯。发生什么事儿了?”朱弦的面上总算是有了波动,也露出了几分关切的意味。不过这个关切却显然是对昙华的。顿了顿后,朱弦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挑眉:“你觉得愧疚?所以自责?觉得是你的错?”

昙华微微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她不是觉得自责,而是有些后悔——甚至想,若不是她这个时候做了那样的事情,让郑氏早产,会不会那个死去的孩子,其实是能活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在脑子里扎了根,怎么也挥之不去。她觉得她报复郑氏是没错的,对朝华那样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了,可是却也站得住理由。只是那孩子……多稍有些无辜。

叹了一口气后,昙华又经不住的苦笑了一回,她这是在做什么?事情都做了,还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

于是昙华便是自嘲道:“我自责什么?本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嗯。”朱弦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很认真的应了一声。随后还笑着柔声道:“有的时候,就不该想那么多。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想,或许那人有妻儿兄弟,我杀了他,他的家里人怎么办?可是后来我就明白了,想这些是没有用处的。上了战场,你不杀我我就杀你,没有什么好自责的。他既然上了战场,就知道面临的是什么。你又何必如此?倒是没得让自己不痛快。比如郑氏,就算孩子是无辜的,可是郑氏却是罪有应得。你算计郑氏,牵连了孩子,那也是郑氏的错。”

昙华没料到朱弦会这样说,一时间倒是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朱弦。朱弦也不动,任由她看着,只是却是悄悄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包裹在掌心不肯松开。

朱弦的手十分暖和,只是皮肤有些粗糙,有着明显的茧子。但是这么握着她的手,却不让昙华觉得不舒服,反而感觉有些温馨,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昙华明白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了,当下微微的吐出一口气来。朝着朱弦微微一下,认真的感激道:“谢谢你。”她是没想到朱弦还会做这样的事情。方才那些话,分明就是在安慰她。她以为,朱弦应该是不会安慰人的,可是事实证明,是她小瞧了朱弦。

朱弦也是一笑,只是眼神和语气都透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一家人何必客气?”

昙华窘迫的涨红了脸,忙狠狠的瞪了朱弦一眼,警告他不许再这样。

“你和你祖父是不是吵架了?”为了让朱弦没机会再说那些让人窘迫的话,昙华便是忙寻了话题开了口。不过,这些也是她一直想要了解的事情。毕竟,以后她是要去那儿生活的,早些打探打探,看看是否有机会改善关系也是必须的。再则,她也不希望朱弦为了她就六亲不认。

朱弦难得的沉默了片刻,随后才点了点头,笑着不甚在意的承认了:“自然是要吵架的。我们想法不同。不过,祖父到底是应了。你不必担心。祖父既然答应了,就断然没有再为难你的道理。至于其他人,你倒是不必理会。”

这个其他人,昙华琢磨着应该说的是那个世子妃——也就是朱弦的继母。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景王府的人不好相处。我们并不住在景王府。我有自己的侯府宅子,是御赐的,虽然小些。不过将来你却是能全权做主。”朱弦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带着笑意,更带了几分期待的味道。

昙华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明白朱弦的意思:“侯府?你是说——”怎么会是单独住?朱弦是景王的嫡长孙,没有道理是要分出来单独过吧?

朱弦一笑,像是明白昙华的想法,细细的解释道:“即便是嫡长孙,可是也不嫡长子,并没有那个说法非要不分家的。而且,我自己身上有爵位,宅子也是早就有的。并不是现在才有的。很早之前,我就想过成亲后是要搬出来的。我和祖父说过,祖父也并不反对。”

昙华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想了想才明白症结所在:“世子妃是你的继母,按说你是应该奉养的。怎么好搬出来?”就算要搬走,按照规矩是应该带着继母的。而世子妃还那么年轻,若是住在一起,那么自然也就没有她当家的道理。

朱弦笑着摇摇头,云淡风轻的吐出一句话来:“怎会?她也有自己的儿子。她自然是跟着她自己的儿子。而且,搬出来她就不是世子妃了。哪里有世子妃去住侯爷府的道理?”

昙华忽然就想起了自己一直忽略的问题,猛的瞪大了眼睛——对啊,哪有世子去住侯爷府的道理?朱弦住在侯爷府,真的合适?难道别人就不会说闲话?

朱弦又是一笑:“我这个侯爷的爵位,是很早就得了的。”

昙华仔细的琢磨了一下朱弦话里的意思,然后渐渐的明白了朱弦的意思:“一开始,你就不是继承景王府的人选。”只是她到底是不能肯定,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迟疑和不确定。

朱弦却是笑着点点头,直接便是承认了。

昙华再一次错愕的瞪大了眼睛。她一直以为朱弦会……可是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按说凭着朱弦的身份,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才对。而且,朱弦这样有能耐……

昙华仔细的看着朱弦,唯恐错过他面上一点细微的波动。她怕朱弦的笑容根本就是假装的。

“你会不会很失望?”朱弦仍是带着笑,可是语气却不如先前放松——尽管朱弦是故意装作很放松。更甚至,朱弦的手也不自禁的收紧了一些。

很显然的,朱弦有些紧张和担心。

昙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偏着头打趣朱弦:“你都不在意,我还在意什么?再说了,你若真成了景王府世子,我还怕自己高攀不上呢。还好,你只是个小小的侯爷,我也不算是太高攀了。”她说的是实话。王府世子和侯爷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王府世子,她是高攀不上。而如果仅仅是个侯爷,那么她自然有了几分底气和信心。

她倒是宁愿朱弦就是个小侯爷。至少,日子过起来会轻松很多。如果朱弦是世子,那么她以后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首先,一大家子的事情肯定就让人心烦,再则,做世子妃和做侯爷夫人,其中的规矩都是差很多的。侯爷夫人,怎么也会轻松些。

朱弦却是笑着点点头,直接便是承认了。

昙华再一次错愕的瞪大了眼睛。她一直以为朱弦会……可是没想到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按说凭着朱弦的身份,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才对。而且,朱弦这样有能耐……

昙华仔细的看着朱弦,唯恐错过他面上一点细微的波动。她怕朱弦的笑容根本就是假装的。

“你会不会很失望?”朱弦仍是带着笑,可是语气却不如先前放松——尽管朱弦是故意装作很放松。更甚至,朱弦的手也不自禁的收紧了一些。

很显然的,朱弦有些紧张和担心。

昙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偏着头打趣朱弦:“你都不在意,我还在意什么?再说了,你若真成了景王府世子,我还怕自己高攀不上呢。还好,你只是个小小的侯爷,我也不算是太高攀了。”她说的是实话。王府世子和侯爷之间的差距是很大的,王府世子,她是高攀不上。而如果仅仅是个侯爷,那么她自然有了几分底气和信心。

她倒是宁愿朱弦就是个小侯爷。至少,日子过起来会轻松很多。如果朱弦是世子,那么她以后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首先,一大家子的事情肯定就让人心烦,再则,做世子妃和做侯爷夫人,其中的规矩都是差很多的。侯爷夫人,怎么也会轻松些。

“你会不会很失望?”朱弦仍是带着笑,可是语气却不如先前放松——尽管朱弦是故意装作很放松。更甚至,朱弦的手也不自禁的收紧了一些。

第三一四章

昙华纵然是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可是朱弦却仍是看出了端倪。当下便是忍不住的笑了。竟是抽了抽鼻子,突然冒出一句打趣来:“怎么竟是有些酸味儿呢?”

昙华蓦然红了脸颊,不过反倒是不再隐瞒那些小心思,红着脸嘟着嘴轻哼了一声:“怎么,难道别人说错了不成?”

“那会子还小,哪里懂得这些?瑞安那时候跟男孩子似的,总混在那孩子堆里头。不仅我,还有好些皇子皇孙。”朱弦笑着轻声的答了,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若说是青梅竹马,倒是也不算错。只是我并没有想过要娶她罢了。若是真的要娶,又何必拖着?再说了,我们也没有正式的定亲,那婚事,倒是有一大半是以讹传讹。”

“可是瑞安郡主显然是当真的。”昙华想起瑞安郡主的反应,心里多少仍有些不自在。

“瑞安不过是还想着小时候的情分罢了。加上被人总说着,也就理所当然了。其实大了之后,除非我进宫去跟太后请安的时候偶尔会见上一面,倒是根本就没再接触过。”朱弦自然也是明白瑞安郡主的心思的,不过他也并不否认,只是如此解释了一句:“而且,瑞安性格要强,不肯服输。她是不喜欢,但是也不许别人抢的。不过你放心,她既然答应了那门婚事,自然也就代表她看开了。你也别再放在心上。”

朱弦说得诚挚不虚伪,昙华莫名的便是舒坦了,当下也不再纠结这个事儿,改而说起别的。

昙华和朱弦又说了好些话,大多数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甚至有时候就是昙华做点心,或是绣花的事情。

“我荷包坏了。”朱弦忽然轻声说了一声,然后便是看着昙华一直浅笑不语。

昙华明白朱弦的意思,当下也不扭捏·爽快的点了点头:“好,你喜欢什么样式的?花色呢?云青色怎么样?”

“你拿主意。”朱弦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样相处下来,好像他们两个已经是经年的老夫妻·那股子温馨和自然,让人心里说不出的慰贴。暖洋洋的,像是冬日里热热的喝了一碗蜂蜜水,不算太甜,可是却回味悠长。又像是一壶热热的酒,喝一口,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舒坦起来。

这样的感觉很好·好得让人舍不得打破。

但是朱弦也不能一直留在这儿,毕竟虽然是和李家人说过,但是到底没拜堂行礼,也不能这样唐突的。就是这样私底下背着人偷偷见面,也已经是极不合规矩。

若是这样的事情被撞见了,昙华的名声也就彻底的毁了。

所以,朱弦纵然再舍不得,也只能起身道别。

昙华心里其实也是有些不舍的。不过却是也有着克制。低声嘱咐了几句后·便是让朱弦赶紧回去。

第二日,朱弦果然是让官媒带着礼物上门来说项。因为这个事儿起先已经是商议过,所以自然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朱弦的长辈身份都不一般·所以自然也不可能亲自登门。不过,朱弦拿了一对极好的翠玉镯子,说是景王妃送给昙华的。

说定了定亲的事项后,昙华和朱弦的婚事便是定了下来。朱弦那边的信物自然是那一对玉镯子,而昙华这边,则是魏修然留下来,她一直贴身戴着的平安锁。东西自然也是好东西,不过更重要的那份意义。

再见了朱弦的时候,昙华便是瞧见了自己曾经一直佩戴着的平安锁挂在了朱弦的脖子上。连绳子都是没换。当下便是红了脸颊,瞪了朱弦一眼。不过·心里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欢喜。朱弦这样的动作,正好说明了他对她的重视。

因为朱弦那头来年还要去边关一趟,而昙华这头也是要备嫁的,所以婚期就定在了后年的春天。说的是因为昙华出色,又和那位早早夭折的皇子命格相合,所会如此。

实际上谁都明白,这不过是为了给昙华一个脸面,让朱弦将来不至于面上不好看罢了。说到底,这是为了朱弦。

不过,即便是如此,也掩不住其他人的欢喜。就是昙华自己,也是觉得高兴——将来她和朱弦之间的差距,总算是小了一些。而朱弦也不必因为这个而抬不起头来。

朱弦倒是不怎么意外,是笑着和宫中宣旨的公公道:“果然还是太后疼我。”

那位公公也是有些年纪的,长得慈眉善目,看上去极为和气:“太后说了,小侯爷就像是亲孙子似的,是断然不能受委屈的。不过,也让小侯爷好好记着今儿的恩典,将来可是要加倍的帮着圣上的。如此才能不辜负了这圣旨。”

朱弦笑嘻嘻的应了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味道。压根就没有一个侯爷该有的严肃样子。不过,却是显得极为放松和高兴。

昙华看着朱弦这样子,倒是觉得很稀奇。后头悄悄问了,才知道这位宣旨的公公,是太后进宫后一直就跟着伺候的。而朱弦小时候,也是让这位公公带了很长一段时间。

而这个时候,昙华才算是知道了,朱弦小时候竟然是在宫里长大的。自从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去了之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是有三百天都在宫里。在太后跟前养着。

也就是那个时候,朱弦和瑞安在一处成了“青梅竹马”。

但是昙华倒是已经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情了。只是没想到瑞安郡主竟然还托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给朱弦和她的贺礼。东西是个双鱼玉佩,寓意极好,看了这个,昙华倒是真的相信朱弦所说的瑞安郡主已经彻底放下这件事情的话来。

若不是真的放下了,大约也不会送这个东西。

同行而来的还有关夫人。关夫人替太后送了东西过来。说是当做是朱弦的定亲之礼。东西自然是好东西,珍贵而精美,怕是价值连城。不过,最重要的自然还是那份意思。太后,是承认了这门亲事的。是承认了昙华的。

仅仅是这个,便是让人欣喜若狂了。

昙华觉得自己不是一般的幸运—她原本想的,凭着她的条件,找个门当户对的过些平淡的日子也就算是极好了。可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大的造化。

她可以说是什么也没做,就得了这样一门让人眼红的亲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朱弦知道了她的这个心思后,倒是大笑了一回:“你还需要做什么?你愿意豁出去应承这婚事,已经是我修来的福气。再说了,这些事情本就是我该操心的。”朱弦还想说的是,若不是昙华,他未必也就愿意成亲。他别的都不在意,唯独这个,却是一定要是自己做主,自己喜欢的。

昙华那份坚韧,那份淡然,还有对认定的事情的拼命,都是让他欣赏在意的,也正是这些点点滴滴,才让他动了心,然后生出信心来,觉得只要是昙华,那么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