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如此年轻有为,是老妇人唐突了,老妇人原以为掌柜大夫都是有了年纪的人。”寥嬷嬷听张慕景言谈诙谐有趣,心中先就有了几分喜欢,与他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张慕景笑道:“妈妈也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看来下回在下再在店中抛头露面之时,一定戴上一副长长的胡须,尽量扮的苍老一些。”

“这却不必了,张掌柜这样挺好的。张掌柜,听说贵店换了新东家?”寥嬷嬷说笑一句便直入主题,直接了当的问了起来。

张慕景眼神微微一闪,旋即向杜衡长揖到地,恭恭敬敬的说道:“张慕景拜见东家。”

这张慕景是个聪明人,杜衡心中暗道,然后淡淡问道:“张掌柜如何认我做东家?”

张慕景并没有直起身子,仍旧长揖到地,不疾不徐的说道:“鄙号年前刚刚换了新东家,此事除了新东家与在下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所以慕景认为小姐便是新东家。”

杜衡淡淡道:“张掌柜请起,你怎知我不是认识你新东家,知道内情之人呢?”

张慕景缓缓直起身子,微笑着说道:“若小姐只是知道内情,断断不会在此时光顾药铺。”

杜衡轻轻点头,缓声说道:“张掌柜才是真正灵慧过人,你说的没错,我正是济仁药铺的新东家。嬷嬷,拿契书给张掌柜过目。”

寥嬷嬷应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两张契书,一张是地契,一张是济仁药铺的经营许可契书,张慕景验看之后立刻躬身说道:“东家请到后院用茶,慕景等人也好给东家见礼。”

杜衡点点头,缓声道:“张掌柜请引路…”张慕景在前头侧身引路,将杜衡引入济仁药铺的后院之中…

☆、第五十六回首批员工

济仁药铺的后院是间方方正正的大四合院儿,院中东北西北方向各种了一株双人合抱粗细的大桂花树,如今虽然是冬日,可那桂花树的叶子依然绿油油的发亮,看上去满眼青翠,好一派盎然生机。杜衡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这两株桂树,她仰头向天空看去,只见树冠如翠盖一般遮住小半个院落上方的天空,若是八月中秋之时能于树下小憩,真真是世间一大快意之事。

“张掌柜,这两株桂树怎么生的这么好?”大梁京城冬日极为寒冷,桂树虽然是四季长青之树,可到了冬日树叶也会显得单薄黄瘦,绝不会象现在这样油绿肥厚,看上去象是长夏之时一般茂盛,所以杜衡才好奇的问了起来。

张慕景笑着解释道:“东家有所不知,这两株桂树在此已经生长了百余年,根系扎的极深,在下祖上曾以种花为业,慕景虽不才,却也学了些皮毛,这三四年间,每到初春深秋之时慕景会为桂树施用两次秘制肥料,所以长势会比一般桂树更茂盛些。”

杜衡点点头,张慕景既然已经说了那是秘制肥料,她便不好再追问下去了。简单看了看院子,杜衡便进入正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张慕景打发小伙计送上刚沏好的香茶和八宝点心匣子,然后抱来一叠帐册放在桌上,笑着说道:“东家,这是铺子里的库存帐册和去年的收入支出帐册,请东家过目。”

杜衡将手放在帐册上,淡淡说道:“这些帐册不急着看,张掌柜,铺中所有的管事伙计今日可都在?”

张慕景忙说道:“回东家,早晨开铺子的时候大家都来的,不过因为正月里比较清闲,所以小人与两个小伙计留下看铺子,让其他人回家过年了,一年到头的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们也就正月里能歇上半个月。”

杜衡点点头道:“掌柜的说的也是,这样吧,这些帐册我先带回府慢慢看着,过了正月十五再来见见大家。”

张慕景急忙躬身说道:“小人等实实不知东家今日芳驾亲临,哪能让东家再走一趟,请东家略等半个时辰,小人立刻打发人去把诸位管事和伙计们都叫来拜见东家。”

杜衡想想不过多等半个时辰,其实也不算长,现在才刚交巳时,她只要在天黑之前回将军府就行了,她轻轻点头淡淡道:“也好,那就快派人去找吧。”

张慕景应了一声,赶紧出去安排小伙计并四邻的半大小子们四处去找人,济仁药铺的四邻平日里都没少受铺子的好处,因此一众半大小子一听说张掌柜要找人,立刻撒开脚丫子跑的飞快,十多个孩子眨眼间便跑的无影无踪。

不到半个时辰,济仁药铺的所有管事和伙计连同坐堂大夫都被叫回铺子拜见新东家。杜衡看着躬身站在自己的面前的老少爷们少说也有十六七个,心中不免有些吃惊,原本她以为这济仁药铺连管事加伙计最多不会超过十个人。

众人见新东家竟然是位豆蔻少女,心里想什么的都有,众人压下心思给新东家见礼,杜衡抬眼看着众人,眼神还和从前一样清凌凌的,透着淡淡的寒气,这无形当中增强了她的气场,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敬畏之心,虽然杜衡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可是大家却已经收起了刚进门之时的轻慢之心,行礼之际心意也诚恳了许多。

“大家都起来吧,今日请大家过来,一来是见见诸位,二来,年前因一些事情缠身,我也没能及时过来给大家发过年的红包,今日借这个机会给诸位补上,嬷嬷,去车上叫杨虎把箱子搬过来。”

寥嬷嬷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上房,找到杨虎让他将车厢里的一口并不很大的香樟木箱子搬进上房,杨虎自小做农活,身上有把子不小的力气,可是搬着那口箱子从马厩走到上房,他也累的额上渗出了汗珠,呼吸声也粗重了许多。

杨虎将箱子放在桌上,杜衡示意寥嬷嬷将箱盖打开,众人的眼神立刻被箱中之物吸引住了,原来这口箱子里码放着整整齐齐的小银锭子,从个头上看,每个银锭子少说也有一两,除了银锭子之外箱中再无铜钱等物,众人心中暗自忖道:“难道新东家要给每个人都发银锭子?这…出手也太大方了。”难道连最低等的小伙计少说也有一两银子的赏钱么?这可真正是意外之喜,他们原本以为今年的红包泡汤了,没想到新东家这么有数,年前没发过了年就立刻补上,跟着这样的东家做事,将来一定吃不了亏。

杜衡并不知道自己的手下们已经对今年的年终奖不抱希望了,不想现在又重新有了希望,她只轻声说道:“忙了一年,大家都辛苦了,六位管事和孙大夫每人六两银子,大家上来领吧,张掌柜,我还不太认识大家伙儿,你来介绍一下。”

张慕景乐呵呵的应了一声,指着上前领赏的诸位管事们仔细介绍起来。

“…这位是专门负责进货事宜的刘管事与陈管事,他们二位挑选药材的眼光极好,我们店里进货由他们两人全权负责。等出了正月,他们就要动身前往淮中兴集办药的。”张慕景指着一个又高又胖,一个又瘦又矮管事细细介绍起来。

杜衡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办药,这可是她最最感兴趣的事情,她这几日正想配几味特别的毒药,还缺三四样稀少罕见的药材,若是刘管事与何管事能在兴集替她置办齐了,可就省了好多的麻烦。

刘陈二位管事上前行礼,杜衡点点头道:“两位管事责任重大,务必要把严质量关,万不可让一丝一毫的劣质药材从我们济仁药铺流转出去。”

两位进药管事齐齐应了一声,心中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在办货之时还闹出一些小麻烦,这是后话了…

☆、第五十七回诊脉

发完赏银,杜衡对于铺子里的管事和伙计便也有了基本印象,掌柜张慕景虽然只有二十来岁,可是他处事周到细致滴水不漏,说起话来幽默风趣,只看院中的收拾布局,便能看出这张慕景胸中多少几几分丘壑。六位管事看上去也都不是那等精明外露之人,坐堂的孙大夫莫约五十多岁,看上去很是和气慈祥,十名伙计中除了四个看上去活络伶俐,其他六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壮实小伙子,想来铺子里搬搬扛扛之类的事情都由他们负责。

对铺子有了初步了解之后,杜衡心中不禁生出一个疑问,她不知道她的父亲用什么法子在那么短的时间中买下了这间经营良好的药铺?

张慕景等人见坐在主位的新东家突然发呆出神,眼神怔怔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看向站在新东家身边的寥嬷嬷。

寥嬷嬷也猜不到自家姑娘在想什么,不过总不能任姑娘这么一直发呆,她便轻声说道:“姑娘,今儿既来了铺子,何不让孙大夫为您诊个脉,开几副调理身子的药也是好的。”虽然杜衡已经为自己解了毒,也按时吃了洪太医开的药膳,可是寥嬷嬷心里到底不太踏实,在府中平白无顾自是不能请太医的,所以寥嬷嬷早就打定主意要让铺子里的坐堂大夫给自家姑娘好好诊脉。

孙大夫其实一直在留心观观察新东家的气色,虽然杜衡的面容被面纱遮了大半,可眼睛额头什么的总还是露在外面的。他刚才心中便有些犯嘀咕,新东家看上去身体不是太好啊。

杜衡微微蹙眉,她自是明白寥嬷嬷的心意,可是她真没有当着那么人让大夫把脉的习惯。张慕景心思灵透,他立刻躬身说道:“东家若没有其他吩咐,小人等先告退了。”

杜衡微微点头轻声道:“也好。”

张慕景率一众管事和伙计退下,孙大夫犹豫片刻,也想跟着往外走,却被张慕景伸手拦了一下,孙大夫会意,便放慢脚步走在最后头,等众人都走出房门之后他方才折返回来,向杜衡躬身说道:“老朽观东家气色欠佳,似有不足之症,不知东家可否允许老朽为东家诊脉?”

寥嬷嬷一听这话急忙说道:“要的要的,姑娘,让孙大夫给您瞧瞧。”她边说边将杜衡的袖子翻卷过来,露出一小段纤细瘦弱的手腕。

孙大夫随身带着药枕,他赶紧将小药枕递上,寥嬷嬷拿帕子将小药枕裹起来垫到杜衡的手腕之下,又在她的腕上覆了一方素绢帕子。杜衡有些无奈的看着寥嬷嬷,微微摇了摇头。

孙大夫见寥嬷嬷在新东家面前如此有份量,倒是有些吃惊,他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大,若非有极深的感情,寥嬷嬷再不敢在主子面前如此造次。

“东家?”孙大夫轻轻问了一声,杜衡无奈的点了点头,淡淡道:“有劳孙大夫了。”

孙大夫这才上前在杜衡身侧的鼓凳上坐定,伸出三根手指按在了杜衡手腕的寸关尺上。诊了一会儿,孙大夫皱眉道:“东家不久之前中过毒?虽然已经解了毒,可身体到底受了损伤,东家本就体寒,又因解毒服了些寒凉之物,将来东家怕是要吃些苦头的。”

寥嬷嬷一听孙大夫之言惊的脸色大变,她紧张的颤声问道:“孙大夫,可有办法调理?”

孙大夫看看新东家,皱眉道:“法子倒是有,可就是慢,没有个三年两载的见不到功效,东家这二年非得吃些苦头了。”

寥嬷嬷急的眼圈儿都红了,她急忙叫道:“这怎么行,孙大夫,就没有什么让姑娘一点儿苦头都不吃的法子么?这里不是药铺么,要什么好药材没有的,孙大夫,你一定要治好姑娘。”杜衡自五岁没了亲娘至今,已经吃了太多太多的苦,所以寥嬷嬷绝对不能接受姑娘再度受苦。

孙大夫黯然摇了摇头,站起来低头道:“东家,老朽无能。”

杜衡倒不是很在意,只淡淡说道:“是我的身子不好,与孙大夫无关,孙大夫,我对医术很有兴趣,不知道孙大夫可否教我?”

孙大夫愣住了,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疑惑的问道:“东家想学医?”

杜衡轻轻点头道:“对,我想学医。”

孙大夫想了一会儿,试探着建议道:“东家瞧的起老朽,老朽不胜荣幸,可是这学医并非易事,东家是大家闺秀,并不能经常出门,老朽也不能到内宅走动。不如这样,东家先熟读医书,若有不解之处东家先记下来,等东家到铺子巡视之时,老朽再为东家解说一二如何?”

杜衡心中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便点点头道:“就这样吧,日后少不得要多向孙大夫请教的。”

孙大夫听了此言心中才大大松了口气,他心中暗道:东家一定是一时兴起,说不定过几日就把这一茬给忘记了,自己便先应下来,日后东家不提自己便什么都不提也就是了。

寥嬷嬷听姑娘只与孙大夫说学医之事,便着急的说道:“孙大夫,您倒是给我们姑娘开调理身体的方子啊!”

孙大夫忙应道:“对对,老朽这就开方子。”

给东家开药方,孙大夫自然加倍仔细谨慎,他开好方子之后站起来说道:“东家有所不知,张掌柜的脉案极好,远在老朽之上,不知东家可否愿意让张掌柜也为您诊诊脉,我们也好为您拟个最佳的养身身方子。”

杜衡淡淡道:“这倒不必了,孙大夫的医术我信的过。”

寥嬷嬷却是不依,只连声说道:“姑娘,既然孙大夫都说张掌柜好脉案,您就让他瞧瞧吧,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可不敢马虎了。”孙大夫也连连点头称是。杜衡见寥嬷嬷一脸坚持,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孙大夫立刻出门将张慕景请进来,将诊脉之事简单说了一回,张慕景来到杜衡面前偷东摸躬身告罪之后方才坐下诊脉。莫约一盏茶的工夫,张慕景撤回手指,说出一番与孙大夫方才之言并无二致的话。

孙大夫将自己开的方子拿给张慕景看,张慕景斟酌再三,才提笔减了几味药的药量,又加了两味药,孙大夫看过之后连声叫道:“妙啊妙啊,张掌柜好脉案,方才老朽却是没有想到!这个方子便是常年服用也不会对身体有一丝损害,张掌柜想的周全。”

张慕景笑道:“孙大夫夸奖了,是你拟的方子精妙,我不过在你这方子的基础上略略调整,更加适合常年服用罢了。”说罢张慕景向杜衡躬身说道:“东家先歇着,在下这就去为您抓药。”

杜衡听到这里方轻声问道:“是到前面柜上抓药还是去库房?”

张慕景愣了一下才说道:“回东家,去库房抓药。”杜衡点点头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正好我想去库房看看,张掌柜的引路吧。”

☆、第五十八回药材

“东家,后院有三间库房,两间存放常用药材,一间存放贵重药材,另有两间制丸散丹药的加工坊,过了上元节才开工。”张慕景边走边介绍起来。

杜衡走到后院,迎面看见一圈六间房屋,这六间房子看上去都很高大宽敞,可以存放为数不少的药材。张慕景拿出一串钥匙快步走到门朝南的库房门口,打开锁住铜门环的沉重铜锁,拉开房门微笑说道:“东家请进。”

库房门刚一打开,便有一股药香扑鼻而来,杜衡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三步并做两步走入库房冲到货架之前,仔细的辨认起架上的药材。

张慕景与孙大夫看到新东家对药材如此有兴趣,两人都觉得惊讶,孙大夫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怪不得东家说要学医,看来她对于医药之学是真的兴趣,若是东家是个有悟性的,他少不得要认真教一教了。

“咦,张掌柜,这是九叶一枝莲么?”杜衡看到架上有一株药材与她在《毒经》是看到的一模一样,据《毒经》记载,这九叶一枝莲是种很罕见的药材,以酒炮制便是解毒良药,若以火焙之便是剧毒之物。

张慕景越发吃惊,九叶一枝莲并非中原草药,而是苗地特有一种药材,中原的大夫几乎没有人认识,他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幼年之时曾随家中长辈在苗地住过几年,拜苗医为师之故。

“东家,这正是九叶一枝莲,是前年一位病人拿来抵药费的。铺子里只有这一株。”张慕景压下心中的震惊缓缓解释起来。

“抵了多少药费?”杜衡紧跟着追问起来。似九叶一枝莲这种珍稀的药材,她如何能不见猎心喜。

“回东家,抵了八十两银子。”张慕景迟疑片刻方才说了起来,他就是八面玲珑之人,如何能看不出东家看上了这株九叶一枝莲,按说东家可以直接拿走,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坏了铺子里的规矩,做为掌柜的,张慕景深知自己绝对不能破这个例。

“张掌柜,我还要挑些别的药材,回头一起算帐。”杜衡淡淡说了一句,便又接着往下看药材了。张慕景只能应了声“是”,上前亲自动手将那株九叶一枝莲用匣子收了起来。

将三间库房逛了个遍,杜衡挑了三四十种药材,张慕景和孙大夫越看越觉得纳闷,看东家选的药材,也不象按方子配药的,而且每种药材东家少说也要取用半斤,这哪里是配药,分明是打算拿药当饭吃了。

孙大夫看向张慕景,用眼神示意他劝几句,药是治病救命的,可不能拿来胡乱折腾。可张慕景却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与新东家接触时间不长,可张慕景能感觉到这个小姑娘心中自有丘壑,她不是那种任性胡闹之人。

“好了,就这些吧,张掌柜你算一算,寥嬷嬷,等张掌柜算好你把银子给他。”杜衡逛了这好一阵子,身体有些疲乏,说起话来便有些有气无力的意思。张慕景和孙大夫都是医术极好的大夫,他们一听东家的声音不对劲儿,便立刻说道:“东家必是累了,请先到客房休息。我们这便为东家煎一服补元气的汤药。”

杜衡原想拒绝,可是一阵头晕袭来,她只能抓住寥嬷嬷的手,轻轻嗯了一声。寥嬷嬷一见姑娘不舒服,立刻什么都不顾了,只一把将姑娘抱了起来,急切问道:“客房在哪里?”

“嬷嬷随老朽这边走。”孙大夫说了一句,便当先快步走了出去,他的脉案比张慕景略差一些,所以这抓药煎药之事还是由张慕景来做更合适。

“嬷嬷,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杜衡有气无力的安慰寥嬷嬷,却招的寥嬷嬷掉了眼泪,她哽咽的说道:“好姑娘快别说话了,闭上眼睛养养精神,您这是何苦啊!”

杜衡倚在寥嬷嬷的怀中,低低嗯了一声,果然闭上眼睛养精神了。孙大夫见东家如此听寥嬷嬷的话,不免对她又高看了一眼。

莫约一刻钟后,张慕景端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汤药匆匆走了进来,寥嬷嬷赶紧接过汤药,张慕景急急道:“请嬷嬷服侍东家趁热喝。”

寥嬷嬷应了一声,将热腾腾的汤药轻轻吹的略凉一些,方才服侍杜衡吃下。张慕景注意到新东家在吃药之前有过片刻的停顿,她仿佛是闻过汤药的味道才开口吃药的。张慕景的这碗汤药效果的确很显著,吃完药不过两刻钟,杜衡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连原本酸软无力的双腿也有了力气。

“张掌柜,这是什么药,喝过之后真的舒服许多。”杜衡轻声问了起来。

张慕景笑道:“东家气血不足,这药名唤长生方,以人参当归黄芪等为主药,辅以五味子川芎女贞子牡蛎枸杞子何首乌大黄木香等药材,专治气血两虚,东家稍等,小人这便将方子写出来请东家过目。”

杜衡点了点头,等张慕景写好方子,她又叫张慕景算清刚才选中药材和方子上的药材的价格,命寥嬷嬷如数付给张慕景。张慕景也没有推辞,在孙大夫吃惊的眼神中痛快的收下银票。

不知不觉间,杜衡竟在济仁药铺里消磨了大半日的时光,她出来的时间不短,也该回将军府了。张慕景等人送东家出门,等东家的马车已经远的几乎看不见了,孙大夫方才问道:“张老弟,从前东家拿铺子里的药钱哪里用给银子的。”

张慕景望着马车走远的方向沉沉感慨道:“若是从前的东家拿药材都给银子,这铺子也不会易主了。”

孙大夫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张老弟,这几年若不是你苦苦撑着,只怕京城中再没有济仁药铺了,你在这里真是大材小用,屈就啦!”

张慕景却不在意的笑笑说道:“孙老先生言重了,慕景不是什么大才,就这么过日子挺好的。”

☆、第五十九回经济

“姑娘,您又忘记喝药了,您看这株药材都已经看好几天,还没看够啊!”杨梅见自家姑娘和前几日一样盯着一株怪模怪样的草药看个没完,放在一旁的补身汤药连一口都没喝,这会儿已经冷透了,不免嘟着嘴不高兴的说了起来。姑娘的境遇好不容易好了起来,就该赶紧把身子调理好,难道盯着那株药草没完没了的看就能把身子看好起来么。

杜衡被杨梅的声音惊醒,她转头看向杨梅,清凌凌的眼神看的杨梅心里直发毛,就在杨梅几乎招架不住的时候,杜衡才问道:“杨梅,你说毒药好还是解药好?”

杨梅想也不想便说道:“回姑娘的话,当然是解药好,解药能救命呢。”

杜衡沉默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纠结了几日的问题此时已经有了答案,只听她吩咐道:“杨梅,找嬷嬷拿一百两银子给你堂哥,让他去京城最好的酒庄买一坛三十年以上的竹叶青,年头越久越好。”

杨梅应了一声,将那碗已经冷了的汤药端起送到小厨房,一来找寥嬷嬷热药,二来说拿银子买酒之事。

寥嬷嬷见杨梅端着一口都没动的汤药进来,脸色刷的沉了下来,她皱眉问道:“姑娘还在看着药材发呆呢?”

杨梅赶紧将姑娘的情形说了一回,寥嬷嬷听说姑娘要买酒,不免低低叹了口气,姑娘如今虽说有了些银子,可也不能这么乱花呀,前几日在铺子里花了小四百两,今儿又要拿一百两银子买酒,就姑娘那点儿家底子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杨梅和寥嬷嬷的想法差不多,她将汤药碗盖好放入蒸笼之中,又蹲下来用火钩子在灶堂中拨弄一回,灶堂中很快蹿起小火苗,杨梅赶紧往灶堂中填了一把柴火,然后才仰头看着寥嬷嬷,极为担忧的说道:“嬷嬷,您劝劝姑娘吧,姑娘好不容易有了点银子,可照这么花法,用不了两个月就全花光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老爷又不是常在府中的,倘若姑娘有个不称手可怎么办?”

寥嬷嬷点点头道:“嗯,我会劝姑娘的,唉,要不是姑娘从前亏的太厉害好些需要的东西都置办不起,也不至于现在大把大把的花银子。”

杨梅拉动灶堂旁边的风箱,呼呼的风将灶堂中的火吹的越发旺盛,不过盏茶工夫便锅中的水烧开,热腾腾的蒸气很快将冷了的汤药热透,寥嬷嬷将汤药取出放到汤焐子里递给杨梅,飞快的说道:“杨梅,你先服侍姑娘吃药,我压了火锁好门立刻过去。”

因为府中有人几次三番下毒,所以寥嬷嬷极为警惕,惜雨轩的小厨房门禁极为森严,除了寥嬷嬷与杨梅之外,再不许其他人进入,寥嬷嬷只要不在小厨房,就一定会用一把大铜锁将小厨房严严实实的锁起来。她的这个举动让惜雨轩中其他丫鬟嬷嬷在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酸话。原本惜雨轩刚设小厨房的时候,众多下人还以为自己也能跟着沾光或者到小厨房当差,厨房的油水最足,谁不想多捞些好处呢,不想寥嬷嬷看的紧,她们完全没有机会,怨言便在惜雨轩下人之间流传起来。

杜衡已经决定了九叶一枝莲的炮制方式,心中便如放下一块大石似的,顿时松快了许多,所以杨梅再次将汤药送来之时,杜衡便很痛快的将那盏汤药一饮而尽。她刚吃完药,寥嬷嬷便快步走了进来。

杜衡一见寥嬷嬷来了,便急急说道:“嬷嬷,快拿一百两银子给杨梅,让她送给杨虎去买酒。”

寥嬷嬷应了一声,先开箱子拿银票给杨梅,等杨梅出去送银子之后,寥嬷嬷方才来到杜衡的身边,跪下说道:“姑娘,老奴有说要说。”

杜衡忙拉着寥嬷嬷说道:“嬷嬷有话只管说,好好的跪下做甚?”

寥嬷嬷摇摇头道:“姑娘,老奴的话不中听,您还是让老奴跪着说吧。”

杜衡想了想,轻声说道:“嬷嬷可是想说这阵子银子花的太厉害了?若是,嬷嬷还是站起来慢慢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寥嬷嬷缓缓站起来,皱眉问道:“姑娘知道老奴想说此事?”

杜衡淡淡道:“方才嬷嬷开箱拿银子,你那两条眉毛拧的都快打结了,我是嬷嬷带大的,岂会不知道嬷嬷的心思。”

寥嬷嬷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老奴正为此事担心,姑娘,老话说坐吃山空,您如今虽然有铺子,可一年的收益至多不过三五千两,可象现在这么花法,一年怕不得花出个万把两银子,这亏空可万万拉不起也拉不得啊!”

杜衡听寥嬷嬷这么一算,不由吓了一大跳,她急忙说道:“嬷嬷,我不会总这么花钱的。嬷嬷,你知道那些药材我早就想买的。”

寥嬷嬷点点头道:“姑娘的想法老奴明白,只是这日子还长着呢,姑娘不要急于一时,您这两次买的药材也够用一段时间的了。”

杜衡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嬷嬷说的也是。这样吧,嬷嬷,上半年就花买酒的钱,我保证再不乱花了行么?”

寥嬷嬷极为疼爱杜衡,她见不得自家姑娘受一丁点儿委屈,听姑娘说的可怜,寥嬷嬷立刻心软了,她赶紧笑着说道:“姑娘也别这么说,如今您还有一千四百两银子,不如把一千两拿去买个庄子,也好长长久久的有出息,留四百两做您的花费?”

杜衡立刻点头道:“好好,就这么办!”

看到姑娘那亮晶晶的眼神,寥嬷嬷突然觉得只要让姑娘高兴,花银子就花银子呗。她想办法多赚些银子也就是了。

☆、第六十回战事将起

第六十回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京城百姓都沉浸在过节的兴奋喜悦之中,皇上早就颁下圣旨,要于正月十五晚上在五凤楼与百姓共赏明月花灯,而且从正月十四至正月十六这三天晚上都会取消宵禁,百姓们可以彻夜欢度上元佳节。

从正月十四开始,天色刚一擦黑,京城百姓都早早打扮整齐,纷纷涌出家门逛街赏灯,若是运气足够好,说不准还能远远的看皇上皇后皇子公主王爷王妃一眼。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皇家总是充满了无比的神秘之感。

正月十五之夜,今上率皇子王爷世子及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登上五凤楼与民同乐,做为二品建威将军的杜大海自然要随王伴驾。当今武宗皇帝萧德光正当壮年,素怀开疆拓土之志,立誓要让大梁威加海内万邦来朝。对内,武宗禀承祖训,奉行轻徭薄藏富于民之国策,对外,武宗铁血铁腕,对于任何胆敢来犯之敌,虽远隔万里也必以铁骑尽诛之。

夜色渐浓,天上一轮明月如皎皎玉盘,人间街市上悬着各色花灯好似点点繁星,让观灯之人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天上观灯还是在人间赏月。如此良辰美景真真是难得一见,君臣百姓都沉浸在这用言语难以形容穷尽的美景之中。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一阵声嘶力竭的高呼:“闪开…闪开…报…八百里加急…”

街市之上观灯赏月的百姓极多,别说是骑马,就算是走路都挤的很艰难,所以尽管那高呼之声一声急过一声,他还是被密集的百姓挡住了去路。楼下街市上的骚动引起武宗的注意,他立刻问身边的太监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快命人下去看看。”

那个太监侧耳听了片刻,赶紧对武宗低声说道:“回皇上,底下有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快,怀恩,将折子取来。”武宗皇帝一听八百里加急,双眉立刻拧起沉声下令,他知道若非有天大的事情,再不会有官员在正月里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传送文书,一定是哪里出了要命的事情。

刚才禀报的太监应了一声,只见他飞身从五凤楼头跳下,双臂舒展如同鹰隼一般在半空中划过,只见他在街市上的百姓头顶几借力起落,便已经飞到了百丈以外的驿卒所在之处。大内总管太监怀恩一把拎住驿卒的腰带,将他打横拎起来,复又纵身向五凤楼方向跃去。虽然手中拎着驿卒,可怀恩的速度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不过盏茶工夫他便飞个了来回,将惊魂未定的驿卒拎到了武宗的面前。

可怜那驿卒又累又饿又惊又吓,见到武宗之后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武宗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怀恩,取下塘报。”

怀恩应了一声,很粗鲁的将驿卒外袍撕开,扯下他腰间扎着的一条四寸宽的夹层革带,将革带夹层拆开,果然里面有一份火漆封缄的塘报,怀恩一看塘报上的火漆封印是北镇宣抚使大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暗叫了一声“不好”!他赶紧将塘报呈送到武宗的面前。

武宗拆开塘报飞快看了一遍,脸色倒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再没了与民同乐的兴致,他沉沉问道:“建威将军今日可曾随驾?”

站在武宗身后的太子萧绰立刻躬身回道:“回父皇,建威将军在。”太子如今在礼部行走,今日随驾官员的安排调度由他负责。

武宗点点头道:“传建威将军。”

少倾,杜大海奉旨来到武宗驾前,武宗也不说有什么事,只是命众人不必随驾,单只带了杜大海一人走到五凤楼的围栏之前,他低声说道:“杜卿,十日之前北蛮兴兵十万进犯云州,燕云六州十郡告急,刘光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月。”

杜大海一听北蛮入侵,脸色立时变了,眼中涌起浓浓恨意与战意,他立刻抱拳躬身说道:“皇上,小小北蛮不足不惧,臣愿立刻率十万大军绞杀北蛮,直捣黑水府,彻底铲除北蛮之患。”

武宗点点头欣慰的说道:“朕就知道杜卿乃国之干臣,好,你要十万大军,朕与你十五万精兵,与朕割下乃达狗贼的狗头!”乃达是北蛮王的名字,他自从四十年前继任北蛮王位之后,屡次兴兵进犯大梁,其人狠如狼狡如狐,虽然与大梁的交战胜少败多,可是大梁军却一直没有将其擒获,可以说乃达是武宗最恨的敌人之一。

被留在原处的太子和其他皇子以及亲王世子文武百官们可都一直盯着皇上和建威将军的背影,他们见建威将军躬身抱拳说着什么,心里都犯起了猜疑,大家几乎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处去了,“不知道哪里又起战事,又要打仗了!”

“皇上,看…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因武宗走到围栏之前,楼下许多百姓看到那个明黄的身影,便无比兴奋的尖叫起来,一众百姓纷纷跪下磕头,他们对于奉行轻徭薄赋国策的武宗还是相当拥戴的。

武宗看到兴奋的百姓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高声喊道:“免礼,今日朕与民同乐,大家都观灯赏月去吧…”

楼下跪着的百姓们轰然应声称是,大家又磕了头方才站起各自散去,武宗看着下方的百姓们,对身旁的杜大海说道:“杜卿,为了大梁百姓的安宁,卿一定要彻底打败北蛮,再不让其有死灰复燃之日!”

杜大海坚决应道:“臣遵旨,此番若不擒下乃达狗贼,荡平北蛮贼兵,臣杜大海誓不回京!”

☆、第六十一回牵挂

“姑娘,老爷来了…”门外一声通报打断了正要安置的杜衡,她微微蹙眉喃喃道:“父亲怎么这会儿来了?”

寥嬷嬷赶紧拿过杜衡刚刚换下的衣裳急急说道:“姑娘,老爷这会子过来一定有要紧事情,您快更衣去迎迎老爷吧。”

杜衡点点头,将那件玉色妆花缎窄裉紫貂褙子穿好,杨梅飞快拿一根海棠白玉长簪将杜衡的秀发绾起来,寥嬷嬷看看差不多了,边给杜衡披上大红羽缎出风毛斗篷,边急急催促道:“好了好了,姑娘快出去吧!”

杜衡点点头,匆匆走出卧房,朝惜雨轩大门方向走去。刚走到一半,她就看到身着朝服的父亲。

“请父亲安,父亲这是才退朝回府?”杜衡看着父亲身上的朝服,不免有些惊奇的问了起来,这会儿都已经过了酉时,怎么父亲还穿着朝服而没有换上便服,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父亲刚刚回府。

“若儿,为父的确刚刚回府,有些事情要告诉你,就直接过来了。”杜大海声音略透着一丝沙哑,脸上也流露出些许倦意,想来这一天他挺累的。

杜衡看着面有倦意的父亲,想也没想便开口问道:“父亲可曾经用过晚饭?”

杜大海摇摇头道:“还不曾。”

杜衡立刻扭头看向寥嬷嬷说道:“嬷嬷,去煮碗面吧。”

寥嬷嬷听到姑娘主动关心老爷,心里高兴极了,她乐呵呵的应了一声,一阵风似的赶去小厨房。杜大海听到女儿的话,脸上的倦容瞬间消失无踪,他朗声大笑道:“好好,为父错过晚饭,正饿的很。”

杜衡吩咐完了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小脸腾的红了起来,不自在的转过身子闷声道:“父亲请…”

杜大海哈哈一笑,与女儿一起向惜雨轩的正厅走去。杜大海边走边说道:“若儿,为父过几日便要出征,今日在宫中一整日,便是商议此事的。”

杜衡惊愕道:“什么,您要出兵打仗?”她才刚刚适应有父亲关爱照顾的生活,怎么父亲突然就要离开自己了。

杜大海笑笑道:“是啊,皇上命钦天监择定吉日,定于三日后大军出征。”

“三日后,这么快,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啊!”杜衡眼中明显多了些惊慌之意。

杜大海见女儿这么关心自己,心里熨贴极了,便笑着解释道:“是有些来不及,所以为父三日之后先率大军携带十五日的粮草军需先行出征,押送粮草辎重的部队五日后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