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萧泽也算识相,他只求能这么静静的抱着媳妇儿,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这也让杜衡心里踏实了一些。

那一段颠簸的路在杜衡看来可真长,可是对于萧泽来说就太短了,他巴不得这段路一辈子都走不完,这样他就能抱着杜衡一辈子了。

然而世上所有的路都会有终点,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了下来,高娘子兴奋的声音传了进来:“回三爷夫人,已经到咱家庄子了。”

杜衡立刻压低声音对双臂紧紧箍住自己的萧泽喝道:“还不放开我!”

萧泽闷闷的“哦”了一声,极不情愿的放开了双臂。杜衡立刻弹到一旁,背对着萧泽整理了自己的头发衣裳,萧泽等杜衡整理完毕方才打开车门自己先跳了下去。

“夫人请下车。”萧泽站在车厢旁边,向杜衡伸出手,温柔的笑着说道。

“这厮脸皮真也太厚!”杜衡暗自腹诽一句,却还是很给面子的将手搭在萧泽的手上,由他扶着下了马车。

杜忠早就率庄头管事和佃户们出来迎接了,乌压压的跪了一地,请安之声此起彼伏,倒将杜衡吓了一惊,她万没想到杜忠竟接迎接的阵仗弄的这么大。

腊月的天气实在太冷,杜衡就算是穿着极暖和的大毛衣服,怀中抱着热热的手炉,还觉得寒风嗖嗖直往身上钻,她看到除了杜忠和几名管事庄头之外,绝大多数佃农穿的都是单薄的棉衣,人人都冻的脸色发青,还有些孩子鼻头冻的通红,两管鼻涕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这样冷的天如何还让他们在外头冻着,杜管事快让他们赶紧都回家吧。”杜衡心中不忍,便蹙眉对杜忠说道。

杜忠迎上前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并不是老奴让他们来的,实在是大家听说三爷和夫人要来,都自发的出来迎接,大家都想给三爷夫人磕头哩。”

萧泽与杜衡并肩站着,他笑着说道:“就算是要磕头也不能在这冰天雪地里磕的,让大家先回吧。夫人,反正已经来了,也不急着赶回去,不如就让他们杀几头羊煮上几大锅热热的羊汤,再让庄子里的农妇们赶制些炊饼菜蔬,咱们也算是与提前与大家一起过年了。你看这样可好?”

杜衡点点头,对杜忠说道:“杜管事,就按三爷的意思办吧,多杀几头羊,务必将汤煮的浓浓的,让人人都能吃到肉。”

众佃农再想不到还有这等好事,忽啦啦又跪倒一片,孩子们也爆发出兴奋的狂喊之声“有肉吃喽有肉吃喽…”孩子们边喊边往家里跑,想来是去让自家的娘亲嫂子姐姐们准备干粮与菜蔬了。满庄子的人聚到一处吃年饭,这可是一辈子都难遇到一回的好事儿啊!

杜忠高兴的连连点头称是,他先将主子一行护送到早就收拾好的院子,自早上得了快马报信,杜忠就让珍珠带着几个干净利落的小姑娘将房子打扫出来,重新糊了窗纸,火炕也烧的热乎乎的,房中的家具虽然不是什么上好的硬木制成,可也是用大漆油过好几回的,表面都被珍珠带着人擦的都能当镜子照了。珍珠甚至翻出一只浅灰色的细瓷花瓶,央人折了一枝红梅插好,放在小炕桌中间,给这间素净的屋子平添了几分雅趣。

杜衡小时候过过苦日子,所以看到虽然没有什么陈设,却窗明几净,桌上还有一瓶红梅的房间,便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收拾的不错。”

可是自出生以来便生长在锦绣堆中的萧泽便有些个适应不良了,在他的眼中,这间四壁空空如也,既没有贴着壁纸又没有设了帐幔的屋子哪里是人住的,更不要说房间中没有任何古玩陈设以供清赏,四壁也无有一幅字画可以清心明目。还有那张火炕,也是光秃秃的,既未铺设绣褥也没有织锦靠垫,*的想想就硌人的紧。

萧泽的双眉渐渐皱了起来,他何曾见过如此简陋的房间,这件屋子怕是连宁亲王府的下人房间也不如吧。做为一个没有进过下人房间的主子,萧泽只能这般臆想。其实宁亲王府的下人房间可没有萧泽想的那么好,纵比这间屋子整齐些也很有限。

“这么短的时间就准备的这样好,真是难为你们了。”杜衡对珍珠浅笑说道。

珍珠忙笑着躬身回话:“谢夫人夸奖。”她刚才已经听娘亲说了,这一回夫人到庄子上来,是要将她和六妹一起带回王府做丫鬟的,所以珍珠满心欢喜,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喜气儿。

萧泽震惊极了,这么简陋到不能住人的屋子,他的媳妇儿竟然满口夸赞,这不是真的吧,萧泽极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李嬷嬷就跟在杜衡的身边,她见三爷自进了屋子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便轻轻拉了拉杜衡的衣袖,向萧泽的方向飞快的看了一眼。

杜衡顺着李嬷嬷的目光看过去,见萧泽的眉头皱的都快拧出一道沟了,她心中暗自纳闷,却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只是吩咐道:“大家都吹了一路冷风,去厨下多煮些姜茶分着吃,千万不要伤风了。”

李嬷嬷会意,立刻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阒们呼啦啦全都带了出去。这会子得让夫人与三爷单独相处,说不定三爷的眉头就会松开了。

李嬷嬷一将丫鬟们带出去,萧泽便快步走到杜衡身边,抢过她的手攥在手中,急急的说道:“阿衡,你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你快细细的告诉我,怎么这样的屋子你竟会觉得还不错呢?”

杜衡抽了几次都没能将手抽出来,她索性不抽了,反正萧泽的脸皮比京城城墙都厚,若为此事纠缠,他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想抓就抓着吧,反正不会抓掉一块肉。在萧泽的死缠烂打之下,杜衡都没有发觉,她的底线在一天一天的往后退。

“你若是住过四面漏风,屋顶漏雨阴寒潮湿的屋子,便不会觉得这屋子不好了。那种刮起大风屋顶就会掉落瓦片茅草的屋子,我整整住了七年,所以对我来说,只是房屋结实能遮风避雨,就是极好的屋子。”杜衡很平静的说了起来。

萧泽心疼的都揪了起来,一把将杜衡紧紧抱入怀中,一声又一声的说道:“阿衡,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我怎么没早些认识你…”

杜衡原本正在挣扎着,极力想从萧泽的怀抱之中挣脱出来,可是听到萧泽那深沉的道歉,杜衡愣住了,她听得出萧泽话中的诚意,也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只是萧泽这样深切的情意,却是杜衡根本不能承受的,她突然如同疯了一般的拼命挣扎起来,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尖叫:“放开我…放开我…”同时,两行泪水从杜衡的眼中涌出,滚落在萧泽的襟前,灼烧着他的心。

李嬷嬷等人就在屋外并未走远,所以杜衡的尖叫她们都听到了,李嬷嬷急的不行,早知道她刚才就不把人都带出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到底是进不进去呢,夫人叫的那般凄厉,必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

就在李嬷嬷为难之时,两个小丫鬟扶着寥嬷嬷走了进来,今日因是到庄子上,所以杜衡特意带上寥嬷嬷,一来让她出来散散心,二来也是想让寥嬷嬷与杜忠他们聊聊家常。

“姑娘怎么了?”寥嬷嬷一听到杜衡的尖叫,整个人的气势立刻变了,她甩开扶着自己的小丫鬟,伸着双手向前疾走,头来不停的左右摇动,似是在定位一般。

李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寥嬷嬷,在她耳旁低低说了几句,寥嬷嬷忙说道:“快,送我到门口。”

李嬷嬷将寥嬷嬷送到门口,寥嬷嬷高声喊了一句:“姑爷姑娘,老奴进来了…”说罢便用力推开门闯了进去。

原本正紧紧抱着杜衡的萧泽一听是寥嬷嬷的声音,赶紧对怀中正在挣扎着人儿说道:“阿衡,我们先扶嬷嬷进来,门口抽风的厉害,嬷嬷会受凉的。”

果然一提到寥嬷嬷,杜衡的情绪立刻缓和多了,她甩开萧泽飞跑到窟嬷嬷的身边,挽住寥嬷嬷的手臂说道:“嬷嬷我在这里,你怎么过来了?”

寥嬷嬷也不说话,伸手便往杜衡的脸上摸去,指尖的湿意让寥嬷嬷知道她的姑娘哭了。

“姑娘,您怎么哭了,快告诉嬷嬷知道,姑爷,是不是您欺负我们姑娘了?”寥嬷嬷将头转向萧泽的方向,厉声喝问起来。

萧泽忙也过来与杜衡一起扶着寥嬷嬷往炕上走,边走边解释道:“嬷嬷,我没有欺负阿衡,刚才听阿衡讲你们过去受苦的事情,我心里难受,想安慰阿衡来着,不想阿衡误会我了,这才把你也给惊动了…”

杜衡气恼的瞪了萧泽一眼,要不是碍于寥嬷嬷在场,她必得与萧泽好好理论一番,谁要你安慰来着,谁稀罕呢!

寥嬷嬷听了这话神色黯然,她低低叹息道:“姑爷,不是老奴多嘴,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都过去了,能不提就别提了吧,日子是往前过的,都得往前面瞧不是?”

萧泽点点头道:“嬷嬷说的极是,萧泽受教了。阿衡,对不起,我刚才惹你伤心了。”

寥嬷嬷见姑爷肯当着自己的面向姑娘道歉,脸上也有了笑影儿,她轻轻拍着杜衡的手说道:“姑娘,您也别生姑爷的气,姑爷那是心疼您呢。”

杜衡可以不理萧泽,可是却不能不理寥嬷嬷,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低道:“嬷嬷我知道了。”

寥嬷嬷笑道:“这便好了,姑爷姑娘,今儿好不容易来庄子上,就把什么都抛开好好玩一玩,这庄户人家生活虽然清苦,可乐子却比大户人家多的多呢。姑爷姑娘既来了,可不能白来一趟。”

自从寥嬷嬷身受重伤没了双眼之后,萧泽与杜衡便不再将她当作奴仆,而是打从心眼儿里将寥嬷嬷当成长辈奉养,寥嬷嬷劝的话,杜衡也比从前更能听的进去了,所以寥嬷嬷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萧泽点头笑道:“嬷嬷说的极是,我也有这个想法,阿衡整日困在王府之中不得出门,我正想让她多出来松散松散。我自小长在王府之中,对于百姓生活也不了解,阿衡,你比我知道人间疾苦,不若你多给我讲一讲,也让我知道知道?”

杜衡轻叹道:“我不过小时候受了几年苦,其他的又知道什么呢,总是普罗百姓生活不易罢了。”

寥嬷嬷笑着说道:“姑爷姑娘可别这么说,人生而有命,各有各的缘法,其实苦中也有乐,乐中还藏着苦,只看过日子的人心里怎么想罢了。譬如老奴没了眼睛,原本是件苦事,可是自从没了眼睛,老奴的耳朵便灵了许多,心里也静了许多,这便是乐了。”

萧泽与杜衡都愣住了,特别是萧泽,他万万没有想到寥嬷嬷不过是个普通的奴仆,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有哲理的话语。杜衡虽然了解寥嬷嬷,可她了解的却只是从前的寥嬷嬷。

受了重伤死里逃生的寥嬷嬷,自然会有一番深刻的人生感悟,这个是杜衡现在还体会不到的。若是可以,寥嬷嬷宁愿她带大的姑娘一生都不用去体会,若是体会了,那便是吃过了大苦头。姑娘已经苦熬了七年,寥嬷嬷只希望她从此再无困苦,平安喜乐的过完这辈子。

房中的气氛有些沉重,寥嬷嬷忽然又笑了,她笑着说道:“看看,老奴都混说些什么,这大年下的没的让姑爷姑娘心里发沉,姑娘,老奴过来是想给您二位提个醒儿。”

杜衡忙说道:“嬷嬷你只管说。”

寥嬷嬷笑道:“姑爷既然说与要庄户们一起提前过年,怕是得命人去多换些铜子儿,回头好散于庄户家的孩子们做压岁钱,一年到头的,小孩子可就盼着得几文压岁钱买糖吃呢。”

萧泽立刻笑着说道:“这个容易,回头就命人去换一百两银子的铜子儿备用。嬷嬷你陪阿衡说会话儿,我这就去吩咐。”

☆、第一百二十二回好热闹

萧泽知道寥嬷嬷必还有私房话儿与杜衡说,便指着传令小子们换铜子儿一事出去了。果然寥嬷嬷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与杜衡说了莫约两刻钟的话,这才由小丫鬟扶着离开了。

李嬷嬷等人也识趣的什么都不说,就好象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大家各人忙各人的。原本没有打算请佃户们吃饭,这是萧泽的临时起意,所以要忙的事情也分外多了起来。万一时间晚了主子们得留宿在庄中,她们总不能等天黑了再做准备吧。

村头的打谷场边上,现垒了十个简易的大灶台,架上十口堪比超大型浴桶的大锅,其中六口用来煮羊,每口锅中都煮了一整只羊,另两口大锅上已经摞起七八层的大蒸笼,正在蒸着佃户们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回的白面馍馍。另两个灶台倒是空着还没有烧起火来,这是等着羊汤煮的差不多了炒菜用的。

各家各户的男人女人们都来帮忙,女人们围着灶台忙的热火朝天,男人们则将自家的桌子凳子全都拿出来,拼凑出几十张大桌子,还有些人被杜忠安排着用篷布将打谷场上方及四周围起来,免得让两位主子受寒风侵袭。

虽然还没有到除夕,可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最开心的要属小孩子们了,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大人身边蹿来蹿去,尖叫着,跳跃着,兴奋的个个小脸儿通红,眼睛亮的都能与天上的星星相比了。

萧泽安排好换铜子儿之事,听到打谷场方向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立刻命扣子去瞧瞧有什么热闹,扣子跑过去看完立刻回来禀报,萧泽一听有这么热闹的景致,立刻拔腿跑回去,冲进房中对杜衡叫道:“阿衡,走,咱们快去打谷场,那儿可热闹了…”

边说,萧泽边抓住杜衡的手将她往外拉,杜衡吓了一跳,急忙往回抽手叫道:“萧泽你放尊重些,说话便说话,总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萧泽眼神微微一黯,立刻放开手,仍然笑着说道:“杜管事带着人在打谷场安排年饭,那场面热闹极了,我们都没见过的,走,咱们也去凑处热闹与大家同乐呗!”

杜衡见自己那么说萧泽萧泽都不恼,心里不免有些儿过意不去,便点点头道:“好,你先去外面等着,我很快就来。”

萧泽笑着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还体贴将门关好。

看着萧泽的背影,杜衡心情很是复杂,刚才寥嬷嬷与她说的那一番话对她到底还是有些影响的。就算不论萧泽的身份地位,单说他的好脾气与真心意,也不能让人不为之所动。杜衡面上清冷,可内心却很柔软温暖,她只是给自己罩上一层冰冷坚硬的盔甲,用来保护自己不再受伤害,就象一只总是竖起尖刺的小刺猬一般。

李嬷嬷正在房中回事儿,她见此情形只能暗暗叹息一回,为三爷萧泽叹息,别的爷儿们娶完媳妇就没事了,可是三爷娶了媳妇竟象是刚刚开始一场攻坚战似的,且有的煎熬呢。

“夫人,外头冷,您看换那件猞猁皮的通袖袄可好?”李嬷嬷叹息完了方才问道。因房中烧着火炕还有薰笼,所以此时杜衡也只穿了家常的一斗珠小袄,若要出去必得换上厚实的皮衣。

杜衡点点头道:“也好。”

杨梅飞快打开包袱,将一件大红地满地锦猞猁皮通袖及膝袄又取出与之配套的银鼠里杏黄五彩马面裙,还挑出一套配套的头面首饰备用。

杜衡穿好衣裳,见杨梅捧着匣子,匣子里放着一套名为蝶恋花的赤金镶珠头面,还有与之配配的宫花,赤金项圈,嵌宝缨络,宝石戒指荷包香囊等物。

杜衡摇摇头道:“不必用这么多,只戴两枝钗子并一对耳钳就行了。”

红菱凑过来说道:“夫人天生丽质,便是什么都不戴都极好看呢!”

杜衡嗔道:“就你能说会道!”

红菱笑嘻嘻的屈膝接了一句:“谢夫人夸奖,夫人,您看再加上这只金八宝蝴蝶压发吧,您看这须儿多灵动啊,您戴上一准儿好看。”

杜衡点点头道:“也好。”

杨梅与红菱服侍杜衡梳妆完毕,李嬷嬷送上一件出风毛雪狐皮里浅金色八团如意莲花连风帽斗篷,杜衡也披将起来,清芳忙将刚换过的炭的粉彩八棱手炉送上,杜衡也接了过来抱在手中,然后看着李嬷嬷等人问道:“我这样总可以出门了吧?”

许是因为从前受过寒的原因,杜衡每到小日子之时便会腹痛难忍,所以她身边的丫鬟嬷嬷从来都将杜衡看的极紧,再不让她受一点点风寒。今日杜衡要去打谷场上,李嬷嬷等人恨不能将用厚厚的被子将主子包裹起来,再将她送到打谷场上。

杜衡出门之后,萧泽看着她,不由抿嘴闷笑起来,原来被重重包裹着的杜衡此时看上去就剩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了,其他全被毛绒绒的大毛衣裳包的严严实实。而萧泽自己却清爽的很,他头戴束发嵌宝金冠,内着宝蓝银鼠皮袍,外罩浅金色暗云纹雪狐皮斗篷,整张脸都露在外头呢。

杜衡知道萧泽在笑什么,鼻中轻哼一声,没好气的瞪了萧泽一眼,萧泽立刻收了笑,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前说道:“阿衡,咱们走吧,打谷场并不远,慢慢走过去也好看看四下的风景。”

对于萧泽这个提议杜衡倒没有异议,她每日与萧泽散着步去抱朴园请安,再散着步回来,不觉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若哪一日不走上一回,杜衡倒觉得身上不舒坦了呢。

小夫妻两个肩并肩走着,红菱清芳与扣子远远的在后头跟着,萧泽边走边指点着庄子上的风景,其实这大冬天的四野俱是一片白茫茫,对于见惯了冬天下雪的萧泽与杜衡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看头。

“阿衡,你看那里,连天接地的白,好大一片啊,真让人觉得顺着这片洁白走下去,就能走到天上,走进白云中似的。”萧泽没话找话说,指着远处白雪覆盖下的田地感慨起来。

杜衡习惯性的顺着萧泽的手看了过去,亦点点头道:“是啊,真是天地一色,素日里也看了不少雪景,却没见过这样辽阔的。”

萧泽笑道:“阿衡,你会不会骑马,若是你会骑马,咱们就这无边的雪野上纵马驰骋,那多痛快!”

杜衡看着无边的雪野出了一会儿神,低声道:“我骑术不佳,还不能纵马驰骋。”

萧泽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没事儿,多练练就行了,等开春之后我一定陪你练习骑术。嗯,先给你挑一匹性情温驯的好马,这事不难,回头我找阿绎要一匹就行了。那小子爱马,他有不少好马。”

杜衡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往前走,萧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合适,忙追了上去,歪头看了看杜衡的脸色,见杜衡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他的心里才踏实下来。

就这么走走停停的,也不过用了一刻钟就走到了打谷场,原本热闹非凡的打谷场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忘记了手中正在忙着的活计,只顾着去看那如同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玉女与金童。

杜忠与高老实等人也都在打谷场忙活着,他们一见周围的动静不对,赶紧小步快跑了出来,见是两位主子来了,杜忠带头跪下,口奴:“老奴请三爷夫人安,三爷夫人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一切都还没准备好,您们可别让被薰着了。”

杜忠这么一跪,打谷场上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请安的吉祥话儿,说什么的都有,声音也不齐,萧泽与杜衡只觉得耳中嗡嗡的,竟没听清一句。

萧泽忙抬手高声说道:“大家都起来吧,夫人与我只是过来瞧瞧,大家快各忙各的,别耽误了咱们的年饭。”

众佃户一听神仙似的主子爷居然这么平易近人,说出的话儿也好听,心情就越发激动了,她们哪里见过这般的人物啊!当下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杜忠见状忙高声叫道:“大家都静一静,按主子爷的吩咐赶紧忙活起来。也好让主子爷早些尝尝咱们庄户人家的手艺。”

众人极信服杜忠,听杜忠这么一说,方才依依不舍的各忙各的,只是不时会扭头找一找两位主子在哪里,也好多看上几眼,特别是那有了身孕的小媳妇们,那更是不错眼珠子的盯着萧泽与杜衡,以期多看看这神仙般的人物,将来也能生个帅小子俊丫头。

一路走过来,杜衡身上热热的,额上竟然渗出细细的香汗,打谷场上人多火旺,温度也是不低,杜衡索性将斗篷的风帽往后翻下,露出了大半张脸。她本是无心之举,不想却让整个打谷场的男人们全都面红耳赤的低下头,都不知道往哪儿看才好了。

“夫人真好看!天上的仙女都不如夫人好看!”忍不住飞快的偷瞄一眼的男人们不约而同的想。

杜衡倒是没有察觉,毕竟这些庄户之人本性纯朴,哪里敢盯着女主人看个没完呢,倒是身为人家丈夫的萧泽敏感极了,只见他火力全开,一双眼睛时刻盯着那些企图偷看他媳妇的男人们,脸上也没了笑容,俊面阴沉的吓人,就连一向并不很关注萧泽情绪的杜衡都感觉到了,她不免轻轻问了一声:“你怎么了?”

萧泽忙摇头笑道:“没事,我没事!”

杜衡微微皱眉,刚才萧泽还满面阴云,怎么突然就变成睛空万里呢,这个人真是古怪极了!算了,还是别理他了,免得他又疯魔!

杜忠一辈子没有成过亲,自然不懂情爱之事,倒是高老实有些体会,他一巴掌拍到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后生的脖颈上,低声问道:“大春子你发什么呆,还不快干活!眼睛乱瞄什么!”

大春子是个还没成亲的小伙子,被高老伙这么一拍一喝,脸红的就象灶台下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他赶紧低下头拼命干活,再不敢多看一眼了。

高老实又在人群中走动开来,警告了好几个小伙子,这才将大家约束起来,也让萧泽的脸色不再那么阴沉了。

刚才高老实训那些小伙子的情形尽看在萧泽的眼中,他心中暗道:“阿衡的产业不少,可陪房家人却不算多,日后人手不足必是大问题,这高老实倒是个可用的,回府后得命人查查他的底细,若是没有问题便可以重用于他。”

见两位主子来了,佃户们便忙的更加起劲儿,一个时辰之后,饭菜的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村庄,惹的孩子们眼巴巴的盯着那十个大灶台,咕嘟咕嘟的咽着口水,就等着开吃的那一刻。

此时已经是未初时分了,萧泽和杜衡虽然用过点心,可是闻到这样的香气也是胃口大开,萧泽笑道:“想不到这样做出的饭菜竟然如此之香,阿衡,我闻着竟比王府的厨子们做的还香些。”杜衡轻轻点了点头,她也有同感。

杜忠过来请三爷和夫人训话,萧泽朗声笑道:“大年下的训什么话呀,爷只有一句话,这顿酒管足饭管够,大家伙儿可劲儿的吃吧!”

众佃户们没有想到主家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简单却极暖人心的热乎话儿,兴奋激动的眼圈儿都红了,他们真是命好啊,竟遇到了这么好的主家。

庄户人家都很质朴,并不会说什么漂亮的场面话,可是大家却不约而同暗下决心,明年开春,他们必定要下足力气拼命种田,多多的打下粮食报答主家。

萧泽说罢招了招手,扣子带人将随着换好的铜子儿一并带回来的四十坛酒送了上来,在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一大坛。农家汉子素日都好喝上几口烧酒,只是平日难得喝上一回,如今见了那么一大坛酒就摆在面前,男人们越发激动了,还没喝便先有了几分醉意。

杜忠见萧泽行事大方大气,而且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病弱之气,以杜忠看来,萧三爷甚至很有些豪爽的英雄之气,这让杜忠高兴极了,他终于能彻底松一口气,姑娘没有嫁错人,往后姑娘再不会受苦,只会有享不尽的福气。

也不知道是那个大胆的汉子借酒盖脸,竟然端着酒碗跑到主桌来敬酒,坐在下首陪着的杜忠与高老实脸都吓黄了,三爷和夫人是什么身份,岂能与一个穷力巴对着吃酒。

可是萧泽却完全没有恼意,他笑着与那壮实的汉子碰了碰酒碗,很爽快的喝干了碗中之酒。那汉子兴奋的象个小孩子一般,原本想说几句场面话来着,不想却呜呜的哭了起来。

萧泽虽不明白他为何哭,却笑着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说道:“你们好好的,明年爷与夫人还来。”

那汉子激动极了,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道:“三爷夫人的大恩大德小人永世不忘,小人朱升这条命就是您们的,只要您们吩咐,叫小人做什么小人都干!”

杜忠赶紧过来低声解释道:“三爷,夫人,朱升家的房子让雪压塌了,是三爷和夫人赏了他安家银子,乡亲们一起帮着他把新房子盖了起来,他和他的老娘媳妇孩子这才有了安身之处。”

萧泽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朱升兄弟,你快起来吧,你既是咱们庄子上的人,爷与夫人便是要关照你的。往后好好干,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朱升激动极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拼命点头了。

众乡亲见朱升上前敬酒,便也都借酒盖脸壮胆涌了上来,萧泽一气儿喝了五六碗,便有些个顶不住了,这酒可不是他素日里喝惯的糖水似的葡萄酒,而是极烈的烧刀子,一碗酒下肚,肚中便象是升起了一团火似的。

萧泽也是有了酒意,再者他见敬酒的越来越多,自己铁定招架不住,便腾的跳到椅上站着,右手端着一碗酒,左手用力一挥,大声叫道:“都别吵,听三爷说话。”

众乡亲都安静下来,想听听这位神仙一般人品的三爷会说些什么。

“大家的心意萧泽领了,可是你们这么多人,一人一碗酒,倒在一起都能把我淹了,不行,我喝不了那么多,喝多了我媳妇会不高兴的!”萧泽晕乎乎的叫着,其实他这会儿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众乡亲一听这话,顿时憋不住都笑了起来,同时对萧泽也更加多了许多好感,怕媳妇儿的男人,还敢当众说出来,他多可爱啊!要不怎么说长的漂亮的人占便宜呢,这会儿可是个丑八怪说怕老婆,包管会被人起哄笑骂。

杜衡坐在一旁只觉得脸上发烧,心中气恼的不行,这个死萧泽,想发酒疯也不带这样的,干嘛将她拖下水?你爱喝就喝,喝死我都不说一句话。杜衡咬牙恨恨的想道。

“不许笑,爷还没说完!”萧泽又大声囔了起来,众乡亲忙都闭上嘴,好奇的盯着萧泽,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样有趣的话来。

“媳妇儿,我说到哪里啦?”众人安静了,萧泽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用手抓抓头,扭脸低头问起了坐在一旁,恨不能与他划清界限的杜衡。

这下子乡亲们可再也忍不住了,打谷场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当然这笑声都是善意的。只不过经此一事,萧泽怕媳妇儿的名声可就彻底传出去喽。

杜衡虽然心中气恼,却不好当着外人给萧泽没脸,只能压着性子低声说道:“你不是不想被乡亲们一碗一碗的敬酒么?”

萧泽嘿嘿笑道:“对对,就是这个。”他站直了身子冲着乡亲们喊道:“大家看,这是满满一碗酒,我敬大家,说好了,我敬完这一碗,你们谁都不许再来敬我…嗯…就算来了我也不喝…”萧泽末了末了说出一句极为孩子气的话,真是让众乡亲们笑破肚皮,他们祖祖辈辈做佃户,可还从来没遇到过象萧泽这样可爱又耍宝的主人家。

萧泽说完便仰脖干了满满一碗烧刀子,惹得众乡亲们齐齐喝了一声“好”,只是萧泽此时却不怎么好了,他脚一软跌坐在椅上,半个身子歪靠着杜衡,脑袋歪在杜衡的肩膀上,喃喃说了一句:“阿衡,肚子里有火在烧…”然后便呼呼大睡了。

杜衡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此时真是哭笑不得。得声红菱见三爷吃酒的架势太猛,早就悄悄去取了醒酒石,又让李嬷嬷煮了醒酒汤。扣子上前服侍萧泽用了醒酒汤,又含了醒酒石,萧泽这才清醒一些。

只是扣子心中有些奇怪,他家三爷怎么用那种气恼的眼神盯着他呢,他也没做错什么啊。难不成由着他象个醉猫似的赖在夫人的身边就好么?扣子心中咯噔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坏了三爷的好事。悄悄看了三爷一眼,扣子果然被狠狠瞪了一回。扣子真是欲哭无泪啊,他心中暗自叫道:三爷,不带您这样的,你好歹也先打个招呼行不,也好让做奴才的与您配合啊!

万幸扣子是从小服侍萧泽的,两人之间的默契极深,所以他们这一番眉眼官司才没有引起杜衡的注意,萧泽心中虽然遗憾失去了一个好机会,可他是那种越挫越勇之人,这一回没完全成功,他还有下一次呢!横竖他们夫妻年纪还小,且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磨。萧泽就不相信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杜衡的心。

这顿年饭吃了大半个时辰,杜衡低声问了时辰,见时间还很充足,便对萧泽说道:“三爷,该回去了。”

萧泽与这些乡亲们相处融洽,竟然有一丝不舍之意,可是这儿终究不是他们的久留之地,萧泽点点头,命人安排车马准备回京了。众乡亲听说主家要走,都跟车送出七八里地,这才依依不舍的看着车马走远了。

萧泽与杜衡请佃户们吃饭原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然后就是这无心的善举却给他们种下的大福报,数年之后,这些质朴的村民给了萧泽和杜衡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是后话,以后自会细细道来。

☆、第一百二十三回危机暗伏

第一百二十三回

在回京城的路颠簸依旧,只是此时马车中铺了极厚实的好几层锦褥,甚至连车厢四壁都被钉上了厚厚的棉垫子车厢中的空间虽然小了许多,不过两个乘坐还算宽敞。杜衡发觉马车依旧颠簸,可是却不会再撞的浑身疼了。

转头看着歪靠着车厢酣睡的萧泽,杜衡眼中的神色很复杂,她知道这必是萧泽命人赶工将车厢铺设起来的,为的只是让自己在回程的路上舒服一些。萧泽对自己有多好,杜衡心里很清楚,只是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去回应萧泽,五岁那年的承诺是杜衡无法摆脱的梦魇,她一直认为那就是她的命运。

低低叹了一口气,杜衡转过头靠在引枕上,缓缓闭上双眼,两滴清泪从她那光洁如玉的面庞滑过,落入襟前蓬松的白色风毛之中。

许是车厢中很温暖,也许是这样的气氛很宁静,总之原本没有打算睡觉的杜衡在马车的摇晃之中竟然睡着了。还不知不觉将身子向萧泽靠去。

杜衡一靠过来,萧泽便立刻醒了,做为一个习武之人,萧泽其实非常警醒。也就是在杜衡身边才能略略放松一些,其他时候萧泽便是睡觉也得打起精神半睁半闭着一只眼睛的。

头一回可以光明正大的欣赏自己媳妇的睡容,萧泽就这么歪着头瞧着,竟看的痴了,拧巴着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只为了不惊动他的媳妇儿,让媳妇儿睡的更舒服一些。

许是睡的不舒坦,杜衡蜷起双腿放到座位上,头颈蹭着萧泽的袍子往上挪了挪,在萧泽的肩窝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了。

萧泽见小媳妇睡着以后这么不排斥自己,心里美的直冒泡儿,因为怕笑出声惊醒了媳妇,只能咧着嘴无声的笑。

虽然在回程的路上杜衡变换了好几次姿势,可是却一直没有醒来,萧泽便心甘情愿的给他当了一路的肉垫,直到马车进了城,在王府门前停了下来,杜衡才被门子们请安的声音惊醒了。

发现自己竟然靠在萧泽的怀中,而萧泽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歪靠在车厢上,杜衡面上一红,腾的坐了起来,喃喃道:“对不起,我…”这话得怎么解释呢,杜衡语塞了。

萧泽摇头笑道:“没事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一路歇的可好,若还是觉得累,就先回房睡一觉,回头我自己去向父王娘亲请安就行了。”

杜衡忙摇头道:“我不累,你…你不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吧?”

萧泽理所当然的点头道:“是啊,我这么歪着,你靠起来才最舒服。”

杜衡脸上腾的烧起一把火,她真不敢再看萧泽一眼了,连话都说不顺溜,只想立刻跳下马车远远躲开萧泽,这实在让她太难堪了。

只是此时马车已经被抬进王府,套上大青骡子正往二门走着,杜衡总不能跳车吧,那还不得闹出更大的动静来。

萧泽见杜衡尴尬,便假装吃力的用手撑着车壁,低声哀求道:“阿衡,快帮帮我,我身子麻了动弹不得。”

若在平时杜衡怕是不会理会萧泽的,可是现在她绝对不会不理,赶紧伸手抓住萧泽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用力拉,萧泽假意稳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个猛扑上前就将杜衡抱了个满怀,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犹自低声囔道:“好麻好麻…”

杜衡听萧泽叫麻,也不敢乱动,她知道若是不小心碰到萧泽的麻处,会让他更加难受的,萧泽心中偷笑,收紧双手紧紧将杜衡抱在怀中,心中无限感慨,真不容易啊,他总算是又抱到小媳妇了。成亲月余,这才是第二次,他这个丈夫当的真也太憋屈了。等日后与杜衡彻底好了,他必要天天抱着杜衡不可。

杜衡忍着心中的不自在让萧泽抱了一会儿。因见萧泽没有松手的意思,杜衡便皱眉低声说道:“你身上还麻么?”

萧泽立刻用淡淡委屈的口气小声说道:“腰和腿都还有些麻,再等一下,一下下就好。”杜衡只得再忍一会儿了。

这一会儿对杜衡来说太长,可对萧泽来说却太短,他觉得自己才刚刚抱住杜衡,怎么二门就到了呢,明明王府很大,从正门到二门,坐车至少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三爷夫人请下车。”车外传来李嬷嬷的声音,萧泽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开杜衡,假装行动不便的先下了车。看着萧泽的腿脚还有些不得劲儿,杜衡心中很是内疚,仿佛觉得自己欠了萧泽什么似的。

所以萧泽在车门旁伸出手来接,杜衡并没有拒绝他,将手轻轻搭在萧泽的手上,杜衡却仍将重心放在自己的腿上,轻快的下了马车。

李嬷嬷等人见夫人愿意让三爷扶着下车,心中高兴极了,暗想着回头必得把这个好消息说与寥姐姐,也好让她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