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摆摆手说道:“不碍的,你只管说,泽儿的媳妇是个不错的孩子,她也是受害者。”皇上说了这句话,等于先定了调子,将杜衡自建威伯府那一摊破事中择了出来。

宁亲王爷躬身道过谢,这才说道:“皇上,以臣弟之见,不如将何氏苏氏江氏交于苗人由她们自行处置。如此必能平息苗人之怒,日后商议结盟之事也容易些。”

“嗯…那杜大海呢?”皇上沉声问道。

宁亲王爷微微皱眉,如何处置杜大海也是让他犯难之事。细细想来,杜大海于情理有亏,可是却不曾违犯国法,休书并非他所写,而是苏氏临摹杜大海的手迹私自写下的,毒药是苏氏命江嬷嬷交给何老夫人,由何老夫人投毒害死石悦心,这事杜大海也不知情,所以给杜大海如何定罪让人很是为难。

“皇上,杜大海已经被苏氏下了毒,此毒并无解药,他也没有几年可活了,不如让他就此解甲归田,好歹得个善终吧,也算是他没为白大梁征战一场。”宁亲王爷将自己再三思量之后才想出的处置办法说了出来。

皇上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道:“也好。只是可惜了…”

宁亲王爷知道皇上所说的“可惜了…”指的是失去一员用起来极为顺手,又很有些运气的战将。东北西北边境还不存彻底安定,皇上需要能征善战的将军,而杜大海无疑是皇上用的最顺手的一员战将。

“皇上,江山倍有人才出,您也不必太惋惜了。杜大海有此一劫,也是他持身不正之故。”宁亲王爷见皇上神情黯然,不得不低声劝解起来。

皇上当然不会为一个已经无用的杜大海伤感太久,他点点头道:“王弟说的是,就这么办吧。回头让杜大海重新上个请辞折子。”

宁亲王爷会意,忙都应了下来。杜大海之事就算是揭过去了,用不了多长时间,皇上就不会再记起杜大海这个人了。

处理完杜大海之事,宁亲王爷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事总算是揭过去了,等与苗人谈完结盟之事,赶紧将她们送走,王府就能恢复平静了。自那些苗人到来之后,王府整日闹哄哄的,这让喜欢清静的宁亲王爷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王弟,你府中近来如何,朕听说你将老大圈了不少时日,还不打算放他出来么?”皇上以闲谈的语气问了起来。

宁亲王爷心中却是一惊,暗自忖道:难道有谁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他赶紧解释道:“淆儿还是浮躁,应当再静静心。”

皇上点点头,起身离开御座走下丹墀,对宁亲王爷说道:“王弟,随朕出去走走。”

宁亲王爷陪着皇上走出御书房,兄弟二人信步往御花园走去。一众太监忙不远不近的跟着,既不会耽误了服侍皇上,又不至于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王弟,太子如今越来越不象话了,朕对他极为失望。”皇上用很沉重的语气说道。

宁亲王爷沉默不语,就算是亲兄弟,他也不能在哥哥说侄子不好之时直接来上一句:“他不好就废了他吧,反正您还有好多儿子。”皇储废立之事不可轻提,一个不慎便会动摇国本的。

皇上其实也没想让弟弟给自己出什么主意,他就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要不他会憋闷死的。做为富有天下的皇上,其实是世上最孤单最可怜之人,再寻常的世人多少也有几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亲友,可是皇上却没有,他是孤家寡人。

兄弟二人走了一阵子,二月的御花园百花初初吐绿,看上去一派勃勃生机,可是兄弟二人却心情沉重,他们两个也算是难兄难弟了,都在为继承人之事发愁。

“王弟,今日你我只论兄弟不论君臣,做哥哥的想听你一句真话。”皇上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让宁亲王爷心惊肉跳之语,吓的他差点儿给皇上哥哥跪下了。

“皇兄,您请问。”宁亲王爷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皇上没有立刻开口,只是转身向太监们挥了挥手,众太监会意,忙又退后十数步,如此一来,皇上与宁亲王爷就算是说话声音略大一些也不会有人听到了。

“王弟,你看朕膝下的诸位皇子如何?”皇上果然问出一个让宁亲王爷心惊肉跳的问题。

宁亲王爷见皇上都摆出了这样的阵仗,心知今日若不说点儿什么真东西必是不行了。

“皇兄,臣弟幼时有幸随皇兄出宫,多少也能知道些民生之事,可是如今诸位皇子久居深宫,对于民之疾苦并不知情,为此,臣弟有些担忧。”

皇上闻言点点头道:“王弟所言极是,只是…”皇上叹了口气,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啊。诸皇子但凡有母妃的,都被他们的母妃看的象什么似的,生怕被谁给算计了。别说是出宫了,就连在宫中之时都是二三十个太监宫女前呼后拥的围着,哪里还能接触到平民百姓呢。皇上原本不想如此圈养着儿子们,可是除了现在已经站住的皇子之外,当今皇上年轻之时连续夭折了六个儿子三个女儿,也由不得他不小心了。纵然是娇养一些,也好过莫名的夭折了。

后来皇子们活下来的多了,可是圈养娇养皇子的风气已然形成,就算皇上想扭转也不容易了,毕竟上头还有位老太后坐镇着,这位老太后断断不许她的孙儿们有任何一丝触及危险的可能。

宁亲王爷笑笑说道:“臣弟知道母后看的紧,皇兄也是没办法,就连皇兄您自登基之后,也甚少出宫了。臣弟想起从前那快意自在的日子,真是想念的很啊!”

皇上被宁亲王爷这么一歪楼,倒还真的引发了一抹对往事的怀念。他笑着说道:“可不是,自从那回在宫外遇刺之后,母后看朕也看的更严了,朕有多少年没与你把臂同游了?”

宁亲王爷感慨道:“是啊,一晃都十多年了,臣弟还记得那回您出宫,泽儿还不到三岁,缠着您抱了一路,见什么吃的玩的都要,您当时还说泽儿是个小吃货。”

皇上笑道:“是啊,如今泽儿都已经娶媳妇了,你也是要抱孙子的人喽。对了,你那老大老二都成亲好些年了,一直也没个子息,今年选秀,一定要请母后给他们挑几个好生养的。你那王府里也太冷清了。”

宁亲王爷叹了口气,强笑道:“还好也不是全没动静,今年年底臣弟又能得个儿子,王府也算是添丁进口了。”

皇上摇头笑道:“你啊,才说了几句正经话又没个正形了。”

宁亲王爷亦笑道:“臣弟也就是在皇兄面前才惫懒了些,其他时候臣弟正经着呢。”

说笑一回,兄弟二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皇上这才说道:“王弟,你仔细看着诸皇子,过阵子你得给朕一个准话儿。朕与你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不帮朕就没有人帮朕了。”

宁亲王爷应道:“是,臣弟记下了。”皇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刚才宁亲王爷并没有点评诸位皇子,可是他也没有为太子说一句好话,这本身就代表了他的态度。也不必明说,皇上已是心知肚明了。

皇后听说皇上与宁亲王爷在御花园逛了很久,而且不让服侍的小太监靠近,心中便起了猜疑,事实上任何与皇上有关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皇后的关注。

“都安排好了么?”皇后没头没脑的低声问身边的嬷嬷。

“回皇后娘娘,都安排好了,估计再有月余,那个消息就能传到皇上耳中了。”一个身形消瘦面色发黄的嬷嬷低声禀报。

“嗯,做的好。”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停了片刻方说道:“摆驾,本宫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皇后一声令下,众宫人赶紧忙了起来。虽然大家不明白这不早不午的,皇后怎么突然要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见儿媳妇来了,脸上流露出欢喜之色,笑着说道:“你整日家有那么多事要处理,一早一晚的来请安已经很够了,怎么这会子还过来呢。”

皇后笑道:“看母后的说的,儿媳来向您请安这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今儿不算忙,儿媳想着母后前儿说想吃酸枣酪,便亲手做了些送给母后尝尝。”

太后一听这话心中更高兴了,前几日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回,想不到儿媳妇就记在心上,还特特亲手做了送过来,这份心意可比酸枣酪本身珍贵多了。笑的合不拢嘴的太后说道:“真是难为你还想着这点子小事,可别累着了。”

婆媳二人有说有笑乐融融的,连带着底下的人都跟着轻松了许多。只是她们没有轻松太久,便有小黄门跑来禀报,说是皇上与宁亲王来了,已经进了宫门,很快就过来了。

太后惊喜的笑道:“可是太好了,他们兄弟再难得在一处的,快请他们进来。”

太后话音刚落,皇上与宁亲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皇后不着痕迹的打量一眼,见皇上与宁亲王爷脸上都有着轻松的笑容,倒不象是刚刚谈过什么严肃的话题。

“咦,皇后也在这里?”皇上看到皇后在此,颇有些意外的问道。

皇后走下来福身笑道:“母儿说想吃酸枣酪,臣妾便做了送过来,不想竟遇到皇上了。”

宁亲王爷微笑躬身道:“臣弟见过皇嫂,皇嫂真是天下妇人之典范,对母后再是尽力不过的。”

皇后微笑道:“宁王弟过誉了,我不过是尽人媳之道罢了,当不得宁王弟如此夸赞。”

太后笑着招手道:“行啊,都是一家人,就别说客气话了,今儿都在哀家这里用膳,咱们娘母子也有日子没聚了。从前你们两个还小的时候,时不常的结伴偷偷跑到哀家那里,今儿倒有些从前的意思了。来人,命御膳房多做些艾团团,他们弟兄都爱吃,小时候还为那个打过架呢。”

皇上与宁亲王爷无奈的对视一回,异口同声的说道:“母后,那都是早八辈子的事了,您到底是念到哪一年才算个头啊!”

太后开怀大笑道:“这事儿,母后得念你们一辈子。想你们堂堂皇子,为了一个艾团团大打出手,这事儿,母后想起来就乐。”

皇上与宁亲王爷无奈的摇了摇头,那时他们两人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还都是小孩子呢,况且对小孩子来说,抢着吃的东西才能吃的香甜,是个小孩都会有这样的糗事,何必总说他们两个呢。

“好好,不说了,快坐吧。”太后笑着说了一句,算是不再提抢艾团团之事了。

“弟妹这阵子怎么样了,她身子重不方便进宫,本宫也不方便出宫,有日子没见着弟妹了,本宫还真惦记她呢。”皇后对宁亲王爷笑着说道。

宁亲王爷微笑道:“她挺好的,就是爱睡觉,一日里总七八个时辰迷糊着。”

太后笑道:“这也正常,等生完孩子就好了。是个男胎?”后面这句是在问宁亲王爷了。

宁亲王爷笑着说道:“太医们都这么说,不过儿子倒不在意,就算是个女孩,儿子也是极欢喜的。儿子只有灵儿这一个女儿,到底少了些。”

太后笑道:“这话说的是,丫头小子都成,都欢喜。叫她好生养胎,等坐完月子养好身子再进宫。”

宁亲王爷赶紧站起来应了,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他看向太后皇后的眼神虽然未变,心中却早掀起了波澜。他知道皇后有意在太后面前提到自己的王妃,她绝对不是单纯的问候,而是暗藏了玄机。宁亲王爷心里很清楚,皇后因为自己一直没有表示支持四皇子萧经,而且他的长子萧淆与太子过往甚密,皇后已经很不高兴了。

得亏太后没有顺着皇后的话往下说,要不然宁亲王妃就得挺着肚子进宫了,而且那三个儿媳妇还得轮番陪着。宁亲王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总觉得皇后来意不善。

宁亲王爷没有猜错,皇后的确是别有用意。只不过与宁亲王爷想的略有些个出入。皇后虽然对于宁亲王爷没有表示支持四皇子萧经心生不满,但并没有因为萧淆支持太子而心生不快。甚至皇后还为此暗暗高兴,她心里很清楚,萧淆虽然是世子,可他的娘亲早逝,在宁亲王爷心中根本比不上宁亲王妃与萧泽的份量。而且只有萧淆支持了太子,皇后才更容易将萧泽拉拢到四皇子萧经身边。

只是年前年后四皇子萧经皇后面前抱怨过好多次,说萧泽滑不溜手的象条游鱼一般,皇后便起了通过宁亲王妃来拉拢萧泽之心。可是偏偏不巧的很,宁亲王妃有孕在身不便入宫,而皇后也不便出宫,所以她便想利用太后招宁亲王妃入宫,再让萧经的王妃也进宫与萧泽的妻子杜衡打好关系,这一来二去的,就算是萧泽无心,也能造成一个萧泽与四皇子极为亲近的假象,如此一来,萧泽就算不想投靠四皇子也不能不投靠了。

只是皇后的如意算盘打的虽响,可是太后却更加顾念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儿,她也是从低级妃嫔艰难熬出来的,平日看着如佛爷一般,可是心里却如明镜似的,她什么都有数,只是从来不说出来罢了。在此时她断断不肯让宁亲王妃进宫,所以皇后再怎么提也是枉然。

皇后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无奈,可也无计可施,太后一句话便让宁亲王妃头年都不必进宫了,她的拉拢计划只重做打算。看来只能让老四的媳妇在宫外想办法了。萧泽的媳妇杜衡年纪小,应该是个好下手的。

想通这一层,皇后似是松快了一些,复又与太后皇上宁亲王爷说笑起来。

太后如今有了年纪,只爱听些轻松欢快的之事,皇上与宁亲王爷自然也不会拿杜大海一家的破事来烦太后,这事儿的根子在恭肃公主身上,而恭肃公主是太后最不喜欢的小姑子之一。所以还是不提为好。

说了一阵子闲话,太后又说到了宁亲王爷的子嗣之事,她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的说道:“淆儿与淅儿成亲的日子可不短了吧,特别是淆儿,这都多少年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太子比他成亲晚上,如今都好几个孩子了。小十一啊,你这当爹的可得上心。不能只顾着自己生儿子。”

宁亲王爷从前是十一皇子,小十一就是太后对他的爱称了。宁亲王爷赶紧站起来说道:“母后,儿子也在为此事烦心呢。刚才还和皇兄说起此事,还请母后和皇嫂掌眼,给淆儿淅儿挑几个好生养的,家世相貌什么的全不计较,只要好生养就行。”为了让皇后心中不生芥蒂,宁亲王爷特特加了一句。

太后与皇后一起点头道:“好,这事我们应下了,回头大选之时一定好好给他们选两个人。”太后还问道:“要不也给泽儿选一个,他媳妇年纪小,一时半会儿也不好生养。”

宁亲王爷赶紧摇头道:“母后,泽儿还小,他身子骨又才好起来,晚上几年要孩子也不打紧,可不能因此让他坏了身子。如今儿子拘着他,还没叫他和他媳妇圆房。”

太后“哦”了一声,便也不再说什么了,皇后心中却又有了一番计较。只从刚才这几句话中她就能看出宁亲王爷心里很看重萧泽,甚至比对世子萧淆还看重些。这样看来,若是能将萧泽拉拢到四皇子这一边,不异于将宁亲王爷也拉了过来。做为当今皇上唯一的同母亲弟弟,宁亲王爷在皇上心中的份量绝对不轻。甚至在太子废立之事上都有相当程度的建议权。

皇上在太后面前总不如自己的弟弟放的开,他的话也不多,只是笑着看母亲弟弟还有皇后她们三人说话,将所有的心思都隐藏在笑容之后。对于这三个人,皇上对太后与宁亲王的信任远远比对皇后的多的多。随着四皇子长大封王之后,皇后也不象从前那样宁静了。她在暗中做的小动作皇上并非毫不知情。只不过是顾念着夫妻之情,而且皇后也没有做的太过份,皇上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心中对皇后的情意却在渐渐的消磨之中。而皇后却丝毫没有察觉,还在想千方设百计企图将四皇子送上太子的宝座,日后更要登上那个君临天下的位子。

在太后宫中用过午膳,宁亲王爷便告退了,自然出宫之时得带上一堆太后皇后送给宁亲王妃的补品。他甫一走出宫门,就看到儿子在宫门外来回来去的转圈儿,原来萧泽不知道皇上到底会如何处置杜大海等人,已经在这里等候许久了。

“父王…”一看到父亲走出来,萧泽便快步迎了过去。宁亲王爷笑笑道:“泽儿,你怎么在这里,等很久了吧,走,先跟为父去镇国公府提人,再去建威伯府。唉,你岳父征战半生,却落得那般下场,可叹啊!”

“啊…父王,皇伯父的旨意是?”萧泽赶紧问了起来。

宁亲王爷淡淡道:“你岳父身子不好,皇上体恤于他,许他解甲归田了,上个辞官折子走个过场,皇上便会赐金返乡。至于其他相关人犯,都移交苗人处置。凭她们怎么发落皇上都没有意见。”

萧泽点了点头,暗暗松了一口气,杜大海并没有违反国法,只是情理有亏,虽然让他辞官返乡这个结果并不解气,可是这样的处置却是最合适的。

“泽儿,你媳妇怎么样了,可曾醒来?”宁亲王爷问道。

萧泽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杜衡从昨日便昏睡不醒,一直到他刚才离府也不曾醒过来,这让萧泽心中很害怕,他真怕杜衡从此就一睡不醒了。

宁亲王见儿子一脸担忧,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是说没有性命之忧的,让你媳妇多睡一睡好好将养也不错。”

萧泽轻轻点了点头,现在他也只能这样想了,要不心里更加惊慌。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的萧泽此时心中很是惊惧忧虑,若是杜衡从此不再醒来,他可怎么办?

父子二人先到镇国公府将何氏与苏氏提走,然后便去了建威伯府。杜大海出来迎客,宁亲王爷与萧泽看见他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还不到四十岁的杜大海竟然一夜白头,苍老的如同六七十岁的老翁,凭是哪个认识杜大海的人都不敢贸然相认。

“你…”宁亲王爷皱眉沉吟一句。

杜大海仿佛不知道自己容貌上的变化一般,只深深躬身涩声说道:“王爷,贤婿,你们终于来了。”

“杜…杜亲家,你这是…唉,何苦!”宁亲王爷重重叹了口气。看到已然是这样的杜大海,他还能再说什么呢。萧泽也跟着叹了口气。

“泽儿,将何氏的车子抬进去,让他们母子再见一面吧,今日之后,怕是…”

萧泽低低应了一声,立刻去安排了。杜大海却象是没有听到一般,如行尸走肉似的躬身立于宁亲王爷面前,整个人看上去木呆呆的,再没有一丝生气。

“亲家,你身子不好,皇上已经许你解甲归田了,至于令堂和尊夫人,皇上的意思是将她们交给苗人处置。人就在后面的车上,你与令堂再见一面吧。”宁亲王爷缓声说道。

杜大海呆滞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可也没有说出什么话。宁亲王爷唯有暗暗叹口气,也没法子说什么了。

何老夫人的车子一直被送到颐寿园。她从车上一下来就扑到儿子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破口大骂苏氏。

杜大海神情漠然的将母亲推开,沉沉说道:“当初也没有人拿着你的手给悦心下毒。”

何老夫人愣了片刻,然后又扑到杜大海的身上拼命撕掠起来。杜大海一动不动,由着母亲撕扯自己,僵硬的象根木头桩子。周围早就没了下人,还是萧泽在外头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才命跟车的嬷嬷将何老夫人扯开。而此时杜大海已经被抓挠的不象样子了。

☆、第一百五十九回原来旧识

萧泽使人架住何老夫人,两个膀大腰圆的健硕妇人飞步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何老夫人,何老夫人动弹不得,只能破口大骂杜大海,她本是乡野农妇出身,骂出口的言语极为粗鄙不堪,从来没听过这般污言秽语的萧泽臊的满脸通红,怒喝道:“还不将嘴堵起来!”

一个婆子赶紧冲上前,将帕子窝成一团塞进何老夫人的口中,这才算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咒骂。何老夫人骂不声音,只能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萧泽,在她看来,若是萧泽没有娶杜衡,杜衡就不可能有人撑腰,当年之事自然也不可能被翻出来。何老夫人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事情,只一昧的将责任都赖在别人的身上。她也不想当初是她和她的儿子立逼着杜衡嫁进宁亲王府冲喜,若是萧泽真的病死了,杜衡将要面对怎样悲惨的人生。

杜大海冷眼看着萧泽带来的人将自己的母亲控制起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那婆子将何老夫人的口堵起来之后,杜大海才拖着极沉重的步伐走到何老夫人面前,缓缓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杜大海的额头实实的磕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磕出了殷红的鲜血。“娘,爹过世的早,您辛辛苦苦将儿子拉扯长大,十五岁,您命儿子从军,儿子去了,血里火里几次三番险些没了性命,才立下这些军功,给您挣回皇家诰封。您知道,当年若无岳父岳母和悦心相救,儿子早就没命了,您顶多能得百十两抚恤银子,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这富贵体面的诰封,住不上这高门大院,得不到这么多丫鬟婆子服侍。这一切,都是岳父岳母和悦心给的。儿子连年征战,是悦心替儿子服侍您,您也曾夸过悦心是最好的儿媳妇,如何就能狠心将她毒死…”

杜大海越说越激动,不由剧烈的咳嗽起来。萧泽皱起眉头,看向杜大海的眼神很是矛盾复杂,他见杜大海越咳越厉害,到底还是走了过去,在杜大海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杜大海转头看向萧泽,点点头欣慰的说道:“多谢。”

萧泽见杜大海不咳了,立刻收回手冷声道:“不必,你虽对阿衡不管不问,让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可你也对她好过,保护过她,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感谢你,就当我替阿衡还你的情。”

杜大海摇头苦笑一下,涩声道:“是我欠了若儿的,欠她一个娘亲,欠她一个完整的家,欠她父亲的呵护关爱。贤婿且莫这样说,我…我无地自容。”

何老夫人虽然被堵了口,可耳朵没被堵上,一听杜大海说欠了杜衡,气的双眼都鼓了出来,愤怒的直跺脚。钳制她的两个健硕妇人见状手下暗暗用劲,何老夫人吃疼不过才老实了一些。

杜大海缓了缓又说道:“娘,您对不起悦心,儿子更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若儿,娘一定不知道,当初岳父岳母悦心救了儿子一命,此番在战场之上,如果没有临行之前若儿给儿子做的那条塞满了治吊命良药的腰带,儿子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见您,更不可能被封为建威伯,她们母女对我们杜家有大恩,而我们却恩将仇报。现在儿子才真的明白程大将军当初说的话,悦心过世之后,程大将军将儿子叫到他的府上,他告诉儿子,此生儿子最大的罪过就是负了悦心。他断言儿子必无善终,如今果然是应验了。不只儿子没有善终,连您…也一样,皇上已经有了旨意,要将您和那个毒妇交于苗人处置。”

何老夫人虽然还不知道苗人的厉害之处,可是她知道那些人不惜越过千山万水来到大梁,就是给石悦心和杜衡撑腰出气的,若是自己落在她们的手中,不用细想她也知道自己会有多惨。何老夫人面无人色,两行老泪如流水一般的往外涌,拼命想说些什么,只是嘴巴被帕子堵了,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此时何老夫人真的知道怕了,只是已经太晚了,大错早已铸成,纵然后悔也是无用。

杜大海看着满脸上泪的老母亲,纵然再有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他站起来转过身子走到站在院门处背着对院子的萧泽身边,低声恳求道:“贤婿,让她再看一眼鹏儿吧,鹏儿是她的命根子。”

萧泽转过身子,看着杜大海沉沉问道:“鹏儿是她的命根子,难道阿衡就不是谁的命根子?你们府上又不是吃喝不起,何苦那般做贱阿衡。我日前才知道,这八年之中,阿衡吃不饱穿不暖,大病过三回,中毒七次,她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同样都是孙儿,怎会如此偏心狠心?”

萧泽每说一句,都让杜大海的头低垂一分,他真的不知道杜衡这八年竟然是这么苦苦熬过来的,杜大海又悔又恨,原本想求萧泽在苗王太后面前求情的念头便也彻底打消了。

见杜大海佝偻着身子说不出话来,特别是看到那一头一夜之间变成灰白的头发,萧泽到底还是心软了,他沉沉吩咐道:“杜鹏等人在何处,带她远远的看一眼,不要弄出声音来。”几个婆子应了下来,全都看向杜大海,这建威伯府房舍不少,谁知道杜鹏等人住在哪里。

杜大海一愣,他万没想到萧泽竟然会同意自己的请求,忙说道:“就在后面的东厢房,从窗户就能看到。”

几个婆子赶紧带何老夫人去悄悄看杜鹏一眼了,何老夫人听说还能见孙子一面,腿上也有了力气,走的竟比那几个婆子还快一些。

众人走后,萧泽冷声道:“我会请太外祖母给她个痛快,不过那个毒妇不论受到什么惩罚,我都不会为她说半句好话的。”

杜大海惊愕之后忙连声说道:“这样就足够了,足够了…”

萧泽抬眼看向杜大海,突然问道:“你不想见见那个毒妇么?”

杜大海脸色微变,想了想才摇头道:“还是不见了吧,见了,也不过是恶语相向。”

萧泽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杜大海沉默片刻,突然对萧泽说道:“贤婿,若是你见到那个毒妇,替我带一句话。”

萧泽向杜大海点了点头,杜大海一字一字咬牙说道:“早知有今日,当初我必不会拦下惊马。”

“就这些?”萧泽听这话好象只有半句,便皱眉问了起来。杜大海沉沉点头道:“就这些。”

萧泽这才应道:“好,我记下了,回头便告诉那个毒妇。”

杜大海缓缓点了点头,拿出一只印信递给萧泽,“贤婿,我此生积蓄都存在信德钱庄的密匣之中,你替我转交给若儿。”

萧泽立刻摇头拒绝道:“不,阿衡不会要你的东西,她连嫁妆都已经整理出来准备尽数还给你的。”

杜大海苦涩的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些原本就该属于她,没有她的外公外婆和娘亲,我早就化为一堆白骨,又怎会有机会赚下这巨万身家,而且当初我与你岳母成亲之时,她亦有丰厚的嫁资,当时我没有什么家底子,都是你岳母以嫁妆养家,为我奉养老母抚育若儿的。悦心过世之后,她的嫁妆若儿连一星半点儿都不曾得到,这些就当是我对若儿的一点补偿吧。昨日回府之后,我连夜清点了库房,对着苏氏的嫁妆单子将她的嫁妆单列出来,那些,留给鹂儿鸢儿和鹏儿,其他的都归若儿。”

萧泽想了一会儿,对杜大海说道:“阿衡的性子倔,她必定不会要你的东西,但这些既然属岳母所有,也不能留给她们三人。你若信我,我会用这些东西去救济伤残将士和孤苦无依流离失所之人。或者你将这些都捐献出来,或许能让你更体面的离开京城。”

杜大海摇了摇头,看向萧泽说道:“我相信你,就拿这些去救助伤残将士吧,朝庭发的那点子抚恤什么都不够。这里还有几家铺子田庄,所有收益也都用了救助受苦之人吧。”

萧泽点点头道:“好,我一定做到。”

杜大海欣慰的点了点头,对萧泽郑重说道:“贤婿,你对若儿极好,我很宽慰,但愿你会一直对她好下去。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贤婿,将来无论如何不要覆我这前车之鉴。若儿原本是极爱笑,心地极善良的孩子,你以后一定会发现她越来越多的好处,她很象悦心。悦心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可是我在拥有的时候却不知道珍惜,如今已经追悔莫及。我多想回到十年之前,若能重来一回,我一定不会辜负悦心,不会让若儿受这么多的苦!”

萧泽沉默片刻,掷地有声的回答道:“我绝不会让阿衡重蹈复辙,岳母的悲剧绝不可能发生在阿衡的身上。你们的悲剧到此彻底结束,绝不会在我们身上重演。”

杜大海慢慢的点了点头,缓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虽然当初我因为私心而逼迫若儿嫁你冲喜,可现在看来,这竟是我这半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萧泽,我将若儿托付于你了,你一定好好待她,千万别让她受委屈。”

说完,杜大海将那枚印信放到萧泽的手中,转过身子缓缓走进房中,萧泽看着他那蹒跚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三爷,该回府了。王爷已经催了两回。”扣子来到萧泽身边低声提醒。

“哦,知道了,回吧。”萧泽长长出了一口气,向房间的方向深深行了个礼,方才转身离开了。房中的杜大海透过窗子看着萧泽,喃喃道:“萧泽,一定不要学我,免得将来追悔莫及…”

回到王府之中,萧泽心里记挂着杜衡,赶紧一路飞奔跑回交泰园,冲进上房后萧泽看到苗王太后正坐在房中,萧泽心中一紧,忙上前行礼问道:“太外祖母,阿衡怎么样了,她醒过来没有?”

苗王太后摇摇头道:“还没有醒。”

萧泽失望的闷声说道:“怎么还没醒,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总不醒来连水米都不进,阿衡怎么能吃的消。太外祖母,真的没有办法唤醒她么,那怕只是醒来一小会儿,也能吃点儿东西啊!”

苗王太后见萧泽急着额上都冒了汗珠子,不由微微笑了起来。她转开话题问道:“外头的事情都办好了?你们皇帝怎么说?”

“太外祖母,皇伯父下了密旨,将恶妇何氏苏氏江氏交给您,任凭您如何处置。”萧泽立刻说了起来。

苗王太后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哪杜大海呢?”

“回太外祖母,皇伯父念在其有功于国,既不是主谋又不是从犯,所以便命他辞官返乡以度残生。”萧泽斟酌着说道。

苗王太后轻声说道:“嗯,这样处置倒也合适,只不过…罢了,就算是孽缘,他与心心也是有缘,就这样罢,我们不会再对他做什么,让他安心回乡吧。”

萧泽暗暗松了一口气,有苗王太后这句话,冯益等人便不会对杜大海怎么样了。他静下心来细细想一想,实在觉得杜大海此生真是个极大的悲剧,他可恨,却更可怜。其实若是能一下子死了倒也一了百了,最难的却是煎熬着活下去。杜大海此时连自尽的权力都没有,他还有两女一儿要看顾,不将这三个孩子安顿好,杜大海就更加不配做父亲了。

“太外祖母,小子知道杜大海可恨。可是恨人也很耗心力,您可不可以劝劝阿衡,让她不要再被恨意围困着无法解脱呢?”萧泽小声请求起来。

苗王太后看着萧泽皱眉问道:“怎么,你想让若儿原谅杜大海?”

萧泽赶紧摇头道:“不不,小子并无此意,小子只想让阿衡不再记起这段仇恨,将之彻底忘记,只有这样她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否则阿衡再难有开心快乐的日子。”

苗王太后点了点头,缓缓道:“泽儿,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忘记并不能够强求,果然是若儿自己走出来了,自然不会再去恨谁,若是走不出来,这恨意就会在若儿心中扎下根子,会时时提醒她记得这段仇恨。我们可以劝,但是能不能走出来,得看若儿自己的。”

萧泽喃喃道:“小子也知道这个得靠阿衡自己,可是…阿衡心里太苦了,老天何其不公,竟让阿衡受这么多的煎熬!”

萧泽很能体会杜衡的心情,他知道在杜衡极恨杜大海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杜衡对杜大海的在乎,在乎越深,失望就越重,恨意才会越浓。若是可以不在乎,能轻松的放下,杜衡就不会把自己困在痛苦之中了。就是因为能体会,所以萧泽才更加的心疼。他知道此次苗疆使团来大梁,固然能给他的岳母报仇,却也将杜衡与杜大海彻底推向两个永不相交的对岸,这对杜衡来说,无异于再一次生生撕裂与生俱来的父女之情。杜衡之所以沉睡不醒,只怕是想逃避,不醒来就不必面对这一切,或者她还能生活在梦境之中。

“泽儿,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每个人生来就定下有多少劫数,别人是替不得的,这就是若儿的劫数,若儿是个有慧根的孩子,相信她一定会闯过来的。我们苗疆有句话,不经过风雨,小鹰永远飞不上蓝天。”

萧泽轻轻点头,反复回味着苗王太后这句话,明明是一句极简单的话,却越品越有滋味。

“太外祖母,我能进去看看阿衡么?”心中实在担忧,萧泽小心翼翼的问了起来。

苗王太后微笑道:“当然可以,你们是夫妻,你想什么时候看若儿就什么时候看。”

萧泽一听这话立刻向苗王太后深施一礼,便匆匆走入内室看望杜衡。

杜衡和昨日一样,仍然沉沉的睡着,可是她睡的并不安宁,时而皱起眉头,时而面带悲戚,时而又满面怒容,好似是正沉沦于漫长恐惧的梦境之中无法逃脱一般。

萧泽见此情形,忍不住伸手轻推杜衡的肩膀,用轻柔的声音唤道:“阿衡,快醒来…”

可是杜衡不论睡的怎么不踏实,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萧泽叹了口气,收回手喃喃道:“阿衡,你醒来,有什么我都能替你担着,可你的梦境我怎么能进的去,怎么能保护你呢,快醒来吧,只要你肯醒过来,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就算是…就算是你要离开,我也答应…”萧泽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满眼伤心。

从当初在昙净寺初见杜衡,萧泽就身不由己的陷入热恋之中,这种欢喜来的全无缘由,却让萧泽难以自拔。他开始了解关于杜衡的一切。了解的越多,欢喜之中的心疼也就越浓,萧泽原以为自己已经够苦命的,没想到杜衡比他还苦,还难。在那偌大的建威将军府中,她是那么艰难而又坚强的活着。这样的坚韧如磁石吸铁一般深深吸引着萧泽,让萧泽不惜改变原本的计划,想尽办法才将杜衡娶回王府,让她做了自己的妻子。就算是还不能圆房,可是只要看到杜衡,看到她身上在一丝一丝减退的冰冷,萧泽就觉得心中盈满了欢喜。

原本萧泽以来这样慢慢相处下去,杜衡一定会接受自己,他们一定会有幸福的将来。可是万万不想到杜衡如此刚强烈性,竟然会…若是杜衡从此不再醒来,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萧泽越想越难过,他跪伏在床前,握住杜衡微凉的小手,滚烫的泪珠自眼中涌中,滴落到杜衡的手背上,不知道会不会灼了杜衡的心。

“阿衡,快醒来吧,只要你肯醒过来,要做什么我都依你…”萧泽在杜衡耳畔喃喃低语,此时房中再无第三个人,他尽可以释放自己的担忧害怕与悲伤。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萧泽的呼唤,杜衡被萧泽握着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萧泽大喜,立刻高声叫道:“阿衡,阿衡你醒了么?”

可是杜衡并没有醒来,只是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脸上的痛苦煎熬之色也消褪了许多。萧泽失望的轻轻叹了口气,握着杜衡的手坐在榻上,信马由缰的与杜衡说起话来。就算平时与杜衡相处的情形一样,都是他在说,杜衡静静的听着,偶尔会插上一半句半句,就这样,已经让萧泽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了。

苗王太后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萧泽,悄悄离开交泰园回到了客院。她一回去,冯益等人便上前请示如何处置何氏苏氏。苗王太后皱眉问道:“不是还有一个人么,那人还没有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