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宝忙上前说道:“回阿嬷,那个姓江的贱婢得从大牢中提出来,王爷已经命人带着咱们的人去提了,想来不一会儿就能到。”

苗王太后点头道:“等人提到必要仔细的审。”冯宝等人忙都应了下来。

苗王太后这才迈步往房门走去,她还没有走到廊下的台阶之时,便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太阿嬷,我们回来了。”

苗王太后转过身子一看,见重孙儿冯佧带着几人押着一个妇人站在院门之处。许是因为要提到王府的缘故,这个妇人应该被清洗过了,还换了干净的衣裳。

苗王太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便又走了回来,对身边的儿子说道:“阿益,你可认得这个人?阿娘看她很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是谁?”

冯益摇头道:“不认得,儿子这是头一回出苗山,怎么会认识汉人。”

可冯益的夫人却紧皱着眉头快步走到被五花大绑的江嬷嬷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江嬷嬷睁开昏昏沉沉的双眼,一看到满院都是苗人,特别是当她看到苗王太后与苗王后之时,江嬷嬷眼中尽是惊骇恐惧之色,在大牢中熬了那么久都没有昏死过去的江嬷嬷此时白眼一翻瘫软在地上…

☆、第一百六十回苗山旧事

“来人,将此人的鞋袜除下。”苗王后突然叫了起来。立刻有婆子上前将江嬷嬷的鞋袜全都扯了下来。江嬷嬷的双脚没有一根脚趾头,看上去怪异极了。

苗王后惊道:“原来是她,阿娘,这人就是从前服侍过宝儿的丫鬟山秀。”

“山秀?”苗疆众人都大吃一惊,立刻围拢过来。十数道目光先投向江嬷嬷的双脚,然后才看向江嬷嬷死灰一般的面容。

冯宝用脚尖将江嬷嬷的右手踢翻过去,见掌心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便点点头说道:“真的是山秀,我记得她的右手掌心有一颗黑痣。”

苗王太后沉声道:“来人,将这贱婢弄醒,本后要亲自审她。”

苗王后一使眼色,她身边的一个婆子便杀气腾腾的走到江嬷嬷身边,伸手掐住江嬷嬷手臂内侧的皮肉狠狠一转,一股子钻心的疼痛就激的江嬷嬷身子直颤,可她就是不睁开眼睛。

苗王太后见江嬷嬷装死,便沉声说道:“来人,拿铜挖子过来,挖了这贱婢的双眼赔于橘红,剔了她的指甲,拔了她的牙齿,再与她仔细的‘梳洗’几回,然后跪上几个时辰的钉板,若她还有气,再拉上来受审。”

江嬷嬷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再继续装晕,苗王太后所说的每一样刑罚她都熬不住的,在大牢关了几个月,江嬷嬷虽然没有受审,也没用被用刑,可是牢头却没少折磨她,江嬷嬷现在也不过还有口气儿,内里已经糟朽透了,刚才任何一样刑罚都足以要了江嬷嬷的小命。

假装悠悠醒来,江嬷嬷缓缓睁开眼睛,一脸茫然的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了?”

“山竹,你从何处偷学我苗家制毒之术?”苗王太后用苗语厉声喝问。

江嬷嬷只装着完全听不懂苗语,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在苗山,偷学毒术是天大的罪过,只要被人发现举报,就一定会被送去做试毒药人,若是有幸熬过试毒,还会被送去丢入万毒坑,做毒物们的口粮,这是苗山中最重的惩罚,万毒坑中的毒物只吃活食,所以被丢入万毒坑之前,受刑之人会被喂食许多种毒药,用以和万毒坑中的毒物毒性相抗衡,以确保受刑之人在被毒物们咬食完最后一点血肉之前一直都是活着的。

“阿娘,不用和这贱婢白废口舌,带回去与她那主子一起填了万毒坑不就完了。”冯益怒冲冲的叫了起来。

江嬷嬷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假装什么都听不懂了,只凄声叫道:“大王,您说的是谁?”虽然已经快三十年没有说过苗语,可是江嬷嬷的苗语并不生疏,一句苗语从她口中冲出,等于江嬷嬷招认了自己就是山竹。

冯宝的妻子恨恨叫道:“贱婢,你也会惦记主子!”冯宝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淡淡说道:“瑶娘,不值得生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这么个阴毒的东西早早被打发出去对我来说是好事,要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她害死了。”

江嬷嬷其实是苗人,她原本叫山竹,十二岁进苗王寨当差,十五岁那年被派去服侍刚刚四岁的冯宝。有一回她假借带冯宝出去玩的名义到后山与情郎私会,她只想着会情情,无心看顾冯宝,致使冯宝从山上摔下来,摔的头破血流,要不是大管家收租回来路过正遇上冯宝从山上摔下来,这才将冯宝救回苗王寨,冯宝才捡回一条小命。若是没有大管家正好路过,等着山竹发现冯宝摔到山下,冯宝早就失血过多而亡了。

当时的苗王还是冯宝的祖父,他见长孙摔成重伤,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去抓山竹与她的情郎,山竹是被抓回来了,可是她那情郎见势不妙早就逃走了。苗王大怒,下令砍了山竹的脑袋,是冯宝及时醒过来,苦苦哀求祖父不要杀死山竹,苗王才饶了山竹一命,改判为削去她十根脚趾逐出苗山,永不许再踏足苗境半步。

山竹不过是个普通丫鬟,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饲毒制毒之术,怎么会制各种苗疆特有的毒药呢,而且象桃花瘴缠情这样的异毒,连普通苗医都不会制甚至是不知道,山竹又怎么懂得提炼制作之术呢?苗王太后心中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山竹,你若从实招来,本后可以免去你被投入万毒坑之刑,若是不招,如今我们苗山的万毒坑又添了不少新品种,它们的胃口可都不小。”苗王太后冷冷说道。

江嬷嬷眼睛一亮,若是能被免去投入万毒坑之刑,那怕是被砍头她都不怕,砍头不过就是一刀,好过被投入万毒坑太多倍了。

“娘娘说话算数?”江嬷嬷仰头急急问道。

冯益大怒,怒骂一声“贱婢狗胆”,当胸一脚便将江嬷嬷踹的飞了出去,重重的摔落到地上,疼的江嬷嬷凄厉的惨叫起来,她这一摔好巧不巧正摔在青石砖路两旁砌起的花石牙子上,突起的花石牙子正硌着江嬷嬷的腰椎,疼的她冷汗直流,下半身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苗王太后皱了皱眉头,沉声吩咐道:“将这贱婢拖回来。”两个婆子上前拽住江嬷嬷,果然将她拖到苗王太后的面前,江嬷嬷趴在地上已经直不起身子了。

“太阿嬷,这贱婢象是摔断了腰骨。”冯佧见江嬷嬷趴在地上立不起来,想了想便对太祖母低声说了起来。

苗王太后听罢沉声道:“金环,你去检查一下。”金环是苗王太后身边的丫鬟,多少也学了些医术,检查伤情什么的完全没有问题。

金环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在江嬷嬷腰部按了几下,便起身回到苗王太后面前躬身说道“回娘娘的话,这恶婢果然摔断了腰骨。”

苗王太后沉声道:“取断续膏给她接骨。”

江嬷嬷大骇,她才不要接骨,若是接好腰骨,就意味着恢复下半身的知觉,恢复了知觉就得受更多的苦,她情愿自己就这么死了,也好过被投入万毒坑受尽折磨而死。

“奴婢罪孽深重,不敢当娘娘救治。”江嬷嬷凄声大叫起来。

苗王太后冷冷道:“你还不曾招供,万毒坑之刑自然免除不得。”

江嬷嬷忙追问道:“娘娘,只要奴婢招了,您真的会免了奴婢的万毒坑之刑么?”

冯宝厉喝道:“贱婢放肆,阿嬷言出如山,你也敢怀疑!”

江嬷嬷点了点头,看向冯宝说道:“小少爷,奴婢对不起您。”

冯宝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江嬷嬷,江嬷嬷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抬起头说道:“娘娘还记得冯鸷么?”

“冯鸷?”众人齐声惊呼起来。这是一个对苗山之人来说极为禁忌的名字,已经数十年不曾被提起来。

“与冯鸷何干,往下说。”苗王太后沉沉喝道。

“冯鸷便是当日与奴婢在后山相会之人。”当日江嬷嬷打死不招认她的情郎是谁,今日却主动说了。

冯鸷是中洞苗王的私生子,她的娘亲刚刚怀上身孕之时,却被中洞苗王当做礼物送给了上洞苗王,也就是如今的上洞太苗王冯彻。冯彻与妻子感情极深,自然不会碰冯鸷的娘亲,可是冯鸷的娘亲心机极深,终于寻了个机会与上洞苗王独处了一夜。虽然冯彻什么都没做,可是当时并无第三个人做证,冯鸷的娘亲就算是将腹中的胎儿硬是赖到了冯彻的头上。

若非苗王太后精通医术,一把脉便诊出冯鸷的娘亲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而她来到上洞苗寨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冯鸷的娘亲见栽赃不成便又伏地哭求,说自己是被中洞苗王逼着陷害上洞苗王的,她若不答应家中的父母兄弟就会被中洞苗王杀死。当时苗王太后也怀着身孕,她见冯鸷的娘亲哭的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冯鸷的娘亲安置在上洞苗寨。为了救她们母子的性命,也为了迷惑中洞苗王,上洞苗王便没有将事实真相公之于众。

冯鸷的娘亲一朝分娩,生下一个白胖男孩子,苗王夫妻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可是寨中长老却不知道,都认为这个孩子是苗王的,当时苗王太后育有三女,还不曾生子,这冯鸷就被寨中长老认定为苗王子嗣,卜卦得了一个“鸷”字,那初生的男孩便有了冯鸷这个名字。寨中长老立逼着王后将冯鸷认在自己的名下,日后也好接任苗王之位。

上洞苗王夫妻自然是不依的,这时冯鸷的娘亲也一改当初苦苦哀求的可怜相,红口白牙的非说冯鸷是上洞苗王之子,上洞苗王大怒,一刀劈了冯鸷的娘亲,转身又想杀死冯鸷。不想此时突然有蒙面人闯入将冯鸷救走,不知逃到何方去了。

十二年之后,一个容貌与冯鸷娘亲极为相似的少年来到上洞苗寨,囔着要认祖归宗。而苗王太后已经生下唯一的儿子冯益,此时冯益已经九岁了。冯鸷的归来在上洞苗寨掀起一场好大的风雨。足足用了半年才平息了这场风波,而冯鸷如他来如那般突兀,又突然的消失了。因为冯鸷给上洞苗寨带来太多的伤痛,所以上洞苗寨虽然无人不知冯鸷,可是大家都不愿意提起此人。

只是大家怎么都没有想到,冯鸷竟然就是山竹的情郎,这一惊可是不小,自苗王太后以下众人无不暗自庆幸,得亏当年冯宝摔下山了,否则必会丧于冯鸷之手。

“奴婢被逐出苗山之后,冯鸷找到奴婢,给了奴婢一本册子,命奴婢好好学习册上的东西。”江嬷嬷又说道。

“那册子何名,现在何处?”苗王太后冷冷喝问。

江嬷嬷快意的笑道:“呵呵,那是本毒经,册子已经烧了,世上再没第二本了。”

“扯谎!”苗王太后大喝起来。苗人素来敬惜字纸,从来不会轻易烧书,更何况是极为珍贵的毒经,若能得到毒经,任何一个苗人都会将之高高供起来。

“娘娘,奴婢不曾说半句假话,奴婢用了一年的时间将毒经背熟,冯鸷就把毒经拿走烧了。”江嬷嬷赶紧说了起来。

苗王太后沉声问道:“冯鸷手中的毒经从何而来?”既然江嬷嬷说冯鸷将毒经将给她,那说明江嬷嬷与冯鸷之间的关系极不一般,她必然还知道更多的内情。

江嬷嬷果真是知道的,她语带骄傲的说道:“那本毒经是冯鸷从中洞苗王处得到了,他本打算集齐三部毒经,好成为苗山第一毒师。”

苗山分为上中下三洞,原本是一家,后来一分为三,一部完整的毒经也被分成三份,每家保留一部分。据说将三部毒经全都学会,不止会成了苗山第一毒师,还能找出暗藏于三部毒药之中的藏宝线索,从而找到苗家祖先埋藏的宝藏。中洞苗王将怀了身孕的爱妾送给上洞苗王,打的就是毒经的主意。他其实还对下洞苗王做了同样的事情,只是送给下洞苗王的那个女人运气极为不好,刚到下洞苗寨不到三个月就死了,中洞苗王的计划才算是落了空。

“原来如此。”苗王太后挥了挥手,命人将江嬷嬷带下去关押起来。今日她得到的消息太过劲爆,苗王太后需要时间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冯益等人见老祖宗面沉如水,赶紧上前问候,苗王太后挥挥手说道:“你们自忙自的去吧,不用管我。除了若儿醒来你们可以进来禀报之外,其他的一律不许打扰于我。”冯益等人忙都应了,恭送老祖宗回房。事实上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冯鸷之事,冯鸷当初给上洞苗寨带来的伤害实在是让他们太刻骨铭心了。

“世子爷,奴才打听清楚了,那个被送入客院的女犯是从前建威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她早在三爷大婚之前就被三少夫人送到了刑部。”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回禀。

萧淆听罢立刻来了兴趣,他探身问道:“顺和,这嬷嬷如何得罪了三少夫人?”

小太监忙说道:“回世子爷,听说是江嬷嬷打了三少夫人的奶嬷嬷。”

“那个瞎了眼的寥嬷嬷么?不对,不可能只是这样,再去打听。去客院那边小心打听着,看这江嬷嬷到底是什么来路,她绝不是个普通嬷嬷。”萧淆立刻叫了起来。若是个普通嬷嬷,犯了事打杀了也就行了,何必要大费周张的将其送到刑部去,如今又将她交给苗人,这江嬷嬷身上必有秘密,说不定这个秘密能让萧淆一举扳倒萧泽,甚至让他提前当上宁亲王。萧淆想到这里,心情越发的激动,站起来叫道:“速去打探那江嬷嬷关在何处,本世子要见她。”

小太监顺和忙应了下来,赶紧下去打听。萧淆则如困兽一般在书房走来走去。焦急的等待着顺和传回消息。就连世子妃程氏在门外说话他都没有听到。

程氏在门外叫了几声,却听不到回答,便推开门走了进来。萧淆看到程氏突然走进来,脸色刷的一沉,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程氏是来给萧淆送补品的,自从被禁足之后,萧淆心情烦闷食不知味,这阵子消瘦了不少,程氏与他到底做了六年的夫妻,自是有感情的,一见丈夫瘦了,程氏很是心疼,便给丈夫炖了补品补身子。不想她一腔好意却被萧淆当头打了一棒,这叫程氏如何能不委屈。

“妾身在门外叫了您好几声,爷都没有听到。妾身是来给您送补品的,爷这阵子瘦了许多,妾身看着心疼。”程氏委屈的说了起来。

萧淆愣了一下,快步走到程氏的身边,将托盘接过去低声道:“是我想事情想的出神了,你别往心里去。”在禁足之后,萧淆与程氏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一时两人好的如蜜里调油一般,一时又乌眼鸡儿似的,不过两人心里都知道,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并不曾真正的闹僵。萧淆在最初几日的荒唐之后,还知道给程氏留些体面,程氏在生气过去,也还是会去关心萧淆的起居饮食。

将炖盅放到桌上,萧淆没有急着吃,而是问程氏道:“客院那边你可曾放了人?”

程氏想了好一阵子才说道:“若是妾身没有记错的话,妾身有个陪房的亲家小姑子在客院当差。爷,您这是要打听客院那些苗人的事情?”

萧淆点点头道:“是,今日老三从刑部大牢弄出一个人,那人是三弟妹继母身边的嬷嬷,人已经送到客院去了,这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得打听清楚才行。”

程氏想了想才犹豫的说道:“妾身倒是能命人去问问,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听清楚,爷也知道,自从咱们钟毓园不得父王待见之后,想做点什么事情就很难了。”

“嗯,我知道,所以我们一定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萧淆面色阴郁,沉沉的说道。

程氏点点头,咬牙道:“爷说的极是,妾身这就去安排。”

程氏嫁入宁亲王府六年,虽然一直没有得到管家之权,不过安插个把人手,让陪房下人与宁亲王府的下人结亲这种事情还是做了一些的。所以她若想打听什么消息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小太监顺和还没有到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程氏这里已经探听到一些眉目了。

“爷,父王将三弟妹的祖母和继母都交给苗人处置了,就与那江嬷嬷关在一处。”程氏匆匆找到萧淆,一开口便让萧淆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确定是三弟妹的祖母和继母?这不可能吧,三弟妹的祖母是三品诰命,她那继母也是六品的安人,就算她们从前有些亏待三弟妹之处,也不可能将之交给苗人处置吧,她们犯了什么事?”萧淆急急问了起来。若是萧泽的岳家德行有亏,这就是最好的攻击萧泽的理由。

“因为什么还没有打听出来,苗人看管的极严,妾身的人与她们三人说不上话,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偷听了几句苏氏与那江嬷嬷的对话。”程氏低头小声说道。

萧淆拍拍妻子的肩膀说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既然看管的如此严密,想来内中秘有极大的隐情,咱们慢慢打听,总能打听出来的。”

程氏点点头,对萧淆说道:“爷,这如找二弟商量,看二弟那边有没有人手可用?”

萧淆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此事绝不可与二弟商量。”

程氏一愣,她嫁与萧淆六年,从来没看到萧淆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色提起萧淅。她分明看到了丈夫眼中的戒备与提防。

“爷,二弟莫不是有什么不妥?”程氏低声问了起来。

萧淆想了想,指着椅子说道:“你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程氏依言坐了下来,萧淆开口道:“若我的世子之位被废,二弟便有极大的机会当上世子。你说二弟他能想不到这一点么?”

程氏一愣,忙说道:“不会吧,二弟对爷一直很…”

“很什么都没用,若不当世子,以二弟的能力,将来也就是个普通五品小官,可他若是当了世子,便会成为一品亲王,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的。”萧淆讥诮的说了起来。

程氏忙说道:“还有三弟呢,以父王如今对三弟的宠爱,二弟又怎么会入了父王的眼。”

萧淆摇头道:“不,我与二弟是娘亲所出,她是父王的结发妻子。若我的世子之位被废了,父王就算是为了堵天下人之口,不让他自己背上个喜新厌旧,不让那个女人背上刻薄继子的名声,他就不能让萧泽做世子,将世子之位给二弟,这才能说明是我自己德行有亏不配做世子,而不是他宠妾灭妻!”

萧淆对宁亲王妃的恨意已经让他的思维彻底扭曲变形,明明宁亲王妃是皇上赐婚,宁亲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室王妃,到了萧淆这里却被贬为妾室了,似乎只有这样想,萧淆心中才能畅快一些。

☆、第一百六十一回黯然离京

杜大海的请辞折子很快得到批复,当今皇上收回他的兵权,却没有收回建威伯的爵位,还赐了黄金千两,并着地方好生安置杜大海一家。不过建威伯这个爵位也不是世袭罔替,杜大海一但过世朝庭就会收回爵位,杜大海的独子杜鹏并没有袭爵的资格,甚至连得到荫封的资格都没有。杜鹏若想做官,便只有捐官或者是考科举这两条路了。

得到批准之后,杜大海遣散家中绝大多数的奴仆,只带了六名一直跟随他的亲兵并三房忠心的下人,带着三个孩子起程离京了。在离京之时,杜大海频频回头,一直到出了京城,杜大海也没有看到任何来送他的亲朋故旧,更没有杜大海最希望见到的大女儿杜衡。

出城之后,杜大海回头深深看一眼京城那高大的城墙,长长叹了口气。此去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了,杜大海在心中默念一句,压下心中悲苦,调转马头便向东北方向奔去。杜大海的家乡就在京城东北两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子。

一行车马刚过七里坡,杜大海便看到折柳亭外的马桩上拴着几匹骏马,亭中也有人影闪动。杜大海自嘲的笑了一下,笑自己还在奢望折柳亭中的人是来为自己送行的。这怎么可能呢,皇上的旨意一下,他杜大海就已经成了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晦气之人了,谁还会来送他。

“将军,是伍老公爷和大姑爷。”一名目力极好的亲兵突然兴奋的高声叫了起来。

杜大海一惊,继而欢喜叫道:“真的是大姑爷?”说罢便手搭凉棚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

别的亲兵也全都睁大眼睛细看,然后便都叫了起来:“将军,真的是大姑爷!”

杜大海心中激动,双腿一夹跨下骏马飞奔而去,很快便将杜鹂她们姐弟三个乘坐的马车远远的甩在身后。

杜大海来至折柳亭前,萧泽从亭中迎了出来,杜大海勒住马缰翻身下马,激动的叫道:“贤婿,你竟然来送我了。”说着一双眼睛便往折柳亭中看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萧泽当然知道杜大海在找杜衡,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阿衡自那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

杜大海大惊,一把抓住萧泽的手叫道:“怎么会这样,苗王太后不是神医么,若儿只是失血,怎么会醒不过来?”

萧泽轻轻推开杜大海的手,沉沉道:“太外祖母说阿衡身子已无大恙,只是不愿意醒来。”

“若儿不愿意醒来,这是什么意思?”杜大海皱眉问道。

萧泽本欲反唇相讥,可是看到杜大海灰白的头发和苍老的容颜以及灰败的脸色,他又不忍心再刺激杜大海,只能淡说道:“这样沉睡一场,也许就能让阿衡将从前受过的苦痛全都忘记了。”

杜大海沉默了,半晌才涩声说道:“忘了也好。”

“今日你返回家乡,怕是…我们备了一盏薄酒与你送行,请入亭吧。”萧泽侧身站至一旁,对杜大海说道。

杜大海点点头,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入折柳亭。老国公爷正坐在亭上,看到杜大海进来,沉声招呼了一句:“来了…”

杜大海躬身道:“谢老公爷。”

老国公摆了摆手道:“不必言谢,你在家事上糊涂,可打仗却是把好手,原本你能有更好的发展,可惜了。今日老夫备下饯行酒,是替军中同袍为你送行的,并无他意。”

杜大海羞愧的低下头,低声道:“是杜大海自误误人,一切俱是咎由自取。”

伍老国公叹道:“杜大海,你真的可惜了,当初你若肯听老程一句劝,又何至于此。此去回乡,好生安度余生吧,若实在过不下去,就送信到国公府,老夫既认了你的女儿为干孙女儿,自然也会照拂你一二。”

杜大海摇了摇头,对萧泽说道:“贤婿,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说与老公爷。”萧泽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折柳亭,足足走出百十步才停了下来。杜大海看着女婿的北影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回身面对老国公爷。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老国公爷沉沉说道。

杜大海躬身向老国公爷行过礼,黯然说道:“多谢老国公爷的好意,不过杜大海不会为自己和那三个孩子的事麻烦您老人家。杜某已经想好了,只等安排好三个孩子便寻个没人迹的去处,安安静静的了此残生。老国公爷,杜大海这一走,若儿就请您多多关照了,日后她若是受了委屈,还得请您为她主持公道。”

老国公爷点头叹道:“你若早对阿衡上心,又何至于此?放心去吧,阿衡那里老夫会好好照顾的。泽儿是个好孩子,他有能力护着阿衡。”

杜大海点点头道:“是的,他是有能力保护若儿。当初杜某求娶悦心之时,也曾发誓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保护她爱护她,可是后来…老公爷,现在萧泽对若儿百依百顺极为疼爱,可是以后呢,倘若以后他负了若儿,谁又能替若儿出头?靠那些苗人么?到了若儿这一辈,与苗人的关系已经很远了,等那些长辈过世之后,若儿与苗疆的关系也就断的差不多了,原本该由娘家为她撑着底气,可是我…老国公爷,您和国公爷义薄云天,杜大海这就将若儿托付给您了。”说罢,杜大海撩袍跪倒在老国公爷的面前,极为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伍老国公坐着没有动,受了杜大海三个头,等杜大海磕完头之后方才说道:“老夫记下了。老夫在一日,便会照顾阿衡一日,老夫去了,靖明静贞也会继续照顾阿衡,萧泽倘若有对不起阿衡之举,我镇国公府绝不容他,你起来吧。”

杜大海向老国公爷道了谢才缓缓站了起来。老国公爷见他行动迟缓如垂暮之人,不免又叹了口气,杜大海这是何苦,有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追求那些虚妄的权势,结果到头来权势没得到,还闹了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到底图了个什么。

“杜大海,京城之事你不用担心,好好安排好那三个孩子,她们的母亲有罪,可孩子是无辜的。”老国公沉沉说道。

杜大海躬身应道:“是,您说的杜大海都记住了,她们三个应该再也不会来京城了,不会给若儿添麻烦。”

老国公爷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端起酒杯说道:“杜大海,吃了这杯酒,返乡去吧。”杜大海双手接过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这明明是再甘冽不过的美酒,可杜大海却只品出的苦涩。

“老公爷保重,杜大海去了…”杜大海说了一句,转身走出折柳亭,向萧泽走去。老国公爷目送杜大海,沉沉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杜大海走到萧泽身边,对他说道:“贤婿,我这就走了,从此不会再踏足京城,你,好好和若儿过日子,往后若儿就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萧泽点点头道:“你放心,阿衡就是我的命,我岂有不好好护着自己性命的道理。你的毒无药可解,但是如果能清心寡欲静心参禅,或许还能多活几年。我这里有一部佛经,你若有兴趣便早晚诵读,会有益处的。”说完,萧泽从怀中取出一个并不很大的蓝色小布包,将之递给杜大海。

杜大海惨然笑了一下,向萧泽道了谢,伸手接过小布包放入怀中。萧泽也没有什么别的要对他说的了,便抬头看了看天色,杜大海立刻说道:“时候不早了,多谢贤婿不计前嫌特来相送,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罢,杜大海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对停下来等候的下人们说了一句:“上路…”

就在马车开始走动的那一瞬间,车帘突然被掀了起来,杜鹂扒着窗子向萧泽大叫道:“姐夫,你等着鹂儿…”

萧泽脸色刷的黑沉下来,杜大海更是勃然大怒,催马跑到马车旁边,用马鞭重重抽着车厢喝道:“闭嘴!”

与杜鹂同坐在车中的杜鸢立刻伸手紧紧捂住姐姐的口,下死力气将她拽了回来,看到车帘飘落,杜大海才扭头看向萧泽的方向,他见萧泽面沉如水,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了。只能向萧泽点了点头,便喝令车夫快些赶车上路了。

杜大海一行人走了,萧泽原本应该暗暗松口气,可是他的心情却仍然很沉重。杜大海的事情难道只是杜大海自己的过错,这背后就没有推手么?萧泽不相信事情会这样简单,只是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他便是想查,只怕也没有调查的头绪。萧泽看向皇宫的方向,脸色极为阴郁。

皇宫之中的揽星楼上,当今皇上凭栏而立,看向京城以北的方向,沉沉问道:“杜大海今日离京返乡?”

在皇上身后侍立的总管太监张和躬身回道:“是,现在已经应该出了城门。”

“张和,你说朕对杜大海是不是太残忍了?”皇上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张和忙跪下说道:“皇上是一代圣君,您胸怀天下百姓,为了大梁百姓的安康,有小小牺牲也是理所应当。”

当今皇上点了点头,他想听的其实就是这句话,为了他的天下,别说是一个杜大海,就算是他的至爱亲朋,也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起来吧,萧泽的媳妇还昏迷不醒?”沉默片刻的皇上突然开口问道。

跪在地上的张和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躬身回禀道:“是,杜氏一直昏睡不醒。王爷与三公子都急的不行,现在还没敢让王妃知道,世子与二公子夫妻也都没有得到消息。”

“嗯,苗人那边有什么动静,可曾打探到他们是否有什么起死回生之药?”皇上转过身子看着张和,沉声问了起来。

张和忙低头回禀,“回皇上,苗人擅长用毒,于医药一道,远不如我大梁太医的水平,不过因为苗疆偏僻又无名医,才显得那苗王太后是国医圣手了。奴才问过太医,象三少夫人那种情况,太医少说有五六个法子将之唤醒,可苗人却只能束手无策。”

“哦?竟是这样么?”皇上沉沉说了一句,心中又有了别的计较。

张和忙说道:“回皇上,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

皇上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再过上几日,倘若杜氏还不醒来,就派太医去诊治吧,你记得提醒朕。”

张和忙应了下来,只这一句话,张和就知道宁亲王府的三公子在皇上心中已经有了分量,看来皇上是要用三公子了,否则不会对他的妻子那般上心。

已经被皇上惦记上的萧泽回到宁亲王府,正急着回交泰园去看杜衡,却被二哥萧淅拦住了去路。

“三弟,自从苗人使团来了,你就再没个消停之时,我们兄弟也好久不曾说过话了,难得你今日回来的早,我们兄弟不如小酌几杯,你也能松散松散。”萧淅满脸带笑的向萧泽说了起来。他那夸张的笑容激的萧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是让人别扭死了。

“多谢二哥美意,不过我还有事,改日闲了再和二哥吃酒。”萧淅笑脸相向,萧泽也不好对萧淅板着脸,便淡淡笑着推辞起来。

萧淅仿佛听不懂萧泽的拒绝一般,上前抓着萧泽的手腕笑道:“都回府了还能有什么要紧之事,走走,到二哥的博行园吃酒!”

萧泽双眉微皱,他素来不喜欢被人碰触,当然除了杜衡以外,杜衡若是愿意碰萧泽,萧泽铁定会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送上去任杜衡采撷。

毫不客气的推开萧淅的手,萧淅惊讶的发现,他那么用力的攥紧萧泽的手腕,却被萧泽轻易拂开了。“三弟,想不到你还会功夫?”一句问话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萧淅便后悔了,只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的。

萧泽挑眉道:“二哥这话听着奇怪,我自小一直病着,别说是练功夫,就连在院子里走两圈儿都累的不行,怎么还能练功夫呢。”

萧淅干笑道:“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萧泽淡淡道:“二哥,我真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你说闲话了。”说罢,萧泽匆匆走开了。

萧泽走后,萧淅皱眉喃喃道:“这小子会功夫,还在我之上,天啊,他…”萧淅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调转方向快步往钟毓园走去。

萧淆听下人禀报说是二公子来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便说道:“嗯,知道了,请他到书房说话。”

萧淅疾步走进萧淆的书房,急急叫道:“大哥,我们都被萧泽骗了,他身上有功夫,绝不在我之下。”

“竟有此事,你确定么?”萧淆皱眉沉声问了起来。

萧淅忙将刚才发生之事说了一回,萧淆沉沉道:“看来我们从前推测的没错,这个小崽子一直扮猪吃老虎,我们都上当了。”

萧淅恨声说道:“可不是,大哥,你说那些年我们给他下了那么多的毒,他岂不是全都知道?”

萧淆冷声道:“知道又如何?他手中有证据么?若是有证据,他早就告到父王面前了,还会忍到现在,你看他是个能忍的人么?”

萧淅想了想,摇摇头道:“以他近日的做为,真不象能隐忍之人,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