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一走进上房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声恳求道:“求父王娘亲发发慈悲,给二爷请太医吧,二爷高烧不退,再不请太医怕是…”孙氏说不下去,伏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宁亲王爷刚刚才被萧淅置私产养外室的行径气的吐了血,余怒未消的他怒喝道:“请什么太医,死了还干净!”

孙氏极度震惊,连哭都忘记了,猛的直起身子盯着宁亲王爷,满眼都不相信,她不相信这是一个做父亲的人能说出的话。

“母妃,求您救救二爷吧…”孙氏在稍稍愣神儿之后,便膝行到宁亲王妃面前,拼命的磕起头来。

宁亲王妃秀眉皱起轻声说道:“老二媳妇起来说话,昨儿不是还说淅儿已经好多了么,怎么突然又发高烧了?”

孙氏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哭着说道:“媳妇也不知道,夜里还好好的,早上却突然发起高烧,二爷烧的昏昏沉沉,口中却不停的叫着父王…”

宁亲王爷脸色一冷,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是在勾心斗角中成长起来的皇子王爷,遇事自会多绕几个圈子想一想。若是没有刚才何武的禀报,他许就心软了。萧淅的高烧很容易让他想起十三年前的一件事。足以勾起宁亲王爷心中对萧淅的愧疚与父爱。可是偏偏刚才有了何武禀报之事,宁亲王爷多想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了。

原来萧淅三岁半之时生了一场重病,当时他高烧不退,口中不停的叫着父王,真是可怜极了,惹的宁亲王爷父爱爆棚,竟撇下刚刚怀上身孕,反应正强烈的妻子,将儿子接到自己的房间,不眠不休的看顾萧淅,足足五天五夜,直到萧淅病好了才让他搬回了自己的屋子,避到厢房的宁亲王妃这才得以搬回上房。

因着此事,宁亲王妃很伤心了一回,萧淅是他宁亲王爷的儿子,可自己腹中这个也不是别人的骨血啊,她吐的昏天黑地死去活来,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就想让丈夫能多陪自己一会儿,可是她的丈夫却只顾着看顾继子,宁亲王妃嘴上不说,却很是暗自伤怀了许久。若非她的娘家母亲多方劝解,只怕当年萧泽能不能平安生下来都两说着。

孙氏提起萧淅发高烧,昏昏沉沉唤着父王的之事,不独让宁亲王爷想起了十三年前之事,也让宁亲王妃想起当年之事,她纵是好性儿不记恨的,这事儿在她心中也是个疙瘩。“王爷,既然淅儿声声唤您,您不赶紧去看看么?”宁亲王妃自怀孕之后便有些小性儿,想也不想就将这话说了出来。

宁亲王爷当然知道当年那事让小妻子心里有些不痛快,事实上后来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萧淅又不是没有屋子,何必非将他移到自己与妻子的卧室,让身怀有孕的妻子冒着过了病气的风险呢。所以宁亲王妃这么一说,宁亲王爷便有点儿不自在,立刻皱眉沉声说道:“本王又不是大夫,来人,去请济世堂的大夫过府治病。”

济世堂是前前任太医院院正黄锦所开,黄锦临终之前有严令,不许黄家子孙入太医院为官,只许在民间悬壶济世。也不知道黄锦用了什么法子得到了文宗皇帝的御笔手书,为黄家的医馆亲自提写的济世仁怀的御笔匾额,从此黄家子孙不入太医院为官便得到了皇家的允准。黄家子孙在京城开设济世堂,经过六十余年的经营,已经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大药房,坐堂的大夫全是黄家的嫡系子孙,个个医术不凡,比太医院的太医可不差什么。

孙氏心中失望极了,虽然济世堂的大夫医术很好,可是她要的,或者应该说萧淅要的并不是一个好大夫,而是他父王的心软和请太医治病的体面。然而宁亲王爷却不给他这些。

“父王,求您去看看二爷吧,二爷声声唤您,或许您去了二爷就能清醒过来。”孙氏见公公不为所动,只得牙一咬心一横,将恳求的话说到了明面上。

宁亲王爷冷声道:“你丈夫病重,你不在床前服侍,却在公婆面前饶舌,到底是何居心?”

孙氏身子一颤,抬头看向公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她嫁进王府以来,宁亲王爷对她也算和颜悦色,并没有说过什么重话,这也让孙氏心中有种错觉,那就是公公还是挺看重自己这个儿媳妇的,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知道再求下去也没个好结果,孙氏只能忍气吞声的告退。在退下之时,她听到宁亲王妃柔声唤着“若儿…”,差点儿没被怄的吐血。都是儿媳妇,如何却要这样天差地别的两般对待,孙氏不能也不敢怨恨公婆妈,只能将恨意全都倾到了杜衡的身上。杜衡无辜躺枪,真是无可奈何!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父王呢?”孙氏回到博行园,迈步走入上房命丫鬟们都退下,只身一人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眼泪扑漱漱的掉了下来。滴到了萧淅的手背之上。

萧淅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那一声:“淅儿…”,又觉得手背一湿,立刻睁开眼睛看向孙氏,目前越过孙氏看向她的背后,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萧淅便低声急促的问道:“你怎么了,父王怎么没来?”

“二爷,您不用看了,父王根本没打算过来,我去求父王之时,父王连好脸色都没有,脸色阴沉的吓人,我把您正发高烧之事说了,可是父王根本不在意,也不拿帖子请太医,只是打发人去请济世堂的大夫。”孙氏哭着说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萧淅惊呼起来,他很清楚他的父王是什么样的性情,他面上看着很刚硬,其实最是心软,他又是父王心爱的儿子,他发了高烧,父王怎么可能狠心不管。这就是萧淅的认知错误了,他到现在都没有认清事实,他的所做所为已经伤透了他父王的心,早就不是什么最心爱的儿子了。

“二爷,妾身没有骗您,这是真的,母妃还说了一句让父王来看您,可是父王却说他也不是大夫,来看有什么用。还斥责妾身没有在床前守着您。当时三弟妹也在,妾身实在是没脸极了。”孙氏边说边哭了起来。她其实更在意的是在弟妹杜衡面前失了做嫂子的体面,至于公公来不来看丈夫,孙氏其实并不很在意。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丈夫的伤病全是被公公打的,公公若是来看丈夫,这岂不是变相向府中各色人等昭示打错了么。其实只要用心想一想,便知道公公不可能过来的。

萧淅恨的直捶床,直着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就不信父王真的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他就算不念父子之情,也得顾忌御史言官们的参劾。宠庶灭嫡这个名声便是父王也背不起。”

孙氏见丈夫双眼血红的样子吓人极了,也不敢指出萧泽也是正经的嫡出公子,宁亲王府从来都没有过庶出的孩子,那宠庶灭嫡的说法根本不可能成立。

夫妻两人还没商量出个头绪,外头便传来丫鬟的回禀之声,“回二爷夫人,高管家将济世堂的黄大夫请来了。”

萧淅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当时便要翻脸,难道他堂堂王府公子连让太医瞧病的资格都没有了么。想当初三弟萧泽哪一回不是由太医看诊的,凭什么他的待遇比萧泽还不如,他可是比萧泽尊贵的多的嫡出王府公子。

孙氏见丈夫要发作,忙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二爷,是父王命人请黄大夫的。”

萧淅听了这句话,立刻如漏了气的皮囊一般,再也鼓涨不起来了,只闭上眼睛低叹道:“叫他进来吧。”

孙氏向外唤了一声:“请高管家陪黄大夫进来给二爷看诊。”便快步走到设以床头旁边的缂丝玉堂富贵大屏风看回避了。

少顷,高荣陪着济世堂的黄大夫走进来给萧淅看诊。如今已经是暮春时分,天气开始热了,萧淅又被毒打一回,胸中憋了怨毒之意,身体里也积了些火毒,因此也确实在发烧,只不过没有孙氏说的高烧到昏昏沉沉的程度罢了。

黄大夫虽然遵祖训不入太医院,可他的医术好,平日也常给达官显贵们看病,因此知道这些人最是惜命,那怕是只有一分的病,也得夸张到十分的程度,所以倒也没有往别处想,只顺着萧淅的心思说他高烧的不轻,需得多多吃上几副汤药才行。当然黄大夫也不是什么脾气极好之人,他在药中格外回重了黄连的份量,这一碗药喝下去,定然得把萧淅苦的这辈子都不想再喝汤药了。

诊完脉高荣陪着黄大夫退下,高荣低声问道:“黄大夫,我们二爷的病情如何?”

黄大夫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不无讥讽的说道:“天热了,喝些汤药退退火正是时候。其实老夫来不来都一样,只煎上一碗浓浓的黄连汤,二公子的烧也就退了。”

高荣本就是个机灵人,一听黄大夫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想到二公子到底被毒打了一回,少不得也要问上一问。高荣便又问道:“黄大夫,我们二公子身上的伤势…”

黄大夫冷笑一声说道:“到底是王府公子金贵,寻常百姓家中老子揍儿子一顿,哪里还用请大夫的,趴几日就没事了。”

高荣听了这话知道二公子的棍疮伤并不要紧,再有几日也就养的差不多了,心里便有了谱儿。他奉上诊金将黄大夫好生送出王府,便往抱朴园回话。

高荣回京之后曾被萧淅几次闹的没脸,心中自然也有怨气,因此在回话之时,高荣非但没有回护萧泽,反而将黄大夫的话略做修饰之后向宁亲王爷禀报了。宁亲王爷听罢心中怒意更甚,差点儿命人将萧淅再拎过来狠狠打上一顿才能解气了。

中午时分,萧泽回王府陪媳妇儿吃午饭,杜衡有一搭没一搭将上午发生之事告诉给萧泽,萧泽听罢惊道:“父王怎么又动了怒?”

杜衡看了萧泽一眼,低声道:“难道不是你叫人将消息透露到父王跟前的?”

萧泽眼中闪过一抹受伤之色,他旋即掩过,看着杜衡正色说道:“阿衡,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你觉得萧淅配做我的对手么?他心心念念谋求的世子之位对我来说却什么都不是。我更加不会为了打击萧淅而去利用父王。”

杜衡沉默片刻,方才开口涩声说道:“是我想多了,对不起。”

萧泽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是你想多了,而是你根本不了解。阿衡,我知道你生日照顾娘亲,还要看顾灵儿,已经很辛苦了,可是我还是想让你偶尔也能抽点时间来了解我。我的一切对你都不会隐瞒,只要你想知道,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杜衡垂下双眸,她忽然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萧泽的双眼,刚才说那句话时她并非有心的,只是不知怎么便突噜出这么一句,其实话一出口杜衡便后悔了。她早就知道在萧泽的心中,父王娘亲的份量极重,萧泽宁可自己承受委屈伤害都不会让他们有一丝的为难,自己刚才的话真是太过份了。

萧泽见杜衡低头不语,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将话说的太重了,忙挪到杜衡身边坐定,打叠起百般柔情轻声说道:“阿衡,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不不开心,我…”

杜衡突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萧泽那着急的神色,杜衡心中一叹,低声幽幽说道:“原是我说错了话,我该向你道歉才是。”

“不用不用!阿衡,只要你别误会我,你想说什么都行。”萧泽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刚才的小小不痛快立刻被他甩到了九霄云外。

☆、第一百七十九回太子心思

“殿下,萧淅因夜不归宿受宁亲王爷重责,据探子禀报,打的着实不轻,估计短时间内不能出府,燕娘这步棋怕是要闲置一段时间了。”一个面色微黄,颌下有三缕稀疏胡须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向一个正在把玩着一只玲珑紫玉如意之人禀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萧绰。

“真的只是因为夜不归宿?”太子拧眉冷声问道。

“是,宁亲王府早就有这条家规。”那留着三缕胡须的男子以极为确定的口吻说道。

太子沉沉点了点头,冷声道:“公孙先生,萧经那边有什么动静?”留着三缕胡须的男子是东宫洗马,太子最看重的心腹谋士公孙敬。

公孙敬微微一笑说道:“自前番皇上申斥了皇后娘娘,恪郡王的气焰被打消了许多,小动作也基本上都停了。”

太子皱眉道:“这个孤知道,说些孤不知道的。”

公孙敬敛了笑容赶紧说道:“回殿下,恪郡王的确安份许多,可是恪郡王妃前日进宫请安,出宫后便派人去宁亲王府下帖子邀请宣宜郡主与三少夫人,参加恪郡王府大姑娘的百日宴。”

“哼,不过是个侧妃所生的庶女,值得这么大费周张的庆贺。”太子闻言冷冷说了一句,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恪郡王府的大姑娘并不是王妃生的,而是由才被封为侧妃的司寝女宫袁氏所出,嫁给恪郡王已经快两年的王妃李氏并没有怀上身孕。做为嫡子出身的太子,自然看不上弟弟府中的小庶女。

“殿下,百日宴不过是幌子,这必是皇后娘娘安排下来,给恪郡王拉拢宁亲王府三公子的手段。”公孙敬低声分说起来。

太子点点头,沉声道:“必是那个女人安捺不住了。不过若是过百日,她们怎敢不邀请太子妃?”太子并不记得太子妃提过此事,便又皱眉问了起来。他可以看不上四弟萧经,太子妃便是接了帖子也不会出宫。可是萧经倘若敢不给太子妃下帖子,以太子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得狠狠记上萧经一笔。

公孙敬笑着说道:“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不敢因庶女之事惊动太子妃娘娘,私下么,皇后娘娘怎么肯给太子妃娘娘多见外命妇的机会呢。”

太子妃嫁入东宫,一年也难得出宫一次,与外命妇偶尔的接触也只是在外命妇入宫朝贺之时说上一两句闲话,除此之外再无机会单独与外面妇见面。皇后如今对太子夫妻极为防备忌惮,越发不会给太子妃出宫的机会,外命妇们有饮宴聚会也都不敢给太子妃下帖子,便是下了帖子,太子妃想出宫赴约也是千难万难。而太子妃人虽不到,可是该出的礼却一点儿也不能少。可以说当今太子与太子妃可算是满大梁最憋屈的一对夫妻了。

“哼,真真是处处掣肘!”太子恨恨的说了一句,再也没有心思盘弄手中的玲珑紫玉如意,将之丢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动,吓的在殿外服侍的小太监都缩了脖子。自打宁亲王府的世子被废,太子的脾气一天坏似一天,他们如今日日胆颤心兢,生怕一个不小心碍了太子殿下的眼,被拖下去乱棍活活打死。有小太监偷偷算过,自从宁亲王府的世子被废之后,东宫已经打死了五六个小太监。但凡有点儿门路的小太监都在想法子调出东宫也好保全一条小命。

“殿下息怒,其实世子被贬回山阳,对您倒也不是坏事。萧世子能力手段都有限,留他在您身边也不堪大用。”公孙敬一向看不上萧淆,见太子因为萧淆被贬之事已经烦躁了许久,他再也忍不住不劝上几句了。

“公孙先生如何这么说,阿淆才干虽然普通,可与孤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况且他对孤极为忠心,再不是那等首鼠两端之人。”太子愤愤说道。他所说的首鼠两端之人,指的便是那些在他与恪郡王萧经之间犹疑不定的勋贵官员们。那些人明面上对他敬畏有加,可是暗地里却谁也没把他这个国之储君当回事儿。毕竟皇上对太子的不喜今年已经摆到明面上了,数次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斥责太子,让太子颜面尽失。这也是太子近来越发喜怒无常的原因之一。

“太子殿下说是的,眼下情势对殿下不利,殿下此时更应当寻求助力而非累赘,恕臣直言,萧世子虽然能为殿下做些事情,可是他却不是殿下的助力而是累赘,况且自萧世子离就到现在已一月有余,若萧世子真的有心,又岂会不捎来只言片语?以臣之浅见,只怕萧世子心中另有打算。”公孙敬不遗余力的抹黑萧淆,太子听了脸色越发阴沉,他本就是能好猜疑的小性子,又有公孙敬在一旁进言,萧淆在太子这里就算是彻底没戏了。

“反正阿淆已经远离京城,不说他了,公孙先生,你说现在孤应该怎么做?”太子有些烦躁的在阶下来回走动,不耐烦的问道。

“殿下也不必如此着急,以臣之见,您目前要做的是对内讨皇上欢心,对外与重臣结盟。”公孙敬不紧不慢的说道。

“如何结盟?父皇几番训斥于孤,还有那位重臣敢与孤结盟?”太子愤愤叫道。一想到金殿之上父皇毫不留情的怒斥,太子的面皮都紫涨起来,古往今来做太子憋屈到他这个份上的,他是头一位。

“殿下,臣记得太子妃的胞弟还不曾定下亲事,东宫之中侧妃良娣的名额尚有空缺,您膝下只有一位公子一位千金,也还单薄了些。”公孙敬慢条厮理的说了起来。

太子妃有四个弟弟,年岁相差不大,也都没有定下亲事,他不免皱眉问道:“公孙先生说是的哪一个,又可配何人?”

公孙敬笑着说道:“臣说的太子妃娘娘的嫡亲胞弟,安国公府的四公子唐明诏,四公子今年十二岁,与宣宜郡主正是佳配。”

“宣宜郡主?哦,你说的是萧灵,不合适。明诏虽是嫡出却非袭爵长子,如何能配的起郡主。”太子摇头否决了公孙敬的提议。

公孙敬却笑着说道:“殿下此言差矣,唐四公子自幼聪慧,才名广布京城,以十二之龄已经连中两元,臣以为以唐四公子的才情,必能创下连中六元的佳话,有何配不得郡主?”

太子妃的亲弟弟唐明诏,是天生的读书种子,自小酷爱读书,三岁发蒙,四岁便将三百千背的烂熟,五首能做岁,七岁便能写出锦绣文章,九岁考取秀才功名,得了县试头名,后又考得府试头名,若非去岁院试之时唐明诏因病未能参加考试,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连中小三元的元首了。

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的有些阴沉,冷声说道:“明诏的婚事不急,且议议侧妃良娣人选吧。”

公孙敬暗叹一回,他做东宫洗马已经整整六年了,如何还能不懂太子的心思,只怕太子已经将内弟唐明诏当成禁娈了。这唐明诏不独才学好,相貌也极好,生的清秀可人,正是太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太子虽然只是在三年前见过唐明诏一面,想来也已经上了心,不过因为唐明诏在东门书院读书,从来不在外头走动,才让太子没有机会下手罢了。

“殿下,侧妃良娣的人选好定,可是宁亲王府是您首先要争取的助力,而宣宜郡主是宁亲王府唯一的女儿,若是您的内弟与宣宜郡主结亲,宁亲王府就算不支持您,在皇上眼中他们也会变成您的人。”公孙敬有心帮一帮素有才名的唐明诏,不想让他毁于太子之手,便再次建议起来。

太子双眉紧锁,半晌没有说话,公孙敬暗暗捏了一冷汗,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大发脾气。

许是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的挫折,这让太子成长了一些,太子并没有向公孙敬发脾气,只是冷声说道:“公孙先生的意思孤明白了,会考虑的。”

公孙敬暗暗松了一口气,忙说道:“您能考虑就好。”

“对了,信德钱庄之事有眉目了么?”萧淆一走,太子越发缺钱,而且入股信德钱庄之事一直是萧淆在暗中运作的,萧淆走的急,也不曾有所交待,所以太子只能将这事交给了他最信任的谋士公孙敬。

公孙敬摇摇头道:“殿下,那信德钱庄的东家点金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臣实在是找不到他。”公孙敬是谋士,他长于出谋划策,并不擅长冲锋陷阵,对于太子交待下来的入股信德钱庄之事,公孙敬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才接手这差事一个月,他的头发都被愁掉了好几把。

“这点金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孤就不相信他还不出来了,公孙先生,你是孤的东宫洗马,行事不必那么畏畏缩缩!”太子知道公孙敬的处事风格,不免很是不满的抱怨起来。

公孙敬低头应了一声,心中着实无奈的紧,要他一个文人折节与商人打交道,这真是让他纠结极了…

☆、第一百八十回姑嫂口角

太子与东宫洗马公孙敬议事之时,宁亲王府之中,杜衡看着摆在面前的恪郡王妃的帖子,听着咕嘟着小嘴坐一旁的萧灵的抱怨,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三嫂,你有没有听我说啊…”萧灵瞧着自家嫂子仿佛神游天外,便拉着她的衣袖娇嗔的叫了起来。

杜衡回过神来,轻声应道:“听着的,你不就是不想去么恪郡王府赴宴么,推了不就行了么,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萧灵惊道:“真的这么容易,只是推辞了就行么?”

杜衡正要说话,便听到丫鬟在外头禀报,“回夫人,二少夫人来了。”

杜衡与萧灵闻声都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孙氏是嫂子,她们自然应该迎一迎。

一出房门,杜衡和萧灵便看到孙氏手中拿了一份大红烫金帖子,瞧着样子与她们收到的恪郡王妃所下的帖子一般无二。姑嫂二人对视一回,便知道了二嫂孙氏的来意。

孙氏走到近前,姑嫂们厮见一回,来到房中落座之后,孙氏对萧灵笑着说道:“灵儿,你也在三弟妹这里,真是太巧了,你们都接到恪郡王府的帖子了吧?”见杜衡与萧灵都点了点头,孙氏便又说道:“我这里也收到了,这不就来与三弟妹商议着一起去赴宴么。”

萧灵一听这话便不高兴了,皱起眉头嗔道:“我才不去呢。”

孙氏惊讶的问道:“灵儿,你为什么不去?”她这小姑子原是个最爱凑热闹饮宴之人,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呢。

孙氏不知道,可是杜衡却很清楚。恪郡王妃娘家的妹妹得罪了萧灵还不自知,萧灵这些日子随嬷嬷学了不少规矩,这才没有发作恪郡王妃的妹妹,可心里却记了一笔帐。连带着对堂嫂恪郡王妃都有了意见,所以在接到帖子之后她便跑到杜衡这里抱怨起来,她不想再见到那个让她不高兴的丫头。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去!”如今的萧灵与半年之前已经判若两人,在教养嬷嬷的苦心教导之下,她终于认识到从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对自己的纵容并不是对自己好,而是暗存了祸心。所以萧灵对于二嫂孙氏也不再象从前那样和气。

“三弟妹,你的意思呢?”孙氏素知小姑子娇纵,便看向杜衡问了起来。在娘家做姑娘和在婆家做媳妇是完全不一样的,做姑娘可以任性,而做人媳妇的却在上花轿的那一刻便失去了这个权力。

杜衡淡淡说道:“灵儿不想去便不去好了。”

孙氏皱眉道:“灵儿若真不想去也就算了,你呢,你去不去?”

杜衡看向孙氏,似笑非笑的问道:“以二嫂看来,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孙氏眉头皱的更紧,语气也生硬了许多,“你自家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何必问我?”孙氏来到交泰园,其实不是她自己想来的,而是奉了丈夫之命,过来探探杜衡的口风,看看萧泽是不是已经暗中投靠四皇子,抢了他的主子。正是因为这点儿小心思,所以杜衡的反问便让孙氏有点儿被人看破心思的恼羞成怒。

“二嫂你好凶啊!”杜衡还没有说话,萧灵便先叫了起来,显然对二嫂的语气很不满意。她在王府之中素来是想什么便说什么,因此便直指孙氏的叫了起来。

“灵儿,你…你怎么这样说二嫂?”孙氏见小姑子彻底倒向杜衡,心中酸溜溜的极不是个滋味,杜衡还没嫁进来的时候,萧灵可从来没这么对她说话过。

萧灵见二嫂眼圈儿都有些泛红,显的很是伤心难过,不免也有些不自在,小声说道:“我也没指责你的意思,大家都是一家人,慢慢说话就好了。”

杜衡轻轻拍了拍小姑子的手,对孙氏说道:“灵儿素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二嫂别往心里去。恪郡王妃下帖子,原是应该去的,可是二嫂也知道我还没有正式见过亲戚们,并不方便出门走动,而且娘亲身子越发沉了,我不陪在她身边心里也不踏实。所以还请二嫂代我向郡王妃解释一二。”

孙氏听了这话方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道:“看来三弟并没有投靠四皇子之意,二爷可以放心了。”

“弟妹说的很是,母妃如今再是不能离开你的,我会替你向郡王妃解释的,不过灵儿,你若是也不去怕是说不过去的。”孙氏看向萧灵轻声说了起来。说起来萧灵的身份比她高贵许多,若是与萧灵同去,她便能借萧灵的身份有个好些的位次,否则以五品孺人的身份,孙氏怕是连话都不能与恪郡王妃说上几句了,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亲贵内眷。便是四品三品诰命在京城中都算不上什么,更不必说一个小小的不掌实权的龙禁尉的妻子了。而萧灵就不一样了,她可是正经八佰受御封的从二品郡主。

萧灵皱眉道:“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二嫂你好生罗嗦!”

孙氏被噎的面红耳赤,心中也有了恼意,只沉声说道:“妹妹如今脾气越发大了。你既不愿去,怎么也得给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吧?”

萧灵亦恼道:“我的理由就是不想去,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么?”

“你…灵儿,你怎么变成这样?哪里还有堂堂郡主的风仪!”孙氏气的脸色都变了。大嫂走后她觉得自己俨然是长嫂了,说话行事不免带出几分幌子,因此也格外敏感起来,但凡有点儿什么事孙氏都会觉得自己长嫂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萧灵在教养嬷嬷的教导之下行事有规矩多了,可是这不代表她彻底改了性情,孙氏这么一刺激,萧灵那天之娇女的性子便被激了出来,她昂首怒道:“正因为我是堂堂郡主,才不可折节参加一个郡王府小庶女的百日宴。”

恪郡王府的第一个孩子是庶出,还是低贱的宫人所出,这让素来重视嫡庶之别的当今皇上很不满意,故而连按制应该赐下的赏赐都减了三成,恪郡王萧经为孩子生母请封侧妃的折子也被驳回,这狠狠打了皇后与恪郡王的脸面,皇后着实气不过,这才传儿媳妇进宫,命她给孙女儿隆重的做百日。恪郡王妃满心苦涩,却不得不遵从婆婆的旨意,出宫之后就广撒帖子遍请外命妇,可是能有多少人亲自到贺,恪郡王妃却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孙氏被萧灵堵的无话可说,半晌方才恼道:“好,我只能将妹妹这番原话禀告于郡王妃了。告辞!”

萧灵也在气头上,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二嫂孙氏。杜衡见了轻轻摇了摇头,对孙氏说道:“二嫂,虽然我们不能过府道贺,不过贺礼总是要送上的,还得麻烦二嫂帮我们带过去。”

孙氏听了这话脸色略略缓和了一些,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回头弟妹将东西并礼单封好一并送来就是。”

杜稀浅笑道:“那就多谢二嫂了。”

孙氏勉强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还有事,改日再与三弟妹聊天。”因为着实恼了萧灵,所以孙氏故意不理会萧灵,给她一个小小的难堪。果然萧灵的脸色阴沉下来,小嘴儿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将孙氏送走,萧灵拉着杜衡的手气鼓鼓的叫道:“三嫂,二嫂欺负我,你也不向着我!”

杜衡无奈的摇了摇头,缓声说道:“你啊,也好意思这么说,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二嫂被你气的脸都青了。”

萧灵别扭的哼了一声,闷闷道:“谁叫她非逼着我去恪郡王府呢!”

杜衡浅笑道:“灵儿,你不想去没人能逼你,可是我想问你一句,日后但凡有李四姑娘出席的场合,你是不是都不参加了?”

萧灵张口要说“当然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娇哼了一声说道:“当然不是,只有她避我的,岂有我堂堂郡主避她的道理。”

杜衡点头道:“正是这话,灵儿你明白这一点就行了。”

萧灵点了点头闷声问道:“三嫂,你觉得我应该去么?”

杜衡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刚才说的没错,区区郡王府的小庶女还不配你堂堂郡主亲自去给她过百日,况且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的家,参加这样的场合本来就不太合适。”

萧灵听了这话方才高兴起来,笑着说道:“还是三嫂的话有道理,三嫂,你对我才是真的好,不象从前大嫂二嫂什么都顺着我,完全不教导我规矩的。我从前还以为她们这是对我好,现在才知道这样的纵容早晚会害了我的。幸亏三哥娶了你呢!”

杜衡想想这小半年以来萧灵的确改变了许多,心中也挺为她高兴的,便浅浅笑着说道:“灵儿,这是你自己醒悟及时,非我之功,看到您越来越懂事,父王娘亲,你三哥和我都很高兴。”

萧灵小脸儿红了,拉着杜衡的手低低说道:“三嫂,我想起从前那般对你,心里很过意不去的,我那时真是太不懂事了,让三嫂受委屈了。”这已经不是萧灵第一次向杜衡道歉了,可见萧灵是真的认识到自己从前的错误了。

☆、第一百八十一回疑云

萧泽回到王府,听杜衡说了恪郡王妃下帖子之事,想也不想便说道:“不去就对了,那百日宴是皇伯母与皇伯父怄气别苗头,除了亲戚之外,除了不下帖子都得到贺的亲戚之外,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是去赴宴的,将来都得吃排头。”

杜衡轻轻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横竖我不去赴宴也有充分的理由,倒是灵儿不愿去给,倒让二嫂好一通报怨。”

萧泽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皇伯母打的好算盘,你道为何专门给灵儿下帖子,她们这是算计上灵儿了。还准备了两个人选,一个是皇伯母的娘家侄孙子姜宗甫,另一个就是恪郡王妃的族弟,武阳伯府的李梦吉。”

杜衡皱起眉头,厌烦的说道:“真是恼人的紧,灵儿才十二,就没安生日子过了。”

萧泽冷声道:“她们想也别想,灵儿是父王唯一的女儿,我唯一的妹妹,岂可让人当棋子使用。姜宗甫与李梦吉一个性情粗野一个是娘娘腔,谁也配不上灵儿。何况那李梦吉的姐姐还得罪了灵儿,更是想也别想!”

杜衡奇道:“怎么你连小姑娘家的口角也知道?”

杜衡正色道:“表面上看只是小姑娘家的口角,可实际却不然,你道凭李四姑娘一个普通的伯府姑娘如何敢得罪灵儿?还不是想损害灵儿的名声,让那些夫人们不敢让灵儿做她们的媳妇么。”

杜衡皱眉道:“这事灵儿告诉过我,她没有当场发作李四姑娘,不过心里却气的不行。这李四姑娘到底有什么倚仗,也敢要堂堂御封郡主的强?”

萧泽点头道:“此事我知道,李四姑娘仗着她家一门双伯,姐姐又是恪郡王妃,便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轻狂的不行。连我萧泽的妹妹也敢算计,我若不送她一份大礼便白让灵儿叫我一声三哥。”

恪郡王妃的祖父李启因救先帝而亡,他死后,先帝加恩于李启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李之渊被封为武平伯,他就是恪郡王妃的父亲,二儿子李之肃被封为武阳伯,是李四姑娘与李梦吉的父亲。李氏一门双伯,人丁兴旺,两房加起来有六个男丁七个姑娘,这在大梁朝可是独一份儿,因着那一封救驾之功,李氏双伯还是很被看重的,要不然皇后也不会先挑万选的选了武平伯的嫡长女做儿媳妇了。

“对了,阿衡,我这里有个册子,你若是得闲就看上一眼,若是不喜欢也就罢了。”萧泽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本颇有厚度的小册子递给杜衡。

杜衡接过册子边打开边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萧泽笑着说道:“这是大梁在京五品以上命妇的相关资料,你得闲随便翻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杜衡将那册子往桌上一丢,不高兴的说道:“我要看这个做什么!”

萧泽面对杜衡脾气总是很好,他笑着说道:“不过是给你解个闷儿,你不爱看就不看,对了阿衡,这阵子你天天陪着娘亲,都没时间出门,我还有三日休沐,不如到时陪你出去逛逛?”

杜衡想也不想便摇头道:“娘亲没有分娩之前我哪里都不去,阿泽,这话我只告诉你,娘亲的如今的胎相不好,很可能会早产,我怕吓着娘亲,并不敢告诉她,不过还是要早做准备。”

萧泽吓了一大跳,脸色蓦的一白,低声惊呼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娘亲的身子还好么?而且你那么用心的给娘亲调理,怎么还会早产?难道是有人做了手脚?”

杜衡皱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娘亲的衣食起居我都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问题,按说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的。”

萧泽想了许久,沉沉问道:“阿衡,娘亲这边没有问题,那父王呢?会不会有人在父王身上做手脚?”

杜衡仔细想了一回,摇头道:“父王身上应该也没有什么忌讳之物。”

萧泽摇摇头道:“这可说不准,你见父王的时候毕竟少。这样吧,我们一起去见父王禀报此事,看父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杜衡自然无不应允,小夫妻两个便一起去了抱朴园。在路上遇到了抱朴园的大丫鬟彩裳,原来彩棠奉了王妃之命,正要去交泰园请三少夫人,路上正巧遇上,倒省得彩裳多跑一趟了。

“儿子(媳妇)请娘亲安,娘亲,您唤媳妇前来有何吩咐?”杜衡轻声细语的问了起来。

宁亲王妃笑着说道:“刚才灵儿来过,说起恪郡王妃下帖子之事,娘亲便想让你过来与你说一说。”

萧泽听了这话立刻抢着说道:“娘亲,我不想让阿衡去。”

宁亲王妃微笑道:“知道了,泽儿,若儿这头一回出府做客,可不是随便什么府上都能去的,恪郡王府不是合适之选,她们爱斗法便斗去,可若想拿若儿来垫脚,我们绝不答应。”

萧泽笑着说道:“看来娘亲什么都知道的。”

宁亲王妃笑道:“这阵子宫里宫外都热闹的很,娘亲想不知道都不能够。”

宁亲王爷并没有因为妻子怀孕而分房,夫妻两个不能行周公之礼,漫漫长夜也不能除了睡觉什么都不做,所以宁亲王爷便会将宫中朝上的动向当成笑话说给妻子听,故而宁亲王妃虽然有孕在身不便出门,可是外头发生的大事她什么都知道。她本来就是个聪慧之人,素能举一反三,所以宁亲王爷只随口一说,宁亲王妃便能分析出个子丑寅卯。她也会将自己的分析说给丈夫听,宁亲王爷听妻子分析的很有道理,便更加愿意与她说道说道,所以宁亲王妃比一般的命妇要知道的多一些。

“娘亲,媳妇不去的,您今儿觉得怎么样?”杜衡更关心婆婆的身体,便轻声问了起来。

宁亲王妃温柔的笑道:“今儿还好,你们弟弟今儿挺乖的。”

杜衡习惯性的诊了一回脉,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宁亲王妃没有注意到,可是萧泽却看的清清楚楚,萧泽的心也沉了,他不知道娘亲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娘亲,您这几日夜间睡的可好?”杜衡轻声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