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亲王妃笑着说道:“我睡的很好,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梦都不做的,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杜衡听了这话反而觉得不对劲儿,孕妇多梦,怎么可能一沾枕头就睡着,还一睡就睡到大天亮呢,这倒象是用了什么镇静安眠之药才会有这样的效果。她忙又给婆婆仔细诊了一回脉,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杜衡心中越是疑惑了。只是因为怕惊吓着婆婆,才压下什么都不说。

宁亲王妃让杜衡过来就是想与她说恪郡王府帖子之事,说完便笑着让儿子媳妇回去,她知道儿子如今天天应差,与媳妇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少,若是再因为她这个做婆婆的更加减少了相处时间,可就太不合适了。

萧泽与杜衡心里有事,便顺势告退,两人却没有直接回交泰园,而是去见了他们的父王。

“父王,娘亲的怀相不好,阿衡说有早产的可能。”萧泽一进门便将这话说了出来,将他的父王吓了一大跳,正在写字的手猛的一顿,好大一滴墨汁便滴到了宣纸之上,毁了宁亲王爷精心写就的一幅字。

胡乱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宁亲王爷皱眉沉声道:“怎么会这样,若儿,你娘亲的身子前些日子不还挺好么?”

杜衡摇头说道:“父王,娘亲这十几日怀相越发不好了,再这么下去极有可能早产。”

“怎么会这样?若儿,你能查出原因么?”宁亲王爷站起来走到杜衡面前,极为担忧的问道。

杜衡正要回话,突然闻到一丝极淡的气味,她猛的抬头看向宁亲王爷,疑惑问道:“父王,您的衣裳还薰香么?”

宁亲王爷立刻摇头道:“这是什么话,自你们娘亲有孕之后,本王的衣裳再也没有薰香!”做为四个孩子的父亲,宁亲王爷对于妻子怀孕之后自己要做什么非常清楚,自然不会再穿用薰香的衣裳。

杜衡皱眉道:“不对啊,这也不是皂角的味道。”杜衡的鼻子一向灵敏,那怕有一丝儿异味她都能闻的出来。

宁亲王爷皱起眉头,抬着袖子闻了一下,疑惑道:“没有味道啊?若儿,你是不是闻错了?”

宁亲王爷这一抬袖子,那种气息便更加清楚了,杜衡指着宁亲王爷的衣袖惊呼道:“父王,您的衣裳有异味!”

宁亲王爷一听这么老脸涨的通红,挥袖粗声说道:“本王每日沐浴更衣,如何会有异味?”

杜衡听了公公的话脸上也有些发红,可是医家本性让她压下不好意思正色道:“父王,此事事关重大,请恕儿媳无礼了,您的中衣有异常味道,儿媳怀疑那可能就是娘亲胎相不好的诱因所在。”

宁亲王爷皱眉道:“本王的中衣?这是今天早上才换的。”

萧泽心念一动,上前一步说道:“父王,可否将您近期常穿的中衣拿几套过来让阿衡仔细检验?”

☆、第一百八十二回蛛丝马迹

为了不惊动宁亲王妃,萧泽杜衡以陪娘亲散步为由,硬是将宁亲王妃请出上房去花园散步。而宁亲王爷便趁这个空档儿命人将自己近期常穿用的衣饰全都送进书房,以备杜衡检测。

宁亲王妃身子沉,不过走上一刻钟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淋,她素*洁,最受不了那种粘腻潮湿的感觉,自然要沐浴更衣。杜衡便又趁机将宁亲王妃的衣裳细细检查了一番,除了淡淡的皂角味道之外,宁亲王妃的衣裳再没有任何其他味道,杜衡确认之后才命丫鬟将干净中衣送入净房,宁亲王妃穿戴好被丫鬟扶出净房,杜衡迎上前轻声问道:“娘亲,您这会儿饿不饿?”

宁亲王妃笑着摇头道:“倒是不饿,却有些个困了。”

杜衡立刻说道:“那娘亲先歇晌吧,歇好了再用饭也不迟。”宁亲王妃点点头,由丫鬟服侍着睡午觉去了。杜衡便赶紧去了书房检查宁亲王爷的衣裳。

书房里摆着两口箱子,里面放的是宁亲王爷近期穿用过的衣饰,萧泽拿起一套浅灰色提花软罗中衣递给杜衡,微微皱眉说道:“阿衡,你快看看这衣裳到底有没有问题。”

宁亲王爷看了一眼,又加了一句,“这套前日穿过,应该是才浆洗好送上来的。”

杜衡接过衣裳,刚才闻到过的那种味道又出现在她的鼻端,杜衡仔细分辩了一会儿,面色凝重许多,她快步走到衣箱旁边,放下那套浅灰色提花软罗中衣,拿起另一套月白细绢暗纹中衣闻了闻,然后又换了几套一一闻过。宁亲王爷看着这一幕,别提多别扭了,那些都是他穿用过的中衣,虽然都是干净的,可是让儿媳妇这么仔细闻味道,总是别扭的很。

杜衡很快检查完中衣,又去检查外衣,所有浆洗过的外衣都没有那种奇怪的味道,杜衡放下衣裳,抬头看向宁亲王爷和萧泽,沉声说道:“父王,问题就出在这些中衣之上,所有的中衣上都有槭芸的味道。”

宁亲王爷皱眉道:“这槭芸又是何物,若儿,你直接说结果吧。”

“是,父王,槭芸并不是什么毒物,正常人接触槭芸并无害处,可是孕妇却闻不得槭芸的味道,长期处于槭芸气息之中,会让孕妇和胎儿渐渐虚弱,最终造成一尸两命的惨剧。”杜衡沉声解释,脸色很是愤怒。不必细想也知道这必是有人针对宁亲王妃而下的毒手,萧淆夫妻已经被贬回山阳了,还有什么人必欲置宁亲王妃而后快。而且用的是这么阴毒又隐密的法子,若非萧泽的提议,杜衡再是想不到也不会去检查公公的衣裳,也就不能发现隐藏在中衣上的秘密。

“啊!”宁亲王爷惊的倒抽一口凉气,一股凉气从他后背升起,让宁亲王爷不寒而栗,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谋害妻子的帮凶。

萧泽自然也极为愤怒,不过他还没有愤怒到失去理智的程度。萧泽扶着身体摇晃了好几下的父王坐下,然后沉声说道:“父王,这事不可声张,让儿子暗中去查,儿子定要将那阴毒之人揪出来。”

宁亲王爷摇了摇头,冷声道:“不,本王亲自查。”

萧泽刚张口想说什么,便被他的父王堵了回来,“泽儿,你放心,不论下毒之人是谁,为父都不会再有任何姑息。”父王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萧泽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点了点头。反正他心里自有主张,一定会在暗处调查真相的。

“若儿,这槭芸对你娘亲的身体到底有多大的伤害,她…会不会有事?”宁亲王爷迟疑的问道。

杜衡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想来那下毒之人怕被发现,槭芸用量极少,打的是日渐累积的盘算,以娘亲的情况来看,父王的衣裳被浸过槭芸水大约有一个半月了,娘亲和胎儿的只是虚弱了一些,还不会有致命的伤害。”

宁亲王爷听了这话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不无庆幸的说道:“幸而有若儿精通医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儿,依你这么说,你娘亲和胎儿不会再有问题了对么?”

杜衡摇摇头道:“父王,媳妇不敢打保票,娘亲和胎儿已然比从前虚弱了,就算发现的及时,只怕娘亲还是有可能早产。”

宁亲王爷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瞪起眼睛急急叫道:“怎么还会难产,身子虚了补回来就是!”

杜衡摇头道:“父王,娘亲此时虚不受补,若是强行补益,对胎儿有害无益,只能等娘亲分娩之后再慢慢给娘亲和弟弟调理身体。而且以娘亲目前的情况来看,早产未必是坏事,以娘亲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她足月分娩。”

宁亲王爷急道:“那怎么办?”

杜衡想了一会儿说道:“父王,请太医为娘亲保胎,若是能坚持到中秋之时,娘亲和胎儿的危险都会小一些。”

“好,泽儿,你拿为父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冯太医。”宁亲王爷立刻将自己的名帖找出递与萧泽。萧泽接过帖子立刻去请太医,宁亲王爷这口气还是不能松下来,看着杜衡问道:“阿衡,你与父王说实话,你娘亲和胎儿到底有没有凶险?”

杜衡凝重的说道:“父王,娘亲只有五成的机会平安生下弟弟。”

“啊…只有五成!”宁亲王爷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怎么可以才有五成机会,他真的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若儿,真的只有五成?”杜衡艰难的点了点头。妇人分娩本来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而宁亲王妃又连番遭遇暗害,特别是受了一个多月槭芸毒害,五成机率都是她往多里说了。

“若儿,如果不考虑胎儿,你娘亲的生存机会有多大?”宁亲王爷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样一句话。这话传入杜衡的耳中,她顿时惊呆了。怔怔的望着公公,杜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公公要舍弃孩子保大人?

见儿媳妇用异样的眼神看向自己,宁亲王爷涩声说道:“本王也想两个都保住,可是如果只能保一个,我…我只能选你娘亲!”说完这句话,宁亲王爷便痛苦的抱着头伏到了桌上。

“父王,您真的为了娘亲宁肯舍弃弟弟?”杜衡急急追问一句。

宁亲王爷突然怒吼道:“是,保大人!”

杜衡眼中一热,泪水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父王,杜衡就算拼尽一切也要保住娘亲和弟弟,她们两人一个人都不能有事。”

宁亲王爷猛的抬起头盯着杜衡,咬牙道:“你若能保住她们母子,本王立刻上表将王位让于泽儿!”

杜衡轻轻吐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杜衡愿意拼尽一切,绝非为图王位,而是为父王一片致诚,父王的决定让杜衡看到了人间还有至情至爱,父王不必拿任何物事交换。王位贵重,可在杜衡看来,却远逊于真情真性。”

宁亲王爷盯着杜衡看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欣慰的点头说道:“若儿,聘你为泽儿之妻,是本王此生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泽儿果然极有眼光,不妄他费了那许多心思。”

杜衡皱起眉头看着公公,这话听上去似有别有玄机啊,难道说萧泽装病之事宁亲王爷一直都心知肚明,只是假装不知道顺水推舟?

宁亲王爷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道:“若儿,需要什么天材地宝你只管列出来,你要什么为父给你准备什么,只要能保住你娘亲和弟弟,那怕散尽王府的一切本王也在所不惜。”

杜衡点头道:“好,媳妇回头便列了单子送过来。”

宁亲王爷点点头道:“嗯,去忙吧。”杜衡行礼退下,宁亲王爷沉思片刻,他没有传高荣与何武,而是传来了更可靠忠诚的暗卫。一番面授机宜之后,暗卫退下,宁亲王爷独自坐在书房之中,喃喃道:“萧淅,最好不是你!”

宁亲王府虽然不是皇宫,可也专门有浆洗衣裳的浣衣处,除了各位主子的贴身小衣之外,其他的衣物都送到浣衣处统一浆洗。暗卫去了浣衣处,不着痕迹的查看一番,便找到了专门给王爷王妃浆洗衣裳的四个婆子。暗卫盯住这四个人,溜溜盯着她们洗了一整天的衣棠,终于发现其中一个马脸婆子在浆洗宁亲王爷的中衣之时,不独用皂角液,还会用香胰在领口袖口搓洗。那暗卫心中暗自忖道:“王爷的衣裳都是一天一换的,能有多脏?何至于还要用香胰搓洗,会不会问题就出在这香胰之上?”

暗卫心中有了主意,打算趁那婆子去晾晒衣裳的空档儿将香胰弄到手,不想那马脸婆子却将香胰看的很紧,去晒衣裳的时候还将香胰用油纸包好揣到怀中,暗卫看了这一幕,心中越发觉得这香胰有问题了。对付一个浆洗衣服的粗使婆子,暗卫自有手段,他先去寻了一块与那马脸婆子的香胰很相似的胰子用油纸包好,然后便丢了个石子儿在那马脸婆子脚下,将她狠狠绊了一个跟头…

☆、第一百八十三回暗查

马脸婆子向前狠狠摔倒,端在手中盛干净衣服的木盆摔出老远,怀中揣着的荷包并包着香胰的油纸包也全都摔了出来,这婆子慌忙将荷包和油纸包捡起来揣入怀中,也没顾的上仔细检查,便匆匆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衣裳,口中嘟嘟囔囔的抱怨个不停。本来晾晒好这些衣裳她今天的活计就算做完了,可以到后街上赶局子,这几日她手气好的不行,每天都能赢上四五百钱,都快抵上她半个月的月钱了。

马脸婆子自去重新浆洗衣裳,却不知道她的香胰已经被人调了包,她的好日子已经过到头了。

暗卫将包着香胰的油纸包交给宁亲王爷,宁亲王爷命暗卫不要惊动了那个洗衣婆子,继续暗中监视待命,等暗卫走后,他便亲自动手将那块香胰分成两半,一半封起来命人送到交泰园交给杜衡检验,另一半宁亲王爷则包好放入自己的袖中,径自出了王府。

宁亲王爷出了王府来到匠作处,匠作大监听说宁亲王爷驾临,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率人慌忙迎了出来。宁亲王爷淡笑摆了摆手,命众人各自退下,匠作大监不知道宁亲王爷怎么突然来到了匠作处,不免惴惴不安的引着宁亲王爷往里走,宁亲王爷并不用茶,只说要在的匠作处四处走走看看,匠作大监只得小心翼翼的陪着服侍。

宁亲王爷来到一处工棚,指着一个打着赤膊,正在用木锹来回搅动大缸中的物事的汉子问道:“他在做什么?”

匠作大监忙回道:“回王爷的话,他正在做进上的香胰。”

“哦,这便是在做香胰么?本王倒要瞧瞧香胰是怎么做出来的。”宁亲王爷说了一句,便站着不走了。

匠作大监哪儿敢让宁亲王爷站着,忙命人搬来椅子高几,又备了茶水点心,还叫过制胰司的小吏为宁亲王爷解说如何制香胰。

那制胰司的小吏口齿清淅,解说的简明扼要,让人一听就明白。宁亲王爷听罢说道:“原来香胰是这么制成的,本王倒要考考你,给你一方香胰,你可能说出所有的配料?”

那小吏忙说道:“回王爷,小人六岁随家父学习制胰工艺,如今已经三十年了,不论是什么香胰,小人都能辩出所有的配料,连配料比例小人都能说出来。”

宁亲王爷笑道:“哦?本王倒要考一考你。来人,备香胰。”

宁亲王爷的心腹小厮应了一声,立刻跑了出去,没过多一会儿他便又跑了回来,手中多了一方托盘,托盘上放着四块模样大小都差不多香胰,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那制胰司的小吏不慌不忙,上前一一仔细的分辩,他没用太长的时间,便将四块香胰的用料及比例都写了出来。小厮将小吏所写的条子与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条子放到一处呈到宁亲王爷的面前。宁亲王爷对照着看了一回,见小吏所写的四种配料有三种与小厮呈上的三个配比一般无二,剩下的一个自然便是暗卫送来的香胰的配料,宁亲王爷看的清清楚楚,果然那块香胰的配料中有一味槭芸,这正与杜衡所说相互映证。

宁亲王爷脸色未变,将两张纸条交给小厮收起,点头笑道:“果然有些本事,赏!”

小厮应了一声,立刻将一个沉甸甸的银锞子放到那小吏的手上,小吏喜出望外,赶紧跪下谢赏,宁亲王爷挥手道:“你们忙吧,本来再去别处看看。”

匠作大监心中纳闷极了,不知道这宁亲王爷贵脚踏贱地,到底是干啥来了?宁亲王爷走了一圈,将一方璞玉交给玉作处的匠人,命他们做一对印章。然后才离开了匠作处。匠作大监直到将宁亲王爷送走之后,都没整明白这位王爷到底是干嘛来了。

宁亲王爷刚回到王府,杜衡便将她的检验结果并有关记载了槭芸药性的医书一起带上来见公公。“父王,这是香胰的配方,这是药典对于槭芸的记载,请您过目。”

宁亲王爷拿过信笺一看,果然与匠作处制胰司的小吏所写的一般无二,又看了药典上的记载,果然槭芸能使孕妇体弱而亡。宁亲王爷面色极为阴郁,沉默半晌方才沉声说道:“若儿,你现在就去本王的房中,仔细察看一切物事,将任何与你娘亲身体有碍之物全都找出来。”

杜衡点头应了,又将宁亲王妃素日起居之处再次检查一番。除了宁亲王爷的中衣之外,再没有其他犯忌讳的东西。将检查结果报给公公,宁亲王爷略略松了口气,对杜衡说道:“若儿,到你娘亲分娩之前,你得多辛苦些了,隔两三日便检查一次,务必不让任何于你娘亲有碍之物出现在她的身边。”

杜衡见公公如此爱重婆婆,原本冰冷的心又添了几分暖意,原来并不是人人都那么无情。“父王放心,媳妇一定尽全力保护娘亲。”

宁亲王爷慈爱的笑道:“好,有若儿看护着你娘亲,为父心里踏实多了!”

杜衡本想退下,可是心里有个念头若不说出来她又不踏实,便对公公说道:“父王,媳妇不知道您得用多长时间能查出真凶,在查出真凶之前,媳妇觉得最好按兵不动,若能麻痹真凶让他以为这手段见效,想来便不会再用其他的法子加害娘亲。如此一来娘亲就能更安全一些。”

宁亲王爷点头道:“若儿所言极是,好,就依你的主意,我们姑且按兵不动,这样也便于顺藤摸瓜将真凶揪出来。”杜衡应声称是,这才躬身告退离开。

宁亲王爷看着杜衡的背影,暗自感叹道:“泽儿这小子果然极有眼光,这么好的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宁亲王府只有交给他们两个,才有可能长盛不衰。等柔柔分娩之后,就为泽儿请封世子吧。”

杜衡回到交泰园,想偷懒打个盹儿,这几日因为宁亲王妃胎相不稳,她可是累的不轻,如今诱因已经找出来了,太医也开了安胎的汤药,杜衡才算可以略略松一口气。刚走入卧房,杨梅便捧着一沓帐簿跟了进来。杜衡看到那厚厚的帐簿脸色儿都变了,不等杨梅开口便抢先说道:“杨梅,这些帐你看就行了。”

杨梅抿嘴一笑,将帐簿放到桌上,甩了甩被压的有些发麻的手臂,笑着说道:“夫人,这是您命奴婢整理的给大姑娘添妆的簿子,奴婢已经做好了,您总要过过目吧。”

“哦,这么快就做好了?”杜衡惊讶的问了一句。她记得前日才将这差事交给杨梅,这还不到三天她竟然全都做好了,要知道这三日杨梅可没耽误了当差。

杨梅笑着应道:“是,全都做好了,请夫人过目。”

杜衡走到桌旁,杨梅将帐簿摊开解说道:“这两本是头面首饰金石玩器,这两本是庄子的帐册,那两本分别是恒通当与备宁马场的帐册。奴才全都分类整理好了。夫人,您什么时候去给大姑娘添妆?”

杜衡翻看了一回,满意的说道:“杨梅,你的帐做的越发好了,等三爷将过户的地契奴契拿回来再放到一处锁到箱子里,过几日我便送过去。”

杨梅应了一声,立刻找来一口小小的箱子先将帐簿收好锁起,将寸许长的紫铜钥匙仔细的收了起来。杜衡见杨梅做事还是那么小心谨慎,唇角逸出一抹浅笑。杨梅陪她熬过那么艰难的时光,如今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杜衡想为杨梅做些什么,以酬她近十年的忠心之功。

“杨梅,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杜衡轻声问了起来。

杨梅想也不想便说道:“回夫人,奴婢想要夫人平安幸福。”

杜衡摇头轻道:“傻丫头,我问的是你的心愿。”

杨梅郑重说道:“夫人,这就是奴婢最大的心愿。只要夫人平安喜乐,奴婢就再没有别的心愿了。”

“傻子!”杜衡低声轻嗔一句,眼圈儿却红了,她知道杨梅陪着自己过了八年的艰难日子,那种艰难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否则杨梅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夫人恕罪,奴婢有几句心里话实在是憋不住了,奴婢真的只想您能平安喜乐,如今您的日子可算是好起来的,三爷对您百倍呵护宠爱,奴婢求您与三爷好好过日子,别再冷着三爷了。三爷再热的心,也禁不起您的拒人千里啊!”杨梅突然跪下激动的说了起来。

杜衡一愣,继而重重叹了口气,她伸手将杨梅拉了起来,轻声说道:“杨梅,你为我好我心里很清楚,我…我现在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夫人?”杨梅没有过复杂的感情经历,自然理解不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只疑惑的叫了起来。

杜衡叹了口气,面对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的杨梅,她突然有种想说些什么的冲动。“杨梅,你觉得我自从嫁入王府,可有什么变化没有?”杜衡轻声问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四回冰雪初融

“夫人自是有变化的。”杨梅斩钉截铁的说道。

杜衡轻轻点头,她也觉得自己有变化,“你说我变在何处?”

“回夫人的话,您自从嫁入王府,特别是过完年以后,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清冷了,虽然您还是不爱笑,可是却比从前温暖多了。”这话也就是服侍杜衡将近十年的杨梅敢说,再有一个就是寥嬷嬷了。换了李嬷嬷和红菱她们,是再不敢将这话说出口的。

杜衡轻声道:“或许吧,杨梅,从前我心中充满恨意,我恨那个男人,恨那府里的所有人,甚至我还恨我的娘亲,那种恨意就象是寒冰一般将我包围着,我的血肉都是冰冻的。可是现在这冰块好象有些松动了,特别是在太外祖母带人不远千里来看我之后。太外祖母她们就象是一团炽热的火焰,任凭什么样的冰块都无法抵挡那样的火热。”

杨梅一听这话心中大喜,忙说道:“对对,就是这样的,自从老太后来到京城,夫人的确变化好大。夫人,您既然心里已经放下了,何不与三爷好好的呢?”

杜衡皱眉道:“什么叫不与三爷好好的,我同他之间不是很好么?”

杨梅摇头道:“不是,夫人,奴婢自小被卖进府里,也没见过几对夫妻,可随您来了王府,奴婢亲眼看到王爷与王妃娘娘是怎么相处的,才知道夫妻应该是什么样子。夫人,容奴婢说放肆的话,三爷对您比王爷对王妃还要好,可是您对三爷,比王妃娘娘对王爷可差多了。”

“我对他怎么不好了?”杜衡气鼓鼓的叫了一声。杨梅一听便听出自家夫人这话实在没什么底气,可见夫人也是知道自己对三爷到底如何的。

“夫人,三爷将您时时挂在心上,您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三爷没有不放在心上的,您不知道,三爷每日都会悄悄问奴婢您的心情如何,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人给您添堵,饭食用的如何,累不累,有没有想出门松散松散…”杨梅将萧泽素日里的叮咛询问一一都说了出来。

“他…竟然问了这么多?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起?”杜衡的声音有些干涩,她知道萧泽对自己好,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用心。

“三爷不让说,夫人也没问过。”杨梅有点儿心虚的小声说道。做为杜衡的陪嫁丫鬟,她知道自己不该背着夫人说那些话,可是三爷问了,她怎么能不回答呢,三爷问的又不是什么犯忌讳的问题。

杜衡突然叹了口气,对杨梅说道:“说就说了吧,他…也是你的主子。”

杨梅一听这话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急急说道:“夫人,奴婢绝对没有那起子歪心思,奴婢只是想让三爷对夫人更了解一些,也好和夫人好好过日子。”

“杨梅,你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是什么性子我也知道一些,他若是有心问,你是招架不住的。说便说了吧,其实就算你不说,也有人会说的,那个人惯会拉拢人,如今我身边的人有谁没被他拉拢过去呢。”杜衡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杨梅知道自家夫人主要说的是寥嬷嬷,寥嬷嬷可是把夫人的性情喜好甚至许多小细节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否则三爷也不能对夫人了解的这么透彻。

“夫人,奴婢们都盼着您好。”杨梅低低说了一句。

杜衡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说起来他真的对我很好,很用心,我性子虽然清冷,可也不是没有感觉之人。可是我害怕,杨梅你知道么,我很害怕…”说到最后,杜衡的声音有些哽咽,隐隐带了一丝哭意。

杨梅见一向冷静坚强的夫人竟然要哭了,慌忙扑到杜衡面前连连磕头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有罪,奴婢给夫人磕头,求夫人不要难过。”

“傻杨梅!”杜衡轻叹着叫了一声,双手扶住杨梅的肩头,不让她再磕下去。“快起来,看看,额头都磕青了,你又没做错什么,磕什么头呢,快起来,我给你上药。”

杨梅抓住杜衡的双手,急急说道:“夫人,奴婢不要紧,您不用理会奴婢,求您别难过。”

杜衡将杨梅拉了起来,拿着帕子轻轻擦去杨梅额头的灰尘,轻声说道:“杨梅,我不是难过,我是害怕,惶恐,你知道么,他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不踏实,好象这一切都是在做梦,梦一醒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

这是头一回,杜衡说出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心里话。她不是不愿意接受萧泽,而是害怕在自己接受之后却被萧泽抛弃,那样的后果是杜衡根本无法承受的。

“不会的,三爷一定不会的,夫人,您想的太多了。三爷对您的用心,我们交泰园谁心里不清楚的,夫人您想,若是不是知道三爷对您真的上心,嬷嬷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三爷呢?”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杜衡身在局中,还不如杨梅这个在一旁看着的丫鬟心里明白。

就在杜衡与杨梅说话之时,不知何时回来的萧泽怔怔的站在外间之中,他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杜衡主仆的对话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萧泽这才明白为何杜衡一直都不回应自己。原来她是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假象,她怕得到之后的失去。

内室之中,杜衡与杨梅的声音还断断续续的传出来,萧泽又听了一会儿,便轻轻的走了出去,他知道若是让杜衡发现自己偷听到她的心声,必定会觉得很是尴尬难堪,还是悄悄离开才能更好的保护杜衡的自尊与骄傲。

萧泽走出卧房,满心都是对杜衡的心疼,他不知道杜衡心中的不安全感竟然浓重到这般程度,萧泽又一次的怨恨上了他已经远远离开京城的岳父杜大海。若非杜大海那般伤害杜衡,杜衡又何至于如此没有安全感。

“阿衡,我回来了…”走到院中的萧泽转过身子,向着上房高声叫了起来。惹的院中当值的丫鬟嬷嬷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家不约而同的想着:夫人在房中啊,三爷明明是从房中出来的,怎么还象刚进门似的大喊大叫?

“三爷回来了。”萧泽的声音传入房中,杨梅慌忙叫了一声,赶紧跑去投帕子给自家夫人敷眼睛,夫人这会子眼圈儿还红红的,可不好让三爷看见。杜衡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些狼狈,忙扶着额上的帕子,闭上眼睛敷了一会儿。

“怎么样,我眼睛还红么?”片刻之后,杜衡拿下帕子小声问了起来。

杨梅仔细看了一回,轻声说道:“还有一点儿,不过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叮嘱道:“杨梅,不管他怎么问你,刚才那些话都不许告诉他。”杨梅脸上一红,忙应道:“是,奴婢一定不说。”

主仆二人从内室走出来,刚巧萧泽也迈进房中,萧泽笑着叫道:“阿衡,我回来了,好饿,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今儿北城有人闹事,我带人赶过去处理,原来是两个闲汉一起看到一个无主的荷包,两个人争荷包争的都打了起来,把对方打的鼻青脸肿的,招来一群看热闹的人,最好笑的是把失主给招来了,那两个家伙白打了一架,吃了好些皮肉之苦,最后一点好处没捞着,还被我各罚了十棍子,服役十天。”

萧泽边说边学那两个闲汉争荷包打架的样子,不独学的唯妙唯肖,还格外夸张了几分,杜衡看他那卖力表演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她如何能不知道这是萧泽在逗自己开心。萧泽每次从外头回来,都会讲些奇闻逸事或者是小笑话什么的逗自己开心。杨梅说的没有错,他真的是对自己格外用心。或许自己真的应该试着相信萧泽,而不是将世上所有的人都想着与杜大海一样。

“是么?那两个家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记得你不是负责巡检西城么,怎么北城出了事也要你去处理呢?”杜衡头一回认真回应萧泽,迎上前轻声说了起来。

萧泽一下子愣住了,他一直很想让杜衡回应自己,可是杜衡真的回应了,一向潇洒自如的萧泽却有些适应不良,傻呆呆的望着杜衡,连正在比划着的动作都凝固了,就那么一手扬起一手挥拳的定格在了半空中。

杜衡见萧泽这副傻样儿,不由抿嘴轻笑,低声嗔道:“不是饿了么,还不坐下歇一会儿,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吃食。”

“哦…哦…好…”一向机灵过人的萧泽此时变成了变声虫儿,杜衡一个口令他一个动作,拧着头直勾勾看着杜衡,萧泽歪着脑袋坐在了桌前。

杨梅见状心中偷笑,赶紧悄悄溜了出去,她要是连这点儿眼力劲都没有还算什么一等大丫鬟。

“阿…阿衡…”萧泽试探性的轻轻叫了一声。

杜衡在萧泽对面坐下,痛快的应了一声,一双好看的秀眉微微上扬,竟有一股子与素日不同的气韵,看的萧泽眼睛都直了,完全忘记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第一百八十四回自取其辱

和好运气做对可不是萧泽的作风,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萧泽的情绪更加高涨,更加绘声绘色的描述起在外头遇见的有趣事情。

萧泽口才了得,又有心逗杜衡高兴,那怕是只有一分好笑的事情,被他添油加醋的那么一说,却也有了十分好笑的效果,杜衡试着御下心防,用心听萧泽说话,也有了一些与素日不同的感受,这两个成亲已近半年的人好歹找到一点儿小夫妻相处的感觉。

因刚才萧泽进门就叫饿的,所以杨梅退下之后,便去准备了一些茶水点心送进来,萧泽这会儿那儿还有心思吃东西,眼神已经完全粘在杜衡的脸上,明显开朗许多的杜衡真是让他百看不厌。

杜衡倒是还记得萧泽进门就嚷着要吃东西,便为他斟了一杯茶,将一碟菱粉蜜豆糕推到萧泽手旁,轻声说道:“先垫一垫,回头一起去陪娘亲用饭。”

萧泽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杜衡,没口子的点头应着“好好…”,伸出去拿点心的手却伸到了茶盏中的热茶里,烫的萧泽猛的收回手惊呼一声:“烫…”

杜衡唬了一大跳,忙起身回回内室拿来药箱,找出一个白玉小瓶儿,拔开塞子抢过萧泽被烫红的手指,将瓶中殷红的液体滴在萧泽的手指中,然后用手指轻轻的抹匀,萧泽看着极为专注的为自己抹药的杜衡,开心的象个突然得到好多好多糖果的小孩子,哪里还能感觉到手指被烫的疼痛。

萧泽心中的狂喜急欲找个宣泄的缺口,他突然俯身侧头在杜衡白嫩娇软的面颊上重重亲了一下,惊的杜衡腾跳开,捂着被萧泽亲过的脸瞪着萧泽,怒道:“你…你无礼…”

萧泽见杜衡的神情并非愤怒而是嗔怒,眼神中还透着一抹娇羞,心中欢喜的快要爆炸了,他立刻躬身将脸儿伸到杜衡面前侧着,小意儿说道:“是是,我无礼,要不你还回来,再加一倍利息如何?”

杜衡真是败给这个没正形的臭家伙了,又嗔怒的瞪了萧泽一眼,跺脚气道:“我才不与你疯!”说罢,腰身一扭便飞快躲到房中去了。萧泽忙要跟上去,却听房中舒心来一声娇斥,“不许进来!”

萧泽摸摸鼻子,用宠溺的语气扬声笑道:“好好,我不进去…”略停片刻,萧泽举着手指头自言自语道:“咝…这茶水还真热,好疼,也不知道会不会烫出泡儿…”

萧泽话音刚落,杜衡便从内室走了出来,板着脸说道:“让我看看…”这看看,指的自然是萧泽的手指头了。

萧泽将手伸到杜衡的面前,杜衡刚低头查看,萧泽却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不过却没有亲亲之类的进一步举动,萧泽只是将杜衡抱了满怀,低低说道:“阿衡,别再推开我…”

这短短的七个字似是有无穷的魔力,本来要推开萧泽的杜衡竟真的不再挣扎,只是静静的让萧泽抱着自己,她低着头,闭上双眼,试着用心去体会萧泽的怀抱,当御下心防之后,杜衡才发觉原来萧泽的怀抱竟有种让她安心的神奇力量,在这个怀抱中,她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享受着这宁静平和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萧泽用有些喑哑的声音在杜衡耳边低语:“阿衡,相信我,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个…”杜衡竟然点了点头,还伸出自己的双手环住萧泽的腰身,让萧泽激动的全身都轻颤起来,搁在杜衡肩头的脑袋也悄悄转动着,双唇印上了杜衡的面颊,还缓缓向朱唇移动…

承受不住萧泽这样的热情,这对杜衡来说太快了…她将头藏于萧泽的怀中,低低闷声说道:“别…我怕…”

萧泽火热的心中涌起无限怜惜柔情,他没有再亲下去,只是将杜衡抱的更紧,似是想将杜衡勒进他的身体,两人从此合为一个…

“三爷,夫人,二少夫人来了…”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禀之声,打断了一室的旖旎,杜衡慌忙推开萧泽,背过身子慌张的说道:“你快出去…”

萧泽扑哧一声笑了,他长臂一伸将杜衡带入怀中,笑着说道:“咱们是正正经经的夫妻,共处一室再正常不过的,我为什么要出去呢?嘘…别乱动,你头发有些乱,我帮你整一整…”说罢,萧泽对外头喝道:“请二少夫人到东次间用茶…”

小丫鬟领命而去,杜衡轻嗔道:“这样不好,总该出去迎一迎的。”

萧泽轻哼一声说道:“用不着,就让她等着。阿衡,走,我去给你梳头。”

杜衡用怀疑的眼神看了萧泽一回,萧泽却笑道:“你可别多想,我也就是能替你把头发拢拢整齐,再多就不会了。”

杜衡白了他一眼,低声嗔道:“谁多想了。”说罢转身便走回内室,她的梳妆台在内室,自然得进去才能梳妆的。萧泽乐颠颠的跟了进去,见杜衡已经在妆台前坐定,锏的娇颜已是双颊生晕,真是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萧泽的眼睛可就再也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