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老先生见此情形,心中不免暗叹一回,他知道这必是京中贵人家中的女眷秘密出来看诊,所问的除了子嗣再不会有别的事。

“请先生为小妇人诊脉,无论小妇人的身体如何,都请先生据实以告。”孙氏压低声音说道。

仲老先生点了点头,凝神定气之后,将三根手指搭在了孙氏的手腕之上。两只手都诊过之后,仲老先生看着孙氏,眼中尽是悲悯之色,低声说道:“夫人的身体很不好。”

孙氏急急问道:“先生,小妇人于子嗣上…”

仲老先生摇了摇头,极惋惜的说道:“夫人的胎宫从前受了重伤,又没有及时诊治,如今已经不能生养了。”

胡嬷嬷在一旁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傻了,孙氏也如同被人抽去全身的精气神,整个人都瘫软了,无力的伏倒在医案之上。

仲老先生同情的看了孙氏一眼,起身为孙氏倒了一杯药茶,缓声说道:“夫人节哀,子嗣之事是天意,也不要太难过了。”

孙氏嚯的坐直身子,一把抓住仲老先生叫道:“仲老先生,您一定有办法治好我的,对不对?”

☆、第二百二十四回布局

孙氏自是不能甘心,将仲老先生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急叫道:“仲老先生,您能治我好的病,对么?”

仲老先生用爱莫能助的神色看向孙氏,摇摇头说道:“太晚了,这位夫人若是在受伤之时便来看诊,或许还有些希望,可是现在…”

孙氏惊愕的望向仲老先生,“仲老先生,我没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伤啊?”

仲老先生手捻长髯,极为确定的说道:“这位夫人,老夫行医一生,在这上头是绝对不会断错的。夫人应该是在去年残冬之时受的伤,夫人仔细想一想。”

一听仲老先生提到去年残冬这四个字,孙氏立时想起就在杜衡过门后的第二日,萧淅曾经狠狠踹了自己一脚,那一脚正踹在小腹之上,难道就是那一次?当时被他踹过之后,流了有十余日的血,当时还以为是小日子,难道是萧淅踢伤了自己的胞宫,这才让自己从此没了孕育子嗣的能力?

胡嬷嬷与孙氏想到一处了,只是她不知道自家夫人是否想起来,便上前低声提醒道:“夫人,会不会是三少夫人过门后那一日?”

孙氏银牙紧咬,重重点了点头,除了那一回,她的小腹再没有受过伤。“萧淅,我绝不会放过你!”孙氏暗暗在心中起誓。

稳了稳心神,孙氏低声问道:“仲老先生,真的没有希望了么?”

仲老先生遗憾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夫人,老朽才疏学浅,真的无能为力。”

孙氏听了这话,缓缓站了起来,涩声说道:“多谢仲老先生,我们告辞了。”

仲老先生叹了口气,伸手往下压了一压,低声说道:“夫人且慢,老朽虽然不能治好夫人的病,可还是能给夫人开个调补身体的方子,就当是老朽的一点心意吧。”

孙氏摇了摇头,凄凉的说道:“多谢您的好意,不必了。今日得您告知真相,我已经很感激了。嬷嬷,诊金。”胡嬷嬷应了一声,将一只莫约五两重的金锭子拿出来放在医案上,便随孙氏走了出去。

仲老先生忙喊道:“夫人留步,请收回诊金。”可是孙氏脚下却一步也不停,只快步走了出去。就连那个小伙计上前殷勤招呼她们去抓药,孙氏也没有再与他说半个字。倒是胡嬷嬷描补般的说道:“多谢小哥,我们夫人身子挺好的,不用抓药。”

小伙计听了这话还挺高兴,乐呵呵的将孙氏主仆送出门外。看着孙氏上了马车,才乐颠颠的跑回去了。

马车之上,孙氏哭倒在胡嬷嬷的怀中,胡嬷嬷真是心疼的心都碎了。她紧紧搂着孙氏,口中喃喃的咒骂萧淅,“杀千刀的王八蛋,小姐您与他夫妻一场,他怎么下得了狠手,可怜的小姐啊,您怎么这样命苦啊…”胡嬷嬷骂声很含糊,免得让车夫听到什么。好在天气已经凉了,车帘子都是厚实的夹棉帘子,胡嬷嬷的声音这才没有传出去。

孙氏哭了一阵子才渐渐平静下来,她从胡嬷嬷怀中坐了起来,擦干面上的眼泪,恨声声说道:“嬷嬷,不要再说了。”

胡嬷嬷忙闭上嘴巴,片刻之后咬牙说道:“夫人,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您得向王爷王妃讨个公道!”

孙氏冷哼一声讥诮道:“公道,在那府里能有我的公道!”

胡嬷嬷急道:“可是夫人,您若是不请王爷王妃为您做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孙氏咬牙恨声说道:“过日子,我都这样了还过什么日子!我如今已经是生不如死,那府里就谁还别想有好日子!嬷嬷,你只听我的吩咐…”

孙氏在胡嬷嬷耳旁说了许久,直到马车回到王府,她才住了口。胡嬷嬷已然全面明白夫人的决定,急忙正色说道:“夫人放心,老奴这条命是夫人的,您让老奴做什么老奴就做什么,只有一条,夫人,若是这事成了,您往后可怎么办?”

孙氏冷声道:“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我纵是死了也甘心。”

胡嬷嬷急了,拼命摇头低低说道:“夫人,这万万使不得,就算是您…您大仇得报之后悄悄离开京城,走的远远的,或是去养生堂抱一个,或是买一个孩子,从小儿精心养大,将来也是一份依靠。”

孙氏沉默片刻,她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有一丝犹豫之色,冲淡了刚才她眼中的那份绝决。

孙氏在二门处下车,回到博行园中,她问清了萧淅的所在,便径自走进书房。此时萧淅正坐在桌前发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书案旁边站着个眉清目秀,才留头的小丫鬟。萧淅看到孙氏闯进来,立刻皱眉斥道:“你怎么闯进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孙氏没有理会萧淅,只是对在一旁服侍的丫鬟说道:“扫红,你退下。”小丫鬟应了一声低头退了下去。萧淅见此情形双眉皱的更紧了,不耐烦的斥道:“你又发什么疯?”

孙氏定定看着萧淅,冷声问道:“萧淅,你说过的话可都算数?”

萧淅心里有些发虚,面上却是故做镇定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

“那就好。在谈事之前我想先问一下,当初王府为你聘我,也是请太医事先诊过脉的,我若是不能生养,也不可能坐着大红花轿从正门被抬进这宁亲王府。”孙氏极为冷静的说道。

孙氏之言萧淅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别说是皇家子弟,就连亲贵公侯子弟在议亲之时也要彻底了解姑娘家的身体状况,由未来婆家的女眷带着大夫过府诊脉,以确保姑娘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当初孙氏也是被太医检查过身体的。那脉案都有存档,再做不得假的。

“是,当初你嫁我之前的确是能生养的,可谁知道你过了门竟然一直没有动静,如今再次诊脉,却是不能生养了。”萧淅皱起眉头,故意做出一副我真的想不明白的表情。其实今晨太医诊脉过后,已经与他说的很清楚了。萧淅心是明明知道就是自己踹孙氏的那一脚绝了孙氏的生育能力。

“是我命苦!”孙氏咬牙说了一句,她此时还不能让萧淅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否则她的计划就不能展开了。

萧淅听了这话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便又缓了声气说道:“我与你夫妻三载,也有千日的恩情,就算你不能生养,我也绝不弃你。将来我有了孩子,你选一个记在你的名下,我若得了王位,你就是王妃,绝不会有任何女人越过你的份儿。”

孙氏抬眼看着萧淅,眼中一片凄凉,“二爷还记得我们千日夫妻的恩情,妾身真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王爷今日能这样对妾身保证,妾身很是感激。可是他日二爷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妾身又当如何?妾身不能生养,后半生已经没了希望,若是二爷不能让妾身安心,妾身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萧淅心中升起一抹不悦之意,皱眉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孙氏缓声说道:“妾身想要二爷立下契书,保证妾身是二爷唯一的正妻,王妃,绝不会让二爷的任何女人凌驾于妾身之上。”

“这…胡闹,这个怎么可以立字为证!”萧淅气呼呼的低声叫道。

孙氏惨然道:“二爷若是不允,妾身活着也没什么指望了,倒不如…”

萧淅急切追问道:“倒不如什么?你想怎样?”

孙氏死死盯着萧淅,一字一字说道:“若是二爷不立字据,妾身只有一死了之…”

萧淅听了这话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眉头却皱的更紧,斥道:“你莫要胡闹!”

孙氏见萧淅脸上神色微松,心里更加悲凉,便又说道:“二爷莫急,妾身的话还没有说完。妾身不会随便一死了之,总要留下几封书信几件物事儿分送各处,就算是死,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孙氏话音刚落,萧淅的脸刷的黑如锅底一般,他愤怒的指着孙氏吼道:“贱人,你太过份了!”

孙氏丝毫不惧,瞪着萧淅咬牙说道:“二爷若不答应,妾身只能如此!二爷也别不信,兹妾身一咽了气,二爷的秘密就会被送二爷最怕的那人的手中。写与不写皆在二爷一念之间。妾身累了,这便告退,二爷想好了便请来告诉妾身一声,也免得时间长了出个什么差错。”说罢,孙氏连理都不理萧淅,转身就走了。

萧淅被气了个倒仰,指着孙氏的背影却是连骂出场都不敢,孙氏手中可是捏着他的把柄,倘若孙氏真的说到做到,他可就什么都完了。

孙氏走出十余步之后,听到身后传来乒乒乓乓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唇角牵动,脸上流露出一丝冷笑。孙氏心中暗道:“萧淅,这才是个开始,你害我不能生养儿女,我便拿你的一生来抵偿!”

萧淅将书房中砸了个稀巴烂,最后颓然跌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想不答应孙氏都不可能了,孙氏手中捏着的可不独是他的把柄,还有四皇子的,这事,他只能硬压着头皮应承下来了。

☆、第二百二十五回夜话

这日晚间,萧淅走入孙氏的房间,屏退下人之后将一纸字据拍到桌上,赤眉瞪眼的愤怒喝道:“给你!”

孙氏并不在意萧淅生不生气,她快步走到桌旁,拿起字据打开来细看。萧淅的字据上清楚写明萧淅立誓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绝不休妻,孙氏是他此生唯一的正室夫人,将来若有儿女,必由孙氏择一记下名下。至于其他的内容萧淅则是半个字都没有写。孙氏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就这样吧,不过二爷只用了私印还不够,当按上手印才行。”

萧淅怒冲冲哼了一声,讥讽道:“你倒是精明!”

孙氏并不理会萧淅,只回身走到妆台之前,打开妆奁取出一只粉彩八角小盒。拧开盒盖放到一旁,便露出鲜红如血的胭脂膏子。这胭脂膏子颜色极为澄净鲜艳,便是存放上几十年都不会变色的。

孙氏将打开的胭脂盒子送到萧淅的面前,平静的说道:“二爷请按上手印。”

萧淅冷道:“你准备的倒齐全。”

孙氏并不与萧淅争辩什么,只是将粉彩小盒放到萧淅的手旁,然后便定定的看着萧淅。萧淅气的不行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情愿的在字据上按下鲜红的手印。这个手印可比那一方私印有效力多了,私印可是伪造,可是手印却是唯一的。

按过手印之后,萧淅愤愤抓起放在桌上的一方帕子狠狠擦了擦手,恨声怒道:“这下你满意了?”

孙氏将字据细细折好收到荷包之中,然后抬头看着萧淅,挑眉说道:“二爷不满意么?想来过不了许久二爷就能纳得美女生下娇儿了,妾身可等着养儿子呢。”

萧淅被孙氏这句话气了个倒仰,脸色也越发黑如锅底,他再也不想看孙氏一眼了,只冷声说道:“这字据给你了,你该做的事情也得做,否则…哼!”说罢转身便走。

孙氏却丝毫不惧萧淅未曾说出口的威胁,只淡淡说道:“这个再说吧!我会相机而动,若是要没有机会,二爷却也怪我不得。”

萧淅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一听这话又嚯的转过身子怒视孙氏,此时他真想一把掐死孙氏。孙氏不屑的看着萧淅,她本就是存心激怒萧淅的,自从知道自己因为萧淅那脚而失去生育能力之后,孙氏已经将萧淅恨了个贼死。

萧淅自然也能看的出来孙氏是成心激怒自己,他强自压下怒意,冷冷说道:“我虽然许你永不休妻,不过皇伯父和父王若是休了你,我却也做不得主,你也别太得意了!”说完这句话,萧淅看到孙氏的脸色变了,便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胸口顿时清爽许多,他向孙氏得意了笑了一下,才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孙氏听了萧淅的话,脸上虽有怒意,其实并没有萧淅想象的那么愤怒。她根本就没打算一辈子都留在宁亲王府,与萧淅绑在一起,她一旦达到了她的目的,便会离开宁亲王府,离开京城,萧淅就算不休妻,她也是要休夫的。

就在萧淅进入孙氏房间之时,抱朴园中,宁亲王夫妻一边逗弄无聊的吐泡泡的源哥儿一边说话。

“柔柔,适才太医给淅儿媳妇诊过脉,她已经不能生养了。所以你给淅儿选贵妾之时,门第尽量往低里选。”宁亲王爷低声说道。

宁亲王妃不明白丈夫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皱眉问道:“王爷这话妾身怎么有些不明白。况且当日议亲之时,我是亲自带着太医去孙府给她诊脉的,她若是有问题,这门亲事咱们也不能结的。如今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能生养了。若是她真不能生养,那就该给萧淅重新娶妻,怎么王爷还…”

宁亲王爷低声说道:“都是淅儿那混帐东西造的孽,去岁泽儿媳妇敬茶那日,淅儿踹伤了他媳妇,当时也没当回事儿,不想竟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就因为是淅儿做的孽,所以非但不能休了淅儿媳妇,还得不能让她的地位有丝毫的动摇,所以淅儿的贵妾只家世清白便可,门第绝对不能高,免得将来要淅儿媳妇的强。”

宁亲王爷这么一解释,宁亲王妃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选个家世清白的平民女子吧,官宦人家的姑娘就算是门第不高,心气也是不低的,倒不如平民女子来得更平顺一些。”

宁亲王爷点头道:“这样也好。过上一两年等泽儿有了孩子,本王就将淅儿一家子分出去让他们单过,到时分他一二成家业,交给他媳妇掌管,也算是弥补那孩子了。”

宁亲王妃不置可否,她现在也不再象从前那样反对萧泽做世子,对于丈夫如何处置前头王妃留下的孩子,她不发表意见便是表明态度了。

宁亲王爷又降低了萧淅贵妾的身份要求,宁亲王妃选择起来就更容易了。她想着孙氏着实可怜,便对宁亲王爷说道:“王爷,淅儿媳妇也是个可怜的,妾身觉得倒不如将这纳妾之事交给她来办,纳妾又不是娶二房,也不用过礼,只送点子东西一抬小轿的事儿,孙氏想来也是能做好的。这也是给她正妻的体面,您看如何?”

宁亲王爷想想的确如此,便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就这样做吧,明早请安之时你便交待下去,尽快办了就是。不要拖到腊月里冲了泽儿的喜事。”

宁亲王妃正有此意,如何会不应承,她笑着点头应了,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了如何为亲儿媳妇举行及笄礼以及操持两个孩子圆房之事。

父母说什么还不满百日的源哥儿自然完全不能明白,他无聊的吹了一会儿泡泡便玩累了,张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宁亲王妃命*进来将源哥儿抱下去睡觉,她自己则服侍宁亲王爷安置了。

还是宁亲王府之中,交泰园内,萧泽正兴奋与杜衡说着到庄子以后的安排,杜衡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萧泽见杜衡秀眉微蹙,忙柔声问道:“阿衡,你怎么了?”

杜衡轻声说道:“我在想孙氏下毒之事。在这个时候我们去庄子上真的合适么?娘亲虽然出了月子,可还是该好好将养身体,源哥儿又那么小,灵儿如今要学的功课又多,况且她又不懂这些,若是我们都走了,孙氏对娘亲和源哥儿下手怎么办?”

萧泽忙说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在各处都放了人,特别是博行园中,有人专门盯着孙氏的。”

杜衡摇头道:“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再者百密还有一疏,我们怎么也冒不起这个险的。”

萧泽想了片刻,低声说道:“这个你不用费心,我来想办法。”

杜衡摇摇头道:“她已经下毒害我了,我如何能不费心,阿泽,这事我自己办。”

萧泽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他笑着点头道:“好好,我听你的,我给你打下手可好?”

杜衡歪头看着萧泽,微微皱眉问道:“你知道我想怎么做?”

萧泽笑道:“我猜你会配些让孙氏浑身酸软无力又不至于要了她性命的药。”

杜衡白了萧泽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立刻要了她的性命。”

萧泽信心满满的说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嘴硬心软的姑娘,别人就算是负了你,你都不一定会置对方于死地。何况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若是萧淅好好待她,她又何至于变成这样。再者,以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如何能得到那样罕见的毒药,我总觉得这事与萧淅必脱不了干系,若是直接除了她,这线索也就断了。”

杜衡轻哼一声不理萧泽了,萧泽说的没错,她的确没打算毒死孙氏,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性命。何况孙氏在王府之中处境日渐尴尬,杜衡也不是没有看在眼中,同为女人,说心里话杜衡觉得孙氏也挺可怜的。随着杜衡与萧泽之间的关系渐渐融洽,杜衡身上的冷冽在渐渐消退,接人待物也比从前温和多了。

萧泽在杜衡面前一向有没皮没脸的死缠烂打精神,小小白眼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他挨挨蹭蹭凑到杜衡面前笑着说道:“阿衡,我觉得软筋散就很好,不伤人,也查不出来,用起来还方便。”

杜衡此时真是有些后悔了,她当初怎么会答应萧泽给自己打下手呢,萧泽的脑子着实好用,记性好悟性也好,这才半年的工夫,就已经快赶上她自学四五年的水平了。真真让杜衡很有些郁闷。

杜衡却忘记了当初她学习毒术之时完全没有人指导,只有一本毒经,而且没有什么药材。而萧泽学习之时可有她这个明师在一旁指点的,各种药材更是应有尽有,萧泽自然要比她少走了许多的弯路。

萧泽那双眼睛似是能轻易看透人心,只见他极夸张的向杜衡深深做揖道:“小子萧泽多谢杜先生教导…”杜衡见他那夸张到可笑的动作,不由抿嘴轻笑,刚才那一点子小郁闷也就消散无踪了。

☆、第二百二十六找抽

次日一早,萧淅孙氏还是象从前一样到抱朴园请安,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中间足足拉开一丈宽的距离,可见得他们如今连面子情都不愿意做了。萧淅恨孙氏逼自己立字据,孙氏更加恨萧淅让自己这一世都不能生儿育女。

进了内堂,萧淅见萧淅杜衡夫妻还有萧灵已经在这里了,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酸了一句,“到底三弟与妹妹殷勤。”

宁亲王爷听了这话心中相当不喜,立刻虎着脸喝道:“放肆!你自己来的晚倒还有理了!”

原本在王府之中,萧淅惧怕的就只有他父王一人,他再没把宁亲王妃母子三人看在眼中的,如今萧淅连他的父王都不怎么忌惮了。这是因为萧淅心里清楚,在发生了那许多事情之后,他的父王是绝对不可能将他立为世子,让他继承王爵的。所以萧淅也就死了走正途继任亲王的念头。他如今只想着全力扶持四皇子上位,挣下一份从龙拥立之功,将来由新君赐封他为亲王。就因为没了这层顾忌,所以萧淅在面对他的父王之时,态度便也没有从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父王不必生气,儿子是按着时辰前来请安的,未到时辰,儿子如何敢打扰父王休息。”萧淅还真有话可回,果然又让宁亲王爷生了一层气。

萧灵一见二哥顶撞父王,立时就恼了,跺着脚气恼的叫道:“二哥你太过份了,怎么可以这样顶撞父王?”

萧淅看了萧灵一眼,用不怎么正经的语气调笑道:“哟,灵儿都长成大姑娘了,怪不得要讨好父王呢,可是想让父王给你选个好婆家!”

萧灵是个姑娘家,如今又认真学了近一年的规矩,如何能听得了自家哥哥这般不正经的调笑,她脸上涨的通红,扑跪在地伏在她父王的膝头呜呜哭了起来。这小姑娘如今真象是开了窍似的,脑子好使多了,她知道这种情形之下娘亲做为继母是很难做的,只有她的父王才能为她出气。

果然宁亲王爷大怒,他怒视着萧淅,大手却轻轻落到了萧灵的肩上,“灵儿别哭,父王为你做主。”

萧淅用隐隐含着挑衅的眼神看向他的父王继母和弟弟弟妹,宁亲王妃眼中自有怒意,萧泽脸色如寒冰一般,杜衡却是连看都不看萧淅一眼,只快步走到萧灵身边,轻轻扶她起来,拿帕子拭了萧灵脸上的脸,用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萧淅清楚听到的声音说道:“灵儿莫哭,孝顺父母原就是我们做儿女的本份,咱们每日里晨昏定省是正道,且莫被那巧言令色之人的歪派给气着了,不值当的。”只这一句话便将萧淅贬的到烂泥地里,直把萧淅气了个五内俱焚。

萧灵果然很听劝,自己也拿帕子拭净了面上的泪水,昂头怒视萧淅,再不肯输了气势。萧淅冷声讽刺道:“果然你们才是亲兄嫂亲妹子,你们才是一家人!”

宁亲王爷本来已经极为愤怒了,又听萧淅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更是怒不可遏,他腾的站起来大步走到萧淅面前,扬起胳膊狠狠扇了萧淅一记极为响脆的耳朵,宁亲王爷身上也是有功夫的,这一巴掌运足了劲儿扇下去,萧淅便被便打的噔噔噔倒退好几步,结果还是没有卸下那股劲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父王…”萧淅捂着已经麻木的面颊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句,他觉得满口牙齿都松动了,口中还有些咸腥之气,想来口唇已然被打出了血。

萧淅出言不逊,被打,这一切孙氏都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连一句话都不说,仿佛那个被打之人与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似的。萧淅看着堂上之人,见没有一个人给他好脸色,也没有人来扶他起来,萧淅心中悲愤异常,他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来,冷冷看着堂上之人,咬牙道:“好…你们好…”说罢转身便要走。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宁亲王妃淡淡开口了,“萧淅你站下…”

萧淅猛的转过身子,瞪着宁亲王妃咆哮道:“你终于忍不住了,你想干什么!”

宁亲王爷听了这话越发愤怒,大喝骂道:“孽障,还不跪下与你母妃认错。”

萧淅似是被那一巴掌扇出了性子,竟然梗着脖子昂头叫道:“我无错可认!”

宁亲王爷大怒,又想走上前狠踹萧淅几脚,这时宁亲王妃淡淡开口了,“王爷息怒,他一向不视妾身为母,妾身已经习惯了,王爷不必动怒。萧淅,本宫叫住你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告诉你一声,你房中纳妾之事全由你媳妇做主,她看中谁就纳谁,王爷和本宫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萧淅与孙氏都愣住了,既而,孙氏眼中流露出一抹意外之喜,而萧淅则是面色灰败,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如今他与孙氏已经势成水火,孙氏怎么可能按着他的心意为他纳妾。

“大哥被逐出王府,我便是王府的大公子,我纳妾之事王妃岂可不亲自张罗,只让孙氏出面,王妃也不怕人看了我们王府的笑话。”萧淅这会儿倒开始想面子问题了。

宁亲王爷拍桌喝道“纳小本就是正妻之事,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劳烦本王的王妃!”冲着萧淅喝完,宁亲王爷缓了声气对孙氏说道:“孙氏,你是我宁亲王府以大红花轿从王府正门抬起来的二少夫人,二房之中凭是什么人也不会越过你的份儿,务必要给你夫君选个出身清白性情和顺的女子为妾。尽快选好了人派管家去下礼,一乘小轿从角门上抬进来也就是了。”

孙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嫁入王府也算是三年了,可从来没听过公公这么仔细的吩咐这种小事。孙氏微微一怔便想明白过来,心中不够生出一丝感激之情,她知道这是公公在维护自己这个正牌儿媳妇的体面与尊严,想来,自己不能生育的原因公公也已经知道了。

“是,儿媳谨遵父王之命。”孙氏的声音颤抖而哽咽,她原本想拖着宁亲王府一起下地狱的,可是如今却有些犹豫了,公公和继婆婆已经明明白白的表达他们的立场,这让孙氏心中生出一丝愧意。

杜衡看了萧泽一眼,眼中有疑问之意。孙氏不能生育之事萧泽已经知道了,可是这种话题他也不便和杜衡谈起,就压下没说,不想这事的后果这么快就显现了。

萧淅看见堂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孙氏一边,心中又气又恼,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丢下一句“我去应差”,拔腿便往外走,宁亲王爷却冷声说道:“站住!”

萧淅停下来转身看向他的父王,脸上满是愤懑之色,阴沉沉的说道:“父王还有什么吩咐!”

宁亲王爷冷声道:“你的龙禁尉本王已经为你辞了,从今日起,你便在府中静养思过,等着纳妾便可。”

萧淅一听这话便愤怒到了极点,他跳起来嘶声大叫道:“凭什么,你凭什么夺了我的龙禁尉!”

宁亲王爷毫不留情的冷声说道:“凭本王是你的老子,凭这龙禁尉是本王替你向皇上求来的,本王自然有权利还回去。”

萧淅被睹的胸口如同压了巨石一般透不过气来,他“噗”的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幸而地面上铺着厚实的长绒地毯,萧淅才没有摔的太重。

“泽儿媳妇…”宁亲王爷见萧淅仰面摔倒,心中还是略有些心疼,便向杜衡叫了起来。

萧泽才不想让自家媳妇去给萧淅诊脉,便急急说道:“父王,儿子也学了好久,不如就让儿子先给二哥诊脉,再打发人去请太医?”

宁亲王爷沉着脸点了点头,萧泽便快步走到萧淅的身边,先检查了他的头部情况,确认没有损伤之后才开始诊脉。从脉相上看萧淅并无大碍,刚才吐的那口鲜血也不过就是血不归经才吐出来的,只回去卧床静养几日也就行了。

见到萧淅昏倒摔着了,孙氏没有丝毫的担心着急,在她得知是萧淅一脚绝了她的生育能力之后,萧淅在孙氏心中已然是头一号死敌了。就在萧淅跌倒之后,孙氏甚至在心中暗暗盼望着萧淅就这么一跤摔死了。当萧泽说萧淅并无大碍之后,孙氏心中有的只是失望与怨恨。她暗暗想道:难道真的是祸害活千年,都这样了萧淅还不死?

命下人将萧淅抬回博行园,孙氏便也跟了回去。在临走之时,宁亲王爷沉声说道:“孙氏,你是我们宁亲王府的儿媳妇,这个不会有任何改变,你自己也当好自为之。”

孙氏心中一凛,她知道公公这是在警告自己,刚才她对萧淅的视若无睹已经让公公不满意了。“是,儿媳谨遵父王教诲。”孙氏放低姿态屈膝应了,然后才告退离去。

萧淅孙氏走了,带走了内堂上那不融洽的气氛。宁亲王爷想着女儿受了委屈,便又赏赐她几件贵重的玩器,自然萧泽与杜衡也有一份。这些不必赘述。

倒是宁亲王妃笑着问道:“泽儿,你的假可请下了,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啊?”

☆、第二百二十七回制衣

听到娘亲动问,萧泽笑着回禀道:“回娘亲,儿子已经告了假,打算后儿就陪阿衡去庄子上。”

宁亲王妃听罢对身边的丫鬟说道:“彩霓,取黄历来。”

彩霓应了一声赶紧送上黄历,宁亲王妃翻查了一回,确定后日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方才笑着说道:“后儿很好,若儿,到庄子上好好松散松散,什么规矩都不必讲,只安心歇着就好,等萧泽儿满了假,娘亲就派车去接你们。”

杜衡虽然站在王妃身边,可心思却不在这里,她正在思考着要怎样应对孙氏,那药到底是用还是不用。因此王妃说话杜衡便没有听的很真切。还是萧泽轻轻碰了杜衡一下,笑着描补道:“阿衡,咱们只去庄子上小住几日,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很不用这样放心不下。”说罢,萧泽又看向娘亲解释道:“娘亲,您不知道,自从说要去庄子上,阿衡她就开始担心了,一时担心您的身子,一时又担心好几日不见源哥儿,别回来的时候源哥儿都不都认她了呢。”

宁亲王妃听了儿子的话很是受用,也越发觉得杜衡贴心,拉着杜衡的手笑着说道:“若儿,你这么用心照顾娘亲,娘亲的身子怎么会不好起来呢。源哥儿素日最粘你,再不会不认得你的。”

杜衡知道萧泽是在为自己描补,忙轻轻点头说道:“媳妇听娘亲的,娘亲,这几日您和源哥儿的饮食要越发小心些,还有灵儿,你散了功课就来陪娘亲和源哥儿吧。对了,娘亲,媳妇求您一件事。”

宁亲王妃听了这话立刻皱眉说道:“若儿,怎么还和娘亲外道了,咱们娘俩有什么都能直说,哪有什么求不求的!”

杜衡轻声说道:“娘亲,媳妇想求您身边的嬷嬷帮着调教调教杨梅,此次去庄子上就不带她了。”

宁亲王妃愣了一下,杨梅是杜衡最信任的一等大丫鬟,这个她自然是知道的,杨梅的规矩相当不错,怎么还需要调教呢?“若儿,杨梅这丫头可是有什么不好?”宁亲王妃皱眉问道。

杜衡忙解释道:“回娘亲,倒不是杨梅的规矩不好,而是媳妇想请您身边的嬷嬷多教杨梅一些宫中礼仪,也免得媳妇身边没个能拿的出手的丫鬟。”

宁亲王妃听了这话方才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叫杨梅过来吧。那孩子也是个灵透的,用不了几日也就能学好了。”

杜衡又躬身道谢,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宁亲王妃一时没有想透杜衡的用意,可是萧泽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他知道杨梅如今识毒的本事不小,若是她在抱朴园中,孙氏想要下毒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萧泽从明日开始正式休假,今日他还得到五城兵马司打一头,再悄悄与萧绎伍靖明见上一面,如今京城之中的气氛诡异的很,他们行事也得更加的小心。

“娘亲,儿子还得去五城兵马司,我们先告退了。”萧泽拉着杜衡躬身告退,却被他的娘亲拦住了。

“泽儿,你自去你的,你媳妇却要先借给娘亲,她可不能与你一起走的。”宁亲王妃笑着打趣起来。

萧泽愣了一下,便松开杜衡的手轻声说道:“阿衡,那你再陪娘亲一会儿,我回来就过来接你。”

萧灵在一旁划着脸皮儿打趣道:“哥哥真真没出息,见天儿粘着嫂子!”

萧泽佯怒的瞪了妹妹一眼,他还不曾经开口便见萧灵跑到他们娘亲的背后,娇声笑闹道:“娘亲您看,哥哥凶我哩!”

宁亲王妃轻轻拍了女儿一记,嗔笑道:“还不是你淘气自找的!”萧灵见娘亲拆自己的台,便又跑到父王的身旁,撒娇的拖长声音唤道:“父王…”宁亲王爷最是受用女儿的撒娇,他立刻笑着说道:“好好,都是你哥哥不好,父王帮你瞪他!”说罢,宁亲王爷还真的瞪了萧泽一眼,只不过这一眼与萧泽瞪的一样,眼神中都没有怒意。

一家人说笑一回,萧泽便离开了,宁亲王爷与他一起走的,宁亲王妃带着杜衡萧灵送他们父子离开,然后对身边的嬷嬷说道:“叫赵家娘子进来吧。”

少顷,一个三十多岁,眉眼间透着爽利大气,打扮俏丽时尚的妇人跟着嬷嬷快步走了进来,杜衡和萧灵都知道这人,她是江南最有名的天衣坊京城分号的掌柜。

天衣坊是今年才在京城开的分号,在此之前京城之中最有名的是女儿街的彩裳坊。自从天衣坊来到京城之后,彩裳坊便被彻底比了下去。

这天衣坊的衣裳选料极精款式极新,而且最最吸引人就是他们家推出特别定制款衣裳,每款都只做一件,绝对不会让穿着之人有撞衫之嫌。而彩裳坊却没有这样大的气魄。大梁女子就没有不盼着拥有独一无二的天衣坊成衣的。自然,这天衣坊的衣裳价格也相当可观,最便宜的一套衣裳也要纹银五百两,而大梁一个五品官员的年俸也只有五百两银子。

“小妇人请王妃娘娘三少夫人郡主安。”赵家娘子快步上前跪下行礼,她是平民百姓,见到王妃必是要跪下请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