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闪过,三皇子妃哭得更凄惨了:“父皇,珏儿他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也什么都不懂,求您一定要派人尽快救他回来啊,他可是我们殿下唯一的血脉,他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们殿下这一支就绝了啊,父皇,求您救救他…”

哭了半晌,见皇上根本不为所动,宗皇后则是终于瘫倒到地上,一动也不动,已是死了大半个的样子,她根本已是无人可求无人可靠。

只得又给宇文承川和顾蕴磕起头来,这一次的头,就要磕得实心诚意多了:“大皇兄,大皇嫂,珏儿他真是无辜的,他才六岁多,能知道什么,便我们府里真有人曾不自量力有过非分之想,也是我不是他,如今我已知道错了,以后定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大皇兄大皇嫂能大发慈悲,救救珏儿,到底他也是大皇兄的亲侄子,身上流着与大皇兄一样的血…”

想起宇文承川连对三皇子都没有感情,何况三皇子的儿子,自己怕是哭死了也打动不了他,忙改求起顾蕴来:“大皇嫂,求您看在稚子无辜,同为母亲的份儿上,就替我向父皇求个情,向大皇兄求个情,求他们救救我的珏儿啊,我们母子一定永世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顾蕴被三皇子妃这般一求,再想起宇文珏今年不过六七岁大的孩子,的确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站在同为母亲的立场上,倒是真对三皇子妃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来,叹道:“三弟妹先别着急,父皇这会儿也是在气头上,才会不理会你的,其实父皇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追捕成国公府众人了,想来很快便能将珏侄儿给解救回来了,你就安心的等消息罢。”

宇文承川忽然抱拳向皇上道:“父皇,孩子总是无辜的,而且珏侄儿的确是三皇弟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父皇要不就先消消气,再打发个人立刻传话给陆指挥使,让他的人追上成国公府众人后,务必要将珏侄儿平安无事的解救回来?想来三皇弟泉下有知,也会感念父皇恩德的。”

话语未落,一直瘫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宗皇后忽然就挣扎着坐起来,然后再站起来,指着宇文承川破口大骂起来:“你个贱婢生的贱种,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诡计多端,害死我的稷儿,若不是你不早早死了,非要活着膈应人,我的稷儿早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的儿子自然就是太孙,我父兄自然也不会被逼至今日不得不破釜沉舟这一步了!都是你这个贱婢生的贱种害的,你竟还有脸在这里猫哭耗子,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啊…啊…”

这话实在难听,顾蕴见宇文承川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也是气得不行,正要对宗皇后反唇相讥,皇上忽然就给了宗皇后一巴掌,打得她原地转了个圈,才趔趄着摔到地上后,方怒骂起来:“到了这个地步,你不知惶恐不知悔过也就罢了,竟还在一味的怨天尤人,难道是太子让你父兄不法不忠大逆不道的,难道是太子让你儿子当初人心不足,妄想本就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当年你也曾为太子的出生由衷高兴过,也曾比朕更疼爱他过,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好好对他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若一直好好对他,他将来岂有不当你亲娘般敬爱的?”

宗皇后捂着脸,表情虽是笑着的,眼泪却分明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皇上也知道只是‘亲娘般’的敬爱,而不是就是亲娘?再说了,凭什么臣妾的儿子生来便最尊贵,便该得到一切,到头来就因为比这个贱婢生的贱种晚生了几年,就只能屈居于他之下,将来还得一言一行都看贱种的脸色,一粥一饭都靠贱种的施舍?臣妾不服,宁死也不服!”

而且不止她儿子得屈居人下,将来她的父兄亲人们,也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不是亲生的,始终不是亲生的,难道还能指望那个贱种将来最大限度的包容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表兄弟们不成?

所以她没错,从头至尾便没错,错的都是那个婢生子,错的都是老天爷!

但说归这样说,想归这样想,想起宇文承川小时候自己对他曾有过的那些由衷的疼爱,那些半点也不属于后来对三皇子的疼爱,宗皇后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就像皇上说的,若她一直都对那个贱种好好的,便比不过对她的稷儿,只尽量做到表面上的一碗水端平,是不是她的稷儿就不用死,如今她的孙子也不必被掳走,她更不会遭到父兄的背叛和抛弃,惟余死路一条,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皇上冷声喝道:“你宁死不服,那你就去死罢,反正有那样大逆不道的父兄,你也的确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何福海,传旨,皇后宗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造起祸端,朋扇朝廷,见无将只心,有可讳之恶,焉得再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现特废为庶人,赐死冷宫,钦此!”

“奴才遵旨!”何福海见皇上气得眼睛都红了,也不敢相劝,忙小心翼翼的应了,上前对宗皇后小声道:“皇后娘…宗氏,接旨谢恩罢!”

事到如今,宗皇后眼里反倒没了泪,片刻方缓缓磕下了头去,沉沉说了一句:“庶人宗氏接旨。庶人宗氏还有一个请求,希望能与稷儿葬在一处,母子能享受生生世世,惟愿皇上看在夫妻三十几年的情分上,开恩成全!”

这样的死法,也算是比较体面的一种了,总比到最后生生被逼死的好,反正宗皇后也早活够了,不会像别人似的想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她很平静的就接了旨。

三皇子妃却哭了个不能自已:“母后,您不能死,您死了可叫我怎么办,我已经没了殿下,没了珏儿,只有您一个亲人了,您再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可该怎么活…父皇,求您饶了母后罢,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事情都是男人们做的,到头来要承担后果的却都是我们女人,流泪流血的也都是我们女人?父皇,父皇,您就饶了母后罢,罪不及出嫁女,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可手心与手背打起来,最痛的从来不是他们彼此,而是手啊!”

便是最初婆媳关系在旁人看来还大好之时,三皇子妃心里也从未真正亲近过宗皇后,真正拿她当亲娘一般看待过。

她对宗皇后一开始便是敬畏居多,慢慢发展到最后,更是只剩下厌恶与憎恨了,可她又知道宗皇后还不能死,至少在她儿子登上大位前不能死,以致她连暗中诅咒宗皇后早死都不能,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将来自己当了太后后,将会怎样将宗皇后踩在脚下,让她也尝一尝当初自己的屈辱、憎恶与敢怒不敢言了。

然真当宗皇后被废黜了后位,死到临头了,三皇子妃却又发现,她竟然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宗皇后死,不只是因为从现实考虑的,一旦宗皇后死了,她在盛京将再无一个亲人,再无人可彼此依靠扶持,更因为从情感上来考虑,她同样接受不了。

一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心里早拿宗皇后当自己最亲的人之一了,那种铭刻到骨子里的亲情,便是素日有再多憎恶再多怨恨,真到了紧要关头,依然不由自主的就占了上风。

可皇上这会儿恨透了宗皇后,怎么肯饶她,因只冷哼道:“若不是想着罪不及出嫁女,你以为朕会留她一条全尸?人的心天生就是偏的,何况比起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每一个女人都是自己的敌人,每一个庶子庶女都是生来威胁自己儿子地位,分薄自己儿子家产的夫君和夫家来说,当然是娘家人更能依靠,所以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在这种时候,是行不通的,你不必再说,否则,你就陪她去罢!”

说得三皇子妃不敢再说,再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宗皇后死,也不能连自己一并赔上啊。

宗皇后随即开了口:“柯氏你不必再求皇上了,这样的结果于我来说,已是最好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珏儿,若他此番能…能被安然的解救回来,你便带着他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好生教他成才,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这几年冷眼瞧着,太子妃虽诸多不好,心却是正的,想来不会亏待了你们。”

如此将来她和她的稷儿于九泉之下,也不至于四时八节连个烧香供饭的人都没有了。

宗皇后说完,实在做不到开口求宇文承川,甚至连向他投去一个哀求的眼神都做不到,只得将哀求的眼神投向了顾蕴,其实也算是变相的向宇文承川低了头,服了软。

顾蕴便暗叹了一口气,这皇家就是有这个本事,将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可憎,可恨与可怜可悲并存,也不知道那些个削尖了脑袋想往皇家钻的人,一旦如愿以偿后,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正要回答宗皇后的话,不想宇文承川已先沉声开了口:“父皇,宗氏虽罪不可赦,到底也与父皇夫妻三十几载,替父皇打理后宫,尽到了一个皇后应尽的责任与义务,没有功劳尚有苦劳,求父皇就看在三十几年情分的份儿上,饶她不死罢。她这一生,已是够不幸,到了今时今日,也算是真正的众叛亲离了,认真说来,父皇便是她如今最亲的人,也是唯一的亲人了,父皇就留她一个善终罢,终归都是造化弄人!”

宗皇后能因皇上的话,想起宇文承川小时候她待他曾有过的由衷的疼爱,宇文承川又何尝想不到?

虽然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宗皇后哄他睡觉时,无意识哼的小曲儿他如今依然能零碎的哼上两句,还有宗皇后当时温柔慈爱的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心里母亲才会有的脸。

所以连三皇子妃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宗皇后死了,他又岂能做到?他若真能做到绝情绝义,事情便不会演化成今日这般局面了!

宇文承川这话一出,皇上意外自不必说,三皇子妃也是满脸的意外,宗皇后就更意外了,她万万没想到,眼见自己的仇人死到临头了,宇文承川做的不是落井下石踹她一脚,反而伸手拉扯起她来,或许,这便是他和她的稷儿之间,最大的差别了…宗皇后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翕动了几次嘴唇,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半晌,还是皇上在深深看了宇文承川一眼后,缓声开了口:“罢了,既然你为宗氏求情,朕便不杀她了,何福海,将景仁宫后面的那排屋子着人打扫出来,以后供宗氏居住,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那里半步!”

在宇文承川的宽容大度和不计前嫌前,皇上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韩卓和韩夫人将他的儿子教得很好,好到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好到他自己教养,也未必能教养得这么好。

只有顾蕴,满脸果然如此与与有荣焉的表情,她自己选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若真见死不救一点宽容慈悲之心都没有,她当初干嘛选他?

三皇子妃忽然跪下,冲宇文承川和顾蕴恭恭敬敬磕下了头去,虽什么都没说,但感激之情已是不言而喻,既有她自己的,也有代替宗皇后的。

然后便向皇上道:“父皇,恳请父皇能让臣媳去陪伴母后…母亲长住,我们殿下不在了,如今珏儿也…母亲身边就只臣媳一个人了,有臣媳陪着母亲,彼此至少也能有个说话儿的人。”

皇上既连宗皇后的命都能饶过了,这些不过小节,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大手一挥,便算是同意了此事,然后让何福海将宗皇后和三皇子妃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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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四回 布防 诀别

眼见宗皇后与三皇子妃被带了下去,宇文承川神色一正,与皇上说起了永嘉侯与二皇子等人可能会于今夜逼宫之事来:“便是派了人去围剿,只怕也会如成国公府般,早已是人去楼空,且永嘉侯既敢公然逃跑,必定是有所倚仗,且存了鱼死网破之心。父皇,当务之急,还是得把金吾卫腾骥卫和五城兵马司都通知到,让大家防备起来,再打发人立刻去西山大营传旨,让他们随时做好准备,一旦永嘉侯等人起兵逼宫,便立时进京勤王才是!”

皇上显然对‘逼宫’二字十分忌讳,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

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头沉声道:“嗯,朕这便一一传旨下去,金吾卫与腾骥卫合起来一共一万五千人马,加上五城兵马司的一万五千人,保卫皇城应当是没问题的,就怕叛贼泯灭人性,对京城各府和无辜的百姓们下手,得尽快将西山大营的人马都调进京来才是。何福海,传旨…”

“父皇且慢!”旨意还没颁出,已叫宇文承川给打断了,“若永嘉侯真要逼宫,这里是盛京不是辽东,他那一万私兵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唯一能用的人,只怕恰是西山大营的人,父皇别忘了,当年永嘉侯还是世子时,曾在西山大营当过好几年的差,后来还做过五军都督府的五位掌印都督之一,如果儿臣预料得不错,西山大营不说已全部被策反了,至少,也已万万不可信了!”

单只靠永嘉侯和宇文承乾手下那点儿死士侍卫和家仆,哪怕再连上宇文承祚府上的,充其量也就三二千人马而已,做旁的事可以,想逼宫颠覆皇权,却是万万不能够。

甚至再加上宇文承祚那张残方上的改良后的火药火器,也万万不能够,古往今来那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不是没有,官渡之战、长平之战、赤壁之战…可仔细数来又有多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反之,以多胜少的战役虽不出名,却是稳赚不赔,因为人多,就意味着力量大,不易输,十个人打一个,就算那一个人武艺再高强体力再充沛,双拳难敌四手,再厉害的练家子,再经验丰富的兵士也抵不过对敌轮番上阵。

可永嘉侯偏就那般有恃无恐的逃了,说他手里没有倚仗,没有自己的底牌,真是傻子都不能相信!

皇上听了宇文承川的话,略一沉吟,也觉得西山大营已不可信,因说道:“那依你说,该调哪里的兵马进京勤王?总不能调大同总兵府的罢,大同离盛京怎么也得几日路程,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萧定邦如今虽调任云贵总兵了,到底在大同总兵府经营过年,如今人虽走了,茶却未必这么快就凉了,也不能全然放心!”

宇文承川忙道:“可以调京畿几卫的兵马入京,像密云卫,房山卫的都可以,不过得立刻将传令的人都派出去才是,而且得多派几波人,以防万一被阻拦得连盛京城都出不了。”

密云卫一万人,由周指挥使领着,房山卫一万人,则由另一位与东宫有千丝万缕的指挥使领着,都算是他的嫡系人马,不说绝对可靠,至少被策反的可能性也会小上很多,如今无疑是最值得信任,最能派上用上的。

说完顿了顿,又道:“也得尽快传讯给各府上,让他们立刻组织府卫家仆防备起来才是,不过如今到底还只是我们的猜测,事情未必就真会发生,一开始便弄得人心惶惶的,只怕反而会乱得更厉害,不然父皇方才也不会只想着传陆指挥使,而不传其他亲贵重臣,弄得人尽皆知。其实要儿臣说,金吾卫一万人马加腾骥卫五千人马,要护住皇城是绰绰有余的,毕竟皇城坚固,易守难攻,儿臣想着,不然分几千人出去,化整为零,埋伏于城中各处,尤其是宗室营和八宝胡同双福大街等宗亲勋贵群居的地带,届时便真乱起来,我们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皇上忽然问何福海:“方才升任顾准为太子太保的旨意可已下到行人司了?”

何福海不知道皇上忽然这么问是何用意,忙道:“方才实在太忙乱了,奴才这就去,这就去,皇上别生气…”

要论何福海对皇上的忠心,自然朝堂内外后宫上下都无人能及,但他也分得清皇上的哪些决定好哪些决定不好,尤其还是在如今的局势下,所以方才的旨意他虽都应了皇上,去行人司传旨时,却留了个心眼儿,有关顾准那道暂时就没说,想着也许稍后皇上就改变主意了呢?

“不必去了!”皇上见何福海说完便要退出去,直接叫住了他,“非常时期,事急从权,顾准在金吾卫指挥使的位子上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临阵换将更是大忌,就先让他仍待着罢。再打发人立刻传顾准和吴治廷!”

也就是说,皇上终究还是放下了心里对太子殿下的芥蒂?

何福海忙欢欢喜喜的应了,不一时便传了顾准来,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吴治廷因为不是时常需要当值宫中的,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到。

倒是顾准,来得快得有些出乎皇上的意料:“你如今已是指挥使了,早不该亲自值夜在才是,怎么这么快便进宫了?”

顾准见问,忙恭声回道:“臣也不是夜夜当值,只五日里会当值一夜,可巧儿今日便在宫里,所以才会这么快便赶来面圣。”

顾蕴在一旁,却冲宇文承川眨了眨眼,示意是她一早就让人去通知了顾准进宫随时待命的,又趁皇上不注意,以唇语告诉宇文承川,东宫那边她都提前安排好了,不然她也不敢亲往关雎宫去带林贵嫔和五公主过来,让他千万放心,也千万别生气。

原来下午顾蕴待宇文承川离开后,越想便越觉得不对劲儿,从宫门到懋勤殿,可谓是关卡重重,换做以前的永嘉侯,当然是一路畅通无阻,可如今的永嘉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不经通传,没有皇上的旨意,哪能轻易便进到懋勤殿,还带着一个全然陌生的韩夫人?

关键那么多道关卡,竟然东宫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若不是妙贵嫔见机行事,立时打发了人过去通风报信,又生生将时间拖延到了宇文承川与韩卓赶到,一旦废太子诏书正式下发,谁知道如今会是什么情形?

所以永嘉侯安插在宫里的人一定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多,更有能耐,才能神不知人不觉的让他见到皇上,他也一定想好了接下来会有的后果,不外乎两种,最好的便是宇文承川因为韩卓和韩夫人的事,被从太子之位上拉了下来,最坏的结果则是,他不但没能如愿以偿,反而因蓄养私兵图谋不轨之事见罪于皇上。

可他既然敢进宫,必定不会只想好的结果而不想坏的,总得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他会怎么做呢?自然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念头闪过,顾蕴立时叫了冬至来,一叠声的吩咐起他来:“立刻打发人出去见显阳侯,让他安顿好家眷后,便即刻进宫,径自来东宫,本宫有话与他说。再把东宫的护卫全部集齐了,随时待命。”

想了想,又低声嘱咐了冬至一番,才打发他去了。

然后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因不能实时得到懋勤殿的最新消息,总不能安心,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将念哥儿托付给白兰紫兰,得了她们的保证‘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护得小殿下平安’后,才一跺脚,离了东宫,直奔懋勤殿而去。

行至半道,却忽然想到,宇文承川就算有证据证明永嘉侯养私兵,他也完全可以来个抵死不认账,反正皇上便要派人去查证,也得好些时日才有结果,可眼下的局势,哪还耽搁得起那么多时日?遂又取道去了一趟关雎宫,将林贵嫔与五公主一道带上,方再去了懋勤殿,想着有了林贵嫔与五公主的指证,永嘉侯总再抵赖不了了罢?

这才会有了先前顾蕴忽然带着林贵嫔与五公主出现在懋勤殿,打永嘉侯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再没办法死赖到底那一出。

皇上听完顾准的话,点点头,道了一句:“爱卿辛苦了。”便切入了正题,“这会儿急召爱卿来,是因为…”

顾准一直做洗耳恭听状,待皇上大略说完了事态,方道:“皇上放心,金吾卫一万人臣已尽数布好防了,定能将皇城护卫得固若金汤,一只苍蝇都休来飞进来的!”

顿了顿,又道:“不但金吾卫上下已布好了防,皇城九门的护军,连同金吾卫内部的一应可疑人员,俱已拿下了,请皇上只管宽心。”

既笃定了城门护军甚至金吾卫里有永嘉侯的奸细,而且为数不少势力不小,顾蕴自然要让顾准先将这群人统统拔出了才好,攘外必先安内,真到了乱起来的时刻,总得让大家可以心无旁骛,没有后顾之忧的杀敌,而不是时时要防着,不定背后什么时候便会被捅上一刀,屈死在所谓的“自己人”手里,那才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皇上就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陆指挥使满脸凝重的进来了,行礼后禀道:“皇上,永嘉侯府所有成年男丁连同永嘉侯,俱已不知去向,永嘉侯府只剩下女眷、孩子和下人们,并且,臣带着人才进了永嘉侯府的内院,永嘉侯太夫人便先亲自看着左右心腹灌了所有女眷和孩子毒药,然后自己也喝下了毒药,如今已尽数亡故了!”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都是心中一惊,继而通体发寒。

看来永嘉侯果然已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了,不然不至于直接置自己亲娘和满府女眷孩子的生死于不顾,永嘉侯太夫人老而弥坚,必定是支持永嘉侯的,可其他女眷就未必了,只可怜了她们,到头来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偏是死在了自己的至亲手里,也不知道她们临死前,可曾有怨恨后悔过生在林家嫁于林家?

又可曾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过永嘉侯和二皇子,毕竟她们死了也就罢了,还有她们的孩子,为母则强,哪个做母亲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能不刻骨铭心的恨的?

可就算诅咒了又如何,根本对永嘉侯造不成任何伤害!

顾蕴只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就像三皇子妃先前说的,为什么事情都是男人做的,到头来要承担恶果的却都是女人,流泪流血的也都是女人?

短暂的沉寂过后,皇上沉声开了口:“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君臣几十年,朕竟一直到今时今日,方知道他林永继到底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绝情绝义之人!传旨,永嘉侯欺君犯上,大逆不道,褫夺爵位,株连九族,人人得而诛之,晓谕天下!”

皇上既已认定了永嘉侯逼宫已是近在咫尺,自然不会再对他留情,让永嘉侯乱臣贼子的名号人尽皆知便是第一步。

如此追随永嘉侯的人见他干的是窃国篡朝的勾当,做的是为虎作伥的孽业,便不会立刻就退缩,至少也会在心里偷偷掂量,这样拿自己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来冒险,到底值不值当?若是侥幸胜了还好,若是不幸败了,万劫不复不说,势必还将遗臭万年了!

退一万步说,便是老天爷不开眼,真让永嘉侯得逞了,他想要洗刷掉自己身上“乱臣贼子”的名声,也得多费百倍千倍的心力,多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总之绝对休想轻易便坐享胜利的果实!

宇文承川待何福海应了,方问起陆指挥使来:“陆大人,那二皇弟府上,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形?”

总不至于萧氏与宇文琅也服毒自尽了罢,萧氏乃宇文承乾联结萧定邦之间关系最大的纽带,宇文琅就更是萧定邦跟着造反最大的动力,——当然,前提是萧定邦也会跟着反,宇文承乾怎么可能置他们母子的生死于不顾,便他肯,永嘉侯也一定不肯的,一旦宇文承乾有个什么好歹,宇文琅就是他手里最大的幌子了,总要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

陆指挥使见问,忙恭声答道:“回皇上,回太子殿下,二皇子府上的女眷与孩子们倒都还活着,臣已着人将他们都好生看管起来了,还再四吩咐了,不能给几位侧妃孺人,尤其是两位小爷委屈受。但二皇子殿下与二皇子妃娘娘,还有小世子却是不知去向,臣已派人四处追查去了,想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话音未落,皇上已怒声喝道:“什么二皇子殿下,妄图杀父弑君,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朕只当此生从没有过他这个儿子!传旨,二皇子宇文承乾欺君犯上,不忠不孝,贬为庶人,谁若能活捉了他,一律赏金千两,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皇上因为自己的儿女们都来之不易,所以面上虽不显,心里却对他们都格外宽容,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三皇子忽然横死,就不追究他做的那些事,还一度对宗皇后垂怜有加了,如今能让他下对二皇子‘格杀勿论’的旨意,可见心里有多深恶痛绝。

何福海最是知道皇上的心,见皇上眼睛都红了,心知皇上心里不好受,可到了这一步,皇上但有半分心软,都有可能让自己沦为阶下囚,他哪里心软得起?遂只低声应了,忙忙退下往行人司传旨去了。

宇文承川这才与顾蕴交换起眼神来,二皇子府和永嘉侯府他们明明都有人,而且为数不少,照理两边但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该立刻收到消息才是,怎么会永嘉侯府的男丁都出逃了,宇文承乾与萧氏母子也不见了,他们却一直没收到消息呢?

难道事情恰是在他们收到永嘉侯到了懋勤殿的消息后,至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

那他们没能收到消息也就情有可原了…不对,永嘉侯难道一开始掳了义母和慧生去,便只将这一步棋当做第一步,若第一步就能胜利,当然就最好,若不能,他还有第二步棋,而因为有第一步棋横在前面,他们只顾着去想怎么解救义母母女,自然不会再想着去关注旁的事,他便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宇文承川心里忽然就浮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来,永嘉侯胆敢这般有恃无恐,只怕除了西山大营,并盛京其他一些他暂时不知道的势力已被他策反了以外,他那一万精兵应当才是最大的因素,那一万人,指不定已离盛京近在咫尺,甚至就在城外了。

偏皇上便曾疑过他,也早因他如今赋闲在家,对朝局产生不了多少影响力,而将猜疑早打消了,自己倒是一直疑着他防着他,这阵子却因时时都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将义母和慧生平安解救回来,便没有再去关注旁的,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实在可恨!

皇上不悦的声音忽然想起:“怎么吴治廷还没来,再派人快马加鞭催去!”

让宇文承川回过神来,心知现下不是懊恼这些的时候,他的猜测也只是猜测,最好暂时还是不要说出来,让皇上越发恼怒的好,遂一边在心里思索着对策,一边与皇上一起等起五城兵马司的吴指挥使来。

月初的天,别说月亮了,连星星都少见,彼时天已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盛京城外的十里坡,二皇子妃已是哭得声音哑得几乎快听不清,两眼也早干得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了,心里的伤痛与悲哀却仍不能减轻半分,只是就着几丈开外火把发出的昏黄光芒,痴痴的看着二皇子,似要将他整个人都铭刻都自己心上一般。

二皇子看着二皇子妃惨白的脸红肿的眼,心里也是难过伤痛得无以复加,碍于时间有限,却只能安慰二皇子妃:“你放心,如果胜了,我一定会立刻亲自去追你们母子回来,如果败了,我也一定会立刻快马加鞭去找你们,所以无论胜败,我们都只会短暂的分离,以后便是几十年的长相厮守…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再负你了!”

本来连日来二皇子是恼着二皇子妃的,他如今待二皇子妃是大胜从前了,到底另一边是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和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血浓于水,她们加起来的分量,自然远非二皇子妃,至少此时的二皇子妃所能比的。

但先是收到永嘉侯的信,得知了永嘉侯的态度竟与二皇子妃一样,二皇子妃能那般狠心是因为她与林贵妃和五公主没有血缘关系,素日甚至还颇多龃龉,尚算情有可原,永嘉侯却是她们的亲哥哥亲舅舅,一样这般狠心,这般决绝,那二皇子还有什么可责怪二皇子妃的呢,就像舅舅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先付出,却只想着收获,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何况永嘉侯还与二皇子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式,让他越发明白了如今的二皇子妃母子之于他的重要性,既晓之以情,又动之以理了,他哪还能继续冷着二皇子妃下去?这几日夫妻两个之间倒比没吵架前还好了几分。

只可惜好景不长,才好了几日,二人便要面临着分离,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分离,极有可能这一别,二人以后便再见不到了,叫满心痴恋二皇子,为了二皇子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能受,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的二皇子妃如何能不伤心欲绝?

所以听罢二皇子的话,她不但没能稍稍宽心展颜,反而脸上的苦相越发分明了,片刻方哽声说道:“那我们说好了,殿下一定要尽快去找我们母子,我嫁给殿下快十年,前几年过的日子,如今我简直连想都不敢回头去想,那都是殿下欠我的,殿下不说加倍补偿我,至少也要把那些年我该得的都补给我才是,不然我一定会恨殿下生生世世,也会让琅儿恨你这个父亲生生世世的!”

总算二皇子妃将门世家出身,再舍不得二皇子,心里再苦,也没有哭着闹着不让他去,定要他跟了他们母子一块儿走,让一旁远远看着的永嘉侯倒是又高看了她一眼,当年他一心为外甥保的这个大媒,如今看来,果然是再合适不过的,换了旁的女人,这会儿注定只会成为他们的拖累和负赘了!

二皇子闻言,喉咙也哽住了,强迫自己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哑声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我们一家三口的大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快走罢,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永嘉侯也在一旁远远插言道:“是啊,二皇子妃快走罢,只怕很快追兵就要到了,您带着两个孩子上路本就不方便,自然是时间越充裕越好,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殿下,不叫他受到损伤,我们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说得二皇子妃又想落泪了,却知道自己的确没时间再耽搁了,当着永嘉侯的面儿,也不能扑到二皇子怀里,与他深情拥别,只得咬牙给二皇子行了个礼,说了一句:“那妾身就就此别过了,殿下千万保重自己!”

再向永嘉侯屈膝一礼:“舅舅只管放心,我也一定会照顾好小表侄,只要琅儿有的,他都会有,绝不会让他受一丝一毫委屈的。”

方决绝的一转身,就着自己贴身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车上早坐了两个分别抱着个孩子的妇人,一个自是宇文琅的奶娘,另一个却是永嘉侯如今才五个多月大的最小孙子的奶娘,他再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必死之心,永嘉侯太夫人再是狠心绝决的将家里的女眷和孩子都毒死了,也不能真一丝血脉都不给林家留,那将来那么多人在九泉之下,却连个供饭烧香的人都没有,只能沦为孤魂野鬼,得多可怜,又得多可悲?

所以永嘉侯犹豫再四后,到底还是做了决定,将自己最小的孙子托付给二皇子妃,连同宇文琅一并带走,带去云贵总兵府投靠二皇子妃的父亲,如今的云贵总兵萧定邦,万一他们败走盛京,云贵一带就是他们再起家的根本,甚至更坏的结果,他们都战死了,那两家总不至于连最后一丝香火都不剩下,当然若是大事成了,不必说林家将来自然中兴有望。

此时两个孩子都睡得正香,天真无邪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无意识的笑容,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浑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和亲人们,正面临着怎样的痛苦与绝望,又将制造怎样一场残酷的杀戮。

二皇子妃不由捂住了嘴,为什么她和她的琅儿要被迫承受这一切呢,就像以前那样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好吗,再是坐拥四海富有天下,一日也不过三餐饭,睡觉也不过一张床不是吗?“悔叫夫君觅封侯”这句话饱含的无奈与惨痛,她今日总算是刻骨铭心的体会到了。

可男人们的野心岂是她能改变的,如今他们也的确回不了头了,她只能强迫自己将哽咽咽了回去,对马车下的二皇子说:“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琅儿和小表侄的,殿下也要照顾好自己,更要记得您方才说过的话。”

二皇子沉沉点了下头,道:“把琅儿抱过来我再看一眼罢,也许再见到我时,他已认不出我这个做父亲的了…”更甚者,他们父子根本就再见不到了呢?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二皇子妃又岂能猜不到,一瞬间真的是肝肠寸断,好容易方强忍住了,自奶娘孩子接过了宇文琅,递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便近乎贪婪的紧盯起儿子天真无邪的睡颜来,看着看着,不免又想到了被自己狠心遗弃在府里的另外两个儿子,他们也是他曾经发自内心疼爱过,如今也依然疼爱,只不过比不上琅哥儿的,如今他却狠心舍弃了他们,让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便要面临结束了…原来他不只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好夫君,亦不是一个好父亲!

良久,永嘉侯的声音忽然传来:“殿下,不能再耽搁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才让二皇子回过了神来,又深深看了一眼儿子,再看了一眼二皇子妃,方狠心放下车帘,冷声吩咐起车夫来:“出发!”

车夫便恭声应了一声:“是。”一甩马鞭,架着二皇子妃的马车飞驰出去了,其他奉命护卫的人见状,忙也打马跟了上去,不一时便彻底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

永嘉侯方对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二皇子沉声道:“殿下,我们也出发罢,我们越早发起进攻,便越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胜算也将越大,只要赢了这一场,来日方长,你还怕没时间与妻儿长相厮守吗?”

二皇子却轻声道:“舅舅,你说我们这样做图的是什么,难道就图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吗?这会儿我倒反而有些佩服成国公了,至少,他们一家人如今还是齐全的,至少,他们就算死,一家人也能死在一起,只要一家人能死在一起,死也没那么可怕不是吗?不像我们,杀死自己亲人的人不是敌人,反而是我们自己,我们的初衷,难道不是为了让亲人们都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永嘉侯听得这话,心里也难受起来,至少二皇子还有与妻儿再重逢相守的机会,他却只能去到九泉之下,才能与妻儿亲人们见面了,而且他们还不定怎生怨恨他,只怕连死了都不肯再见到他!

但路既是自己选的,那再艰难再痛苦,也只能咬牙走下去,永嘉侯的表情立时又变得冷厉起来,道:“我早说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功,不付出血与泪的代价,怎么可能!何况到了今时今日,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收起你这副没出息的娘们儿样子,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如今可都系于你一身,你这个样子,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让追随的人也跟着没了斗志,不战而败吗?你以为如今你败得起,一旦你败了,不说宇文承川了,皇上便第一个饶不了你!”

二皇子脸上的伤悲与茫然之色,就应声散去了大半,却仍轻声道:“舅舅,你说我们会不会后悔?后悔一开始就想得太多,后悔不该去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后悔这次不该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跌下悬崖,摔得米分身碎骨?”

永嘉侯实在不想让二皇子再感叹下去了,人最怕的就是没有斗志,一旦没有了斗志,等待他的除了失败,还有什么?

然他又不由自主的顺着二皇子的话想起来,若一开始他们便没有想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是只想安安分分的做忠臣良民,没准儿如今一切都不一样罢?

可谁让老天爷偏让二皇子生在了中宫嫡子的前面,谁让他前面还有个出身那般卑贱的所谓太子,他们不争,难道去便宜那个婢生子,将来都对一个婢生子俯首称臣,看他的脸色过日子吗?便他们愿意过这样屈辱的日子,太子还未必容得下他们呢!

至于成国公府,他们怎么能跟人家比,福建早等于是人家的大后方,有钱有人,固若金汤,如今人家举家去投奔,那是投奔自家人,至少割地而治,偏安一隅他们还是有望做到的,退一万步说,哪日事情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人家还可以扬帆远航,去海外重新开始。

不像他们,一旦退去云贵投奔萧定邦,便萧定邦肯收留他们,他们也是寄人篱下,以后一举一动都得看萧定邦的日子,何况萧定邦还未必肯收留他们,他云贵土皇帝当得好好儿的,凭什么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陪他们去冒险,女儿是重要,外孙也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一家老小不成?

同样的,若他仍在辽东只手遮天,他也可以将自家人都平安的带走,到了辽东后再图将来,可现实却是,辽东早不是他的天下,他早已是人走茶凉,怎么跟成国公府比?说来他这边今夜便发起行动,反倒是帮了成国公府的大忙,至少追兵是休想追上他们了,只可惜他不能与福建互成犄角,让朝廷顾此失彼,倒是白白便宜了成国公府。

所以,都是那个婢生子逼他们,都是老天爷逼他们的,逼得他们根本没有了路,还不放手一搏,难道真洗干净了脖子眼睁睁的等死吗?

念头闪过,永嘉侯忽然发起狠来:“后悔什么?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只后悔当初没让你随我一道上过战场,以致你如今软懦成这样,没有血性成这样!你给我振作起来,宇文家祖上是何等的骁勇善战,我们林家祖上又是何等的骁勇善战,你身上流着两家的血,原该比谁都英勇,比谁都有男人的血性才是,你再这样,是想让你外祖母和舅母表嫂侄儿侄女的血都白流,让我们做的一切牺牲都白费吗!”

二皇子闻言,想起已经死了的亲人们,想起被他舍弃了的庶子妾侍们,想起如今还身陷囹圄的亲娘…总算脸上慢慢有了坚毅和决绝之色:“舅舅说得对,我们不能让外祖母她们的血白流,不能让我们的一切牺牲白费,我们这就出发罢!”

永嘉侯脸上这才有了满意之色,叫了远远侯立在一旁的副将过来,沉声问道:“我们的一万精兵可都已整装待发了?”

副将忙答道:“侯爷放心,都已整装完毕,可以开始行动了。”

永嘉侯点点头:“传我的话,让兄弟们今夜都放开了手脚,只管向前冲,过了今夜,高官厚禄,美酒美人,金银珠宝,就都是他们的了,他们的父母亲人也将因他们的缘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他们为荣,以他们为傲,让他们只管往前冲,本侯让人备好了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待他们回来后,再替他们接风宴庆功宴一起办!”

“是!”副将忙应了,转身小跑着传令去了。

二皇子方微蹙眉头向永嘉侯道:“舅舅,到底那一万精兵远道而路,路上为防走漏风声,也是昼伏夜出,餐风露宿,真不用给他们一点时间,让他们养精蓄锐后,再发起进攻吗,磨刀不误砍柴工,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

永嘉侯勾唇道:“殿下不明白,哀兵必胜,他们这一年多以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殿下难道还能不知道?真正是恨不能一粒米掰做两半吃,一文钱掰做两半花,也就是因为他们中好些人都直接间接受过我的恩惠,且没有退路,所以才生生熬到了现在,他们早想来一场大战了,哪怕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的,而不是这样苦苦的熬日子,所以殿下等着看罢,他们这一万人,一定比别人的两万人,甚至更多人发挥的作用更大!”

若不是深知再这样熬下去,军心就得彻底涣散了,他也不会这么快便发起行动,得亏老天开眼,让韩夫人母女落到了他手里,转移了东宫的注意力,不然这一万人他也不能安然的搬到盛京来,他也不能赶在自己回京前,秘密的将一切都安排部署好,让己方没有后顾之忧,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想着舅舅叱咤沙场多年,带过的兵打过的仗比自己吃过的米还多,他既这么说,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二皇子遂不再说了,问起旁的来:“那西山大营的五万人马靠得住吗,我总觉得史大统领几个今日既能投向我们,临到紧急关头,便也能背弃我们,金吾卫与腾骥卫一万五千人,五城兵马司尚有五千人靠不住,若西山大营出了变故,我们再是哀兵,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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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五回 逼宫(跪求掌门人票票)

永嘉侯听罢二皇子的话,冷笑起来:“老史那几个墙头草,虽早年都受过我的恩惠,号称我待他们恩重如山,他们为我肝脑涂地都在所不辞,我却从来没全然的信任过他们,他们也未必就全然信任我们,反正我们打的旗号是‘皇上病重,被太子挟持了,打算即日逼皇上禅让’的旗号,若我们胜了,当然就最好,若我们败了,他们也是被蒙蔽了,情有可原,罪不至死,所以我才会让西山大营的人去填坑呢!”

“届时就由西山大营的人来封锁外城,我们的人只负责攻打皇城,皇城人虽比我们多,且易攻难守,我们的人只怕也早被尽数拔出了,但我们有火药火器,强攻进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要拿下了皇上,待皇上下了诏书,西山大营不明真相的将士们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不敢再有二话了。”

排兵布阵更是永嘉侯的强项,二皇子听了他的话,越发没有什么可说了,忽然想到四皇子,忙道:“那老四怎么办,就让他躲着装死不成?”

“当然不可能!”永嘉侯冷哼一声,“流血流汗我们上,他只躲在后面享受胜利的果实,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已让人去告诉他,皇上已知道那火药火器是他提供给我的,所以视他为我们的同党了,他若放手一搏,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便只剩死路一条,让他看着办!他也已回了话,他不会临阵脱逃的,待会儿我们进京后,他便会设法与我们回合。”

四皇子点点头:“那就好,也省得他以为这世上就他一个聪明人,其他都是傻子。”

舅甥两个又说了几句话,眼见盛京方向忽然腾空升起了几朵绚烂的烟花,正是他们与自己人事先约定好的信号,知道这是可以发起行动了,于是都收了声,翻身上了马。

皇上与宇文承川父子君臣几个又等了吴指挥使半个时辰,其间顾蕴因放心不下念哥儿,还在征得皇上的同意后,将韩夫人给一并带去了东宫,却依然没等到吴指挥使。

皇上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终于忍不住“砰”的一掌拍在了御案上:“吴治廷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长的时间,他就是爬,也该爬到宫里了,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何福海忙小心翼翼道:“奴才这就再安排人催催去…”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阵的喧阗声,宇文承川耳力好,竖耳一听后,不由面色大变,扔下一句:“父皇,儿臣去看看!”便一撩袍子,大步出了懋勤殿,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懋勤殿外的高阁。

果然居高临下触目所及的整个盛京城,星星点点都是火光,尤其皇城外墙外,更是聚了不知道多少人,只能看得见连成一线的火光,并一团团突然窜起的明火。

很快便有金吾卫的一个佥事满脸慌张的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永嘉侯与二皇子带着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将整个皇城都包围起来了!”

皇上的脸黑如锅底,怒吼道:“什么永嘉侯,什么二皇子,这世上哪还有永嘉侯与二皇子,都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吼得那佥事不敢再说,宇文承川忙抢在皇上再开口之前问道:“除了将皇城包围起来,那些个乱臣贼子可还叫了什么口号没有,譬如‘清君侧’什么的?可看清楚了,他们带的人的确是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吗?”

照理五城兵马司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吴治廷也是个颇正直忠勇之人,轻易拉拢不了,不然当初宇文承乾也不会一度想将五公主下嫁给他儿子,以图拉拢他了,怎么反倒在永嘉侯和二皇子日薄西山了之后,五城兵马司反倒反了呢?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佥事见问,吞了口口水,稍微稳住心神后,方道:“回太子殿下,的确是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人,微臣只听见他们乱糟糟的嚷嚷着‘太子殿下竟敢趁皇上病重,挟持皇上,图谋不轨,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宁死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发生,所以才兴兵清君侧,里面的兄弟们可别被太子给蒙蔽了’之类,而且他们带了好些厉害的火药火器,若只凭人力撞门,微臣们还有把握能撑到天命,若他们动用火药火器,微臣们便不敢保证能撑到什么时候了…”

最棘手的的确是林永继和宇文承乾手上的火药火器,那些东西一旦引爆,别说人了,再坚固的城墙怕也支撑不住…宇文承川一时顾不得去生气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反而成了那个所谓“清君侧”的对象,忙忙思忖起要怎么破这个局来。

想来想去,最好的法子便是老天爷能忽然来一场大雨,将那些火药火器都浇得透透的,自然就引爆不了了。

可老天爷哪能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来?

不过没关系,没有天降大雨,可以人为制造,而且到了这个地步,也是该他们的床弩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得亏东宫一直秘密存着几台,不然这会儿他便知道床弩厉害,是大杀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宇文承川因抱拳向皇上道:“父皇,您若是信得过儿臣,就暂时把金吾卫和腾骥卫的人都交由儿臣全权指挥,然后看着儿臣如何将乱臣贼子都打退罢!”

他必须把指挥权全权握在自己手里,接下来的这场仗,才能做到万众一心,指哪打哪,事半功倍。

到了这个地步,皇上纵曾疑过宇文承川,现下也全都打消了,不只是因为父子之情,更是因为如今父子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真有叛军打进来,宇文承川这个挡路的太子固然性命难保,他这个皇上一样好不到哪里去,便侥幸能保住性命,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皇上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宇文承川的要求:“准你所奏,朕就等着看我儿如何让乱臣贼子尽数伏诛了!”

命顾准:“务必保护好太子殿下!”

待顾准应了,想起韩卓也是个有真本事的,非常时期,旁的都是小节,保住性命,保住皇城才是大事,因又命韩卓:“朕准你戴罪立功,护卫太子左右,务必护得太子周全!”

韩卓闻言,不由又惊又喜,忙道:“谢皇上还肯信任臣…草民,草民一定会护得太子殿下周全的!”

“都去罢!”皇上于是大手一挥,命君臣爷们儿三个退了出去。

宇文承川便被顾准和韩卓等人簇拥着,一边径自往受到攻击力度最大,最可能被攻破的安定门的城楼走去,一边接连不断的发号施令:“将金吾卫和腾骥卫千户以上的官员都召齐…立刻让人准备冷水,越多越好…立刻着人回东宫运床弩来…”

越靠近城楼,外面的喧阗声便越是明显,宇文承川遂抿紧了唇不再多说,径自拾级上了城楼,本以为听到的声音已经够吓人了,可等登上城楼后往下一看,火光中满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满副甲胄的军人们,才知道那声音哪算得上可怕?!

城楼上的金吾卫上下瞧得太子殿下被自家的指挥使和腾骥卫的韩副指挥使簇拥着上来了,忙都敛眉低手,恭恭敬敬的齐呼了一声:“太子殿下!”

宇文承川手握成拳,朗声说道:“将士们辛苦了,父皇特意派孤来慰问大家,并亲自指挥大家作战!”话头一顿,抬高声量,斩钉截铁:“如今孤也不多说,只一句话,城楼在,孤在,城楼破,孤亡,今日孤与将士们共存亡!”

此话一出,顾准与韩卓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担忧与不赞同,可稍一抬眸,便能看见火光之下,宇文承川镇定坚毅的侧脸,他们劝止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若太子殿下真是个只顾自己,不顾底下人的,别人不说,至少他们先就不会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追随他了!

众将士听得这话,却是瞬间士气大增,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尚且能豁出性命与大家共存亡,那他们又有何惧,头掉了大不了碗大一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遂都跟着高呼起来:“保护皇上,保护太子殿下,楼在我在,楼破我亡!”

与此同时,城墙下也开始躁动起来,有人扯开喉咙不知道喊了一句什么,城楼下的喧阗声也越发大了,然后便有好些火药包被引爆了扔向城墙边,爆炸出一阵阵振聋发聩的轰鸣声,得亏皇城的城墙足够坚固,只震动了几下,并未能在火药的威力下,便垮塌掉。

叛军们看在眼里,自然不肯死心,又如法炮制来了几次,依然不能将城墙震垮,只得想起别的法子了。

于是很快便有大批的火箭、霹雳弹、突火弹等火器被射上扔上了城楼,在轰隆隆的爆照声中,倒也的确对城门上的金吾卫们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但因城楼实在太高,足有三四丈,更多的火箭火器并不能被射上去扔上来,只能落下,反而对叛军自己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可谓是偷鸡不成反蚀米,只能转而再去想旁的法子。

顾准与韩卓将宇文承川护在身后,确定下面再没有新的火器投上来后,方暂时放松了警惕。

顾准劝起宇文承川来:“殿下,宫门厚重,全是近三尺硬木之中掺和了水泥铁筋制造而成,何况臣先前还让人累堆了大石在门后,九道宫门俱如是,便用炸药也未必能攻破,方才他们便试过了,并没有太大作用,他们想要攻城唯一的法子,便是牺牲兵力,强攻上城楼,可这也不容易,所以殿下千金之躯实在不必亲身犯险,不防与韩大人先下去歇着,这里有臣一个人坐镇即可!”

万一刀剑无眼,伤着了太子殿下哪里,于公于私,他都将万死难辞其咎!

宇文承川见城楼上还有几处在冒着黑烟,好些将士都被熏得灰头土脸的,便没受伤,也是一身的狼狈,因说道:“孤说了会与众将士共存亡的,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不过如今既叛军短时间内攻不上来,我们且都下去,大家一道商议退敌之策罢,城楼上只让将士们千人轮值,吃饱喝足歇息妥帖,切记疲劳迎战。”

顾准闻言,便忙命人将这话逐级传了下去,方与韩卓簇拥着宇文承川下了城楼,与金吾卫腾骥卫的官员们商议起对敌之策来。

奈何这边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外面便忽然加大了攻击力度,被点燃的火药包接二连三的被投过来,哪怕守城的将士们立时洒下大量的凉水,依然只能浇中一小部分,更多的仍被引爆了,炸得宫门和城墙都是抖动个不住,若再这样下去,再撑不了多久,就得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