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则发狠道:“方才臣妾还想着总是素日一起坐行起居的姐妹,所以多少与她们留了几分情面,既她们不领臣妾的情,臣妾也不会再与她们客气,叛军一旦打进来了,的确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可臣妾却有权利,在叛军打进来之前,想怎么处置她们,就怎么处置她们!”

说得顾蕴笑了起来:“两位娘娘就该拿出这样的气势来才是,尤其是现下这种非常时期,如今有两位娘娘的话,我也可以放心回东宫了。”

辞了二人,转身被簇拥着出了景仁宫正殿。

却才刚走出殿门,就被陈淑妃给撵出来叫住了,满脸担忧的小声道:“娘娘,太子殿下与顾侯爷等人真能守住皇城吗?若是有六皇子府的消息了,还请娘娘第一时间打发人过来告知我一声,他们府上人少,护卫和下人自然也少,我真担心万一…”

顾蕴见陈淑妃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说不下去了,忙道:“淑妃娘娘别担心,早在叛军包围皇城之前,父皇和太子殿下已安排了一批金吾卫出去,与五城兵马司没有叛变的那部分将士一起,化整为零埋伏在了京城各主要街道上,宗室营和亲贵臣工聚居的几个地方更是加倍派了人手,何况密云卫和房山卫的将士接到消息后,也会立刻赶进京来勤王的,所以不止六皇弟与六弟妹不会有事,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见顾蕴满脸的坚定,陈淑妃总算心下稍宽,拿了帕子一边掖眼角,一边道:“有娘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乱臣贼子倒行逆施,老天爷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胜利一定会是属于我们!”

顾蕴点点头:“正是这话。”

想起为了方便互相照应,宗氏婆媳与林贵嫔母女这会儿也都在景仁宫正殿,忙又道:“淑妃娘娘待会儿可千万要多注意一下宗氏和林贵嫔,可别再让人趁乱羞辱她们了,到底她们服侍父皇年头最长,又曾位份最尊,杀人不过头点地,好歹也与她们留几分尊严,她们已经够可怜了。”

可不是吗,都被自己的骨肉至亲给舍弃了,余生还不定要怎么苦熬日子…陈淑妃这般一想,对宗氏和林贵嫔昔日曾有过的那些怨恨和嫉妒好似也变得微不足道了,叹道:“是够可怜的,尊贵煊赫大半辈子,临老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娘娘只管放心,我不会再让人羞辱她们的,大家都是女人,实在犯不着自己为难自己。”

所以顾蕴才能与陈淑妃一直要好了,都是因为陈淑妃虽在宫里这么多年,到底还保留了几分难得的善良和悲悯!

二人于是再次话了别,一个被簇拥着继续往前走,一个则转身折回了殿里。

就见殿内众妃嫔虽都仍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看向林贵嫔与宗氏的神情却委实不那么友善。

陈淑妃想了想,索性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方才太子妃娘娘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们万万不能自己先乱起来,如今本宫再重复一遍,我们纵帮不上皇上和众守城的将士们,也不能拖了他们的后腿,谁若是再敢不安分,就是与本宫和贤妃过不去,那便休怪我们不念昔日的姐妹情分,严惩不贷了,所以你们最好收起你们心里某些不可告人的念头,本宫与贤妃都不是傻子,不会让你们再得逞了!”

说得众妃嫔不管有没有心怀鬼胎的,都低下了头去,齐声应道:“嫔妾们不敢。”

陈淑妃方收回了视线,上前与正抱着已忍不住瞌睡了的七皇子坐到了一起。

殿内原本无形中透着紧张的气氛,也终于因此缓和了不少。

宗氏婆媳与林贵嫔母女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些回去,她们方才还真担心那些个妃嫔忽然又发疯,冲上来与她们再来一场混帐,尤其是宗氏与林贵嫔,到了这个地步,她们虽早已不怕死,却绝不想死在那些个如今她们仍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就更别说昔日了的妃嫔们手上,死得这般窝囊!

收回一直紧盯着众妃嫔动静的目光时,二人的视线却不经意对上了,看得彼此如今的狼狈样儿,二人都前所未有的没再觉得痛快与解气,因为她们都深知,如今对方的样子,就是自己现下的样子,她们如今都一样的落魄一样的可怜,又还有什么可藐视对方的呢?

说来她们两个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争皇上的宠爱,争后宫的权利,争儿子的地位,真是连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得如今的下场,一个死了儿子,一个则被儿子舍弃,然后两个同样都因为利益,被各自的骨肉血亲给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争了一辈子,到头来竟是众叛亲离,什么都没剩下,还要有赖昔日最恨,最看不上的敌人施舍,才能苟延残喘下去,实在是有够可笑,也有够可悲的!

彼时已进四更天了,顺贞门内仍在上演着最激烈最残酷的厮杀,不过百丈见方的空地上,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身重甲的永嘉侯被一众亲卫以身体包围在中间,看着岌岌可危,眼见再多撞几下,必定就会轰然倒下的内宫宫门,心里的感觉简直用百感交集都不足以形容。

他的视线缓缓自顺贞门的正阙朱门上移过,朱漆金泥,汉砖白玉,五张盖,四团扇,步步生莲…这样的规制,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只有皇宫才能出现,真正是天家才独有的富贵。

他还知道,通往乾清宫的朱红御道比这更富贵更气派,让人只看一眼就能打心眼儿里生出敬畏来,那短短不过百十步的距离,便是君与臣,生与死,荣与辱的距离,是寻常人连想都不敢去想自己能跨过的天堑。

但就在今日,就在此时此刻,他便要跨过去了,然后,涅槃重生,俯视天下!

“砰”的一声巨响忽然传来,让永嘉侯回过神来,果见内宫的宫门已轰然倒下,他立时大喜过望,大声叫道:“兄弟们,随本侯冲进去,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就在眼前了!”

说得他的兵们都热血沸腾起来,一个个顾不得满脸的血污满身的伤痕,嗷嗷嗷的山呼起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二皇子在他身侧,想着自己很快就要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位子了,也是激动得满脸放光,叫道:“舅舅,是我带着大家先进去,您殿后,还是您先进去,我殿后?”

永嘉侯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殿下殿后,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进去也不迟,你如今可不能出任何闪失…”

话没说完,一阵密集的箭矢声蓦地传来,然后便是成片的兵士不停的倒下。

永嘉侯不由神色大变,难道其他八门的危机俱已解除了,宇文承川与顾准又腾出更多的人马来增援这边了?

果然在又一茬他们的兵倒下后,他远远看到了被人簇拥着大步走过来的宇文承川,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生死已命悬一线的紧张与恐慌,反而满是自信与从容,就好像击溃他们,不过只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他身侧还各有一辆车,其上运着一样奇怪的庞然大物,永嘉侯久战沙场的人,对武器兵器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几乎才看了一眼那庞然大物,便已能笃定,方才那些密集威猛的箭矢,定然都是这东西发射出来的了。

一时心里是又惊又怒,东宫竟有这样凶猛的武器,怎么他事先竟一丝一毫也不知道?他能不知道这个,自然也能不知道旁的,东宫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底牌?

那个婢生子还有脸时时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来,他若真一心为公,当初瓦剌犯边时,怎么不将这东西献出来,说到底还不是怕旁人知道了,自己便失了优势,着实可恨!

二皇子看见宇文承川,也是又急又怒,声音都变了调:“舅舅,难道吴治廷和史佩瑾几个都已临阵倒戈了不成,不然这个婢生子怎么能这么快便带了多人的来增援?我就知道,那几个墙头草都是靠不住的,我不将他们都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偏他们的火药火器有限,已经在方才攻城时用尽了,便没用尽,如今场地有限,也要防着万一一个不慎,炸伤炸死了自己人,不然他一定要立时给那个婢生子一发,将他炸个血肉分飞,死无全尸!

二皇子这边放着毫无意义的狠话,宇文承川与顾准带过来增援的人已快速加入战局,原本已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伤亡惨重,全靠最后一口气撑着做垂死挣扎的韩卓等百十号人的情况,自然立时得到了改善,战局也终于因不复一直以来的敌众我寡,而不再一边倒了。

永嘉侯看在眼里,急怒交加,恨吴指挥使与史统领几个恨得滴血之余,嘴上已又急又快的对自己的亲卫校尉发起施令来:“你带着所有你的人,立刻随本侯与二皇子杀进去,眼见离胜利只得一步之遥,我们决不能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为了能一击即中,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兵死士都集中在了顺贞门,就是打的以压倒性优势撕开顺贞门这个口子,速战速决的主意,为此甚至不计伤亡,不留后路,只可惜如今看来,连老天爷都要亡他了!

可他的命由他不由天,就算老天爷要亡他,他也要最后挣扎一把才能甘心,因又咬牙吩咐自己的几个副将:“你们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哪怕死到只剩一个人,也要死死给我把敌人全拖住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进不能退,绝不能让兄弟们的血白流,更不能让他们都白死了!”

几个副将都是多年跟着永嘉侯出生入死的,对他忠心耿耿,不由都血红着眼睛应道:“侯爷放心,属下们一定会拖住敌人,他们想要进去,除非踏过属下们的尸体!”

永嘉侯就一一拍了拍众副将的肩膀,向众人说了一句:“今日但能成功,本侯绝不负你们!”然后决绝的一转身,领着自己的亲卫死士们,直冲宫门而去。

只可惜他们是必须从外强攻进里面,金吾卫们与腾骥卫们却能内外包抄,是以他们才刚进了宫门,迎面便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只得拔刀投入了新一轮的厮杀当中。

这一次,他们便没有方才那般幸运,能压倒性的击杀腾骥卫和金吾卫的人了,永嘉侯是有一万精兵,可那一万人里总有不能作战的,又分了些混入西山大营和五城兵马司,用以在紧要关头煽动下层兵士们,再加上永嘉侯世子带去挟持吴老夫人,并其他人带去伏宗亲臣工的人,永嘉侯真正带来攻城的,不足八千人,方才还死伤了近乎一半,如今他手下真正能作战的兵,其实也就四千左右了。

自然不是士气渐长,越战越勇的金吾卫和腾骥卫的对手。

兼之不时有传令兵跑来,大声禀报:“禀告太子殿下,西华门的叛军听了圣旨后,已知道自己是受了蒙蔽,已缴械投降,恳求皇上和太子殿下从轻发落…”

“禀告太子殿下,长安门的叛军已缴械投降…”

“神武门的叛军已缴械投降…”

到天际尽处终于有一层如被薄纱遮住,渐渐透出来的光芒,告知着整个皇城黎明终于来了,太阳就要升起了时,更有大好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密云卫指挥使率旗下一万人进京勤王…”、“房山卫指挥使率旗下一万人进京勤王…”、“东征军宇文元帅率五千先锋部队提前班师回京,已抵达皇城勤王救驾…”

永嘉侯与二皇子的人终于再抵挡不住,死伤得寥寥无几了。

永嘉侯自己也已是满脸满身的血污,堪堪就要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一直冷眼观战的宇文承川这才让众金吾卫和腾骥卫停了手,一派从容闲适的上前,慢条斯理的说道:“林永继,眼见离胜利只得一步之遥,却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你这会儿心里一定很不甘心,一定恨透了孤,恨透了老天爷罢?”

永嘉侯此时的确恨透了他,恨透了老天爷,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为什么就是不让他跨过那一步呢?他真的好恨,好恨哪!

他瞪着赤红的眼睛,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本侯不恨老天爷,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结果了你,恨自己为何不是死在了沙场上,反而死在你这个婢生子的手里!”

可又怎么能不恨老天爷啊,如果老天爷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准备得更充分一些,能多给他一点可用之人,如今鹿死谁手,尚属未知,所以他是输给了贼老天,而不是输给了宇文承川这个婢生子!

不想宇文承川却赞同的点起头来:“不止你恨孤,孤也挺恨自己的。恨自己为何不在当初知道你蓄养了私兵时,便直接让你万劫不复,如此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场大乱,不会有如今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不过如今也为时不晚,也再次证明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再正确不过的!”

永嘉侯闻言,就越发恨得滴血了,可如今大势已去,他再恨又能怎么样呢,惟有引刀自刎,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了。

☆、第三百回 二皇子死

眼见永嘉侯横刀自刎于自己面前,决绝得自己根本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二皇子本就双腿发软得早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这会儿更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永嘉侯来:“舅舅,舅舅,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可永嘉侯杀人的行家,自然比谁都知道怎么才能直接毙命,倒下后只来得及看了二皇子一眼,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便带着满心的怨恨与不甘,气绝身亡了,死不瞑目。

余下二皇子看着他仍汩汩往外冒着鲜血的伤口,再想起已被自己舍弃的母亲和妹妹,前路未知的妻妾儿女,还有已经死了的那些亲人们,悲愤绝望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缓缓站起身,看向宇文承川道:“婢生子,自古成王败寇,如今输在你手上,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你以为你赢了这一场,就真能笑到最后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父皇春秋正盛,还不定得活几十年,他如今能容不下我,将来自然也能容不下你,我就擦亮了眼睛等着,等着看你会落得什么下场,必定比我还凄惨一百倍!”

这话实在可恨,尤其是那三个字‘婢生子’,顾准先就怒声喝道:“乱臣贼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本侯这就成全了你!”

侧身抱拳向宇文承川道:“殿下,请您准臣杀了这个乱臣贼子,反正皇上有旨,宇文承乾不忠不孝,若遇反抗,格杀勿论,如今他可不正在反抗吗,他既反抗,刀剑无眼,死在臣刀下也就怪不得臣了。”

说完不待宇文承川发话,已拔出手里的刀,架到了二皇子的脖子上。

别看二皇子方才话说得硬气,但真等冰冷刺骨的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他却立时软了,上下牙关直打颤的说道:“顾准你敢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父皇的原话,谁但能活捉我,一律赏金千两,可见父皇虎毒不食子,从未想过要我的命,你敢杀我,等父皇知道了,一定饶不了你,你就等着父皇让你身首异处罢!”

顾准听了却只是冷笑:“就算皇上事后要本侯的命,那也是本侯自己的事,至少本侯为自己没有死在真正的敌人手上,却白白枉死在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手下的兵们报仇了,那本侯便死得不冤!”

把刀架在二皇子脖子上不算,一边说,一边还手腕一翻,有意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立时便有血珠渗了出来。

吴指挥使爱兵如子,所以在五城兵马司威望高,顾准又何尝不是一样,尤其金吾卫的每一个兵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平白损失一个都要让他心疼得半死,何况如今还一死就死这么多?只冲这一点,顾准便定要杀了二皇子,方能一消心头之恨了,何况还有旁的原因!

二皇子就颤抖得越发厉害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一直在往外冒,可人的血能有多少,照这样流下去,不很快就得给他流光了?

他只得又色厉内荏的冲宇文承川叫嚣起来:“婢生…宇文承川,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父皇一定会认为你心狠手辣,没有手足之情,将来在他百年后,不会善待其他弟弟妹妹,他一定会对他心存忌惮,甚至有可能废了你的!你自己想清楚了,杀了我的代价这么大,到底值不值得,反倒是留着我,不但可以让父皇觉得你友爱弟妹,还能彰显你的宽和仁慈,让人人都称颂你的胸襟气度,而我压根儿已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你自己掂量罢!”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一个大活人,所以他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望与母亲和妹妹团聚,有望与妻儿团聚,有望东山再起,只有活着,一切才能有理论上的希望,他一定要活下去!

宇文承川就勾唇讽笑起来,淡淡道:“孤以为你多硬气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倒是白瞎了林永继为你出生入死,最后连性命也赔上了。如今看来,林永继虽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好歹还勉强能算一个枭雄,不像你,说你是狗熊,孤还怕侮辱了狗熊!”

“你!”气得二皇子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不是脖子上还架着刀,就要扑上前掐死宇文承川了,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堪堪忍住了,继续道:“你要说什么都是你的事,总之你不能杀我,不然父皇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别忘了,打小儿长在父皇身边的人是我,他打小儿最疼的也是我,你若是不怕父皇废你,就尽管杀了我!”

顾准闻言,忙在一旁插言道:“殿下,这个祸害万万不能留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殿下若是怕皇上事后怪罪,就由臣来代劳罢,殿下事后只说自己当时不在场便是,这里都是咱们的人,绝不会有人多嘴的!”

宇文承川轻轻一笑,并没有接顾准的话,径自看向二皇子道:“孤还真想看看,皇上知道孤杀了你后,会如何惩罚孤,又会不会真的废了孤!不过孤不会亲自杀你,不是顾忌着所谓的骨肉兄弟之情,也不是怕皇上知道了,而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大伯父,你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就让他死在兄弟们的拳脚之下罢,死了那么多同僚好友,总得让大家都出一口气不是?”

说完,再次看向二皇子,说了此生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既是你自己挑起这场乱子的,如今就好生来享受一下后果罢!”拂袖而去。

只要殿下不是心软了就好,顾准忙大声应了,吩咐起众将士来:“大家素日可曾有幸见过二皇子殿下的?没有?那只能本侯亲自去寻二皇子殿下,以免刀剑无眼,谁不慎将他误伤误杀了,大家就留下清理一下残局罢,再检查一下可还有没死的叛军的,叛军如此罪大恶极,务必一个活口都不能留才是!”

众将士会意,忙都大声应了:“大人放心,属下们知道了。”目送顾准与韩卓被亲卫簇拥着转身追宇文承川去了,方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将二皇子团团围了起来…

以致宇文承川与顾准韩卓迎着晨光,都走出老远了,还能隐约听见二皇子的怒吼声和惨叫声:“你们竟敢打我,好大的胆子…宇文承川,我就算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但君臣爷们儿三人都是充耳不闻,径自去了懋勤殿向皇上复命,如今宫里与宫外具体是个什么情形,他们俱是一无所知,等复命完了,只怕还有一大堆的残局等着他们收拾呢。

皇上显然早已知道叛军被打退了的消息,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一见宇文承川三人进来,脸上甚至还有了笑容,道:“此番多亏太子与顾爱卿调度有方,才能让大家只是虚惊一场,稍后朕自会一一论功行赏,不叫将士们的血汗白流的!”

正说着,有小太监满脸喜色的跑了进来:“皇上,娘娘醒了,娘娘终于醒了…”

皇上脸上的笑就更盛了,若不是顾及着宇文承川几个还在,就要忍不住去后面看妙贵嫔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好容易方强忍住了,继续说道:“只是如今叛军虽打退了,宫里尤其是宫外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还一概不知,得立刻派人去各处了解情况,各方安抚,最要紧的是,还得安排人全城搜索叛军的同党才是,朕不会让一位有功将士的血汗白流,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乱臣贼子!”

宇文承川忙一一应了,说起永嘉侯与二皇子的死讯来,“…林永继眼见大势已去,当着儿臣与大家的面,横刀自刎了,就是二皇弟,儿臣一度遍寻不着,等好容易找到了,却已经…不在人世了,刀剑无眼,当时又黑灯瞎火的,将士们杀红了眼,一时认不出二皇弟来也是有的,还请父皇节哀!”

皇上就赫然呆住了。

他是恨透了二皇子,在心里想过不知道多少次,待叛军退了,那个逆子被押到他面前后,他一定要亲自动手,狠狠的打他,一直到打死他为止,他生他养他,给他荣耀与富贵,让他生来便为人上人,不是让他反过来造自己的反,逼自己的宫,要自己的命的!

却没想到,那个逆子竟就这么死了,就好像一个人攒足了气力出拳,对手却提前倒下,徒留他一人空有满腹的气力与愤恨却再没法发出来一般,还不说情感上受到的伤害与打击。

但皇上到底是皇上,也就片刻的功夫,已经醒过神来,缓声说道:“死了也就死了罢,他这样不忠不孝,大逆不道,朕原本也没打算再留他的性命,如今这样也好,总好过父子见了后,两看两生厌。但他终归与朕父子一场,也不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做个鬼魂野鬼,让人单独给他和老三一块儿起陵,将他们葬到一处罢,兄弟俩在那边也好有个伴儿。”

顿了顿,又道:“至于他的妻儿,萧氏与宇文琅孤儿寡母的,也只能去云贵投奔萧定邦了,即刻派了人追捕他们去,若能即日追回来,就与其他人一起圈禁至死,若不能追回来,就看萧定邦会是什么态度了,若他大义灭亲,自然还是朕的忠臣良将,否则,格杀勿论!”

宇文承川忙又应了,见皇上的情绪到底还是低落了下来,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去年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今年又来,夫妻之间也是反目成仇,果然皇帝当到最后,只能是孤家寡人吗?

那他将来一定得日日三省其身,断不能让自己到头来也成为这样的孤家寡人才是!

皇上已很快调整好情绪,说起其他事来:“朕听说除了密云卫和房山卫的赶了进京勤王,荣亲王世子也带着五千先遣部队返京救驾了?很好!如今他人在哪里,立刻传他来见朕,连同众宗亲和内阁六部的臣工,也给朕一一传到,有些账,朕也是时候该与他们算了!”

那些个素日明里暗里追随林家和宗家的人们,当他不知道么,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脚踏两只船,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无论昨夜整个皇城乃至整个盛京乱成什么样儿,无论死了多少人破了多少家,时辰一到,天仍照常亮了,太阳也照常升起了。

顾蕴站在崇庆殿正殿的台阶之上,看着暖阳下掩映于绿树红花之间的朱墙黄瓦,心里虽仍沉甸甸的,到底又比昨夜好了许多,她再是坚信宇文承川和大伯父他们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在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前,心也始终是高高悬着的,如今心总算可以落到实处了。

即便这场大乱,必定让很多无辜的人白白赔上了性命,让很快无辜的家庭白白失去了亲人,再不济也遭受了财物上的损失,他们还有大量的善后工作要做,还得花好些时间,才能让整个皇宫与盛京又恢复昔日的繁荣阜盛,但终归,一切都会过去的!

身后忽然传来韩夫人的声音:“娘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顾蕴应声转过身去,果见是韩夫人逆着光走了出来,不由笑道:“我睡不着,倒是义母,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之前的喊打喊杀声又一直持续到五更时分才渐渐消停下来,您根本没法入睡,也就方才才胡乱打了个盹儿,才最该多睡一会儿呢。”

韩夫人笑道:“我也睡不着,好在如今总算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不但没有连累到太子和太子妃,皇上还连他们夫妇都宽赦了,如今又打退了叛军,让太子的地位日后越发的稳固,若女儿再能平安无事的被解救回来,她就真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娘们儿两个又闲话了几句,白兰出来屈膝回道:“娘娘,夫人,早膳摆好了,娘娘和夫人从昨儿白日到现在,还没好生吃过东西呢,这会儿趁热用一些罢,尤其是娘娘,待会儿怕还得各宫都去瞧瞧,宫里的大局怕也得您牵头主持呢。”

顾蕴点点头,虚扶了韩夫人进殿用膳,如今宫里才逢大变,光靠淑妃与贤妃主持大局怕是应付不来,她于公于私都得站出来挑这个大梁了。

与韩夫人对坐下后,想着满殿乃至满东宫的人都辛苦了,顾蕴遂吩咐白兰:“传话下去,各行当除了该班当值的,其他人都先下去用早膳,然后再歇歇罢,好在咱们宫里还没什么可需要善后的。”

白兰忙应了,自去传话出去,很快殿内殿外的人便散去了一多半,连内外的气氛都随之一松了。

奶娘却忽然满脸泪水的跑了进来,连礼都顾不得行,便先撕心裂肺的喊起来:“娘娘,有人抢走了小殿下,都是奴婢该死…”话没说完,人已软软瘫到了地上去。

顾蕴正端着甜白瓷小碗的手一松,碗便直直落到了地上去,在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后,摔得米分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高亢而尖利,陌生得完全不似自己的:“到底怎么一回事?秦良娣和紫兰不是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念哥儿吗?她们两个现在在哪里?念哥儿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你的确该死,你们都该死!”

她自己更该死,竟然在自己家里,也让念哥儿被歹人掳了去,她是怎么当母亲的?她根本不配当母亲!

眼见顾蕴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已濒临疯狂奔溃的边缘,韩夫人如今女儿仍未脱险,同病相怜,岂能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低声说道:“娘娘先别急,念哥儿既是在崇庆殿丢的,而且奶娘必定是一发现孩子不见了,便立刻过来禀告了,那孩子就一定还在崇庆殿,再不济了也还在东宫,我们这便让人把东宫全部封锁起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过去,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一定能找回念哥儿的!”

白兰在一旁本来正心急如焚的,听得这话,倒是对韩夫人刮目相看起来,可现下也不是理会这些的时候,忙不迭应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找大总管和胡公公,把整个东宫所有的出口都封锁起来,再把上下所有的人都发动起来,一定会立刻将小殿下救回来的!”

还有太子殿下那里,也得立刻去禀报一声,娘娘如今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若事后再去告诉他,他的怒火一定能把整个东宫都给掀了。

☆、第三百零一回 垂死挣扎

白兰说完,便忙忙往外寻冬至和胡向安去了,余下顾蕴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身体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厉声问起奶娘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一字不漏的细细与本宫说来,快!”

不,她不能乱,无论如何也不能乱,义母说得对,奶娘必定是一发现念哥儿不见了,便立刻赶了过来禀报,那掳走念哥儿的人再是神通广大,这会儿也一定还在东宫的范围以内,只要他们把东宫全部封锁起来,就一定能找到念哥儿,一定能的!

都怪她,以为皇城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就无形中松懈了下来,不但将念哥儿身边的人撤了一多半,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竟也没再守着他,她就该一直寸步不离,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守着他才是。

她更该想到,如今伴着危机解除而产生的,是某些人的狗急跳墙,她简直不敢想象,万一念哥儿再找不回来了,或是找到时,已有个什么好歹…那她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奶娘被顾蕴慑人的神色吓得不敢哭了,忙抽抽噎噎的回起话来:“当时紫兰姑娘去了净房,平娘也因为昨儿夜里熬了夜,再不休息怕回了奶,所以也让奴婢劝下去歇着了,屋里就只秦良娣与奴婢在。可紫兰姑娘去了净房却好半天都没回来,秦良娣正说要打发人去瞧瞧怎么回事,就听得后面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尖叫,秦良娣忙也赶了出去,又是半晌都未回来,奴婢不放心,便到了外间吩咐服侍的人,去个人瞧瞧二人莫不是掉进茅厕里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可等奴婢再折回内室里,原本躺在床上睡觉的小殿下便不见了,窗户却是开着的…都是奴婢该死,都是奴婢该死…”

话没说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顾蕴却哪来的心情去管她,攥紧拳头飞快的运转起大脑来,这个奶娘与另一个奶娘平娘,因奶水好伺候得得力,在她没了奶后,便专由她两个轮流喂食念哥儿,这样要紧的差事,宇文承川自然要将她们两个祖上几代都查个底儿朝天,还要将她们的家人都握在手心里才能放心,所以她们两个心存歹念,与人里应外合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紫兰与秦良娣就更信得过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两个也与自己一样,以为危机解除了,便无形中放松了警惕,然后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这个敌人会是谁呢?听说林永继与宇文承乾俱已伏诛了,他们的党羽也是死伤殆尽,纵仍剩下几个漏网之鱼,明摆着大势已去,他们掳了念哥儿也没用啊,就凭一个孩子,他们还想扭转乾坤不成?

若说是为林永继和宇文承乾报仇,冤有头债有主,也该找宇文承川才是,说句不好听的,没了念哥儿这个孩子,他以后必然还会有更多孩子,难道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就只是为了让宇文承川痛苦一阵子不成?当然是该尽快逃离皇城,保存实力,以后再找机会。

急得韩夫人忙上前拉开了她的手,心疼道:“娘娘再着急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啊,念哥儿是个有大福气的孩子,生来便有神灵护体,必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顾蕴不知道要怎么与韩夫人描绘自己心里此刻的疼痛与绝望,那种生生被剜去了身上一块肉的感觉,韩夫人这会儿虽比谁都能感同身受,但终究也只是‘同’,而不是切身的体会到。

她正要说话,白兰满脸凝重的疾奔了进来:“娘娘,大总管才封锁了东宫,正要安排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毯式的搜过去,就收到了这个。”说完把一张布条递到了顾蕴面前。

顾蕴忙接过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孩子在我手上,靠近冷宫的西偏殿见,切记只身前往。”字迹潦草,一眼便可以看出对方写字时是多么的仓惶,关键那字是以血写就,可见对方的确是林永继和宇文承乾的同党了。

白兰还在说着:“布条是一个小太监收到的,他走着走着,忽然被另一个小太监撞了一下,等站起来时,地上便多了这个,对方已经飞快的消失不见了,他虽不识字,却本能的觉得不对,便忙拿了布条去见大总管…大总管让奴婢转告娘娘,他一定会尽快把那个小太监揪出来,也一定会立刻安排人去对方说的地方,将小殿下平安救回来的,请娘娘只管放心!”

话音未落,顾蕴已蓦地站了起来:“对方既说了让本宫只身前往,那冬至便安排了再多的人去营救,怕也将念哥儿救不回来,反而会逼得对方伤害念哥儿,甚至…本宫不能冒这个险,让冬至把人都先撤了,安排在外围,本宫一个人去!”

就算她不能将念哥儿救回来,以己身换得他的安全,应当还是有希望的。

白兰闻言,忙道:“那怎么可以,娘娘千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还是让奴婢假扮了娘娘去罢,寻常人哪有机会认得娘娘,没准儿就糊弄过去了呢?”

顾蕴没有说话,只是苦笑,对方能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人不觉的将念哥儿掳走,再将布条辗转送到她手上,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唯一庆幸的,总算念哥儿有下落了,他们不必再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飞乱撞。

白兰说完,自己也想到了这个,只得咬牙改了口:“那奴婢同娘娘一起去,再是只身前往,娘娘跟前儿也不能连个护卫的人都没有,不然小殿下还没救回来,娘娘又搭了进去,奴婢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顾蕴想了想,的确要防着这个,遂点了点头:“那你随本宫一块儿去。义母,您就安心留下等我的好消息罢。”

韩夫人如何能安心留下,念哥儿虽不是她的亲孙子,却与亲孙子没有两样,可她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同顾蕴一起去了,也只会帮不上忙不说,反而拖累她,只得重重的点头应了:“那你自己千万小心,我这就给跪求菩萨,为你们母子祈福去。”

顾蕴方带着白兰急急出去了,刚出了崇庆殿,便遇上了冬至,一见她的样子,冬至便知道她要干什么,知道劝阻无用,他也的确不敢拿念哥儿的安危来冒险,小殿下是瓷器,那贼子却是瓦罐,若小殿下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便把那贼子剁成肉酱了,同样于事无补。

只得道:“奴才已打发人去急报太子殿下了,想来殿下很快就会回来,娘娘见了那贼子后,千万尽量与他多周旋,尽量多拖延时间,等殿下回来后,一定会设法救娘娘和小殿下脱险的!”

“嗯,本宫知道。”顾蕴点点头,带着白兰急匆匆的直奔冷宫方向而去。

越靠近冷宫,便越是人烟稀少,一片荒芜破败的景象,若不是亲眼所见,顾蕴还真想象不到东宫会有这样的地方,不,应该说,她能想象到冷宫一定不好,却没想到坏到这个地步,也就难怪后宫的女人时时都要争,时时都要斗了,谁愿意不知什么时候,便从天宫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

念头闪过,顾蕴哂然一笑,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当务之急,是把念哥儿平安的救回来。

她带着白兰,很快到了那张布条上指定的地方,因见西偏殿的门紧闭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心里难免有些没着没落,总得对方出了招她才好接招啊,可对方若一直不出招,她该怎么办,就这样一直耗着吗,焉知这不是对方使的又一次调虎离山之计?

白兰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见顾蕴犹豫,因小声说道:“娘娘,让奴婢先喊个话罢,越是这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奴婢也越不能离开您半步。”

顾蕴点点头,正要说话,不想偏殿的门便一下子开了,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个,竟是四皇子,一见顾蕴便笑道:“大皇嫂果然是女中豪杰,坚毅果敢,杀伐决断半点不输男人,只是好似有那么一点不守信啊。”

他虽在笑着,笑意却并未抵达眼里,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头发与衣裳更是凌乱破败得不能看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顾蕴就攥紧了拳头。

竟然是四皇子,果然是四皇子…她之前总觉得自己忘记了的很重要的事,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既然早已与宇文承乾结了盟狼狈为奸,此番宇文承乾与林永继逼宫,又岂能不拉四皇子下水的?总不能冲锋陷阵就他们上,四皇子却在一旁独善其身,若他们赢了,就跟着享受胜利的果实,若他们输了,却丝毫牵连不到他,他仍是金尊玉贵的四皇子殿下罢?狼不是好东西,狈自然也是一样!

饶心里已恨得快要滴血了,顾蕴面上也丝毫没表露出来,直直对上四皇子的脸,笑道:“本宫总不能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时,还不带些防身的人和物,换了四皇弟,难道会真只身前往吗?”

顿了顿,继续道:“若本宫没猜错,四皇弟处心积虑的冒险掳了你侄儿来,又处心积虑的骗了本宫来,不是真想对本宫母子怎么样,而是想得到一个保证,一条退路,对吗?四皇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你应当知道,本宫能全权做太子殿下的主,只要你的要求不是过分得离谱,本宫可以答应你,不过在那之前,你总得让本宫先见一见你侄儿,确信他安然无恙后,我们才好继续谈下去。”

四皇子又是一笑:“大皇嫂果然爽快,我也果然没找错人。”说着拍了拍手,便见一个做太监打扮的男子抱了个孩子出来,虽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顾蕴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孩子正是念哥儿,这会儿睡得正熟,她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些回去。

待顾蕴确信了就是自己的孩子后,四皇子眼风一扫,那太监便立时又抱着念哥儿消失在了门后,方笑向顾蕴道:“大皇嫂,如今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了罢?”

顾蕴点点头:“说罢,你想要什么。”只要能换回念哥儿,她可以答应他的任何条件,大不了以后再慢慢的讨回来便是。

四皇子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想要大皇兄安排一艘大船,将我和我母妃、一双儿女连同我的一干心腹,送到夷州去,并且请父皇下旨昭告天下,以后夷州便世代是我和我子孙们的封地了,若我和我的子孙不是起兵造反,做下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朝廷永世不许发兵攻打我们,当然,我们也会每年定期向朝廷上供的,——才大皇嫂说能全权做大皇兄的主,不知道这个主能做吗?”

他倒是想得好,做下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事后,什么惩罚都不用受不说,反而还白得了那么大一片封地,以后成为夷州名副其实的皇帝,倒比没犯事前在盛京当皇子来得更痛快,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自然不可能答应四皇子这样离谱的条件,却也不能直接拒绝他,遂笑道:“四皇弟这不是摆明了在为难本宫和你大皇兄吗,夷州那么大一片土地,便在四皇弟没犯错之前,父皇也不可能答应把它给你做封地,不然当年父皇也不会劳民伤财,整整耗费九年的时间削藩了,何况如今四皇弟还犯了错,父皇自然更不可能答应了。不过,让你大皇兄为你向父皇求情,让父皇从轻发落却是没问题的,不知你可知道宇文承乾已不在了之事?父皇去年已失了一个儿子,如今又失了一个儿子,父皇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承受得住再失去一个儿子?所以只要四皇弟认错态度良好,再有你大皇兄从旁为你说情,父皇定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四皇子就冷笑起来:“父皇是未必会将我怎么样,甚至还会让我有生之年衣食丰足,奴仆成群,到底虎毒不食子,可谁愿意被圈禁一辈子,至死都只能再看到巴掌大的一方天地?看来大皇嫂并没有如您表现出来的那般疼爱我侄儿,所以才会这般没诚意啊!”

他当然知道宇文承乾已经死了之事,不然他也不会铤而走险的潜入东宫掳人了,得亏他一开始跟着宇文承乾和林永继逼宫时,便没想过将生死置之度外,凭什么流血流汗的就是他,一旦胜利了,最后登上大位的却是宇文承乾,一旦输了,他也只能跟着万劫不复?

他又不是傻子,才不做那样愚蠢的事!

所以从一开始四皇子便没想过尽全力,只不过他被林永继逼得没有了退路,且多少抱了几分侥幸的心理,这才会答应跟他们一起行动的,但等真正行动后,他的心腹死士们却是一刻都未离开过他,有危险时他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反正宇文承乾与林永继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他,他总得先保住了性命,才能说以后怎么样怎么样,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而事实证明,他那几分侥幸心理果然要不得,到了这个地步,四皇子就算再愤怒再不甘,也不得不立刻替自己想一条后路了。

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念哥儿头上,宇文承川一直在前面主持大局,东宫再守卫森严,等收到大局已定的好消息后,必然也会松懈下来,那时候便是他的机会,他手下还有不少死士,都是训练有素的,要做旁的事或许不能,要抢个奶娃娃,却是不难的。

于是四皇子带着自己的人,趁着一片混乱,天又还没亮,看不清楚时,经东宫的冷宫,潜入了东宫,再让自己的死士们根据自己描绘的路线,潜入了崇庆殿,这才会有了先前奶娘忽然闯入哭诉念哥儿被抢走了那一出。

好罢,要让四皇子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轻易就接受被圈禁一辈子的下场,的确不可能…顾蕴只得继续笑道:“不管四皇弟信不信,本宫的确是抱了天大的诚意来的,只是你的条件实在离谱了些,本宫和太子殿下委实做不了这个主,不然你稍微换一个不这么苛刻的?本宫一定尽量满足你。”

四皇子又是一阵冷笑:“夷州是挺大一片,可谁不知道那里是出了名的偏远苦寒?如今大邺都建国百余年了,那里也是连年轻徭薄赋,至今也不过一年百十万两的税收而已,人口更是不足三十万,又算哪门子的封地?如今父皇事事都听你们的调停,身边更是有你们精心安排的解语花吹枕头风,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们肯答应我的条件,父皇自然也会答应,到底成不成,大皇嫂还请尽快给我一句准话,我的耐心可有限得很!”

☆、第三百零二回 以己相代

四皇子也心知自己的条件有些苛刻,父皇最憎恶的,便是家国四分五裂,所以当年才会在亲政没多久后,便发起了旷年日久的削藩战争,夷州便是当年削藩时收回来的,而父皇至今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在自己执政期间,大邺的疆土不但比历代先皇执政时扩张了许多,甚至比之前历朝历代的疆土都要宽广。

可若是容易,他干嘛要冒险潜入东宫掳人,一个不慎,便会连自己的性命也赔上,更别说保护自己的母妃儿女和心腹了,还不是因为收益大到他认为值得自己冒这个险?

至于东宫得多为难,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价才能达到他的条件,那便不是他的事了,他如今虽侥幸性命还在,却付出了那样巨大的代价与东宫斗,就算不能让东宫付出加倍,至少亦是平等的代价,也得咬下他们的一块肉来,他才能稍稍解气,否则岂非太便宜了他们!

顾蕴听罢四皇子的话,直恨得牙痒痒,却暂时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继续笑道:“四皇弟这话本宫就听不懂了,什么叫‘父皇如今事事听你们的调停’,什么又叫‘身边更是有你们精心安排的解语花吹枕头风’,父皇圣明烛照,怎么可能那般轻易就被蒙蔽,四皇弟怕是有所误会。至于四皇弟说的,夷州出了名的偏远苦寒,是,这点本宫也承认,可再苦寒,它也是大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父皇怎么可能同意把它给四皇弟做封地?四皇弟还是换一个条件罢,本宫一定尽量满足你。”

四皇子好容易才想出了这条退路来,且只有这条退路,才能最大限度的保他和他母妃儿女的安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是父皇还在,或许宇文承川不敢明着追杀他,一旦哪日父皇不在了,他更是连遮掩都不必再遮掩,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夷州是苦寒,可四面都临水,易守难攻,将来便宇文承川要发兵攻打他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退一万步说,将来他守不住夷州了,还可以坐船带了一家老小,漂洋过海去远方重新开始,所以夷州他要定了!

因也笑道:“就算把夷州给了我做封地,它也仍是大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然我方才也不会说将来我会定期向朝廷纳贡了,早年还未削藩时,逆贼耿家不就是这样的吗?连一个外姓人父皇尚且能容忍了,我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儿子,想来父皇定不会不给我一条活路的,当然,大皇嫂若要舍小保大,为大局计,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带了侄儿一块儿上路了,谁叫我们叔侄的命都不好,偏生在了天家呢?”

这话摆明就是在威胁她,不答应他的条件,就会要念哥儿的命了…顾蕴又恨又痛,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维持住了脑子的清明,冷声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了本宫,你别忘了,你能抓本宫的儿子,本宫也能抓你的儿女和老母,到头来不但他们活不成,你也休想保住性命,一条性命对上四条乃至更多条性命,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罢!”

“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四皇子就大笑起来,满脸的猖獗与肆无忌惮,“反正你们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母妃与一双儿女也只剩下死路一条,我自己也只剩下死路一条,那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倒是我小侄儿,我才瞧了下,啧,生得可是真好啊,生得好不说,身份还尊贵,生来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太孙,将来前途更是无可限量,这样好的命,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一百万个人里找不出一个来,只可惜,他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呢,就要面临结束了,这么看来,他的命也算不得好了!”

一边说,一边向旁边招了下手,方才那太监便又抱了念哥儿上前。

四皇子便一手接过,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轻抚起念哥儿熟睡中的小脸来,许是他的手太粗粝,触得念哥儿不舒服了,也许是小孩子本能的直接让念哥儿感受到了什么,他忽然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手脚也开始乱舞乱蹬起来。

直听得看得顾蕴是心如刀绞,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答应四皇子的条件,他们母子祖孙烂命几条不足为惜,她儿子却是无价之宝,就算要让她付出全世界来换回儿子,她也心甘情愿!

可这事儿哪是她能做主的,便是宇文承川也做不了这个主,万一他们答应了四皇子的条件,到最后皇上却不答应,惹得四皇子狗急跳墙,就真对念哥儿不利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念哥儿哭醒后,见抱着自己的人不是母亲,也不是奶娘等其他自己熟悉的人,哭的就越发大声,也越发凄厉了。

顾蕴心痛得无以复加,想也不想便脱口尖声叫道:“你的条件本宫一个人做不了主,必须得等太子殿下到了以后,看太子殿下怎么说,可孩子这样哭着,我们也没办法继续谈下去,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孩子给我的婢女,让我来代替他,你应当知道,太子殿下有多爱重我,我又拥有怎样巨大的财富,没有了孩子,还可以再生,没有了我,他想再寻我这样一个太子妃,可就难如登天了。所以,挟持我比挟持孩子还要更有价值,更对你有利,你意下如何?”

急得一旁扶着她的白兰忙小声劝道:“娘娘,您不能这样做,殿下很快就到了,殿下一定有办法的,您再忍忍,再忍忍…”

顾蕴却哪里还忍得,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如今念哥儿的哭声于她来说,不亚于世上最残酷的刑罚,叫她如今能再忍?又继续游说起四皇子来:“四皇弟,挟持我真的比挟持孩子于你更有利,不然你仔细考虑一下?”

见念哥儿哭得声嘶力竭的,简直快要把自己的耳朵给震聋了,四皇子虽早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因他至多也就在高兴时,逗弄孩子几下而已,哪里经历过这些,依然头疼不已,烦躁不已。

却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让孩子与顾蕴交换,因皮笑肉不笑道:“谁不知道大皇嫂女中豪杰,女中诸葛,智计百出,万一我一个不慎便着了大皇嫂的道儿,我找谁哭去?当然还是小侄儿在我手上更稳妥些…”

不想话没说完,便感觉到臂弯间一阵热热的感觉,差点儿就没忍住一把将念哥儿给扔了出去,好容易克制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念哥儿尿了,立时恶心得什么似的,冲一旁的太监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抱过去收拾一下!”

那太监见四皇子臂弯间有淡黄的液体直往下滴,也立时反应过来念哥儿是尿了,可他又不是真的太监,素日干的都是杀人砍人的勾当,哪里应付得来这个?不由面露难色:“属下,属下也不会啊…”

四皇子只得又看向殿里隐蔽着的另外几个手下:“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替本殿下收拾?”

又是话音未落,便听得“噗——”的一声,然后便是一阵臭味儿弥漫起来,却是念哥儿在尿了四皇子一身后,又拉了他一身。

四皇子就更恶心了,简直克制不住喉间翻滚的呕吐欲望。

顾蕴看在眼里,忙快速说道:“念哥儿每天早上睡醒后,都会大小便一起解决,然后再吃奶,不然就会一直哭下去,四皇弟,你看你和你的手下们都没带过孩子,谁也应付不来这个,不然你就答应让我代替他罢?我再如你所说的‘智计百出’,到底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还能打得过你们这么多人不成?再不然,你就将我捆起来,如此总不必担心会着我的道儿了罢?”

四皇子好容易才稳住了没有吐出来,忙一一看过自己的手下们,见大家都是一脸的无措,想着自己好歹还抱过孩子,他们连抱都没抱过,让他们给孩子收拾屎尿,也的确太难为他们了,如今他就只他们这些心腹了,哪里还能似以前般想骂便骂,想打即打?

适逢念哥儿一边大哭着,一边又是“噗——”的一声,四皇子终于再忍受不住,向顾蕴大叫起来:“行,你过来,走到一半后,我立刻把孩子扔给你的婢女,你那个婢女武功高强,这么近的距离,接个孩子,定然是没问题的!”

顾蕴哪敢让他直接将念哥儿扔给白兰,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或是白兰没接住,吓着摔着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却更担心机会稍纵即逝,待四皇子过了这阵恶心劲儿,便不肯让她代替念哥儿了,只得急声吩咐了白兰一句:“务必接住念哥儿!”后,大步往前走去。

急得白兰伸手就想拉她回来,可念哥儿的哭声同样让白兰心如刀绞,太子妃到底比小殿下有自保的能力,两害相较取其轻,且她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劝阻不住太子妃,只得沉痛的应了一声:“娘娘放心,奴婢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一定护得小殿下周全!”摆出架势,做好了接住念哥儿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