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策与丁氏这才回了他们的院子去,一路上宇文策先是走得极快,他在军中待惯了,连走路都比常人下意识的快许多,还是听得后面丁氏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方后知后觉的想起,她身为女人本就走不过他了,何况如今还身怀六甲,忙放慢了脚步,待丁氏赶上来后,才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我今儿在宫里时,就听太子妃娘娘说,你不但把府里搭理得井井有条,在宗亲里也是一水儿的好名声,真是辛苦你了!”

顿了顿,又问道:“孩子素日闹你吗?我听说女人有孕前几个月,都很辛苦,只可惜我当时不在,不过我如今回来了,以后定会加倍待你们母子好的。”

不过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却说得丁氏红了眼圈:“有世子爷这几句话,妾身便是再苦,也不觉得苦了。”怎么可能不辛苦,怀着孩子还要劳心劳力,提心吊胆,再是强大的人,都要受不住,但她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辛苦了别人还不知道,还没有丝毫回报,如今看来,总算她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宇文策就暗叹了一口气,撇开旁的不谈,在爱而不得这点上,他和丁氏倒是同病相怜了…他不由上前牵住了丁氏的手,总是替他怀了孩子的女人,以后对她好一点儿罢,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世子爷心里终究还是有她的,并没有因为分离这么久,就将她全然抛到了脑后去…丁氏就忍不住含泪笑了起来。

同一时间,东宫崇政殿里。

顾蕴又饿又累又痛,——当然,也有其他异样的感觉,看着仍在自己身上忙碌个不停的男人,只恨不能立时晕过去才好,可宇文承川既铁了心要惩罚她,怎么可能让她晕过去,每次见她要睡了,张口就是狠狠一口,才不管是咬在哪里,更不管她痛不痛,简直让顾蕴没招,可谁让她这会儿是“待罪之身”呢,也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了。

眼见他终于又完事儿了,顾蕴虽已死了多半,依然来了精神,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吃饭,可以睡觉,更重要的是可以去看宝贝儿子了。

只可惜她才撑着腰艰难的坐起来,又被宇文承川给拉来躺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我有说过你可以下床了吗,怎么我不记得?”

顾蕴被他笑得后背直发毛,赔笑道:“我这不是想着殿下一定饿了,打算让人去给殿下弄点儿吃的来吗?昨夜你就一夜没睡,饭更不曾好生吃得,今儿又一直在那个…出力,再不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身体会吃不消的…唔…”

话没说完,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好一阵才气喘吁吁的有了说话的机会:“你怎么还来?我都听见念哥儿哭好几次了,一定是在找我,他今儿本就受了惊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偏与自己儿子争风吃醋的爹!”

宇文承川振振有词道:“谁与他争风吃醋了,我这是惩罚你拿我当摆设,自己以身试险,还说怕我身体吃不消,我也就比你大几岁而已,有那么老吗?你都说我老了,我难道还不得证明给你看?”

顾蕴心里直吐槽,你还有完没完了?奈何如今某人只能顺毛捋,遂呵呵娇笑道:“人家哪有那个意思,你误会了啦,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好了,我真听见念哥儿在哭,你别闹了,别闹了啊,大不了我以后一遇到危险就等着你来救我,再不自作主张了便是。”

可真等她变成那样的女人了,一次,两次,三次的,他会很愿意去救她,心疼她,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可就说不好了,男人愿意给她撑腰,也要她自己扶得起来才成,天天靠人拉扯营救,再好的精力也有够不上的一天,女人就得学会保护自己,该强的时候绝不示弱,能靠自己的时候尽量不靠别人,那不单是为自己,也是对爱你的人负责。

宇文承川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在哄自己,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时,她一定还会先靠自己自救的,他实在忍不住火大,这女人怎么就不能似别的女人般,把夫君当自己绝对的依靠绝对的天呢?

但转念一想,她若真是那样的女子,真泯然于众人了,她又还是她,还是他爱的那个顾蕴吗?芦苇和菟丝子本就不是相同的种类,他非要将芦苇变成菟丝子,不是摆明了为难自己,也为难蕴蕴吗?

好罢,这次就暂且饶过她,不过以后但有机会,仍得时常在她耳边告诫她,提醒她别忘了自己是有夫君的人才是,天长日久的,总能起到哪怕一丁点儿作用罢!

宇文承川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顾蕴身上翻下,躺到了床的里边儿去,以实际行动表示,默许了她出去。

顾蕴简直如蒙大赦,顾不得腰已快要断了,腿也已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颤巍巍的下了床,把衣裳胡乱一穿,便蹒跚着出去了。

在白兰等人面红耳赤的偷笑中,她狠狠洗了个热水澡,才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几分,忙捡了件衣领高些的衣裳穿了,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个纂儿,便去了厢房看念哥儿。

小家伙正熟睡着,顾蕴因压低了声音问奶娘:“自回来后,可有惊悸哭闹过?传过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这些事本来该是她这个亲娘来做的,都怪宇文承川那个无良的爹,害她现在只能问奶娘。

奶娘都是过来人,一看她满脸的春情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何况太子殿下将太子妃娘娘扛回来时,直奔的就是卧室,还下了严令:“都退得远远的,没叫谁也不许进屋!”她们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于她们来说,主子感情好,她们的日子才更好过,自然是喜闻乐见,而不会笑话儿,当然也不敢笑话儿的,于是只恭声回道:“刚回来时哭得厉害,洗过澡换过衣裳,再吃过奶后,便没再闹了,太医来瞧过后,说并没有大碍,但仍开了安神丸,说如果之后哭闹,就让奴婢们立刻吃下,化在奶水里喂给小殿下。奴婢们牢记太医的吩咐,一直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小殿下,但除了之前醒着时找娘娘,没找到小小的哭过几次以外,与素日并无二致,娘娘只管放心。”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没受到惊吓就好,也得亏孩子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若再大一些,反倒坏事。

因念哥儿这会儿正睡着,她也没抱他起来,只摆手让奶娘都退下,自己坐到床前,守起他来,孩子天真无邪的小脸看得她的心软得能滴出水来,再想起早上的事,就越发后怕了,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此番不幸失去了念哥儿,她会怎么样,势必会先发疯,然后再自绝于人世罢!

顾蕴就这样一直静静的守着念哥儿直到他醒来,然后用了晚膳,陪着他玩累了,整好宇文承川今夜琐事繁多,不进来睡觉了,——顾蕴听说后,还在心里暗暗幸灾乐祸了一回,被榨干了罢,该,她虽也累,可从头至尾都没出什么力,就不信出力的人能不累,这不不敢进来睡觉,怕她看出他精疲力尽了罢?母子两个倒是可以一道睡了。

所幸一整夜念哥儿都睡得还好,并没有做噩梦惊悸哭闹什么的,顾蕴才松了一口气。

次日神清气爽的起来,免不得要去后宫各处瞧瞧,各宫主位不是大家出身,就是经过见过事的,早在昨儿乱子平息下来后,已将自己宫里的人都带回去,该安抚的安抚,该规整的规整了,瞧着倒也一派井井有条的样子,让顾蕴心下松快不少。

随行的陈淑妃与贤妃见状,笑道:“得亏先前娘娘那一通恩威并施,昨儿我与贤妃妹妹根本没怎么发愁,各宫的姐妹已将各自宫里的人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了,只要各宫安静了,自然整个后宫都安静了。”

陈淑妃更高兴于儿子儿媳都在这场大乱中毫发无伤,昨儿便进宫瞧过她了,所以今日眉眼间一直都带着笑,让人一看便知她心情极好。

顾蕴点点头:“两位娘娘都辛苦了,待会儿我便求见父皇,为两位娘娘请功去。”还有宗氏和林贵嫔如今该怎么处置,怕也得再次请示一下皇上的意思,总不能宗氏只是娘家人畏罪出逃,便废了她的后位,林贵嫔儿子和兄长都直接举兵造反了,她的位份还能得以保留,那也太有失偏颇了,难免惹人非议。

再就是妙贵嫔,于公来说,她是皇上的宠妃,她就算是太子妃,也该去探望一二,于私来说,妙贵嫔是为东宫受的伤,是东宫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她更该去探望一番了。

是以又与陈淑妃和贤妃寒暄了几句,顾蕴便辞了二人,径自去了懋勤殿求见皇上,皇上这会儿却不得空,何福海迎出来后,将顾蕴径自迎至了后殿与妙贵嫔说话儿。

妙贵嫔昨日晨间便醒了,将养了一日一夜后,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只脸色仍有些苍白,被额间包扎伤口的白布衬得越发的清丽绝伦了,瞧得顾蕴进来,她忙欠身道:“请太子妃娘娘恕臣妾如今不能起身亲迎见礼了。”

顾蕴忙上前几步将她摁回了被窝里,待茶上来后,浅啜了两口,因见屋里服侍的都是自己人,连妙贵嫔跟前儿的宫女也是她的心腹,同样出自东宫,说话便少了很多忌讳:“此番你吃了大苦头,殿下和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你如今是个什么想法儿,若你想趁此机会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去,我回头就与殿下说,请殿下尽快替你安排。如今大局已是基本定下来了,便以后再有波折,也不会胜过这次了,我们总不能让你将自己的青春全耗费在这宫里,你也该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也是殿下一开始就与我说过的。不但你,其他人诸如秦良娣白兰几个,我也会回了殿下,慢慢的安排出宫去,青春短暂,你们还都年轻,可不能再耽误你们了。”

一席话,说得妙贵嫔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方低低道:“太子妃娘娘,我不想出去了,成吗?皇上他,其实挺可怜的,看似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富有四海坐拥天下,我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看来看去,却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待我也一直挺好的,亦夫亦父,所以,我想留下陪着他,多少也回报几分他待我的情义。”

顾蕴没想到妙贵嫔会这么说,她一直以为,妙贵嫔对皇上没有真感情,且她那样冷清的性子,偏让她生活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于她来说还不定日日都怎生煎熬呢。

但转念一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上对妙贵嫔的好是上下都看在眼里的,连旁观者都忍不住要动容了,何况她这个当事人?天长日久的,怎么能不感动,怎么能不日久生情?

“可皇上到底比你年长那么多,总是会比你先走的,偏你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届时该怎么办?”顾蕴不想将来妙贵嫔后悔,届时再后悔也已晚了。

妙贵嫔却冷清一笑,道:“有孩子又如何,没孩子又如何?我这辈子本就是捡来的,连自己都是无萍的根了,再生个孩子来,与自己一道在俗世挣扎么?何况届时不还有寿康宫一带给我住么,我怎么也不至于衣食无着,老无所依,所以还请娘娘允了我。”

这是妙贵嫔自己的选择,顾蕴只有劝告的权利,没有置噱更没有否定的权利,但仍再问了一遍:“你真的已经心意已决,再无更改的可能了吗?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就答复我,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等什么时候有了最终的决定,再打发人告诉我也是一样。”

得到妙贵嫔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心意已决,不会再更改了,请娘娘成全。”后,方暗叹一口气,没有再说,拿旁的话来岔开了。

当下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皇上那边打发人过来请顾蕴了:“皇上传太子妃娘娘呢,太子殿下也在。”

顾蕴遂辞了妙贵嫔,随来人一道去了前面懋勤殿的正殿,果然宇文承川也在,但并不见其他人,想是皇上该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所以命大家散了,顾蕴忙上前给皇上见了礼:“臣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待皇上叫她起来后,又给宇文承川见了礼,方肃色道:“大乱当夜父皇让臣媳协助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坐镇后宫,以防后宫也乱起来,臣媳幸不辱命,至今一切安好,所以特来向父皇复命。”

皇上事后也听说了顾蕴当夜的恩威并施,十分满意,闻言脸上便带出笑来,道:“你做得很好,朕才还与太子说,要好生嘉奖你呢,说罢,你想要什么,朕今儿准你狮子大开口一回。”

顾蕴见皇上心情还不错,因凑趣道:“既然父皇这么说了,那臣媳就不客气了啊,臣媳早想要您一个貔貅镇纸,就是那个通体碧绿,据说是由整块翡翠雕成,价值连城那个…对对对,就是那个,就是那个,臣媳自先前无意见过一次后,就一直惦记至今,就是不知道父皇舍不舍得割爱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又是拿得出来的,其实骨子里都乐意做散财童子,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例外,所以听得顾蕴的话,皇上脸上的笑就越发加深了,看向宇文承川道:“你媳妇儿倒是会挑东西,专捡朕最珍贵最心爱的东西挑,偏朕方才话已说在前头了,君无戏言,这会儿竟是连反悔都不能了。”

宇文承川知道皇上心情不错,也跟着凑趣道:“不瞒父皇,儿臣也早眼热那个貔貅了,只想着是父皇心爱的,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向父皇讨要罢了,如今我媳妇儿倒是替儿臣圆了梦了,父皇可不能反悔。”

“早知道朕就别把话说那么满了。”皇上就一副懊恼的样子,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到底还是吩咐了何福海把那翡翠貔貅装好,回头送到东宫去。

顾蕴少不得谢了恩,才正色说起旁的来:“此番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也是居功不小,臣媳说了要来向父皇为二位娘娘请功的,还请父皇酌情赏两位娘娘一些恩典罢。再就是宗氏与三弟妹,往后该如何安置?关雎宫林贵嫔与五皇妹又该如何安置?臣媳与淑妃贤妃二位娘娘方才商议了一番,都觉得这个主我们做不了,所以臣媳特来请父皇示下。”

皇上闻言,方才的好心情立时荡然无存了,片刻方冷声道:“宗氏仍住景仁宫后面那排屋子罢,一应份例供给,按采女的例给即可,柯氏要陪她就由得她。至于林氏,哼,生出那样不忠不孝的儿子来,还有个那样大逆不道的兄长,朕岂能再容她?何福海,传朕旨意,贵嫔林氏褫夺位份,即日赐死,钦此!”

何福海忙单膝跪地应了,正要退下,就有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跪下后颤声禀道:“启禀皇上,方才关雎宫传来消息,林贵嫔…投缳自尽了。”

“她倒是乖觉,知道朕绝难再容她。”皇上就冷哼了一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做不到让跟了自己三十几年的女人暴尸荒野,因说道:“让内务府的按采女的例办丧事罢。”

那小太监忙应了,躬身却行退了出去,皇上才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来:“至于小五,她是朕的女儿,与旁人何干,自然仍是公主,不过她也到年纪该下降了,太子妃就替她好生挑一门亲事,让她尽快嫁了罢!”

嘴上再是说着‘她是朕的女儿,与旁人何干’,心里又岂能真的一点没有芥蒂?自然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的最好…顾蕴十分理解皇上的心情,忙恭声应了:“父皇放心,臣媳定会好生替五妹妹挑一门亲事,让她风光大嫁的。”

至于林氏,总算皇上还没绝情到底,让她暴尸荒野,比昨儿得知宇文承祚死讯后,便立时吞金自尽了的向嫔可强多了,也许林贵嫔也正是吃准了皇上的心意,才会这么快便自我了结的罢?不过话说回来,到了这一步,她活着比死绝对难受一百倍,自然还是死了一了百了的好,至少也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一时顾蕴回完了皇上话,宇文承川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夫妻两个遂辞了皇上,联袂出了懋勤殿,待又出了乾清宫,顾蕴方问起宇文承川来:“父皇该发落的都发落了?都是怎么发落的?”

宇文承川点头:“嗯,该发落的都发落了,不外乎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那宇文承乾和宇文承祚的妻妾儿女呢,父皇怎么发落的?”顾蕴又追问道,一夜之间,二人的孩子便从天之骄子,沦为了孤儿,还是注定没有未来的孤儿,也真是有够可怜的。

宇文承川仍是言简意赅:“已经分头派了人去追捕萧氏母子和宗氏一众逃犯,其他人一律圈禁至死。”想起宇文承祚差点儿就让他失去了顾蕴,让念哥儿失去了母亲,他就有种让他儿女也不得好死的冲动,还是想着顾蕴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他方压下了,反正养废他们也是一样的。

“那你说宗氏一众逃犯讨到福建后,他们会反吗?”顾蕴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战乱才平息了,转眼又要开始,苦的还不是黎民百姓,还不是以命相搏的将士们?至于将他们追捕回来的可能性,在经历了前晚那场大乱后,摆明了已是微乎其微。

宇文承川何尝不知道如今哪怕派再多人去分头追捕,也已是徒劳,两边唯一的区别,就是宗家父子造反已是板上钉钉,萧定邦却还说不好,毕竟女儿与外孙再重要,也比不过一家老小,所以,战事已近在眼前,只不过还不知道是单边开战,还是同时开战,不过无论如何,该害怕退缩的,都不会是朝廷!

夫妻两个回了东宫,宇文承川这才腾出了手发落昨日崇庆殿的所有人,连同几个奶娘都没饶过,因秦良娣暂时留着还有用,不好打板子,便改了鞭刑,自己回头找相关之人领去,然后自紫兰以下,所有人都挨了板子,区别只是数量的多少,奶娘们因为要喂奶和照顾念哥儿,则都打的手板儿,并扣发月钱。

总之一定得让大家都牢记这次教训,本来宇文承川还要罚得更重的,还是顾蕴为大家伙儿求了情,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次日,顾蕴因昨儿便接到祁夫人周望桂并平大太太进宫请安的牌子,一早就等着几人了,不想却一直等到快交午时,三人才姗姗来迟,倒让顾蕴纳罕起来,宫里的规矩向来大,按理三人都是进宫惯了的,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这么迟了才来?

待三人行过礼后,一问方知道,却是吴老夫人带着儿媳孙女儿们去向平大老爷平大太太道谢兼辞行耽搁了,平大太太因说道:“本来祁表妹与二夫人都到家里了,我马上就要随她们出门了,吴老夫人却来了,来的都是女眷,且吴老夫人辈分高,我不亲自见一见也不像样,这才会耽搁了,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当日吴老夫人被挟持后,待弄清楚了挟持自己的是永嘉侯世子,挟持自己的目的是为了逼吴指挥使造反后,老人家第一反应的确是咬舌自尽,以免再连累儿子,让儿子沦为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千钧一发之际,平大老爷带着人赶到了,与永嘉侯提出了让自己交换吴老夫人,说自己可是太子妃的亲舅舅,难道不比吴老夫人一个垂老的老妪来得更有价值?

永嘉侯世子一想,太子妃的亲舅舅可不是更有价值吗?他完全可以假装答应平大老爷的条件,然后趁换人的当口,连他一并拿下,岂非更多一个筹码?反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却没想到,平大老爷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小绵羊,反而是大灰狼,他到头来竟是死在一个弱书生手里的,简直死也不能瞑目!

而平大老爷虽射死了永嘉侯世子,自己也受了伤,但在昏迷前的最后关头,却喝止住了立刻要赶去向吴指挥使报信的吴家亲卫,说不能告诉吴指挥使吴老夫人已获救了,反而要告诉他,吴老夫人已经遇害了,他才能在怒极痛极之下,让真正的叛军好看。

这才会有了那夜吴指挥使收到吴老夫人“死讯”那一出,而事情也果然都朝着平大老爷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且因吴指挥使当夜倒戈得快,又是情非得已,兼之有宇文承川替他说项,皇上最终如史统领几个般,直接要了他的命,而是只叛了吴家所有男丁即日流放三千里,已经比他们一开始以为的结果好得太多太多了。

所以吴老夫人今日才会特地带了女媳们去向平大老爷道谢辞行,若不是平大老爷当夜及时赶到,如今他们一家不止是性命悉数不保,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还得背负着坏名声,这样的结果叫吴老夫人坚毅柔韧惯了的人如何能忍?心里有多感激平大老爷,则可想而知。

平大太太接着说道:“吴老夫人执意要给我们老爷磕头,叫我们老爷如何敢受?只说看到她,便想到娘她老人家,为此还特地吩咐我多送些仪程,也好让他们一家老小去了崖州卫后,不至于衣食无着,没想到吴老夫人却坚决不肯接受,只说一家老小都有手有脚,只要肯吃苦耐劳,大富大贵不可能,且待罪之身也不敢再奢享那样,但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却是没问题的,真是让人好生敬佩,也就不怪能养出吴指挥使…吴老爷那样孝顺的儿子来了。”

说得顾蕴也赞叹起来:“这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吴家能有吴老夫人这样睿智柔韧的老人家坐镇,就算如今没落了,也必定只是暂时,将来定会再中兴起来的。”就像外祖母一样,虽然不到三十便守寡,却依然将儿女都拉扯成才,让平家如今有了这样的盛况,也就难怪大舅舅敬佩吴老夫人了,这样的老人家,谁能不敬佩。

连吴指挥使都因此受惠,虽此番获了罪,名声却不但没受到影响,反而因其至孝而更好了,又是有真才实干的,这样的人便是到了流放地,想必日子也难过不到哪里去。

感叹毕,顾蕴忽然想到晨间宇文承川与自己说的平大老爷受伤之事,忙问道:“对了大舅母,我今儿才知道大舅舅那天晚上为救吴老夫人受了伤,还听说伤得不轻,那如今怎么样了?真是,大舅舅不过去了一趟西南,难道就真以为自己成大将军,文能安邦,武能杀敌了?得亏性命无忧,不然可让我们大家伙儿怎么样呢?”

平大太太闻言,大是心有戚戚焉,不由红了眼圈,道:“可不是吗,他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呢,偏我知道时,他已带着人出了宗室营老远了,连阻止都来不及,得亏没有酿成悲剧,可我这几日每每想到他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时的情形,依然忍不住浑身发抖,万幸菩萨保佑,万幸!”

祁夫人则在一旁接道:“娘娘还说大表兄呢,您自己还不是一样,您以己身换回小殿下也就罢了,我们都是当娘的,能理解您的心情和做法,可您干嘛要自己冒险哪,就等着太子殿下和荣亲王世子爷救您不成吗,凭他们两个的本事,怎么也不至于救不下您,您倒好,自己先动了手,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您叫小殿下将来靠哪一个去?”

而在宫里没娘的孩子,就算太子殿下再偏爱,这偏爱又能持续多久呢?且光靠太子殿下的偏爱,小殿下就能平安长大,顺利接掌生来就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了吗?

还不说他们这些人,伤心难过自是必然,关键以后的路,必定会难走十倍百倍,所以当时听了宇文策的话,祁夫人与平大太太才会急成那样,得亏如今看来,太子妃娘娘的确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们连日来都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平大太太听得祁夫人的话,也忙拭了泪,说起顾蕴来:“是啊,娘娘还说您大舅舅,您自己好到哪里去了吗?您不知道我们听了荣亲王世子爷的话后,担心成什么样儿,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样的话祁夫人能说,平大太太能说,周望桂却说不得了,忙笑着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娘娘与大舅老爷都有惊无险,总是天大的好事,就是不知道小殿下如今怎么样,没有受到惊吓罢?说来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小殿下呢,不知道今儿可有没有这个福气?”

顾蕴见周望桂发福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与神态反倒更安详了,再不复当初的凌厉与怨气,想是顾冲离得远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只守着儿子过活,心境都渐渐不一样了,于顾蕴来说,这样的结果自是最好的,因笑道:“他好着呢,想是因为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我这就让人抱他过来给母亲瞧,您是他的外祖母,什么时候想见他了都可以,再说福气这样的话,岂非折杀他了?”

一时奶娘抱了念哥儿过来,平大太太也没见过小家伙,爱得什么似的,抱了就舍不得撒手,“小殿下的眼睛和鼻子像娘娘,嘴巴和下颌则像殿下,长得可真好!”

顾蕴看念哥儿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懒洋洋的打量着平大太太三人,好笑不已,道:“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我,又哪里像殿下。”

平大太太笑道:“娘娘看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当年我生了你大表哥后,也瞧不出他哪里像我,哪里像老爷,这就是典型的灯下黑了,横竖我们能瞧出来就行了。”说着,想起此番周指挥使立功不小,忙把念哥儿递给了周望桂,“周妹妹做外祖母的,还不知道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呢!”

周望桂忙小心翼翼的接过,笑道:“可不是吗,偏先前一直不方便进宫。不但我,福哥儿也在家老念叨着自己当舅舅了,要把自己早年存下的那些好玩儿的,都给小外甥呢!”

顾蕴笑道:“大家都在京中,还怕没有机会相见么,说起二弟,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一定长高了许多,也越发出息了罢?”

说起儿子,周望桂脸上的笑就越发深了,道:“是长高了许多,读书习字和弓马骑射也还勉强过得去,我时常与他说,万万不能丢了娘娘的脸,如今多了小殿下,越发不能丢了小殿下的脸。”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也在一旁凑趣,扯些儿女经,一室的和乐融融,到用过午膳后,又吃了茶,三人才起身告辞了。

接下来几日,宫里宫外仍是为善后而忙活,到底此番之乱没怎么波及到盛京城中无辜的百姓们,所以不过几日,盛京城便回复了之前的勃勃生机,就好像那场被后世史书成为“永嘉之乱”的动乱,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宫里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好转起来,反而有一日比一日压抑,一日比一日沉闷的趋势。

却是皇上派出去追捕宗氏一众逃犯的人马果然无功而返,他们早在天津卫备了大船,待一上了船,便如沧海一粟,再难追上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果然半月后,宗氏父子便在福建举旗造反了,打的旗号当然不是造反,而是说的为了代宇文珏为父报仇,所以清君侧,这个‘侧’,自然是冲的宇文承川,并且还出了一篇长长的檄文,细数了宇文承川的十大罪状,什么‘心狠手辣,亲手射杀手足’,什么‘欺君罔上,蒙蔽圣听’,什么‘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没把宇文承川气到,倒把皇上给气了个够呛。

立时便召了内阁和兵部的官员进宫,问由谁挂帅去讨逆平叛比较好,众臣工才见识到了宇文策的本事,自然众口一词的都推选了他,荣亲王却不干,说自己的儿子才班师回京,身上虽没大伤,小伤却是无数,且媳妇儿也要生了,怎么能让他休息不到二十日,又让他出去拼死拼活,流血流汗?再是能者多劳,也不是这样劳的。

皇上不好威逼荣亲王,他如今就这么一个出息儿子,可以说全家上下如今都靠宇文策撑着,也不怪荣亲王心疼儿子,不想儿子才九死一生的回来,又要拿命去搏,于是吩咐大家另推人选。

可有宇文策珠玉在前,其他人不是这样不合适,就是那样不合适,竟是推来推去都定不下人选来,让本就心情大糟的皇上心情越发糟糕了,懋勤殿一度落针可闻。

关键时刻,宇文承川站了出来:“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就让儿臣带兵去讨逆平叛如何?儿臣一定会让叛贼尽数伏诛,还父皇一个海清河宴的福建!”

皇上没想到宇文承川会站出来,怔了一下,才道:“胡闹!你是太子,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不知道么,不过一场小战罢了,也要皇太子亲自挂帅,朝廷没人了,大邺没人了么?此事明日大朝会时再议!”打前年宇文承川忽然“病愈归来”起,皇上便从没真的想过要废太子,前番大乱之前那次,也是被永嘉侯一时蒙蔽了,何况如今,自然不会允许宇文承川亲自以身涉险,一旦有个好歹,那才真是损失巨大了。

宇文承川却一脸坚持的单膝跪下了:“父皇,朝廷自然人才济济,可儿臣更想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不瞒父皇,那几年跟着枯竹大师清修,儿臣其实去过福建,对当地的气候和地形,乃至风土人情都有一定的了解,儿臣本身也有些功夫傍身,再加上护卫队的保护,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事,况儿臣说的是身先士卒,谁又真敢让儿臣上阵杀敌去不成?万望父皇成全。”

说得皇上渐渐动摇起来,早年皇上也是御驾亲征过的,当然知道一个文治武功都出色的皇上对臣下意味着怎样的权势与威仪,太子如今文治方面是让人无可挑剔口服心服了,却没有任何军功傍身,的确得有一些军功傍身,才能让臣工们越发的心悦诚服。

皇上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松了口:“既是如此,朕就准你所奏,不过得好生挑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与你做副帅才是。”亲卫也得派好的,数量更不能少了,以免真有个什么闪失。

“多谢父皇!”宇文承川忙满脸喜色的应了,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能让韩副指…韩卓随儿臣一道前往吗,他是福建当地人士,又精明能干见多识广,有他相助,儿臣一定如虎添翼。”

他原本可以私下带了义父一块儿去,让义父有机会手刃仇人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事后传到皇上耳朵里,再连累了义父义母,可就不好了,所以倒不如直接摆到台面上来说,也好为将来大张旗鼓的为义父枉死的家人们平反做准备。

皇上听得韩卓的名字,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但思及大乱当夜韩卓的奋不顾身,又觉得自己这样小肚鸡肠,实在有失帝王风度,遂点头道:“也准你所奏便是。”算了,就当是奖励韩卓当夜的以命相搏罢,总不能其他人都得了赏,就韩卓一人没有,他可是历来都赏罚分明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等顾蕴得到消息时,已经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不过顾蕴虽心乱如麻,担心不已,却没有想过要阻止宇文承川,就像皇上想的那样,一个亲自上过战场的太子与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太子,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何况他的心结她知道,一心想为韩卓和他枉死的家人们报仇,不亲赴这趟福建之行,只怕他余生都难以心安。

所以稍后宇文承川满脸忐忑与心虚的回来时,顾蕴反倒先笑了起来:“你干嘛这副表情,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我听说,你先前在懋勤殿毛遂自荐向父皇请命时,可半点心虚都没有。”

宇文承川闻言,就知道她已什么都知道了,讪笑道:“那怎么能算亏心事呢,我只是心虚,事先没有与你商量罢了,也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根本来不及与你商量,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我一定先与你商量,等你同意了我再去,好不好?”

顾蕴叹道:“在你心里,我是那么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人吗,你只管去你的,我知道拦也拦不住,所以从没想过拦你,只是一点,你得保护好自己,让自己毫发无伤的回来,如今你可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还有念哥儿,你既娶了我,给了念哥儿生命带他到这个世上来,就得对我们母子负责到底才是!”

宇文承川自是郑重应了,又道:“我还向皇上请了命,届时让义父同我一道前往,本来慧生才被解救回来,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该让义父离开的,可我想着,他一定更想手刃仇人,为冤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所以回头义母和慧生那里,就得靠你多照应了。”

韩慧生于京中初定后,终于被季东亭和张焕给救了回来,却因一路上疏于治疗和照顾,一度性命垂危,是王坦倾尽一身医术,韩夫人也带着人衣不解带的照顾,才终于让她醒了过来,只如今身体仍很虚弱,连床都下不来,先前那接近两年的治疗调养,也等于是前功尽弃了。

如今一家三口就住在顾蕴京郊的庄子上,韩卓的打算是,待韩慧生身体稍好些后,便带了她和韩夫人再赴凌云峰,且这一去便很有可能再不回京了。

“我照应自然没问题的,虽然我不方便时常出宫,打发白兰她们出去一趟送个东西传个话什么的,却是极便宜的,你就放心罢。”顾蕴少不得应了,“可你没征求过义父义母的意见,便替他们做了决定,万一义父不想去,或是义母不让他呢,死了的人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仍活着的人不成?”

宇文承川却笃定道:“义父一定会愿意去,义母也一定不会拦他的,福建就算这些年被宗家父子经营得再水泼不进铁桶一般,要与朝廷抗衡,依然不可能,所以我们都会平安回来的,你就放心罢!”他还要回来与蕴蕴共享这万里江山呢,怎么可能让自己有事?

朝廷接到宗氏父子反了消息的同时,远在云贵总兵府的云贵总兵萧定邦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他还没说什么呢,他的长子已先说道:“父亲,若宗家不反,我们自不敢反,如今宗家既已反了,岂非天助我们?”

萧定邦却笑不出来,斥道:“你知道什么,宗家在福建经营那么多年,人力财力岂是我们能比的?便早前为父还是大同总兵时,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这云贵我们才来多久,地皮子才刚踩熟呢,就想造朝廷的反了,是嫌死得太慢是不是?而且宗家是非反不可,我们却还有退路,岂能一样!”

他的次子闻言,接道:“父亲所言甚是,关键还有一点,宗家便败了,坐上大船一家漂洋过海到别处重新开始便是,我们却又往哪里逃?所以儿子觉得,我们不但不能反,还得尽快向朝廷表态才是,若儿臣猜得不错,就这两日,朝廷的追兵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萧定邦还没说话呢,萧大爷已先冷笑道:“尽快向朝廷表态?表什么态?我们主动把妹妹和外甥送回盛京吗?你当然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的亲妹妹,亲外甥,所以你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原来萧大爷与萧二爷一嫡一庶,并非一母同胞,二皇子妃萧氏则也是嫡出,偏萧定邦素日摆明了更宠爱萧二爷的生母,嫡庶之间不说闹得水火不容,也是彼此怀恨在心,所以萧大爷有此一说。

萧二爷听得兄长的话,立时满脸委屈的看向了萧定邦:“父亲,儿子绝无那个意思,儿子只是从大局着想,毕竟小外甥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孙子,如今逆犯都已伏诛了,皇上便有天大的气,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消了,定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的,不是吗?”

反倒是他们一家,这么家大业大人口多的,就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白白拿前程和性命去做赌注,也未免太不值当了!

萧大爷又是抢在萧定邦之前冷笑着开了口:“皇上是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只会圈禁他们至死而已,这还是皇上在时,等哪日皇上不在了,太子难道会白白为自己留后患不成?定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父亲,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妹妹母子回去,不然他们母子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先把妹妹母子送回去,皇上和太子殿下便不会猜忌我们,不会钝刀子割肉的慢慢儿收拾我们,让我们最后同样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了?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将父亲从大同给弄到云贵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怕就怕我们退一步,朝廷就得进一丈甚至更多,那还不如直接反了呢,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父亲,您打小儿便最疼爱妹妹,当初也是您一力做主,让她嫁给二皇子的,如今她正是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您可不能不管她啊!”

萧定邦被长子最后几句话说得动容起来,可不是吗,女儿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可以说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手造成的,他怎能不管她?

但想起家里的其他人,其他儿孙,他又忍不住动摇了,次子说得对,便是将他们母子送回盛京了,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皇上既没有对二皇子的其他子女和四皇子的子女斩草除根,自然也不会对女儿母子斩草除根,至多也就是有生之年会没有自由和好的前程而已,但只要能活着,已经是一大幸事了不是吗?

所以萧定邦最终还是做了决定:“明日便送二皇子妃母子回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偶尔回来省亲可以,长住却不是为人妇为人媳应有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谁也不必再说!”

二皇子妃很快便得知了父亲的决定,本以为连日来自己的眼泪已经彻底流干,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了的,没想到这会儿眼泪依然扑簌簌的往下掉,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亲生兄长也不例外吗?

她肝肠寸断的抱着儿子,一瞬间甚至生出了与儿子一起去死的念头来,反正殿下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如今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而已,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但就在她颤抖的双手即将掐上儿子细小白嫩的脖子时,儿子的哭声惊醒了她,让她再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抱着儿子,哭了个天昏地暗,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萧定邦晚饭后单独来看女儿时,看得女儿红肿得几乎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他再是一生坚毅刚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好半晌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已吩咐人替你们母子准备好了行礼,明儿便护送你们母子回京了,你今晚上好生睡一觉罢,省得明儿赶路时精神不济。”

若林永继与二皇子不是起事得那般匆忙,而是大家多番商议后,谋定而后动,他自然要追随他们的,就像长子说的,他再忠肝义胆忠君爱国,在太子殿下心里,也早被贴上了二皇子党羽的标签,迟迟早早会钝刀子割肉,让他什么都不剩下的。

可他们起事得那般匆忙,败得那般彻底,他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也带着一家老小往下跳罢,自然得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慢慢的为将来筹谋,自然也只能对不住女儿和外孙了。

二皇子妃已对父亲彻底死心了,听了父亲的话,好半晌方冷冷说道:“我们母子是逃无可逃,我带来的另外那个孩子,却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劳萧总兵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求您了!”

听得女儿连父亲都不愿意叫自己了,萧定邦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才点头道:“行,那个孩子我会尽快安排人远远的将他送走,让他平安长大,不至断了林家香火的,林永继到底也与我交好一场,就当是我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二皇子妃该说的说了后,便撇过了头去,萧定邦等了半晌,等不到女儿再开口与自己说话,他自己纵有满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涩声扔下一句:“你别怪爹爹,爹爹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爹爹,还是其他人的夫君、父亲和祖父,不能只为你一个人而活,你保重!”推门怅然的出去了。

余下二皇子妃想起父亲小时候待自己的疼爱,和如今待自己的绝情,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父亲他真的好绝情,他完全可以把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说他们从没来过云贵呀!

但转念一想,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的云贵方向,沿途怎么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而且她除了娘家,也根本没别的地儿可以投奔的,父亲将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就能撇清了?只怕更要让父皇和那个婢生子猜忌罢,那些人是父亲的亲人,又何尝不是她的亲人,她还是别连累大家了,怪只怪老天爷,偏让她托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偏又嫁进了天家!

次日一早,二皇子妃便抱着儿子,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本已在心里做了决定,以后就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的,但当看到父亲亲自抱了自己最小的一个侄儿,年纪正好与宇文琅相当的小孙子出来,让她将后者带回去,将宇文琅留下时,她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哭倒在了萧定邦的怀里。

萧定邦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哽咽:“不是爹爹绝情,爹爹也是没有办法,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所幸他们两兄弟年纪差不多,相貌也差不多,便将来长大了,侄儿肖姑,想来也不会有人瞧出破绽来,你便带了他回京罢,琅哥儿就留下,我会亲自教养他成才的。”好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外孙,但有一丝办法,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圄?

二皇子妃却在哭过之后,回绝了父亲的好意:“琅儿如今就是我的唯一了,我也是他的唯一,不管福祸,母子两个至少也是在一起的,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爹爹就别为难五哥五嫂,也别为难自己了,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吗?”

虽萧五爷是庶出的,与二皇子妃并无多深厚的情谊,到底也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皇子妃实在做不到让兄长的儿子代自己的儿子受过,何况她也的确受不了与儿子分开,要知道这一分开,极有可能就是一生一世。

而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五哥五嫂纵然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又岂能不委屈不怨恨的?如今家里上下正是该同心协力的时候,她怎么能让父亲难做?

萧定邦见女儿满脸的坚定,显然已是心意已决,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忍痛送走了女儿和外孙,心里则再次痛彻心扉的后悔起当初为何要将女儿嫁进天家来,若不是嫁进了天家,凭自家的权势,女儿在夫家必定是横着走的主儿,何至于在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后,眼见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又要遭受这样的噩运?可如今就算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意义!

其时盛京城中已传开了太子殿下即将亲征福建,讨逆平叛之事,宇文策再是休息在家,这样大的消息也不可能传不到他耳朵里,立时便知道定是父亲阻止了由他挂帅,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亲征的,忙收拾一番,进了宫去求见宇文承川,见面后行了礼,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涉险,而且京中也离不开殿下,还是由臣代殿下去罢。”

宇文承川听得人来回‘荣亲王世子求见’时,已约莫猜到宇文策的来意了,如今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由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对福建有多熟,这一仗于我来说,不过是操练居多,十一哥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你就放心罢,我虽不如你,能大败瓦剌贼子,逼得他们退回老巢去,打个小小的宗家父子还是没问题的,何况我们还有那么多床弩呢,必定回马到功成,凯旋归来的。”

大乱当夜床弩在众目睽睽之下亮了相,之后自然再瞒不住了,若是早前,皇上自然要为东宫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却瞒着自己和大家而不高兴,如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只下旨让兵部尽快大批量的生产,回头再组一只床弩队,以后便是大邺最王牌最精尖的部队了,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宇文策闻言,忙道:“臣不是质疑殿下的能力,臣只是不想让太子殿下亲身涉险罢了,而且出去一趟回来后,臣竟发现待不惯盛京了似的,殿下就成全了臣罢。”这话倒不是虚的,他早前一直都忙忙碌碌,待在家里的时间,一日里也就睡觉那几个时辰,如今却时时都待在家里,关键还多了个他不是很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的妻子,才十来日功夫,他就觉得身上都快长毛了,实在闲得难受。

宇文承川深知宇文策的确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因笑道:“原来十一哥今儿是来找我诉苦,要官做来了,你放心,父皇早发了话,金吾卫腾骥卫乃至西山大营任你挑,怎么也得是个副指挥使以上的位子,当然,你要去五城兵马司也可以,只要你不嫌弃五城兵马司琐事繁多,不然五军都督府也成,如今父皇可视为你为宗室这一辈的第一人,铁定是要重用到底的。”

“臣哪是那个意思,臣就是这些日子太闲了,觉得时间实在难打发…”宇文策虽知道宇文承川是在开玩笑,也少不得要自辩一番,不想话才起了个头,冬至便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后道:“世子爷,才小刀托人递话进来,说是世子妃发作了,请您快回去呢!”

宇文策早算着日子,丁氏临盆就在这几日,却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小会儿呢,她便发动了,忙起身向宇文承川道:“那臣就先告退了,等回头忙完了,再进宫来与殿下说话儿。”

宇文承川笑道:“快回去快回去,女人生孩子可凶险着呢,有十一哥在,十一嫂也能安心些,等平安生产了,别忘了打发个人进宫报喜,也好让我们大家伙儿都高兴高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才你还说成日闲得难受,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就会知道如今的闲日子是多么的难得多么的珍贵,会后悔你如今为何不好好珍惜了。”才送走了宇文策。

待稍后回了后殿与顾蕴一说丁氏发动了,顾蕴也高兴起来,道:“你说十一嫂这一胎是会生儿子还是女儿,若是儿子便罢了,若是女儿,若大家不是同宗,我还真想与他们结个儿女亲家呢,十一哥的人品没的话,十一嫂也是个能干贤惠的,他们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真是可惜了啊!”

宇文承川笑道:“王叔早盼十一哥的儿子盼得什么似的,十一嫂这胎当然还是生儿子最好,至于咱们儿子的媳妇儿,虎父无犬子,我这么会挑媳妇儿,将来咱们儿子能差到哪里去?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是哦,您老脸皮那么厚,你儿子能差到哪里去?”顾蕴就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的确是庸人自扰了。”

到得晚间,荣王府送了好消息进宫:“荣亲王世子妃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宇文承川闻言,就看向了顾蕴,笑道:“看来王叔只能再等一年以上,才有望抱上孙子了。”

顾蕴的关注点则不一样,忙问起冬至来:“那十一哥高兴吗?世子妃呢?其实先开花后结果也挺好的,以后姐姐才好帮着娘亲带后面的弟弟妹妹。”

早前丁氏进宫时,曾好几次流露出想生儿子的意思,顾蕴能理解她的心,宇文策已快三十了,却仍没有儿子,她的压力可想而知,顾蕴还真怕她钻牛角尖了。

冬至见问,笑道:“荣亲王一开始有些失望,但见到白白胖胖的小小姐后,就欢喜起来了,说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常有的,十一爷那么厉害,定然会很快就给他添一串孙子的。十一爷见到孩子后,也十分高兴,还当场给小小姐起了个小名儿叫‘飞飞’,而世子妃见王爷与十一爷都这么高兴,本来还有些意难平的,也跟着高兴起来,娘娘不必担心。”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家都高兴就好,等洗三之日我们再打发了人送礼出去,只可惜我不能亲自出去沾一沾十一嫂的喜气,指不定明儿也让我生个女儿呢?”

宇文承川就摆手打发了冬至,方低笑道:“你想要女儿沾十一嫂的喜气有什么用,你得求我才成啊,不然,我们现在就生去?”

彼时荣亲王府内,宇文策抱着新得的女儿,看着她花瓣一般娇嫩的小脸,还有左脸颊小小的梨涡,莫名却想到了顾蕴,也许,这是老天爷对他爱而不得的补偿?

自此宇文策便百般疼爱起女儿来,不但让荣亲王府上下看在眼里,不敢因丁氏头胎生了女儿,就对她有丝毫轻慢,亦连丁氏娘家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姐妹瞧得宇文策对宇文飞飞的疼爱后,也熄了暗地里幸灾乐祸的心,改为想与丁氏交好来,摆明了如今与丁氏交好于她们来说利大于弊,甚至丁氏还能成为她们在夫家最大的倚仗与靠山,她们除非是傻了,才继续与丁氏交恶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过了几日,此番讨逆平叛的十万大军聚齐了,一应军需粮草也筹备得差不多了,顾蕴虽再舍不得宇文承川,也只能忍痛含泪的送走了他,好在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她这个太子妃就是最大的,想出宫根本无需与人报备,只消打发个人与何福海说一声,让他知道有这回事即可,顾蕴方得以带着念哥儿,一道将宇文承川一直送到了城外的十里坡。

眼见顾蕴眼眶红红的,却一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念哥儿则一改往日的懒散,一直都大睁着眼睛盯着自己,似是感知到了很快就要与父亲分别一般,宇文承川的心情也是越发沉重起来,却强忍着与顾蕴开玩笑:“就这么舍不得我啊?那昨夜偏还要拦着我,说什么要保存体力。”

顾蕴就啐了他一口,嘟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净说这些不正经的,也不怕念哥儿听了去,你别看他小,心里可明白着呢,指不定等你回来时,他都会叫爹爹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教会他叫爹爹后,再教他叫娘的。”

宇文承川听得大是感动,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这次我们准备得那般充分,保证能马到功成,你平日在宫里闲了,就找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她们说话儿去,不然召了四皇妹或是大舅母大伯母她们进宫也是一样,素日带孩子别太累了,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不然养那么多奶娘宫女的做什么?等我回来,你要是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顾蕴的眼泪几度都要忍不住,好容易忍住了,忙以玩笑话来岔开了:“我都记住了,你就别再啰嗦了,至于方才我说的要先教会念哥儿叫爹爹,你也不必太感动,我那是想着以后他要什么东西了,就先找你,而不必麻烦我。”

宇文承川就佯怒的捏住了她的鼻子:“我就说嘛,你向来最看重这小子的,怎么肯在这事儿上让我抢先,敢情是打的这个主意。”

顾蕴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待他抽回手后,便退后一步,屈膝福了下去:“殿下快出发罢,臣妾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宇文承川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翻身上了马,由同样满身甲胄的韩卓季东亭等人簇拥着,跟在了正一排排井然有序经过的大军后面。

余下顾蕴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抱着念哥儿,满心怅然的上了马车,却并没有径自回宫,而是去了她在京郊的庄子,难得出来一趟,她自然要去探望一下韩夫人和韩慧生,算来她也有近两年没见过韩慧生的,此番后者又是劫后余生,她于情于理都该去亲探一番才是。

韩夫人听得顾蕴来了,忙忙接了出来,待被顾蕴搀起来后,方笑道:“不知道娘娘今儿要来,方才得到消息时,娘娘已在外面下了车,要换衣裳都来不及了,还请娘娘千万别笑话儿我衣装不整才是。”

她的衣装的确稍显简朴了,在家时穿穿还没什么,要见客就着实有慢待客人的嫌疑了,顾蕴却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客人,一家人义母还这般外道,实在太生分了,您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来了。慧生妹妹这两日好些了吗,我瞧您眼睛都沤下去了,人也瘦了一圈儿,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便是,凡事都要您亲力亲为,还养那些下人做什么?”

韩夫人听得她问起韩慧生,本就有些勉强的笑容,就变得越发勉强了,叹道:“慧生的情况就是有些不好,一直都没有好转,偏很快天气就要冷了,我原本想的是,赶在天冷之前,我们带了她去凌云峰,有大师他老人家亲自替她诊治,指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可如今,你义父去了福建,我一个人纵是有心,也无力带了她去凌云峰,所以心里难免有些烦乱。不过娘娘也别担心,这里色色都齐全,到了冬日,把地龙一烧,再冷也有限了,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又要担心女儿,怕女儿熬不过这个冬天,又不能阻止丈夫去为枉死的亲人们报仇,一偿多年的夙愿,也就难怪韩夫人满眼的血丝,满脸的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顾蕴不由暗暗摇头,笑道:“义母别急,前儿王坦去给我和念哥儿请平安脉时,我也问过他慧生妹妹的病情,听他说来,只要将养得当,慧生妹妹自己也一心想好起来,到明年春天还是没问题的,届时春暖花开,义父也早回来了,你们再去凌云峰岂非比现在更合适更安全?”

韩夫人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可想,只得点头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一面请顾蕴屋里吃茶去。

顾蕴既来了,自然要先去看韩慧生,忙笑道:“我还是先去瞧瞧慧生妹妹罢,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她了,我们念哥儿更是第一次见姑姑,待会儿可不能闹姑姑啊。”

韩夫人却道:“娘娘去瞧她可以,小殿下就不必了罢,他小人儿家家的,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顾蕴道,“妹妹得的又不是什么大症候,更不会传染,且就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至于过病气了?反倒是妹妹瞧得念哥儿这副生气勃勃的样子,指不定就越发想好起来了呢?”

据王坦说来,韩慧生求生的意志不是很强烈,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消极的情绪,所以身体才迟迟不能转好,若能让她乐观起来,坚强起来,治起病来必定事半功倍。

韩夫人见顾蕴坚持,私心里也想让韩慧生见见念哥儿,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任谁见了他都得忘记所有的烦心事,想来女儿也不例外,而女儿的病,最需要的不正是放开心胸,保持身心舒畅吗?

于是祖孙三代被簇拥着一道去了后面韩慧生的屋子,屋里果然不出所料一股子药味儿,韩慧生则躺在床上,骨瘦如柴,一股子她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沉沉暮气,呆呆的盯着帐顶上的花纹,也不知在想什么,连韩夫人和顾蕴进来了都不知道。

还是韩夫人上前柔声叫了声:“慧儿,你嫂嫂带着你小侄儿看你来了。”

她才醒过了神来,见果然是顾蕴来了,还光彩照人,一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的样子,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娘,怎么嫂嫂来了,您也不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让我好先换件衣裳,我这样怎么见人嘛?”

尤其是在昔日的情敌面前,虽然过去这一年多以来,她已慢慢意识到,自己待哥哥的感情,的确可能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习惯使然,但于顾蕴,她心里还是多少有几分芥蒂几分不服的,怎么能容忍自己衣衫不整,满脸病容的与她打照面?

韩夫人哪里知道女儿这点别扭的小心思,一面上前扶了她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一面笑道:“你嫂嫂又不是外人,而且你如今还病着呢,一时穿衣裳一时脱衣裳的,没的白折腾。”吩咐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太子妃娘娘搬椅子沏茶来?”

顾蕴倒是约莫能猜到一点韩慧生的心思,不过一笑置之罢了,连亲生的兄妹,忽然添了嫂嫂,做哥哥的将注意力分了大半到嫂嫂身上去,妹妹尚要心里发酸,言行间多少带几分出来呢,何况韩慧生还曾自以为喜欢过宇文承川?抱着念哥儿往椅子上坐了,便亲切的问候起韩慧生来:“慧生妹妹气色瞧着倒还可以,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一些,是不是这两日身上又好些了?要我说,趁如今天气还算好,不冷不热的,至少午时前后,太阳最好时,妹妹该去园子里逛逛的,那样王太医再给妹妹治起病来,必定事半功倍。”

日日窝在满是药味儿的屋子里,又不说开了窗户透气,入目所及的,也日日都是一样的摆设一样的狭小空间,便是好人也得给闷坏了,何况韩慧生本就是病人,心态也较常人更消极?

这话一出,韩慧生还没说话,韩夫人已先道:“正是娘娘这话,我素日也是这样劝慧儿的,偏她总说身上乏得很,懒怠动,娘娘替我好生劝劝她罢。”

顾蕴点点头,却不再劝韩慧生了,而是抱了念哥儿上前,笑道:“妹妹还没见过你小侄儿罢?你瞧他多可爱,尤其是笑起来时,你就是觉得有天大的烦心事,也算不得什么了,念哥儿,给姑姑笑一个,笑一个,对,就是这样…怎么样妹妹,我没骗你罢,你这会儿是不是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韩慧生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念哥儿这么小的孩子,本以为自己对小孩子无感的,谁知道见了念哥儿咧开小嘴冲自己笑的样子,心里立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本能的伸出手就想抱他去,却在手伸到一半时,忙忙收了回去,叫顾蕴道:“嫂嫂快把念哥儿抱开,别叫我过了病气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