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不用管他。这人头紧紧挨着墙,张开双臂抱着墙,再也不敢回头的。“别,别打我,别打我。”小厮口中不停喃喃自语着。

蔡新华一瘸一拐回到定府大街,蒲氏心疼得跳了起来,“表哥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是谁打的你?”一迭声命人“快请大夫!请治跌打的好大夫!”一边在蔡新华身边哭泣,“是哪个天杀的,下这般狠手。表哥快告诉我,我命人报官。”定要把凶手好生惩治一番。

蔡新华也不能告诉她“我上安家了,要娶回解语”,那不是没事找事么。只好含糊过去,“几个朋友一起喝了些酒,酒后失德,无事,无事。”不让蒲氏追查。真让蒲氏知道了实情,怕是家里的葡萄架要翻了。唉,定要想个法子,把这碍事的蒲氏送走,送回西京。

跌打大夫来了后,很是摇头,这下手也太狠了,有多大冤仇?大夫一动他,蔡新华便大声喊疼;一边喊疼,一边在心里恨那寄送密信之人。呸!说什么安瓒被发配了,安家在当阳道无依无靠,让自己这“丈夫”重新娶回佳人。

什么无依无靠,那扔自己的几名壮年男子,可是对安汝明言听计从!跌打大夫不轻不重的揉着伤处,蔡新华痛得头上冒汗,“大夫,轻点!轻点!”

蒲氏命人去衙门替蔡新华告了假,蔡新华在家中慢慢养伤。蒲氏暗自恨恨:是哪个狐朋狗友,酒后这么打人的?免不了把跟着的小厮叫过来盘问,“老实说了,我命人做件厚实的冬衣给你穿。若敢撒谎,仔细你的皮!”

小厮经不过吓,一五一十交待了。当阳道?安家?蒲氏咬碎银牙,这阴魂不散的安解语!虽然抛弃你了,到底是曾经拜过堂的男人,你真舍得往死里打?

我的男人,可不是给你白打的!蒲氏连连冷笑。安解语,你等着,我定会让你身败名裂!

深夜,一名身材伟岸挺拔的男子,披着玄色哆罗呢狐狸皮里子大氅,静静站在寒风中。

一名卫士迅捷而至,拜倒在地,“王爷,人来了。”男子沉声道“传他进来。”

转身回屋,沉着的坐在上首。片刻后,门帘挑起,带来一股寒气,一名大夫模样的老者走了进来,跪下行礼“王爷。”

“胡大夫请起罢。”男子淡淡说道。这名大夫模样的老者,正是潜身于大理狱做狱医的胡大夫。

胡大夫起身,汇报了京城几件事务,“京卫中有人倒戈…五城兵马司也有人心怀不满…宫中侍卫处也埋下数十名好手…”

男子面色无波,“如此。”并无特别嘉许之处。慢,太慢了,照这个进度,什么时候才能杀进宫去,夺那把椅子。

胡大夫又汇报了一件事,“明日发配西北驿的六名官员,全部是仕林中有清望之人。属下打算在途中令锦衣卫杀害他们。”

男子沉吟片刻,点头道“甚好。”到时冲出数十名英雄豪杰将他们救出,这六名清贵文官定会对自己忠心耿耿。夺宫成不成是一回事,夺宫之后文官肯不肯承认,又是一回事。

“属下还有几件军情回禀。”胡大夫恭谨说道“是有关辽东战事、山东战事,和陕西战事。”

59

天气寒冷,行人稀少。京城外官道上,行走着一支这样的队伍:前、后、左、右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彪悍骑兵,盔甲鲜明;中间跌跌撞撞走着数名囚犯,虽全都是文文弱弱的,却全被戴上沉重的手铐脚铐。

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迎面而来。赶车的是名穷苦中年汉子,见状忙将牛车赶到路旁,很有眼色的给让了路。即便是如此,这中年汉子也被劈头盖脸抽了一鞭子,“你个不长眼的!”一名年纪轻轻的骑兵破口骂道。这大冬天的,倒了邪霉被派这么个差使,还遇上这破烂牛车,真晦气!

“一定是罪大恶极之人。”中年汉子点头哈腰冲官兵陪着笑脸,心中想道。自己这路过的只是被抽了一鞭子,已是生疼生疼。那中间被押解的人,可是被抽了好多鞭子了。虽是罪大恶极之人,也是可怜,真可怜。中年汉子望望被骑兵包围驱赶的囚犯,很是怜悯。

“结果了他们?”为首两名骑兵刘丰衣、李丰收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接这差使的时候他们也半真半假的跟上峰抱怨过“这种天气,没准儿兄弟们能冻死在路上。”上峰哈哈大笑,“要冻死,也是先冻死那帮穷酸文官儿!”冻死了他们,你们不就回京覆命了?

“这才出城七八里地,太近了一点。等到十里之外的百花坡,咱们好生歇息一番之后,再作定夺。”二人凑近耳语几句,定下主意。百花坡有个小客栈,正好可以歇息歇息,烤烤火,喝杯热茶…

清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二人凝神静听。单人独骑?这马来得好快!一匹纯黑色良驹飞驰而至,马上坐着一位披盔戴甲的军官,大红色官服上绣着一只飞豹,凌厉敏锐的似要捕捉猎物一般。

这名军官正是岳霆。他看看马上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地上狼狈仓惶的文官,怒气升腾。幸亏自己不放心追过来看上一眼,否则,这几名文官真是出了京便会送命!马衡这厮明明答应了会关照安大人,却言而无信!竟敢随口敷衍于我?好,很好。

刘丰衣客气拱手,“岳指挥使。”他在锦衣卫中是个小头领,认得这是京营的指挥使岳霆,出身靖宁侯府,是左军都督岳培次子。京城这些公侯伯府的子弟,锦衣卫通常也不会轻易招惹。他们可不是平头老百姓,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能由着锦衣卫欺侮。

方才抽打中年赶车汉子的年青骑兵脾气很是不好,这时一鞭子冲两名躺在地上的囚犯抽了过去,口中喝道“休躺地上装死!还不快快起来!”抽上两鞭子,便不装死了。

鞭子到了半空,却落不下来:岳霆挥出马鞭缠住了他的鞭子,他是一动不能动。这年青骑兵涨红了脸,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岳霆微笑道“阁下好大的性子。”这些文官都是人到中年,甚至有两位快称得上老年人了,这年纪轻轻的锦衣卫,居然这般不留情面。

刘丰衣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靖宁侯府在京城向来名声极好,岳霆也是名声极好,看来确实是个心慈面软的,看不得人受苦。岳霆又不能跟咱们一路,对不对?凭白无故得罪他做什么,再往前去路还长着呢。

刘丰衣先是陪笑夸奖岳霆“岳指挥使好俊的功夫!”接着又指着那名年青骑兵厉声喝骂道“没规矩的!还不向岳指挥使赔礼?”那年青骑兵敢对路人发火,敢对囚犯发火,对着上司却是一点脾气没有的,当即一脸谄媚的赔罪,“岳指挥使,小的知错了。”

“既知错了,请知错便改。”岳霆望望不远处破破烂烂的牛车,指给刘丰衣看,“让他们坐上这牛车如何?看他们实在是走不动了。”刘丰衣好人做到底,大笑着答应了,“岳指挥使真是善心人。”

那赶车中年汉子还在不远处呆呆向这边看,真可怜啊,比我这可怜人还可怜。我只挨了一鞭子,他们挨了好多鞭子…蓦然见一名骑兵飞驰过来,中年汉子魂飞魄散,吓得转身赶车要走,“兀那汉子!快停下!”骑兵口中呼喝着,人已追了上来。

“你!赶车运去,运这些囚犯去百花坡!”骑兵大喇喇吩咐道。中年汉子不敢则声,灰头土脸赶车过来,心中叫苦“这是怎么话说的?明明是在家中闲不住,想进城卖些干柴,竟被抓了官差!”这下子半车干柴算是完蛋了。

岳霆随手丢了块碎银子给中年汉子,“辛苦你了,权当请你喝茶。”中年汉子大喜若狂,银子?银子!他张口咬了咬,真是银子?真不敢相信竟有这般好运气!今儿真是出门遇见贵人了,他对着岳霆再三行礼,谢了又谢。

六名文官都是瘦弱之人,六人坐半边牛车,竟然还很宽绰。在牛车中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得以暂时喘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卫念中喃喃自语,这样活着去西北驿,真不如一头撞死,倒还干脆。

旁边有两名官员附合,“不如一死!”真是斯文扫地。六人当中倒有五人是感概着“不如一死”的,只有安瓒一言不发。

“安大人,你是…”安瓒身边一名须发花白的官员问道。怎么安大人好似很沉静,一点不悲愤?安珩温和答道“我答应过家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妻儿尚在,汝绍才四岁,为人夫为人父之人,如何能轻易言死。

车中沉寂下来。都是有家室的人,想到家中的白发高堂,妻子儿女,心中酸楚起来。今生今世也不知还能不能见上亲人一面,真是令人惨伤。

“安大人既如此爱护家人,当初便不该触怒圣上。”卫念中苦笑道。明哲保身的官员有没有?有啊,有很多。可这牛车之中身着敝旧衣衫,形容狼狈的诸位,全是不知道明哲保身、颇有些忠勇之气的。

安瓒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安瓒既拿了这份俸禄,便该尽份内之责!”御史是做什么的?监察百官过失。矿监税使有了非法之事,扰民之事,难道做御史的人能够置之不理,任由他们为害百姓?

六人俱是此想头,各各叹息一番,“安大人所言极是,正是如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大丈夫应当兼济天下,怎能独善其身”“尽人事,听天命罢”。

牛车虽然缓慢,到底比步行快多了。旁边又有位京营指挥使一言不发的跟在旁边,是以锦衣卫这一路上并无大声呼喝、折辱众人,一行人等顺顺当当行至百花坡。

“我等欲在此客栈歇息一晚,岳指挥使您呢?”到了百花客栈前,刘丰衣勒住马头,客气询问。这岳霆,他不会真跟着住进客栈吧?这客栈简陋得很,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如何住得。便是打抱不平,也该打到头了。

岳霆略略踌躇。回头一眼望见才从牛车走下的安瓒,步履很是蹒跚,瞬间岳霆作了决定,“真是凑巧,我也欲在此歇息一晚。”总要想个法子,不能让解语的养父在锦衣卫手中送了命。该如何是好呢?路上很是难办。真到了西北驿后反倒无事了,哪怕寒苦些,也能将就渡日。

刘丰衣有些惊愕,“您请便,您请便。”这离京城并没多远,你一个人骑马回去不费什么事罢?愿意在这小客栈里过夜,由你,看你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能不能吃这个苦。这小客栈中可没有华服美食,没有婢女服侍。

客栈老板颠儿颠儿的迎了出来,喜滋滋将众人迎了进去,本来大冬天的人迹罕至,今儿可是生意兴隆!才有位贵客订了三间包房,给了重赏,这不,又来一大拨。

“这六人,给一个大通铺住下!”刘丰衣吩咐着,“剩下的,都要雅间,共要十八间。”晚间总要留着两个人看守,其余十八个人该睡照睡。这些文官都是没胆色的,有两人看管便足够。

“还有,要一个上好的雅间,给这位爷。”刘丰衣吩咐完了,想想不对,边儿上还有个岳霆呢,得给人留间好的。

客栈老板乐呵呵,“好咧,诸位爷请跟小的来。”成了,住满了。今日本店爆满!虽是寒冬时节,客栈老板却是满面春风,“几位爷,里边儿请!炉火都烧得旺旺的,就等着您呢。”

百花客栈内一间干净温暖的客房中,端坐着一名妙龄少女,这名少女雪白皮肤,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很是美貌动人。

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自的闪了进来,“莫怕,是我。”少女霍的站起,问道“如何了?”这帮该死的锦衣卫,魔鬼般的锦衣卫,谁知道他们会对安瓒做些什么。

“我一路悄悄跟着的,没事,你放心。”进来的是位年轻英俊的男子,安慰的说道。虽然受了些折磨,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少女咬咬嘴唇,低声说道“大胡子,咱们今晚便动手。”不能再等了,夜长了梦多。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在锦衣卫手中受折磨。

大胡子点点头,“是,今晚动手。”答应虽是答应了,却是皱起眉头,岳霆也跟来了,这可真是不妙。他从小到大便是正经八百的,若他阻止自己救人,那可如何是好?想赢他,那可费劲了。若是只凭沈迈留下的十名好手去对付二十名锦衣卫,总觉得不是十拿九稳。

大胡子正犹豫时,客栈外又传来喧哗声,“老板,要十间上好的客房!”老板心都颤了,十间?一间也没有了!生意上门了,房间却住满了!真是天公不作美。

等到老板迎至厅中时,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了:厅中站着二三十号人,大都是虎背能腰的壮士,目光有神,声音洪亮有力,明显是练家子。中间一位锦衣华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一身贵气,渊亭岳峙一般站在那里,令人不敢仰视。

“都,都住满了。”原本口齿还算伶俐、处世还算圆滑的客栈老板,战战兢兢说道。

60

“都住满了?”一名首领模样的黑衣壮士不怒而威的问道。客栈老板冷汗都冒出来了,陪笑说道“是,所有的上房都住满了。还有一间大通铺,过于简陋了些,可不敢给您这样的贵客居住。”那大通铺只收一个大钱儿一晚,是平民老百姓对付一夜的地儿,又酸又臭的,这帮人衣着光鲜,如何住得。

“通铺无妨。”黑衣人微笑道“我等自带有铺盖,却不用你的,你只把房间打扫干净即可。”炉火烧旺些,一人一件虎皮袍子盖着,可以御寒了。

客栈老板大喜,连通铺都全满!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要发财了!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您放心,定是干干净净的,定是干干净净的!”一迭声吩咐店伙计“手脚麻利点儿!快收拾去!”店伙计响亮的答应,飞奔去了。

“只一样”,客栈老板正喜笑颜开时,黑衣人又口了,“我家主人可住不得什么通铺,烦请老板无论如何开间上房出来。”随手将一锭银子塞进老板手中,根本不容他说旁的。那威慑般的眼神,吓得老板站都站不稳,“是!是!我这就想法子去,您稍等,您稍等!”屁滚尿流的跑了。

客栈老板跑到上房这厢,倚着墙壁喘息了半天。披盔戴甲的官兵不敢招惹,还是求最早过来的那位贵客通融通融罢。那位爷面善,看着是个好说话的,再说他还带着位小娘子呢,女人家必是心软的。

客栈老板壮着胆子敲了张的房门,点头哈腰把来意说了,“您是善心人,就可怜可怜小的,那贵人小的实在是惹不起呀。”这老板也不知是真吓坏了,还是擅长装相,声音凄惨不说,又挤出了几滴眼泪,看上去十分可怜。

“贵人?”张和里间的解语互相看看,来的是什么贵人?这间客栈中除了锦衣卫、六名文官、岳霆,居然又来了新客人,倒是出乎人意料。

“看老板这为难的样子,真让人心中不忍。”温柔如水的女子声音响起,“咱们便挤一挤罢,横竖只凑合一晚,明日便要起程的。”沈迈留下的好手带过来四名,扮作仆从住在隔壁。四人原是分两间的,如今挤到一间好了,并不会多么不方便。眼前有大事要办,何必横生枝节。

客栈老板谄媚的夸奖,“娘子真是善心人,必有福报。”唯恐女的应了,男的不应,眼睁睁看着张。见张勉勉强强点了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成了,能交差了!若是张不肯让房间,老板真不敢下去跟黑衣人覆命。想到黑衣人的眼神,老板莫名打了个寒噤,觉得背上凉嗖嗖的。

一阵忙乱之后,张、解语挪到隔壁房间,本来订的三间房,如今只有两间了。张、解语一间,沈迈留下的好手李淋、韩雨等四人挤一间。新来的一行人也都安置了。不知不觉间,已是深夜时分。

“只有两人看守?”张和解语头挨头耳语,“看来他们不当回事。这便好办了。”二十个人,只留两个人看守,其余人等呼呼睡大觉。说明他们对这几名文官根本没放到心上,也没想过会出什么岔子。

“文劫还是武劫?”张询问。文劫,用迷药迷昏了,悄悄把人带走完事;武劫,潜入房中把看守杀了,带上人快马逃走。看锦衣卫守卫松懈,文劫武劫都成,都能把人救出来。

解语皱紧眉头。本来打算在路上劫的,比照着寻常山匪,跳出来大喝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反正盗匪遍地,官兵被劫了也毫不稀奇。况且这帮官兵若是聪明,回京后完全能报上一个“暴病身亡”,之后连个缉拿的告示都不会看见,隐姓埋名过下半生也就是了。

可是离京城太近,不出十里,真还不敢如此这般动手。万一遇上京营的人马,或巡视的人马,该如何收场?百花坡恰巧离京城十里,再出了这个地界,慢慢的就开始乱了,动手也便利。可是,依今日情形看来,实在不敢再等。锦衣卫今日能鞭打镇压,明日不定怎样呢。安瓒身体文弱,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早一日将安瓒救出魔爪,才能早一日能放下悬着的心。

“一则,安安稳稳救出爹爹;二则,不连累无辜之人。”这是劫人的两项原则。解语想来想去,不能动静太大了吓着安瓒,也不能连累同行的其余文官,不能连累百花客栈之人。“还是文劫罢,多费些周折,多花些力气,莫让爹爹担惊受怕的,又不连累旁人。”

丑时,张悄悄出去一趟,回来后脸色忿忿。这该死的岳霆,他这会子守在安伯父身边做什么?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瞎折腾!有本事你把安伯父救出去呀,在这儿苟延残喘的,有什么意思。

“这当儿,不好动手。”张含含混混说道。解语点点头,并没多问什么。

平旦时分张又出去了一趟,肺都快气炸了:岳霆疯了么?和衣坐在安伯父身边!迷药什么的对付小兵还行,对付岳霆,那真是一点把握没有。岳霆警醒得很。

张实在忍不住,轻轻抽开门栓,闪身进了屋。岳霆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手按在腰刀上,“无忌?”张恶狠狠瞪着他,这爱捣乱的!从小到大都知道让着自己,偏偏到这要命的时候跟着瞎捣乱!我们当紧救人知不知道?你在这儿很碍事知不知道?你很讨厌知不知道?

张一跃而起,从窗户中跃了出去。岳霆紧跟着出来,“无忌,你怎么会在这儿?”张引他到了僻静之处,一句话不说,挥拳便打。岳霆也出手招架,兄弟二人闷头打在一处。

估计着差不多了,张才停下手,转身便走。岳霆追上他,“无忌,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岳霆脑中模模糊糊想着什么,却不敢深想。只安慰自己道“无事,无事。无忌还小,还是个孩子。”

张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回到客房,关上了门。岳霆在外面楞了一会儿,又回到关押六名文官的屋子。马衡既然不给情面,总要再想法子,让安瓒能活着去到西北驿。

等他再回来,和衣在安瓒身边咪了一会儿,早晨醒来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安瓒脸色潮红,发起了高烧。糟糕!岳霆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就是大冬天的天气奇冷,再生了病,可如何是好。锦衣卫待人一向苛刻,生了病的犯人,并不会好生医治。

刘丰衣精神抖擞的走了进来,“岳指挥使。”这岳霆竟在此处坐了一夜?实在是匪夷所思。

“病了?”刘丰衣做惊愕状,“好端端怎生会病了?”我们可是押解了六名人犯,如今生病的只有安瓒一人,可见是他身子差,不关旁人的事。

客栈老板带着店伙计挨房间送热水,这时凑趣说道“有人生病倒无妨,店中恰巧有大夫在。”那名贵客的随从中,不就有一位是大夫?才路过他们处,还见那大夫正在为同伴号脉呢。可怜,天寒地冻的,他那同伴想是受了风寒,如今正躺在床上呻吟。

岳霆大喜,“如此,请大夫来瞧瞧。”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客栈老板,“权当诊金。”安瓒这模样像是发热,谁知究竟是不是。便是发热,又当如何用药?心中全然没数。若是有位大夫,那可是太好了。

客栈老板笑咪咪接了。去到大夫处时,却没拿出银子,只拱手央求“店中有位客人生了急病,劳烦您给瞧瞧。”他既已知这家主人是好说话的,想着有其主必有其仆,仆从想必也是好说话的。

果然,这大夫甚好说话,“医者父母心。”背起药箱匆匆过去瞧病了,客栈老板一脸笑容跟在他身后,又落一笔银钱!这两日店中真是风水好。

大夫瞧过安瓒,大惊失色,捂着鼻子往后退,声音都变了,“这,这像是时疫!极像!我们从陕西过来的,见过好多这样的!”陕西的时疫,已是死了很多人。

刘丰衣脸色大变。时疫?这人留不得了!还有其余几名文官和他同处一室,可曾染上?还有这两名看守,要不,全杀了?刘丰衣脸上现了凶光。

时疫,不只得了的人没有生路,被染上的也是没有生路。刘丰衣是个惜命的人。

岳霆捉住大夫的手,沉声道“莫慌,莫慌。大夫,此人昨晚还好好的,从今晨起才是这番模样,可还有救?”不管什么病,总会有轻有重吧,难不成只要得了时疫,便一定会死?

大夫捂着鼻子又上前仔细察看了一番,松了一口气,“所幸这是才得的病,还有救。”挥笔写下方子,“速速去抓药。还有,多抓几副药来,同室相处之人都服下一幅,可保无虞。”一边交待着,一边还喃喃自语,“幸亏是才得的,幸亏是才得的。”

这样天气上哪里抓药去?店伙计很是为难。大夫才要说“恰巧我带着有。”却听门口有人彬彬有礼说道“有人生病么?这可凑巧了,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带着不少药材。”这人须发皆白,步伐却矫健,声音也清清亮亮,并不显老。他身边陪着位黑衣人,恭敬称他“胡大夫”。

大夫心中咯登一下,他们带着药材?他们可不像药材商!面上只含笑点头,“巧得很,巧得很。这些人有福了。”药方递了过去,胡大夫接了过去,粗略看了眼,哈哈笑道“全都有!”即刻命人取了药材出来。

眼看得安瓒服药后睡得很是安稳,其余文官、看守也毫无异状,刘丰衣方才放下心。人可是只有一条命,任何时候,保命要紧。

刘丰衣、李丰收附耳秘密商议一番,最后决定,只留下两名锦衣卫看守安瓒,待他病愈后再上路赴西北驿;其他人等,照常起程。“只等岳霆走了,咱们便…”到时把那五人结果了,赶紧回京过冬。这鬼天气,真会冻死人的。至于那安瓒,最好他倒霉病死了,万事皆休。

百花客栈最豪华舒适的客房内,一位青年贵公子凭窗而立,面目含笑。大批锦衣卫走后不久,岳霆便被“无忌”引得离了店,在林中大打出手,打个没完没了。那生病的安瓒便睁开了眼睛要吃要喝,一切如常。随后两名被留下的锦衣卫带着安瓒追赶同伴,急急走了。再随后,隔壁客房那位身姿袅娜的妙龄少女,并四名仆从,也结账离店。

有趣,有趣。青年公子闻着空气中若有苦无的一丝幽香,心情愉悦的想道。

61

“回主人,锦衣卫头领刘丰衣倒也有些耐性,至今未对那五名文官动手。”晨起出发时看那刘丰衣目露凶光,还以为他已是耐不住了呢。“属下派了四十名虎贲卫暗中跟着,若刘丰衣动手,虎贲卫便现身救人。”救这帮文官不值什么,最要紧是让他们对主人心怀感激,将来顺顺利利归附了,为文官们做个表率。

见青年贵公子含笑点头,黑衣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汇报起旁的事情,“今日天气更寒冷,官道上半天也不见一个人路过。押送安瓒的两名锦衣卫才出客栈上了官道不久,便双双跌下马来。路边冲出四五名壮汉,手脚麻利的将他二人捆绑了,一起塞进安瓒乘坐的马车中。”是那自称“李大夫”的男子坚持着,“虽看似好了,其实还病着,经不得长途跋涉”,还大包大揽的出了车钱,雇下途经客栈的一辆大马车,把安瓒扶了上去。那两名锦衣卫心急追赶同伴,倒没说别的。

青年贵公子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帮人竟是一刻不能多等,上了官道便劫人。好,这样劫了,又不连累客栈,又不连累其余文官,只杀两名锦衣卫便好。这劫安瓒的人,还真是宅心仁厚,难得,难得。

“回主人,安瓒乘坐的马车样子普普通通,毫无异状。赶车的车夫是老手,三拐两拐的进了百花山,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说话的黑衣人心中惴惴。把人给跟丢了,这可是属于办差不力。主人向来赏罚分明,这回…?

青年贵公子不动声色。黑衣人暂时放下心,继续说道,“那少女出了客栈,上了一辆黑漆大马车。四名仆从两名赶车,两名骑马。这一拨人只管在路上慢悠悠的晃,直等到那名叫无忌的青年男子追了上来,才快马而去。”骑马的也快,赶马车的也快。

青年贵公子微笑问道“如此。他们去了哪里?”一拨人在客栈里动手脚,一拨人到官道上劫安瓒,好像有些人多势众的意思。原本以为这六名官员都是文弱之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回主人,他们去了百花山中悯慈寺进香。在寺中拜过佛祖,用了素斋,添了不少香油钱。后来还在寺庙后面的梅花林中游玩,兴致颇好。”黑衣人恭恭敬敬回禀道。青年贵公子颔首,敢情他们也是去了百花山。

黑衣人犹豫了下,有些细枝末节,说还是不说呢?青年贵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黑衣人一凛,俯身说道“回主人,那名叫无忌的青年和少女、仆从会合后,不久岳霆岳指挥使也追过来了,一路跟着到了悯慈寺。”

原来这岳霆是个嗦嗦的男人,一路喋喋不休的盯着“无忌”问,“无忌,你无缘无故跟哥哥打架做什么?”“无忌你没事吧?”“无忌你到底怎么了?”直到悯忠寺门前,马车上款款走下来一位袅袅婷婷的美人,他才住了口。

黑衣人想起当时岳霆如受雷击般的模样,颇觉得可怜可叹。岳霆一张脸白得跟张纸似的,面无人色,“解语?”他好像不能置信一般,喃喃说道。那美人眼角也不扫他,冲“无忌”嫣然一笑,二人并肩而行进入寺庙。岳霆在寺外呆若木鸡半晌,蓦然转身上马,飞奔回京了。

“回京了?好,咱们也准备起程回京。”青年贵公子微笑吩咐道。黑衣人恭敬答应了,下去整队待发。

无忌?解语?这是两个有趣的人。青年贵公子心情很好的想道。原本是在王府闷坏了,出来散散心,无意中见到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倒也不虚此行。

昨晚甫一进入这客房,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方才是位小娘子在此居住,特特的给您腾出来的。”客栈老板一脸谄媚的说道。

是位美丽的女子吧?青年贵公子向来对女色并没太大兴趣,脑子里却忽然有了这个念头。可惜那女子在隔壁悄无声息的,并不曾出过房间,无缘得见芳容。到得清晨匆匆离开,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能看见的,只是那袅娜的身影。唉,真是可惜啊,可惜。

青年贵公子由黑衣人护卫着,上了一辆由四匹俊马拉着的豪华黑漆明黄绣缎马车。“不急,慢慢走着。”青年贵公子吩咐不必快走。马车两壁内有夹层,生着炭火,是以这马车中暖意洋洋。坐在温暖如春的马车中,闲闲倚在靠背上,青年贵公子很是惬意。

不管将来如何腥风血雨,如今且享受片刻安宁。

官道上罕见行人。马车行驶过处,岳霆单人独骑靠着路边缓缓而行,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茫然,毫无神彩。青年贵公子听见马蹄声,随手掀开车帘看了看,促狭之心顿起,含笑招呼道“岳指挥使。”

岳霆正神游天外,哪里能听见。青年贵公子笑吟吟的,也不生气。一名黑衣人喝道“大胆岳霆!我家王爷在此!”本朝体制,不管大臣位份如何之高,见了王爷也是要下拜的。更何况这岳霆只不过是名三品武官。

岳霆怔了怔,缓缓勒住马头。转过头看了眼,青年贵公子正笑吟吟探出头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岳霆翻身下马,拜倒在地,“秦王爷。”自己身在何处,怎么会遇到一位亲王?京中极少见到亲王的。

本朝制度:皇子成年后分封为亲王,至藩地就藩,之后无召不得入京。秦王爷是先帝幼子,早已就藩太原了,如何会在此?他就藩后只回过一次京城,那还是太后娘娘六十寿诞,圣上特旨召他回京的。如今朝中又有什么事了,秦王爷会在京中?岳霆脑子昏昏沉沉的,想不明白。

“岳指挥使请起,不必多礼。”秦王倚在车上,闲闲说道“太后她老人家思念幼子,孤奉旨回京陪伴太后,怕要在京中过冬了。岳卿,这往后啊,咱们见面的日子尽有。”

岳霆陪笑说了几句门面话,脑子里还是昏昏的想不明白。先帝诸子中如今唯余圣上与秦王,圣上也好,秦王也好,都不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圣上是先帝淑妃所出,秦王是宫女所出,太后娘娘是先帝原配嫡后,却并无亲生子。思念幼子?听起来真是怪异。

因有“藩王不得交接大臣”的制度,所以秦王和岳霆只是礼节性的攀谈了几句,也就各自散了:秦王悠悠闲闲回他的秦王府,岳霆拨转马头,奔向百花山。

“驾!驾!”岳霆快马回鞭,恨不得飞到无忌身边。开始,他是一心一意想保住安瓒,让他活着去到西北驿,所以从京城跟了出来,跟到百花客栈;后来无忌闯进来对他怒目而视,又前前后后跟他打了两回大架,岳霆当时并没多想。兄弟两个从小到大,无忌莫名其妙要跟他打架的时候多了去了。他只是心中感概,“无忌功夫又好了些,下回若再见面,怕是做哥哥的要输。”等到在悯慈寺前见到解语,岳霆一下子懵了:无忌和她在一起!真的在一起!

在官道上疾驰一阵,失魂落魄在路边徘徊了一阵,再遇上秦王寒暄客气一番,之后岳霆忽然眼神清明:无忌又胡闹了!他在百花客栈出现,第一回跟自己打架,是让安瓒发烧;第二回跟自己打架,是让安瓒离店!解语又和他一路同行,这两人都无法无天的,是打算做什么?!难道是…?圣命难违,做人臣子的万万不能起了逆心!

无忌,你不能这般胡闹。安大人是清贵文官,只能堂堂正正的活着,不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你在外地胡闹胡闹倒也罢了,在京城附近也敢行此不法之事,太不把朝廷制度放在眼里了!你当京营、上直卫、五城兵马司都是泥塑木雕的不成?

秦王笑咪咪看着岳霆的背影,目光中很有些不怀好意。这时方才想明白?岳霆你怎么变笨了。年幼时自己也常和这帮公侯人家的子弟来往,那时岳霆可是聪明敏捷得很,只是小小年纪便一幅老成面孔,有些无趣而已。

岳霆是不是能招揽过来的人?秦王寻思片刻,摇了头,“不成。”靖宁侯府家风清正,岳霆为人正经八百的,怕是“威武不能淫,富贵不能屈”,再说了,靖宁侯府如今四平八稳的,犯不上跟着自己冒这个险啊。

拎着脑袋造反、夺宫,总要有所图吧。自己是图那把椅子,图着不被困在太原、困在藩王府做“囚徒”,图着能够一展平生所学,治国平天下,青史留名。那些跟着自己的人,又是图什么呢?

黑衣人是豢养已久,服从命令已经成为习惯;胡大夫之流是怀才不遇,苦无升迁之路,想要“英雄有用武之地”;已经收买过来的诸人,或是图财物,或是图高官厚禄;被流放的文官,全是忠心为国为民之人,可他们难道没有父母妻儿?不想全家团聚?若自己救了他们,再接出他们的家眷,让他们和亲人见了面,不信他们不感激涕零。

秦王慢慢盘算着。可惜,跑掉了一个安瓒,最好是谕旨上的六名文官,一个不少的全部归顺了自己。这六名文官到时振臂一呼,定能应者云集。

想到安瓒,秦王心情忽然很好。有趣,有趣,一个文官出身的文弱男子,竟有两拨人马这般娴熟老练的出面劫他。这中间可有什么典故。

62

“传胡大夫。”秦王命令道。胡大夫在京中经营不少时候,知道的必定会多些。果然,胡大夫没有令他失望,“安瓒此人,属下一直留意着。自他进了大理狱,便有靖宁侯的外室子张过来前后左右的打点…”

“张?”秦王皱皱眉。靖宁侯府岳家的孩子,即便是外室子,也不能姓张吧?连老子的姓都改了,可见这人混蛋至极。“忠孝忠孝”,为人子的连个“孝”字都不知道,还指望他能忠君爱国?

胡大夫不知他心中所想,忙把张的事一一报了出来,“姓张,名,字无忌。极受靖宁侯宠爱,只是当年不为侯夫人所容,没能认祖归宗。”其实这一点胡大夫是想不明白的,侯夫人再怎么不容,侯爷若定下主意,外室子如何就不能认回府中?靖宁侯府姓岳,不姓齐,当家的自然该是岳侯爷。他可想不到岳培看似精明干练,遇上宝贝儿子的事却常会犯愁,常拿宝贝儿子没办法。小张哭闹要回“家”,岳培便会带他回当阳道。

“既受靖宁侯宠爱,如何还改了姓氏?”秦王淡淡问道。胡大夫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岳家先祖,第一任靖宁侯爷,本是姓张的。后来家贫卖为岳家义子,感激岳家的恩德,立功封侯之后也没改回本姓。这张孝顺,一则不忘先祖,二则不让父亲为难,便姓了张。”明知道秦王是有心要拉拢,胡大夫把张夸成了一朵花。

百花客栈中张并未和胡大夫见过面,可张所做的事,后来胡大夫是全部知道了。此人既然敢在锦衣卫手中劫夺安瓒,自然不会是拘泥礼教、奉公守法之人,大可以借机笼络,收归王爷麾下。

“靖宁侯太过溺爱,张素来不务正业的,只在上直卫挂个名,从没好生当过差。近来他去了府军前卫,听说倒还勤谨。”这是工作情况汇报。

“张生母早逝,自十岁起他便一个人住在当阳道。因无人管束,时常出门至陕地游学,也说得上见多识广。自今年春天起常住京城,没再出过远门。如今他邻舍是安家,住着安瓒的夫人谭氏,和一双儿女。张和安家近邻之间,相处甚是融洽。”这是生活情况汇报。

秦王沉吟片刻,简短问道“安瓒有一双儿女?”胡大夫恭敬回道“是,当阳道家中住着夫人和一儿一女。幼子汝绍年方四五岁,还未开蒙;女儿解语已十六七岁,出落得十分标致。”

“安瓒出身寒门,好容易才考中科举做了官,如何舍得就此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必是不甘心的。”秦王缓缓说道“如此,便有机可乘。”不只安瓒,便是他的夫人、儿女,难道愿意从此隐入深山,不为人知?他们已沦落至这步境地,倒不如反了,或许还有生机。

“王爷英明!”胡大夫拍着马屁,“安家只出安瓒一个有出息的,他如何能不恋栈?况且他有妻有女,幼子尚小,于情于理定是抛舍不下的。”跟着英明有为的王爷,为自己搏个出身不说,更可封妻荫子,惠及家人。

“百花山悯慈寺,派人去好生看着。”议定数项事务,最后秦王这般吩咐道。胡大夫连连答应,俯身退了出来。当即拣派人手,去了悯慈寺。

悯慈寺。

“要打出去打,这里可是佛门清净之地。”解语也不看你瞪我我瞪你的岳霆张兄弟二人,依旧欣赏着梅林中如胭脂一般红艳艳的梅花,清清脆脆说道。

岳霆极力压下怒火,低声问道“无忌,那两名锦衣卫到哪里去了?安大人到哪里去了?快把人交出来。”这时候迷途知返,还能想法子弥描补描补。钦命要犯如何能由得你随意劫去,无忌真是不知道轻重。

岳霆不知道的是,解语根本不愿杀人,不愿节外生枝。那两名锦衣卫如今正在回京城的路上。他们上了官道便被人用绊马索设计了,掉到地上便被四五名精壮汉子麻利的打昏,捆了,塞住嘴,带到一处荒凉僻静之地。等到他们醒过来,身边所有的物事都还在,连马匹也拴在一旁。只是安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土堆,一个新坟,上面一个小小石碑,写着“安瓒之墓”。

二人面面相觑。如实报了?那可是重大失职,要受处罚的,且很是丢人现眼;若照这墓碑上所写,报一个“安瓒突发时疫病亡”,岂不是诸事大吉?安瓒自己没有再跑出来的道理,上峰又如何会追究一个流放西北驿的小小文官是如何病亡的。

再说了,刘丰衣他们临走之时,这安瓒可不就是生了病?生了时疫?还有客栈的人可以作证。这人在客栈好似康复了,出了客栈上了官道却突发急症,谁能保得住?二人思来想去,定了主意,“报病亡。往后咱们差使照当,俸禄照拿,什么也不耽误。”之后二人起身上马,驰回京城,跟上峰覆命去了。

岳霆哪里知道这些。张从来不跟他好好说话,这会儿怕他在寺中烦到解语,只好说道“好,我带你去。”出来上了马,带着岳霆到了“安瓒之墓”。

岳霆何等聪明,看后寻思了下,也便明白了。“锦衣卫回了京?安大人报病亡?”张仰头望天,不理会他。

“无忌,安大人难道能够一辈子隐姓埋名?”岳霆低喝道“他可是斯文君子,深明大义之人!”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日子,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去到西北驿,堂堂正正做人。

张恼了,冲着岳霆大吼道“你懂什么,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什么斯文君子,深明大义,我是不懂了。我只知道,他是血肉之躯,不能被恶魔折磨!不能冒着严寒去送死!张怒气冲冲想着,怒气冲冲瞪着岳霆,大喝道“我打醒你!”挥掌打了过去。

张攻势凌厉,岳霆略略皱眉。兄弟之间打架而已,又不是生死相搏,无忌你也太不留情面了。想劝劝他“莫冲动”,无奈他一掌接一掌排山倒海般的攻了过来,岳霆根本连说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专注的凝神应对。

打得越久,岳霆越觉吃力。无忌进步竟如此神速!做哥哥的竟不是弟弟的对手,唉,从小都是自己教训无忌,难不成往后要改成无忌教训自己了?岳霆心绪飘忽,十分难受。

岳霆是越打越吃力,张却是越打越轻松。一边打一边口中怒骂,“鞭子抽到他身上,难道他不会疼么?”“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多了,他能受得住么?”“吃不饱穿不暖的,他能活得下来么?”“即便是活着到了西北驿,一个人孤苦零丁的苦挨,那是人过的日子么?”“你这人真坏,作什么定要安伯父去那苦寒之地送死?”

“谁想让他送死了?我只是想…”岳霆也想开口,却是才开了口便觉得气息不畅,只好半中间把话咽了回去,继续凝神打架。其实我没坏心,没想让他送死,只是想让他做个奉公守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