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请王福全喝茶,并不想跟着这只老狐狸的话题走,岔开道:“王公公尝尝这茶如何?”

王福全低头瞧了瞧手里茶杯的乾坤,只见茶汤浅白,却茶香四溢,喝了一口品尝,眼前一亮,说道:“正宗白茶!还是初茶!好啊!”

评价完之后,王福全就紧跟着又喝了一口,言修见他喜欢,说道:“我有个门生是浙江人,今年五月的时候,前来拜见我,给我送了这茶,说的时候就说是今年刚采摘的初茶,经过十几道工序炒出来,火候一等,我尝了尝,确实不错,想着公公是安吉人,必然好这口,便一直给公公留着了。”

言修这话客气的不得了,听得王福全心里舒坦极了,爱不释手放下茶杯,对言修拱手道谢:“多谢侯爷挂念着咱家,这,这,都让咱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么些年都在宫里,家乡是一点没回去过,若不是侯爷想着我,我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尝到家乡的好茶了。”

言修摆手:“公公位高权重,手底下孝顺的人多了,哪里在乎这个,我不过是多了些心,勉强让公公入口罢了。”

这王福全从前是秉笔太监,因得圣宠,所以才调职大内,做了大内总管,寻常人在皇上面前说十句话,也抵不上他说一句话的,宫里宫外讨好他的人多了,言修也不会真的觉得,就凭自己这一道茶,就能让王福全千恩万谢。

第一百六十三章

言昭华将院子里的东西交给了堰伯去弄,进来跟言修禀报,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茶,色泽淡绿,泡出来的茶汤成透黄色,见言修和王福全在说话,便没有打扰,站到言修身后,等他们说完话。

“公公离家多年,思乡之情定然深重,可想过回去看看?”

言修对王福全问道,王福全微微愣了一愣,然后才回道:“哦,家中老父老母早已过世,曾经养育我的叔婶也已作古,我虽怀念家乡之水,可真要回去,却是连个家都没有,在京城待着习惯了,怕是将来放出宫来养老,也得在京城里咯。”

言昭华本就看着那桌上的白茶出神,又听王福全说了这些话,脑子里某种断了的线索突然好像有点能连起来,抬眼看了看王福全,两鬓有些花白,年纪五十上下,太监的生理特质,面皮白净,纵然如今的年纪,也能看出年轻时定然生的不错,但因为龚如泉生的肖似龚姨娘,所以,表面上倒是看不出来相像,可不说别的,单就他姓王,又和龚氏差不多年岁,再加上出身浙江安吉,这一连串的巧合让言昭华不怀疑都难。

可是仅凭这三点,难道就可以确定王福全就是当年和龚氏勾搭的男人吗?

并不能,也许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王福全见言昭华盯着自己看,又是一愣,然后对言昭华拱手说道:“哦,咱家还未恭喜昭华县主,今日送来的是三小姐的份,您的还得再等上一两个月。”

言昭华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幸好王福全没怀疑,顺着他的话说道:“多谢王公公,为了我的事情,叫您费心了。”

王福全连忙摆手谦道:“哎哟,县主说的哪里话,能替县主做事,可是咱家的福分啊。”

不再说话,言昭华羞怯笑了笑便低下头去,言修和王福全又说了一会儿话,堰伯就收下了所有东西,然后进来复命了。

东西交接齐全,王福全也该离开,言修让人给王福全包了一封一等红封,又将那几罐子白茶包好了送到了王福全的轿子里,这才打发了宫里的一行人。

言修回头看了一眼言昭华,问道:“你今儿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言昭华不知道怎么跟言修说,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是有些累着了。”

言修关切的看着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下面的事情交给堰伯处理就要,你回去休息会儿吧。”

“是,那我就先回房去了。”

言昭华跟言修告辞后,依旧若有所思的转身,言修也看出有些问题,但女儿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强逼,反正大女儿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分寸的,他倒是不必太担心就是了。

言昭华回到房中,准备休息,可是在软榻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看着那个裴宣时常出入的窗户,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希望裴宣出现,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裴宣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挑在大白天就闯进府里来见她的。

可是,王福全的事情,言昭华真的很想快点告诉裴宣知道,若是她出府去找裴宣,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动静会很大,说不准会不会打草惊蛇,所以,她得想一个不惊动任何人,又能把消息传递给裴宣知道的方法…

言昭华脑中灵光一闪,掀了薄毡就坐了起来,往小书房走去,趴在书案上左思右想,才慎重的写下‘王福全’三个字,将这张纸条折叠好了,放入袖袋之中,然后到梳妆台前,整理好之后,就打开房门出去了,染香在廊下绣鞋底,见言昭华出来,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前来问道:“大小姐,怎么了?是要去哪儿吗?”

言昭华看了看她,将双手拢入袖中,淡淡的说道:

“脑子里有些乱,睡不着,我去花园里走走。”

染香点头,抽了帕子擦手,言昭华对她抬手:“你继续绣吧,我就花园里走走,有事儿我喊你。”

说完这些之后,言昭华就心事重重的走出了青雀居,往花园走去。

言家的花园分内院和外院,内院都是女眷们所在的地方,一般守卫不会进来,只会在外院巡逻,言昭华在内院转了一圈后,来到了出外院的门边,两名一身玄黑的守卫挺直而立,言昭华走过去之后,两人亦是目不斜视,言昭华左右看了看,对其中一个说:“你们能给我传个信儿给裴宣吗?”

左边那守卫看了看右边的,然后点了点头:“是,世子说过,全听大小姐吩咐。”

言昭华将袖袋中的纸条递给他,那人收下之后,言昭华又不放心的叮嘱:“悄悄的,别让人看见。”

“是。”

交代好这件事之后,言昭华才回了内院花园,心里依旧没什么底,因为从来没试过这种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裴宣手中,只要送到了,哪怕裴宣不明白字条的意思,但只要他知道字条是她让人送的,晚上或者方便的时候,肯定也会来找她问。为了不暴、露,所以,言昭华只敢在字条上写了个名字,就算送不到裴宣手中,也不会引起什么风波。

将信送走之后,言昭华就一直期盼着裴宣的到来,可是等了两天,裴宣都没有来,这让言昭华不禁怀疑,那字条是不是没有送到裴宣手里,正患得患失,谢家却派人来请她去府里。

原来柳氏和顾氏商量好了给言昭华的添箱,柳氏在原本的基础上,另外又增加了十个铺子和宛平,大兴的几个果园庄子;顾氏的话,给的全都是金银细软类,顾氏也是大手笔,她喜欢金银,直接给了言昭华五百两黄金做添箱礼。

言昭华觉得柳氏和顾氏给的礼实在太重,言昭宁那儿,她记得柳氏只出了牛羊二十,白鹿一对,顾氏似乎也就是两套头面吧,可给言昭华的这些,若是全都换做银子,价值足足是言昭宁那份的上百倍有余。这样明显的偏颇,言昭华是有些担心将来柳氏,顾氏被人拿捏说闲话的。

柳氏却一锤定音:“好了好了,别说了,东西我和你舅母都是商量过的,按照你县主的规制,稍稍丰厚了一点点,这是我和你舅母疼爱你,旁的人能说什么?你就别担心这个了,我们总不会做没有分寸的事情。”

顾氏接话头:“就是的,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想的事情倒是比我们都多,说实话,舅母这是只有这么大的本事,若是本事再大些,还想多给你些呢,你救了三哥儿的命,若不是你早早的发现那毒物,我的三哥儿只怕…”

言昭华见顾氏颇有感触,上前牵手,顾氏拍拍言昭华的手背,说道:“所以,好孩子,这些添箱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的。你要想啊,将来我不仅仅是你的舅母,你嫁的是我表姑姑家,咱们亲上加亲,你就是我的女儿,和柔姐儿她们是一样的。柔姐儿的添箱,我也出了五百两金,将来元姐儿也是这个数,你就收下,别推辞了。”

“可是…”言昭华是知道柳氏和顾氏要给她添箱的,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一时反应不过来,可柳氏和顾氏坚持,她就只能收下,暗自想着,等元姐儿成亲的时候,一定多给些姐妹份礼才行。

从擎苍院出来,言昭华就给元姐儿喊去了湖边的花园里玩儿,这湖心花园比较偏,但景致却十分不错,周围全是湖水包围,只留一条九曲回廊蜿蜒而出,亭子里除了谢馨元,谢馨悦,言昭宁,言昭宁被赐婚之后,言修就再也没有理由禁足她了,因此她又恢复到从前的自由。

看见言昭华过来,言昭宁勾唇问道:

“外祖母和舅母这是喊姐姐去给添箱了吧?怎么样,外祖母留了什么好东西给姐姐啊?”

言昭宁自从那之后,对言昭华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言昭华懒得理她,只转头对元姐儿问了一句:“这些天柔姐儿可回来过?她在张家咱们什么时候也过去瞧瞧她,总要让她招待咱们吃一顿饭的。”

谢馨元听言昭华说起谢馨柔,眼前一亮,说道:

“敢情好,我想去了好几回,可我娘就是不让,说姐姐是新亲什么的,我都想死她了呢。”

元姐儿从前和柔姐儿的关系最好,柔姐儿出嫁之后,她在府里自然会感觉到寂寞什么的。

言昭华不理言昭宁,言昭宁白了她一眼,就坐到旁边去看湖里的鱼去了,不参与她们话题的样子,言昭华对元姐儿说道:“你也是笨,干嘛非说去找你姐姐玩儿?不能说找盈盈去吗?到了张家,还怕见不着你姐姐?”

元姐儿和言昭华交流了个目光,元姐儿就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大表姐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谢馨悦跟着说道:“从前你就跟着大姐,大姐嫁了,你没人跟了,自己又不动脑子,当然想不到了。”

谢馨元不服,跟谢馨悦追打着理论去,两个小姑娘跑着跳着,开心的很,言昭华不跟她们闹,转过身去,兀自倒了一杯茶,正要喝,就听见元姐儿叫了一声:“哎呀!你干什么呀?”

言昭华端着茶杯转过去看怎么回事,就见悦姐儿被撞得倒在了地上,手肘似乎撞了地面,疼的眼睛都红了,元姐儿扶着她对那个撞她的人叫嚣,而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府里喝的醉眼熏熏的龚如泉。

第一百六十四章

言昭华过去扶起了悦姐儿,将她和元姐儿护在身后,不着痕迹往旁边退了退,瞪着龚如泉,冷道:“你干什么?”

龚如泉醉眼朦胧,显然就是一副喝高的样子,将言昭华上下打量了几眼,抬足就想过去,只听言昭华厉声说道:“你再往前一步,信不信我让你打断你的腿!”

龚如泉虽然醉了,可似乎神智还有点清醒,认出了言昭华,他上回差点就得手了,可却让她给跑了,并且附赠给他一个很深刻的教训,言昭华是言修的宝贝女儿,如今又封了县主,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欺负的小姑娘,龚如泉对言昭华的身份有点惧意,撇了撇嘴之后,才将目光落到了言昭宁身上,伸手指了指言昭宁,口齿不太清楚的说道:“我,不找你!我找她!”

言昭宁不加遮掩的蹙眉喝道:“发什么酒疯,还不给我滚!”

对言昭华有惧意,可不代表龚如泉对言昭宁也有惧意,见言昭宁对自己吆五喝六,当然不爽,借着酒劲,上前就推了一下言昭宁,言昭宁幸好是站在亭子柱子前,给推得撞到了柱子上,若非如此,说不定就给他推到湖里去了呢,揉着肩膀对龚如泉骂道:“你敢推我!你是什么狗屁东西,居然敢推我!仗着龚氏疼你,你还真就无法无天了不成?你怕言昭华打断你的腿,你就不怕我让人打断你的腿吗?”

龚如泉本来就醉醺醺的,被言昭宁这么一骂,还真就没和她客气,伸手就要去打言昭宁的耳光,言昭宁却先发制人,抬脚就踢在龚如泉的下身上,惊呆了亭子里的一众姑娘,包括言昭华都没想到言昭宁居然这么…泼辣。

被踢了一脚,龚如泉整个人都跪了下去,两手按在双腿间,脸上表情痛苦,伸手还想去抓言昭宁,言昭宁吓得跑到边上,大叫起来:“来人呐!给我来人呐!”

因为是湖心亭,园子里的婆子丫鬟们过了一会儿才跑过来,看见蜷在地上打滚的龚如泉,也是愣住了,纷纷交头接耳,都不知道龚如泉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言昭华也觉得龚如泉出现的太蹊跷,怎么好端端的喝酒喝到湖心亭来了?但情况紧急,架不住她犹豫,就对婆子们吩咐道:“愣着干什么,绑起来送到擎苍院去,我多年前就管过一回,今天再管一回也没什么,早说过,这种外男不能留在内宅中,如今居然还敢对宁姑娘动手,送去擎苍院,请老夫人做主,顺便去将龚姨娘也请过来,瞧瞧她的好弟弟干的什么事。”

不管龚如泉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找,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按照正常的程序走下去才行。

几个婆子将不住挣扎的龚如泉给擒住,不顾他的挣扎,就拖着往擎苍院走去了,言昭宁看了一眼言昭华,冷声说道:“哼,好大的威风,他想打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过来制止?”

元姐儿从言昭华身后走出来,对言昭宁说道:“宁姐儿,你怎么这样对大表姐说话!”

言昭宁和元姐儿自从长大之后,两人就没什么交流了,感情不复,言昭宁对她说话自然也没几句好听的。

“我跟你说话了吗?你们一个个都等着看我笑话是不是?等着我给他打了,你们再来显示你们的小姐威风是不是?”

谢馨元从来没想过宁姐儿有一天会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也是愣住了,她想着,自己和宁姐儿不管怎么样,小时候的关系还不错,都不至于让她这么恨自己,要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来离间姐妹情分做什么呢。

心里觉得不服气,还想和言昭宁理论,却被言昭华给制止,将她拉到身后,对言昭宁说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别在这里跟我们撒泼。有能耐的跟我们去擎苍院,当着你姨娘外祖母的面,把他怎么欺负你,我们怎么看你笑话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言昭华就拉着谢馨元和胳膊有些受伤的谢馨悦跟着婆子往擎苍院走去。

擎苍院里通传之后,就让婆子们把龚如泉押到了院子里。柳氏和顾氏都在,出门站到廊下,言昭华等姑娘们去廊下与她们汇合,行礼。

“怎么了,这是?怎么把他给押过来了?”

谢馨元扯着谢馨悦上前告状,指着谢馨悦受伤的手肘说道:“我们在湖心亭里玩儿,他就突然跑了过去,吓了我和悦姐儿一跳,悦姐儿都摔了,手肘蹭坏了好大一块皮。”

顾氏让谢馨悦过去给她看看伤口,果然手遮的下面,衣服上都染了些血,赶忙唤来嬷嬷:“带姑娘下去包扎,别碰着水。”

谢馨悦就被嬷嬷带了进去。顾氏看了看其他三个姑娘,见她们都没什么事,又看见龚如泉脸色涨红,给婆子押着,双腿却不自然的夹在一起,问道:“他那是怎么了?”

谢馨元回道:“他,他自找的。想打宁姐儿,给,给宁姐儿踢的。”

踢在了那种地方…柳氏和顾氏对看一眼,言昭华上前说道:“外祖母,我从前就说过,外男不能留在内院,就算他是龚姨娘的弟弟又如何,今日外祖母和舅母都在,就算外祖父说我多管闲事,这件事我也觉得我要再管一次了。”

院子里正热闹,龚姨娘就过来了,言昭华看着她焦急的神态,果然又一次印证了,龚氏对龚如泉的感情,绝对不是一个姐姐对弟弟的感情,婆子不过去传了个话,说龚如泉给带到擎苍院来了,她居然连居家衣裳都不换,拖拉着一双室内穿的绣花鞋救过来了,按照规矩,妾侍来主母院里,首要的一条就是衣冠整齐,在担心龚如泉的安危上面,龚氏将身为妾侍最基本的规则都忘记了。

“哎哟哟,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快放开,快放开他!”

龚姨娘看见龚如泉受苦,心疼的不得了,上前就去拉扯婆子的手,将龚如泉护到身边,看他面色尴尬,双腿间不住扭动,龚姨娘变了表情,问道:“怎么了,这是?这些狗奴才还敢对你动手?谁打的你?”

说着就想帮龚如泉看看,龚如泉这把年纪了,哪里就能叫龚氏碰到,不耐烦的推开了龚氏,说道:“哎呀,还能是谁,不就是言昭宁吗?你的好外孙女。”

龚氏脸色又是一变,这才看见廊下站着的柳氏她们,她扫了一眼略微有点愧疚的言昭宁,来到柳氏面前,给柳氏行礼:“老夫人,这泉儿又怎么惹着您了,您这三天两头就寻我们姐弟的晦气,这是做什么呀!泉儿可是国公亲自许可在府里行走的,老夫人若是有什么不满意,当可直接与国公说去,何必私下里这样折腾呢?”

龚氏对柳氏说的这些话,就有点不客气了,柳氏睨视着她,冷道:“曾几何时,我在府里居然连折腾的权利都没有了?”

见柳氏表情冷硬,龚氏到底没敢太过放肆,折中一笑:“不是,我就觉得老夫人要是看我或者泉哥儿不顺眼,直接跟国公说了便是,何必做这种手脚,劳师动众呢。只要国公说一句,我姓龚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言,收拾包袱就走。”

柳氏见她三句话不离国公,用谢国章来压她,正要发怒,却被言昭华截断了话头,对龚氏说道:“龚姨娘,你张口闭口就是国公,怎的这府中只有国公的话你要听,国公夫人的话就不用听了,是吗?敢问你是什么人?一个玩意儿样的物件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你信不信,国公夫人若是现在把你打出去,国公回来,照样不能说什么?”

言昭华从回廊的台阶缓缓走下,自带一股慑人的气场,龚姨娘竟不知,这个从前总是笑眯眯的柔弱小姑娘,如今居然已经生根蹿高,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小可怜了。

只恨谢岚死的早,要不然哪里还有你这丫头说话得意的份!龚氏暗自咬牙,目光却是瞥了一眼柳氏,她当然不会忘记,谢岚的死,和柳氏脱不开干系!她一直就在等机会,总要让柳氏付出代价才行。而国公谢国章就是她手里的筹码,只要控制住了谢国章,柳氏就有的气受!

“哼,言大小姐好大的本事,居然能到谢家来当家做主来了。”这是讽刺言昭华插手谢家的事情。

言昭华今非昔比,自然不会怕她,勾唇笑道:“说句公道话而已,龚姨娘别把自己心里的愿望加到别人身上,就好像别人也和你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挤掉主母,当家做主似的。”

“你…”

龚姨娘被言昭华的话说的哑口无言,言昭华不等她反驳,接着说道:“我说的公道话,不管去什么地方,不管谁来听,都是一个道理,国公就算允了你弟弟在府里行走,可是允他喝的醉醺醺,在府里行走吗?我记得谢家的家规里就有一条,若无宴席,禁止白日饮酒,这规矩定了自然就是要遵守的,哪里能因为他是龚姨娘的弟弟就罔顾这规矩呢?更别说,他还要再加上一条,白日饮酒,醉酒闯入女眷所在花园,意图惊吓女眷。这两桩罪名,就是国公回来,也得要给个明确的处置方法出来吧,总不能府里的规矩为了龚姨娘姐弟破了,这今后要府里其他人如何遵守啊?外祖母,您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对!谢家的确有这么一条规矩,龚氏你也是国公府的老人儿了,就连一个外姓的姑娘都知道的事情,你怎的就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怎的又没有告知你那弟弟?国公允他在府内行走已经是对你的厚爱,可你却恃宠而骄,惯得弟弟没有分寸,三番两次坏了规矩,我若不惩治,今后还如何管家?”

柳氏自然是站在言昭华那一边说话的,就算龚如泉没犯错,她都不会放过他,何况经由言昭华提醒,她才发现龚如泉确实有问题。

“来人呐,给我绑起来,重打三十大板。”

柳氏一点不含糊,对桂嬷嬷这般下命令道,桂嬷嬷自然遵命,喊了人来,就要去绑龚如泉,龚氏见状,哪里能放手,把龚如泉护在身后,大声叫道:“谁敢!只要有我在一日,谁都别想动他!红参,红参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国公,请国公过来,有人要在这里杀人害命了,她是要了我的命啊!去告诉国公,我就要给打死在这里了!”

这回龚氏学聪明了,让红参在擎苍院外面等着,她这一招呼,红参可不就能刺溜跑去跟谢国章告状了嘛。

柳氏本来就不怕谢国章,只是懒得和他计较,可这不代表,她就能容忍龚氏在她头上撒泼,一个眼神,桂嬷嬷就喊来了四五个高壮的婆子,一人押住了龚氏不让她插手,另外四个,将龚如泉手脚抬起,绑到了刑台之上,两人按住他的背和脚,两人一人一根棍子,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上下轮流打了起来,一时间,龚氏的尖叫声,龚如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传遍了整个擎苍院。

言昭华看了一眼柳氏,总觉得今日处置起龚如泉来,柳氏特别干脆,以前多少都会给龚姨娘一点点面子,就是要打,也会先把道理说明白了再打,可是今天…从龚如泉喝醉酒去湖心亭闹事开始,言昭华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开展着。

谢国章听红参说柳氏要打龚氏,放下美婢刚端来的美酒就赶了过来。

垂花门前怒吼一声,擎苍院里的人就听到了,知道国公来了,桂嬷嬷来到柳氏身边,对柳氏请示两句:“老夫人,还继续打吗?国公来了。”

柳氏面不改色,心不跳,冷声说道:“继续打!不许停!”

有了柳氏的命令,桂嬷嬷还犹豫什么,一个手令下去,打人的婆子看见了,打的更加大力了。

龚氏也听见谢国章的声音,脚下一个用力,就挣脱开了押住她的婆子,往龚如泉被打的地方冲过去,自己跑到那婆子的棍子底下,硬生生的替龚如泉挨了一棍,顿时哀嚎出声。

谢国章一进门就看见龚氏挨了一棍子,顿时火冒三丈,大步流星走到行刑的婆子身旁,一抬脚,就把那个打龚姨娘的婆子给踹翻在地上,另一个婆子还想继续打龚如泉,被谢国章一个眼神给吓退了,扶起了龚姨娘,谢国章一点没客气,走到柳氏面前,对着柳氏就抬手打了一巴掌。

言昭华和顾氏吓坏了,赶忙站到中间去,顾氏扶着柳氏不敢说话,言昭华却是敢说的:“外祖为了一个吃里扒外的玩意儿,居然这样对外祖母,你就不怕天下人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宠妾灭妻吗?”

谢国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柳氏,只见柳氏一手捂着脸颊,一双眼睛冰冷冷的剜着自己,谢国章也有些慌了,心虚的看着柳氏,放下手,干咳一声,又瞪了一眼言昭华,厉声说道:“我跟你说几回?你是什么身份,为何总是想着插手我谢家的事?今日之事,不用多说,肯定又是你这个丫头挑拨是非吧,给我回去,今后别来谢家了,这里不欢迎你!”

言昭华冷哼,丝毫不惧:“外祖说的话真是是非不分,你如何就断定今日是我挑拨是非?你宠爱龚姨娘,也不能颠倒是非啊。明明就是她弟弟做错了事情,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外祖母动手,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世家里的规矩,我竟不知,在外祖心中,居然是妾侍大过主母吗?”

“胡说八道什么!不知所谓!”

谢国章被言昭华的话说的耳朵根子发热,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不敢去看柳氏此刻的眼神,只能色厉内荏,粗声对龚姨娘问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是因为你!过来给主母跪下。”

龚氏也是一愣,言昭华和顾氏对视一眼,两人都对谢国章感到无语了,龚氏倒是没说什么,谢国章让她过来跪下,她也就挣扎着爬过来,跪到了谢国章的脚下,对柳氏磕头,软声说道:“主母恕罪,一切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给您跪下,求您原谅。”

龚氏知道,越是顺从,越是能激起谢国章的爱护,因此不管谢国章怎么样,她都会顺着他的要求去做。

谢国章看着龚氏,果然在她磕完了头,就把她扶起来,侧着身子对柳氏说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成天府里被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都散了吧。”

说完就想大事化小,让人把龚氏和龚如泉带走,柳氏的声音,冷静传来:“我看今天谁敢把人带走!”

谢国章回头,就看见柳氏面无表情从回廊的石阶上走下,目不斜视盯着自己,谢国章赶忙避开了眼睛,看了一眼龚氏之后,才回头去面对柳氏,说道:“你还想如何?这府里,我还说不上话了?”

柳氏心平气和,丝毫没有被谢国章那一巴掌乱了章法:“国公还真就说不上话,这些无论怎么样,都是后宅之事,后宅里的事情,都是女人家的事情,国公要管,没道理。除非国公现在就把我这个国公夫人给休了,否则的话,今日龚氏和她那个弟弟,我是处置定了。怎么样,国公,要不要写休书啊?”

柳氏居然主动提出要休书…这些不禁是谢国章,就连言昭华和顾氏都惊呆了,言昭华想上前说话,却被顾氏拦住了,对言昭华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去。

谢国章自然没想到柳氏敢这么说,一贯的逼迫口吻,就好像他只要不同意,那他就是孬种,可事实上,他确实不敢同意,沉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就非要与我作对不成?”

若是他敢休,早在几十年前就休了,可就是因为他不敢,所以才到今日。在他看来,柳氏这辈子就从来没有看得起他过,一向高高在上,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一向不喜欢给他面子。

“我不是要与国公作对,只是在行使自己国公夫人的权利,龚氏身为姨娘,本就享受了不该一个姨娘享受的一切,若她安分守己,好好伺候国公那便罢了,不过是些打发人的玩意儿,谁还会跟个玩意儿去计较什么呢?只是今日她胞弟在府中饮酒滋事,闯入园中与姑娘们发生争执,这种恶行,难道我还要看在一个玩意儿的面子上,包庇他吗?国公既然来了,那咱们就把事情说开了,龚如泉今日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惩罚,龚氏督管不利,也要受罚,国公若是愿意,就留下看他们被罚,国公若是不愿,就离开擎苍院,到前院等着去,我处置完了人,自会派人去跟国公禀告的。”

柳氏逻辑分明,对谢国章说出这番话来,谢国章气得耳朵都涨红了,指着柳氏说道:“你休想!只要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动秀儿!”

秀儿是龚姨娘的闺名,柳氏一声冷笑:“既然国公说什么都要保她,那好吧,我便给国公一个面子,龚姨娘你带走,龚如泉留下,三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柳氏看向了龚姨娘,眼神犀利,果然龚姨娘当场就叫道:“不行,打我可以,不能打泉哥儿。国公,秀儿没求过您几回,可是泉哥儿不能打,她是妾身唯一的弟弟,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让妾身今后还拿什么脸面去见泉下老父老母,国公,你就可怜可怜妾身吧。”

谢国章左右为难,看了一眼龚如泉,又看了看跪地不起的龚姨娘,对柳氏说道:“你这叫给我面子吗?要放就都放了!我既然说了要保他们,那就断不能对他们食言!你若是存心与我作对,别以为我不敢休你!”

柳氏勾唇冷哼:“我已经自请休弃了,国公以为我是随口说说的吗?来人啊!拿纸笔过来!”

一声令下,桂嬷嬷就真的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柳氏将毛笔蘸了墨,递到了谢国章面前,托盘上有一张空白的宣纸,就等着谢国章下笔落款,谢国章看着咄咄逼人的柳氏,龚氏瞧到这里,也不禁伸手抱住了国公的胳膊,假惺惺的说道:“国公三思啊!国公夫人虽说从未将国公放在眼里,可是她到底与国公结发多年,今日之事,是妾身的错,妾身愿意领罚,就只求国公和夫人,放过泉哥儿,国公夫人也不必再用这样的激将法来威胁国公了,我认罪就是了。”

她这劝法,谁还听不出来其心不正啊,她是巴不得现在就把谢国章激的给柳氏写下休书呢。

幸好谢国章还不算太糊涂,听了龚氏的话之后,一抬手就把桂嬷嬷手里的托盘给掀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