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

凌嫣儿离他最近,登时大骇,忙上前扶他。

“心疾!”店主顾不得其他,匆匆走了过来,探手就要掐他人中。

秦楚青俯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店主慌忙说道:“当年内子就是这病去世的。我不会认错!必须让他醒过来!”

“话没错。但是方法不对。”秦楚青摇摇头,说道:“你放心,我见过这种病症。”

她神色间自有一种沉稳练达之风,让人不由自主就信服。

店主犹豫了一瞬松开了手。

凌嫣儿亦是如此。

秦楚青忙将少年平放在地,从旁拽下一件衣裳快速折起垫在他的颈后。双手用力撕开他的衣领,而后交叠,有规律地按压他胸前。

每按一次,她都暗暗祈求,希望上天垂怜。

就像当年她救活那个可恨的家伙一样…

即便这人再怎么讨厌,也请给他一条生路吧!

凌嫣儿有点吓懵了。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

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一个讨厌鬼,下一刻,竟然就这么虚弱地倒下。

店主安抚地说道:“你别慌。或许没事呢。”顺手给了她杯热茶。

凌嫣儿摇了摇头,抖着声音问道:“他会不会死?”又轻声道:“他刚刚说的话,你听清了吗?”

店主将茶盏随手搁到案几上,跌坐到地上,叹了口气,说道:“听见了。”

凌嫣儿顿了顿,说道:“他刚才看着好好的。就因为得不到这花,回想起往事,竟是气得犯了病。你说,他是不是很看重当年送他花的那个人?我们…我们没有做错吧?”

她忽地想到那花是店主妻子留给他的,忙说道:“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店主看一眼那个脸色苍白如纸、生气全无的漂亮少年,低叹道:“他早点说,好好说,把刚才那番话讲给我听,我可能就给了他了。不过是朵花啊…谁没有点心里头放不下的事呢?非得拗着个脾气,跟个抢人钱财的恶霸似的!结果搞得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东西也没能留下。”

“其实…”他拍了拍地板,“其实,如果有人砸了那盆花,我也不至于气得连命都不要了。看他这模样,恐怕对那个人,不只是‘看重’那么简单。而且,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非常后悔。”

他拽了拽自己的发,慢慢起身,叹道:“怎么回事。我居然同情起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来了。”

语毕,蹲到秦楚青身边,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

凌嫣儿身上这才恢复了点力气,忙拿出帕子去给秦楚青拭去额上的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三人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直到——

“咳咳…”少年闭着眼猛地咳了两声,捂着胸口,神色痛苦不堪。

凌嫣儿忍不住掩口,开心地哭了起来。

店主拿袖子擦了擦眼睛,说道:“这个混小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这么个拗脾气,得是多富贵的人家才娇惯得出来啊!”

秦楚青累得全身都要脱力了。

她看着少年微动的长睫,忍不住斥道:“臭小子!再来这么一回,我可是不救你了啊!”

少年听闻,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蓦地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阿卿…”

他尽着最大的努力,来唤出那个名字。

可惜因着刚刚经历一场大劫,声音虚弱且浑浊。其他三人根本没有听清。

因为少年是独自前来,大家不知他身份。

店主便道:“就让他在我这里先休息下吧。等他亲人寻来或是他好一些了,再作其他打算。”

秦楚青和凌嫣儿齐齐说好。

三人不敢随意挪动他,秦楚青起身说道:“我去附近寻个大夫过来。”

凌嫣儿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跟上去说道:“我与你一同去。”

秦楚青走了两步,又忙回身去看店主。

店主会意,摆摆手道:“你们去叫人吧。那边转角右转,过去两间铺子,有间药房。那里的掌柜的医术了得,是离这里最近的大夫。你们将他寻来吧。若他不肯来,就说是我叫他的。”

两人这便一同出了屋。

时间紧急,秦楚青急着去喊人,并未再去多看那少年一眼。

自然,就也没有望见他那期盼且不甘的眼神。

女孩儿们急匆匆赶到药铺,却没寻到掌柜的。

问过伙计方才知晓,掌柜的出诊去了,不在店中。至于其他大夫,最近的也是在两条街外。

二人心中焦急,盼着赶紧找到人,忙追问道:“你可知掌柜的出诊之地在哪?近不近?”

“不远。不过,今儿有两户人家要去。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先去了哪一个。”伙计歉然说道:“今日铺子里太忙,我们脱不开身,没法帮忙找他。若你们有急事,不妨自己过去寻他。”

秦楚青和凌嫣儿问过两户的住址后,决定兵分两路,各自带了人去寻。如果谁先找到他了,就遣了人去给另一人说一声。

既已商定,她们分头行动。

最终是秦楚青运气更佳,在掌柜的刚出她去寻的那户人家大门时,寻着了他。

掌柜的听闻有人方才心疾复发,甚是担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当即跟着秦楚青往衣裳铺子赶去。路上还不时问着患者的情形,以提前了解下,到时候见了人也好减少诊断时间。

谁知他们和凌嫣儿分别赶到店铺的时候,那个少年,却是不在了。

只有店主一人,在独自静静地清扫着屋子。

“他身边的人来寻他,将他带走了。”店主看着神色焦急的两个女孩儿,斟酌了下,最终如此说道。

其实,他还有些话闷在腹中并未讲明。

——将少年带走的,实际上是两名官差,且品阶都不算低。

看他们扶他离去时候那小心翼翼、谨慎到了极致的模样,想来,那少年的身份相当不简单。

只是店主怕小姑娘们紧张,故而瞒下未说。

第34章 赴宴

世家姑娘的身子到底娇弱。

虽说秦楚青已经好了大半,却也经不起这般来回折腾。

听闻人已经被带走了,她大大松了口气。彻底放松下来后,才发现身子疲累。若想再四处逛逛买些物品,怕是不成了。

她和凌嫣儿简单商议过后,本欲离去,却被店主扬声唤住。

“姑娘们先前来此,可是准备做身新衣裳的?”

凌嫣儿说道:“自然是的。你这里不正是衣裳铺子么?”

“既然来了,何不订过衣裳再离去?”店主干瘦的面上满是温和笑意,“过几日就到了荷花宴。若是再不开始准备衣裳,到时候不合身的话,恐怕就没时间改了。”

秦楚青笑道:“并非不想,而是不能。再耗上一两个时辰,怕是撑不住的。”

“不需要那么久。我给姑娘们量下。身,衣裳的布料、颜色还有花样子,我估量着来,看看哪几种最适合姑娘,推荐一下。你们若是觉得合适,可以直接选用。要不了多少时候。大概…一盏茶时间罢。”

他这话说得极其诚恳。

平日里女眷买衣裳,最耗精力和时间的,便是选择——首先,要选布料,挑颜色。光这两样,就要挑花了眼。至于绣什么花、用什么样的方式绣、绣在哪里更好看,更是能有几百上千种组合方式,忒得耗费心神。

寻常店家,一般为了多赚银子,多是将好的贵的一窝蜂呈上来,说得天花乱坠。

女子们长年与这些店铺打交道,又怎会不知其中猫腻?

若是相熟的铺子就也罢了,知晓对方的风格和特点,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将东西定下来买好。

但如果是头一次去,自然要花大量精力,看看店铺做出的成衣样子,再慢慢衡量着,亲自作出选择。

碰到后一种情况时,倘若有店主人诚心实意的推荐,那就不同了。

经了先前那一些事情,秦楚青她们对店主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听闻他这般真心实意地说了,二人也有些动心。

而且,两人先前已经留意到店面里搁着的成衣了,样子做工都是上乘。

大致商量了下,她们便答应下来。就连本来没打算做衣裳的凌嫣儿,也准备在这里订上一套。

量身的时候,店主手中不停,口中也没闲着,一直在和两人商议各自选用什么颜色、什么花样。

他特意考虑了两人性子和相貌的特点。为凌嫣儿推荐的,多是靓丽活泼的颜色,配上娇艳的花样;而为秦楚青推荐的,则是素净淡雅的颜色,配的花样多为文雅秀气类。

身子量好,这两方面已经大致商议出来。

店主拿出小铺的图样,将先前说的几种给两人看了,得了肯定后,又取出店中几种最适合夏天用的衣料,均是柔软、轻快、透气的类型。给二人大致讲解了后,这个就也敲定下来。

从头至尾,当真也就花去了一盏茶多点的时间。

“姑娘们放心好了。小店开了那么多年,信誉良好。若是姑娘们不喜欢做出的成衣,到时分文不收。”店主在纸张上不住记录着,如此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啊。”凌嫣儿笑道:“别到时候又后悔就成。”

因着衣裳有了着落,第二日相携出行,便主要是挑选首饰。

这些店铺离得并不算远。两人到了附近的时候,又去了趟衣铺,将前一晚考虑到的想要的一些细节处理,告诉了店主。

几日过去,荷花宴就也临近了。

前一日的上午,衣铺就将做成的衣裳送了来。二人试了试,大小刚好。做工绣花很是精致,衣料穿在身上十分清爽舒适。后来和店主说起的小细节,他都一一留意了,且处理得很好。两人从头到尾均非常满意,所有衣裳竟是都不需要再做任何修改。

荷花宴在本城最大的百花园举行。

此处当年本是一个乡绅所修建,为的是供自家赏花和养鸟用。后来乡绅家日渐没落,就将此园卖出。

园子的新主人,是一位告老还乡的翰林大人。他家祖宅在百里外的一个镇上,回到家乡买下此地后,无事之时便会带了家人来这园子里小住一段时日。

这位大人爱花。见这院内土壤肥沃,果然十分适合种植花草,便动了心思,特意请了花匠来看护所有植物。时日一长,园内的花种类越来越多。各色花草相映其中,四季中无论何时来,院内均是一片繁华。

老大人见园内的植株已成气候,就经常邀了人来赏花。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赏花会便越办越大,名声也越来越响亮。时常有外地的客人前来此地,为的就是参加花宴。

一大早用过早膳,凌嫣儿便来寻秦楚青。

秦家人多,不可能全部一起出行。荷花宴也并不是只举行一日而已,而是要持续七天。故而秦家并未统一商议,每户人家想要何时去,都是各家自行定夺。

自秦正磊被家法处置后,老太太就再次病倒。伯府这边没有其他女眷长辈在,凌嫣儿便和凌太太说好了,让秦楚青今日跟着她们一同去荷花宴。

秦楚青身着缥色裙衫,绣有兰花暗纹,各个边角处均细细绣了美丽的缠枝纹样。整个人看上去既清爽漂亮,又不会太夺人眼目。

凌嫣儿并未穿这家店铺做制衣裳。一进屋,看见秦楚青已经收拾打扮好了,不由拉了她的手打量半晌。

啧啧赞叹半晌后,她泄气地坐到椅子上,说道:“我说要穿刚做好的新衣裳,偏偏母亲说那衣裳不够抢眼,若是遇到贵人,恐怕不够出挑,不准我穿。你看这衣裳,又厚又重的,不如你这件清凉,也不如你这件飘逸。”

秦楚青莞尔,说道:“伯母终归是替你着想。”

“那又如何?今日那么多人,贵人都还不知道在何处呢。想要上赶着去跟人套近乎,那也得知道对方是谁才行啊。”

凌嫣儿抱怨了几句,秦立宁来了。

瞧见秦楚青今日的打扮,秦立宁亦是十分满意。夸赞几句后,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三人就一同去见了秦立谦。

秦立宁过一会儿要与父亲和弟弟同去荷花宴,自是留下。

女孩儿们向秦立谦和秦立宁道了别,相携着去了杨四伯家。见过凌太太后,便一道出发了。

百花园在城外近郊。

坐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达。

园子外两侧有专供大家停车之处,如今那车子已经排了两排,显然已经有不少宾客已经来到。

凌太太带着两个女孩儿往里行。刚进园子,就有小丫鬟迎了过来,引了三人去到女眷相聚之处。

园内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内有活水流过,亭台水榭一应俱全。在这炎炎夏日里,确实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美妙去处。

凌嫣儿深深呼吸了几下,欢喜地道:“花多了就是不一样!空气比寻常地方清新不说,每次呼吸,还都能闻到一点点的花的甜香气。当真是太妙了!”

凌太太则是感叹:“养好这么大一园子的花,着实不易。主人家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位大人来此定居的时候,凌太太已然嫁为人妇。这些年鲜少归家,这个园子里举办的赏花会,她也是头一次来。

凌嫣儿眨眨眼,突然侧过脸,对秦楚青道:“这儿的门口应当立一块牌子。上面一定要写上‘折花之人禁止入内’才好。”

秦楚青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个,知晓她是想到了那日的少年,不禁笑着与她低声道:“怕遇见他?放心,没那么巧。”

“谁怕他啊?那么弱不禁风的。我一个手都打得过他!”凌嫣儿挥了挥拳,皱皱鼻子,哼道:“也不知道他好些了没。”

说话间,她刚刚挥完的右手顺势一放,正巧抚上旁边的一棵树。

突然,指尖狠狠一疼。

凌嫣儿不禁失声大叫,捏着手指皱起眉,苦着脸道:“疼死了!”

秦楚青和凌太太忙凑过去看。只见凌嫣儿的指尖有一滴小小的血珠。血珠还在很慢地增大,显然是刚刚破了个伤口。

往年在外征战,被蚊虫叮咬实属正常。

秦楚青估摸着伤口很小,拿出帕子想要给凌嫣儿按住伤处。却被凌太太抬起一手给拨开了。

“不成!得让人好好看看。若是伤口出了问题留下疤痕,便麻烦了。”凌太太如此说着,问那引路的小丫鬟:“你家太太呢?我们需得让她帮忙瞧瞧才行。”

秦楚青顿了顿,默默将帕子收了起来。

小丫鬟见客人受伤,也有点发慌。好生想了下,方才说道:“刚才有几位客人过来,太太与她们往东边过去了。不如奴婢现在带您过去?”

凌嫣儿对秦楚青道:“阿青阿青,等下你可要陪着我。若是这伤口是个毒虫咬的,那可怎么办?”

“乱说什么浑话呢!一个小伤口,怎么可能那么严重!”凌太太缓了缓,又道:“不过是给去看个伤口,并无大碍。我带你过去就好,何必让阿青也遭一次麻烦?阿青自去逛逛就是,不用等我们。”

秦楚青虽未在内宅待过,却曾混迹朝堂。

凌太太此举,显然是想要借着一个小伤口的事情,与这园子的主人家熟识起来。毕竟京中贵客前来,很有可能会先去与主人家见面。想要见到贵客,这便是最为简便的捷径。

只是不知为何,凌太太并不想让她一同过去。

秦楚青垂眸,唇角轻勾。再抬眼,眸中已经是一片清明,“好,那我自己随意走走。”又对凌嫣儿道:“你小心点。千万别沾了水。”

凌嫣儿嘟了嘴,显然不想和秦楚青分开。却被凌太太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才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秦楚青立在原处看着她们走远。许久后,方才轻挪步子,往旁边清幽处行去。

四周景色美好,空气清爽宜人。慢慢前行,不知不觉就也走远。待到发现周围没了人声,秦楚青环视之后,见身边已经没了活水与池塘,只余高大繁茂的树木与娇艳的花儿,方才恍然发觉,自己或许已经走到园子的深处。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处地方。

她正考虑着要不要循着方才行走的方向重新走回去,就听不远处响起了个少年的声音。

——清亮,干净,有点傲气,也有点迟疑。

“怎么?迷路了么?要不然…我带你过去?”

第35章 引路之人

这声音算不上特别熟悉,但因不久前刚刚听过,秦楚青还有些印象。

她虽不喜此人,不过先前才刚被人刻意排挤在外,在这种时候,有人主动善意相询,她莫名地有些不愿去冷漠对待。

稍稍缓了一下,秦楚青转回身子,问道:“你可好些了?”

身后不远处的,便是那在衣铺遇到的、曾犯过心疾的紫衣少年。

此时的他敛去了那时的针锋相对与自傲自负,面上一片温和,轻轻柔柔地看向这边,竟是现出几分邻家少年的乖巧模样。

“好多了。”他眉眼带着笑意,缓步行了过来,“当时幸亏有你,不然的话,我还不知会怎么样。”

秦楚青莞尔,道:“不用谢我。你身子既是有疾,往后定然要戒骄戒躁。若是再乱发脾气,出了岔子,那可是自寻痛苦了。”

少年脚步滞了下,垂眸一笑,复又抬眼望她,“其实我平时很能控制住脾气的。不过那天想到了故人,所以有些压不住了。”

这就是承认自己原本脾气不佳了。只不过寻常时候,会有意压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