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不想再和这恶心之人演戏,她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离去,根本没有注意他的不甘和坚定,在无忧的眼里宫傲天的喜欢,虚伪的可怕。

马车里,无忧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苏无恨,你机关算尽,以为万无一失,可是你算错了我苏无忧,算错了男人的劣性根——得不到的最好,你轻易让他得手,早就失了新鲜感,而今我苦苦逃婚,只会让他越加留恋,今日我在河岸所说之话,就是阻断你美梦的绊脚石,他日,你越温柔可人,他就越发的会想起那个大火中离去的决然身影。他会时刻记住,我的离去都是因为你,所以苏无恨,你的梦将永远是梦,这个男人不会轻易的将你扶正,即使你的舅舅他日成了侍郎,你的表哥成了状元,他不会扶正你的。

无忧此刻很想看看苏无恨的那张脸,若是她知道这辈子她只能和她的娘亲一样成为一个妾,她的表情会怎样?

宫傲天骑在马上往河对岸望去,瞧着那越来越远的马车身影,眼底已凝成一片寒冰,他低声自语道:“无忧!你真的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吗?休想,我一定会找到你!”旋身低喝道:“速调人来,重新架桥!”

四个时辰过后,桥已经架好,只是当一切就绪之后,佳人的踪迹已经无法可寻。

她逃了,又逃了。

宫傲天恨不得对天长笑,错了!大错特错!

是他亲手断送了他们的缘分!若是他一开始就认定她,不去和无恨纠缠,也就不会有了今日的逃婚之说。

错了!错了!

宫傲天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凉凉的疼。

他转过身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让人沿途拦截,定要找到苏小姐的踪迹。”

小武遵命,亲自带队追寻,他不敢看主子的脸,那张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颓废。

宫傲天自小武等人走后,一直站在木索桥旁,双目盯着前方的一点,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脸色阵青阵白,一直到小武他们的人影消失不见才转身,瞧着水上一层粼粼银光,水面上倒影出他寂寥的影子。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笑了笑,嘴角微微发酸,他喃喃地自言细语:“宫傲天呀宫傲天,原来这世上还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喉咙一阵血腥,一口热血就那样喷了出来:原来有一种求之而不得,是这样的痛,撕心裂肺的痛!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不做尊贵的妾

江州城的郊外

春暖花开的季节,到处弥漫着百花的清香,早起的鸟儿立在枝头,一边轻唱着晨歌,一边好奇地注视着那立在山巅的女子,那女子此刻正随意的站着在顶上,注视着天边。

此刻的天边画上一抹淡淡的青灰色,渐渐地幻化出蓝青、红紫,晕染成一片霞,转瞬,红光乍起,朝阳初升。

无忧嘴角含笑,又是新的一天,无忧山的晨雾在金光中燃烧,像极了那日她放火烧木索桥的颜色。

无忧想起那日的光景,似乎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其实也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

无忧极喜爱这片山岭,因为站到无忧山上就可以看到城里的相府,每日她都会来这无忧山,朝着相府的方向张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只要朝着相府的方向望去,她的心就踏实了,她是个恋家的人。

那日她从宫傲天眼皮子下面离开,并没有一直朝南方去,而是取道回了江州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她一直很相信:所以这一年多来,不管宫傲天的人将南方翻了一个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周神医和他的孙女早就来到了江州城,买下产业,开了医馆,名字叫做人和堂,与张仁和的仁和堂只有一字之差,当时无忧瞧着周神医取这名字的时候,的确被一口水呛住,随即心思一动:前世她曾记得有一仁和堂研制出鼠疫的药方,会不会是她想错了,那仁和堂,或许就是此人和堂。

无忧动了心思,也就准了这名字,而她索性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周人和,无忧记得前世研制出鼠疫药方的那人叫张仁和?张和周其实也很相近,或许她能改变前世的痕迹,却又不会太过显眼,只是对不起了张仁和,盗了他的名。

无忧的周人和是挂在周神医的名下,对外宣称是祖孙的关系,周神医当得起她的一声爷爷,这一年多来尽心尽力的指导她的医术,二人虽然没有行拜师礼,可是早已有师徒之情。

近一年来人和堂已经声名远播,人人都知道人和堂除了有位老神医,还有位小神医,两位神医医术冠绝天下,只是为人神秘:从不出诊,寻常病症也不出手,皆有医馆的坐堂大夫出手,若是有人求诊,也要按照他们的规矩来,会被带到一秘密暗室,由他们二人会诊,直到完全痊愈才会出来,不过出来后的病人决口不提两位神医之事,只是只字片语间,有人泄露神医是祖孙二人,只碍于多年前得罪了人,所以才躲到天子脚下以求庇护。

当然,有人认为这二人故弄玄虚,是为了赚个名头,更有人认为,这二人担心医术外泄,故而谨慎为之。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人和堂的名声是打出去了,江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人和堂里的大小神医,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就是寻常大夫也比别人家高看几分,所以略有薄名的大夫都以来人和堂坐堂为荣:既赚了名声,有赚了银子——人和堂的大小东家出手可大方了,每年所得可比其他医馆多上两倍。

说故意,无忧倒也有几分存心,小隐于林,大隐于市,她搞出这么多名堂,一是遮掩自己的身份:人心都在这里,若是一个人极力想要避开什么人,她不会在他眼皮子下面高调,所以无忧反其道行之,一开始,无忧也有几分忐忑,可是时间证明她是对的,宫家和苏家派出大队人马,踏遍本朝各地,却没有人想到她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开了医馆,还开了江州城最富有盛名的绣楼——玉锦楼,连皇宫里的贵人们都来量身定做衣衫,当然式样很新很美,价格也不便宜,无忧很诚恳的说,她是实实在在的奸商,这一年多来,她赚的银子都让自己脸红,太多了,太黑了,可是世人就认这个理,一样的药,打了她人和堂的招牌,就比外面贵许多,病人还挤破头争着买,而玉锦楼的绣品,绣衣就更离谱,价格高的让无忧夜里睡觉都心惊,可偏偏每一季都卖到脱货,那银子数的手酸,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无忧山。

很不好意思的说,这一片都被她买下来了,她在山上建了别院,整日带着两位娇妻游荡——那两位娇妻自然就是云黛和杜鹃了。

而无忧搞出这么多名堂的第二个目的,就跟世人猜测的一样:造势。

周神医在江州城中没有旧识,没有根基,而无忧空有诸多关系,却啥也不能用,更不敢用,所以她要造势,让众人将目光聚集过来。

无忧成功了,现在的她自食其力,身家丰厚,早已经超过她当日所预想的那般,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她还少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契机,不过无忧知道,这个契机很快就会到了——鼠疫。

无忧盘算着在这场鼠疫中救下苦难民众的同时,给自己也争取点好处:例如求点什么恩典?宫家那亲事总要有个了结。

无忧冷冷一笑,宫傲天的痴情被天下人津津乐道,谁都知道苏家大小姐离家一年有余,宫家的少爷却还痴心等候。

痴心?

无忧的笑意更浓了,只是那笑冷的刺骨,若是没有宫家的那些通房丫头,没有青楼里的那些红颜知己,无忧还真的要感动一番了。

世人都在感动宫家少爷对苏家大小姐的痴情,身边的通房丫头,青楼的红颜知己身上都能寻到苏家大小姐的影子:她该感动这样的痴情吗?是不是应该顺了他的意,乖乖儿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帮着他完成这痴情的戏码,来个完美的结局。

那男人还真是可笑,一方面挂着痴情的面孔,一方面每日醉卧美人膝,他可真是打着好算盘,是不是只要他空下宫家少夫人的位置,她苏无忧就该感动的热泪盈眶?用一个虚名来换她的掏心掏肺不成?

可惜呀,他的如意算盘注定是打不响了,她不是那些单纯可爱的小丫头,若是没有经历过前世的凄凉揪心的悲惨,或许她会和天下的女人一样,为了那么一个虚名心甘情愿的绑死自己的一生,可惜她不是,在经过那些痛,那些悔,那些恨,再经历过着一年多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之后,宫家前世如死水般的日子,已经丝毫没有吸引力了,不说是宫家少夫人的位置,就是将整个宫家都送给她,也换不得她一丝甘心。

我命掌握在我的手上,无忧断不会再寄人篱下,将自己的幸福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中。

看着眼前这满山的美景,这安宁,平静的生活都是通过自己的双手劳动所得,这些能够给她男人所不能给是安全感。

或许,这才是她苏无忧该过的日子。

无忧的嘴角淡笑,有了这些,有了她的人和堂,有了她的玉锦楼,或许很快就会和母亲,无虑,无悔团圆了。

她站了一会,发现了新的乐趣,瞧着樟树上暗绿色的叶子闪着亮光,生机勃勃,就如同她现在的心情。

朝阳渐渐散发出热量,阳光烘烘一晒后,泥土冒起的湿气氤氲弥漫了大半个山谷,随着太阳渐渐升高,山上的雾气尽皆散去。

无忧的身影就那样落尽了远处寻来的云黛眼底,云黛有点着迷的看着无忧,她的小姐真美:宽宽的袍子罩住了婀娜的身形,长发未绾直垂到腰际,立在翠绿之中,飘逸潇洒、巧笑嫣然。

一年多来小姐真的变了不少,脸型长开了,下巴削尖,晒黑了些却越发显得健康有生气。

但小姐的那双眼睛没变,似泉水清洌,晶莹剔透,一颦一笑风情毕露,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只是能看到小姐这一面的只有她和杜鹃二人。

无忧很少外出,即使外出亦是男装示人,这般清丽的模样,怕是没人有眼福了。

“相公,就知道你一早定然又来这里看相府了,你呀,再看下去,都成了望家石了。”云黛和杜鹃为了掩人耳目和无忧以夫妻相称,只是无人的时候,她们这样的称呼中多了几分戏谑。

“相公我成了望家石,娘子你不就成了望夫崖了。”无忧调笑着。

“小姐,你就捉弄我吧!”云黛一个回合下来,就举手投降了:小姐的嘴皮子,这一年多来突飞猛进,看来所谓奸商能将一根稻草说成金条,她是信了,瞧瞧她家小姐,大好美女现在是油盐不进。

摇摇头,正色:“小姐,周老爷子来了。”云黛将手中的罩衫套在无忧的身上,然后帮着无忧穿好袍子,总不能这副模样见客吧!

“这么早就到了?”无忧眉头皱了皱,心中暗道:“难道是南方的鼠疫爆发了?”前世对鼠疫爆发的时间,她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倒是因为好奇,留心了鼠疫的用药,看来前世这份留心,又要让她今生大显身手了。

或许,这就是日后她摆脱宫家亲事,贵妃懿旨的资本。

无忧被云黛的巧手,整理上一番,摇身一变又成了俊美儿郎,这山顶,是无忧主仆三人的地盘,别人根本不能上来,即使亲如周神医也不能。

而别院的人也都知道这别院的后山是禁地,除了两位夫人,少爷从不让人进去,曾经有下人私下里好奇,偷偷上来,只是第二日就被卖了,众人心生惧意,要知道别院的月例可是很高的,主子对人也很和善,除了无忧这个主子,其他两位夫人云黛和杜鹃能不和善吗?她们可都是吃过做下人的苦,自然宽厚几分,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将别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渐渐地别院的下人们也不再对后山好奇了,无忧经常会抽时间让下人到后山整理花木,道路,下人们来来回回那么几趟下来,已经发现后山也就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没啥大不了的,他家主子贪图的不过是那份宁静。

这就是无忧高明的地方,若是一直遮着掩着,或许下人们会越加的好奇,说不得哪一天她的秘密就暴露在阳光下了,就像那次那个心生好奇的仆人偷着上山一般,好在那一日,是被云黛发现了,才没有被那下人瞧出她的破绽,为了打消下人的好奇心,无忧干脆将这后山神秘的面纱揭开,果然下人们也失去了兴趣,都以为她要的不过是片刻的宁静。

谁都知道,主子爱清静,主子的卧室除了两位夫人同样不喜欢让人进,而两位夫人也极爱侍候主子,一般不假人之手,有些心怀不轨的丫头总是千方百计的想引起主子的注意,最后都会落得被卖的下场,主子极爱两位夫人,主子和两位夫人的感情极好,所有的下人都有了这样的认知,所以别院里的下人现在都很老实,不管男女。

无忧和云黛下了山,周神医就迎了上来:“人和,南方的鼠疫已经大面积爆发了,今日一早官家来人和堂招募大夫赶去南方救治,你看我们人和堂谁去为好?”

鼠疫,众人唯恐避之不及,谁会愿意去?所以周神医才来找无忧拿个主意,周神医倒是想去,现在他那孙女已经成了亲,小夫妻二人过的和和美美,可是他这身子骨可受不了这长途跋涉的颠簸,他刚刚表示这点意思,他的孙女就眼泪汪汪,而他那小重孙也跟着眼泪哗啦啦了,那可是他的眼珠子,所以周神医不敌败下阵来,现在眼巴巴的来找无忧。

当然了,周神医会来找无忧还有一种盲目信任,他已经将无忧神化,总觉着他这半路认出来的孙子天资聪慧,无人能及,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解决,这话或许夸张,但是周神医对无忧就是能生出这么样的信心,他甚至有种感觉,这场鼠疫最终就平息在无忧的手里。

周神医看着眼前越发俊美的无忧,心中常感自己晚年有福,认了这么个乖孙,那年无忧保了他周全,定下计谋,送他和小孙女离开,原本他们是要回南方老家,却在军营之事后,知道那老家是回不去了,所以和无忧商量一番后来了江州城,当然这当中无忧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无忧回到江州城找他,只说家败了,其他的一句没有多说,周神医暗地里估摸着应该是受军营之事影响,心中对无忧更觉抱歉,以至于无忧后面提到挂在他的名下,他一口答应,啥也没多想:无忧当时再次感叹,狂热分子的世界真的很简单。

无忧看着周神医满眼期盼的看着她,就差没明说:就你啦!就你去南方吧!

看来她小神医的名号不但是进了众人的心,就是老神医也被她蛊惑了。

“医馆里没人愿意去?”即使无忧早就下定决心要去南方了,只是也不能一下子就答应吧!有机会逗逗老人开心,还是有必要的。

“我想去!”周神医立马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行,长途跋涉的,你这把老骨头怎么能行?”无忧当即反对,果然瞧着周神医满眼满脸幸福感动的样子:真是个简单,容易知足的老人。

无忧倒是打心里心疼周神医,这老人虽说脾气有点古怪,但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无忧叹了一口气:“官家招募,自然不能没人去,既然除了你没人愿意去,那么就我这个少东家亲自去吧!”医馆的五五分账,但无忧一直尊敬周神医,再说挂在他的名下,所以一直以少东家自持。

“好,那我就去回复官家。”周神医听了满意的答案,也不多留,无忧留他用了早餐再走,他都不乐意,看来是赶不及去给官家回话了,无忧更明白这人是怕她反悔吧!

将这事说给一起用餐的云黛,杜鹃听,二人也没啥大反应,只是用了餐之后,二人都回房收拾去了,准备跟着她一起南行。

无忧郁闷了,她的神医形象是不是太深入人心了,怎么这三人没一人担心她的安危呀,那可是鼠疫,他们对她是不是太信任了?尤其是云黛,杜鹃,怎么着也要劝劝呀,可看看她们二话不说,收拾行李,就要跟着去,也不管她们会不会有危险,要知道她们现在都是周家的夫人,养尊处优,怎么也不知道替自己想想,偏要跟着她去那鼠疫泛滥的南方。

无忧郁闷了半天,云黛,杜鹃瞧着也没人劝解,这一年多来,她们倒是惯着无忧,日子过得轻松了,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地了,小姐的孩子脾气倒也渐长了,她们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她家小姐心眼多,爱琢磨,她们还真的担心小姐再那样被苏家,宫家作下去,只怕这身子骨吃不消,现在这样真的很好,有时候云黛,杜鹃想,若是能将夫人,五小姐,六少爷接来,她们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一辈子不嫁人,守着小姐,至少这样自由不受束缚的小姐,她们看着心里开心。鼠疫爆发于南方的一个小镇——南苑镇,离江州城大概四天的路程,南苑镇历史悠久,小镇的面积虽说不太,可是人口密集,却有三万多人,算得上是南方人口最多的小镇,这里原本交通发达,贸易繁荣,可自从鼠疫传开之后,每天都有不少人死亡,小镇的上空时刻传来一种老鼠腐尸的味道,而弥散在空气中的还有焚烧尸体的焦臭味。

无忧此次去南苑镇,只带了杜鹃,留下了云黛看家,还有照顾玉锦楼的生意,当时留下云黛时,那丫头急的落泪,但无忧最后的一句话就让那丫头止了泪,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云黛,帮我守着玉锦楼,这是你家主子日后自由的本钱。

云黛不哭了,她知道无忧这话的重量,小姐将日后的自由交代她的手上,的确比和小姐去疫区重要的多:云黛不认为无忧在骗她,玉锦楼日进斗金,有了这样的铺子日后苏老爷再想作小姐时,他会掂量着办了。

无忧此举是有深意,云黛心细,留下照看生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苏夫人和无虑,无悔最近回了苏家,苏老爷的寿辰快到了,作为夫人和子女的怎么能不回去,尤其是苏夫人,即使头上有太后的懿旨,但太后的懿旨上面还有三从四德,天理伦常在压着呀。

无忧总觉得心里不安,虽然苏家有五夫人在挡着,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一次她就觉得不安,所以她留下了云黛,云黛很善于和人打交道,总有法子探得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她让云黛留下来,留心苏家那边的消息。

无忧,杜鹃和几位老大夫来到南苑镇的时候,天已经近黑,只见南苑镇的周围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官兵们人人手里拿着弓箭,还有一些官兵高举着火把,那火把在夜晚如一条望不到边际的长龙,而长龙的下面更有冰冷厚重的盾牌将小镇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

发生瘟疫,这样的戒备是常事,车里的众人也没有在意,可是当马车临近小镇入口的时候,立刻有人上来粗声粗气道:“南苑镇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

无忧吃惊的撩开车帘向外望去,发现南苑镇的入口戒备更严,三步一哨站着身穿凉冷的银色铠甲的士兵,全副武装,手握火把,他们个个如临大敌,表情肃穆。

无忧听得他们的车夫回答道:“我们是来自江州城的大夫,你们谁当差,让他上前来搭话。”

有人“嗤嗤”笑了两声,道:“又有人来送死了,这前前后后都来了不下百号人了,却没见一个人活着出来的,沽名钓誉之辈。”语气中皆是对大夫的不屑。

无忧自然知道这鼠疫不是什么寻常病症,但是听到已经死了百号的大夫,心头还是一颤,难怪和她同来的大夫都是年岁古稀,怕是这趟也都抱着必死之心吧!

无忧按下心头的恐慌,向那说话之人瞧去,说话的人此刻正站在他们的马车旁,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黑色的铠甲,面相彪悍,眉宇间透着一股冷冷地寒气,让人看了心头发颤。

无忧索性掀了帘子,踏出马车,一跃落地,然后伸手扶着杜鹃下来,无忧听到有人小声嘀咕:“同命鸳鸯!这小两口倒也恩爱。”

杜鹃闻言面上一红,在火把的映衬下显得娇媚可人,那站在马车旁边的人瞧了一眼,倒有些不自在了。

那人上前一步,声音较刚才温和:“公子亦是大夫?”不能怪那人好奇,自从进了镇子的人有去无回之后,来的大夫皆是年迈之辈,面上皆是死气沉沉,明显就是各家医馆敷衍了事,没有将这南苑镇的几万民众放在心上,倒是见了无忧年少,又带着夫人前来,一看就是一心为了鼠疫而来,他们这些当兵的最敬重的就是这样的人,口气自然好了不少。

“在下人和堂周人和!”无忧希望她这名字够响亮,或许能多点便宜行事。

果然那人一听,面色更是恭敬,和那车里的几位老大夫当初的反应一般:“原来是小神医。”他虽然身在军营,却也知道人和堂里有两位神医,尤其是小神医出手不凡,从无失手,只是寻常病症难得出诊,此次人和堂小神医亲自来疫区,倒是让人心生敬佩。

只是可恨狗官无道,为了顶上的乌沙,一心隐瞒,到了现在已经是无法控制了,只怕即使小神医来了,也救不了这南苑镇的人了。

就在无忧和这军士说话之时,南苑镇里的无数百姓聚集到了小镇的出口,疯狂的往外冲,嘶喊着,哭叫着,声声震耳欲聋。

那人也就无暇再和无忧搭话,立刻转身组织江氏防守,显然这支驻守南苑镇的军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防守如铁桶,所以不管那些百姓如何冲击,盾牌一直纹丝不动,就像是嵌入地里一般。

但是百姓们已经被死亡的恐惧压的喘不过气来,依然不管不顾的向外冲着,防守的士兵这时开始向冲在最前面的百姓射箭,只是这样更加的让百姓疯狂,冲击力也更为猛烈。

无忧看着一具具倒下去的身体,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会看见本朝的士兵射杀本朝的百姓,她随手拉过一名士兵闻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下令射杀百姓的?”“

那名士兵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况吓住,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微颤,”是七皇子下令的,如今镇里感染鼠疫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些人试图逃跑,还好被七皇子抓了回来,七皇子已经下令,今夜烧镇,务必要让鼠疫绝于此地“

”什么“无忧惊得叫出声来:”烧镇?“

无忧只觉得眼前一黑,人也颤颤悠悠地好象要倒下去似的,她原本就在奇怪,即使需要照明也不需要人手一份火把,原来是为了今夜烧镇做准备的。

杜鹃在一旁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无忧,她听见无忧嘴里音若游丝似地喊了一声”不要“。

一阵箭响过后,箭手的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箭手地身前是带着震天哭叫奔散的人群。

无忧稳住身子,定了定神,瞧着火把前面的尸体成堆,有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趴在死人堆里翻掀这尸体,口中发现凄厉的叫喊声:”孩子…孩子…你在哪里呀…孩子…我的孩子…“

刚刚那人似有不忍,高高举起的手,久久未曾落下,却想到七皇子的命令,手终是落下,那堆箭手”唰唰唰“地纷纷从自己身后的箭壶中抽出箭来拉满了弓,空气中再次响起了刺耳地”嗖嗖嗖“…

无忧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不,不,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

这一次,四周都变成了一片死寂。

”你这浑蛋!“无忧听到杜鹃忿愤地喊嚣着,巴掌清脆的声音打破死亡般的静寂的夜空,如晴天披晴天霹雳般地击在了众人的心中。

无忧惊悚地睁开眼睛,瞧见杜鹃已经站在那人的面前,而刚刚那巴掌显然就是杜鹃所为。

挨了杜鹃一巴掌那人,此刻正板着脸,眉宇间隐隐散发出一阵让人心寒的杀气:士可杀不可辱,无忧知道这些将士宁愿砍下他们的头颅,也不愿意受这一巴掌。

或许因为王大爷和王小爷都是军人之故,无忧反而能理解这些将士,他们此刻何曾好过,只是军令如山,他们不敢不从呀!

每一个人身在世间,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想要解救这南苑镇的百姓,唯有找到下令之人七皇子。

只是为今之计先要平息了杜鹃引起的麻烦。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实务者为俊杰,无忧突然间就冷静了下来

”啪啪“无忧一连甩了杜鹃两个巴掌,然后高声道:”这位将军,我这内子一向顽劣,刚刚冒犯了将军,我在这里替将军教训了内子,望将军高抬贵手,就不要和内子计较。“无忧长叹一声:”不瞒将军,我和内子成亲已有一年有余,至今未有所出,所以内子…“

无忧不再往下说,不过众人都心里明白:难怪周夫人那般激动,原来事出有因。

那人听了无忧的话,脸色好了一点,何况无忧声音沉静,语气真挚,如在静夜中闻到了盛开的茉莉花香般让人感觉到宁心。

再瞧一眼杜鹃,见到双眸含泪,紧咬下唇,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血腥中醒过来:罢了,罢了,这位周夫人菩萨心肠,自己何必跟她再计较。

那人挥了挥手:”军令如山,杨幂不敢不从,周夫人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这一巴掌,杨幂也就不计较了!“

无忧心下一喜,觉得这杨幂此人甚是可用,他似乎也不赞同烧镇,所以语气更加真挚:”杨将军大人大量,我们夫妻二人不胜感激。“话锋一掉,悄声道:”杨将军,不知道将军可愿意为南苑镇的百姓尽一份心?“

杨幂猛的抬头,惊讶的看着无忧,却很戒备:”你想做什么?“

”杨将军,请您听我说。“无忧声音中带着焦虑:”将军也看到了,南苑镇的百姓估计已经猜到了要烧镇之事,所以才有了刚刚地暴动,为了逃命大家都会慌不择路地到处逃窜,在这里被射杀的只是其中的一小群人而已。想必,将军心中也不好受,将士们原本都是保家卫国的好汉,如今却要拿起刀剑对准自己的同胞,怕是仅此一役,士气就会受损,将士们怕是此生都忘不了这一幕吧!可是将军我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出现一群人,再上演一次悲剧,或是我们真的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自己的同胞在我们的面前被烧成灰烬吗?“

杨幂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渐渐消失,变得认真起来。

无忧低声道:”将军也是性情中人,现在我想请公子帮个忙,一起想办法解救南苑镇的百姓可好?“

杨幂听到这里,忽然对着无忧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小神医,请您救救南苑镇的百姓吧,我的家人亦在镇中…“

无忧被他的大礼吓了一跳,结结巴巴:”你…你…是…南苑镇…的人?“

杨幂咬牙,双眸发红,点头:他何曾想这样,但此时关系更多人的生命,他也只有忍痛执行,事后再以死向父老乡亲们谢罪吧!

”好,既然如此,请将军即刻带我去见七皇子,或许我可以说服七皇子收回烧镇的命令。“无忧也不多说废话,立刻直奔主题:”想救南苑镇的百姓,到时候见我眼色行事。“

杨幂眼睛一亮:”小神医已经找到对付鼠疫的办法了?“

无忧心里惦记着见七皇子的时该说什么,胡乱点头:希望一切都来得及,谋事在天,成事在人,她真的尽力了,四天的路程她用了三天赶过来的。

杨幂立刻站起身子,使劲的对着无忧傻笑,激动的拉着无忧飞奔而去,杜鹃心里着急,男女授受不亲,这人怎么这般鲁莽,却又不好明说,只好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南苑镇的另一出入口,无数的火把将漆黑的夜空照亮,也将被包围的百姓们惊恐的脸映照的清清楚楚,他们绝望的哭叫声犹如鬼哭狼嚎,撕心裂肺:他们今夜就要葬身火海了,他们全镇的人将消失了,今夜,一切都在今夜。

”放我出去,我没有病,我没有染上瘟疫。“

”你们放我的孩子出去吧,他才三岁,他没有病!“

”放了我娘子吧,她肚子里是我们六代单传的血脉!“

”放了我,放了我…“

将士们都身穿着厚厚的盔甲,嘴和鼻里都用一块厚厚的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站在厚厚的盾牌后面,手中的箭已经被撒了油,只等到一声令下,就要点燃,烧镇。

有些将士不忍的调转头去,有些将士眼圈微红,谁不是父母所生,谁没有妻儿老小,其中也不乏南苑镇人,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出声:因为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若是鼠疫流传出去,那么被烧的就不是这南苑小镇了。

谁都不忍心,可是谁也没有办法:因为烧镇是最好的办法了。

南苑镇的百姓眼看着就要灭镇了,人在死亡的恐惧下,也就都不知道害怕,他们所求不过一个生字。

有些情绪激动的男子在绝望中冲上前来,一边冲,一边不停的咒骂:”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没有人性,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阎王爷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畜生的。“

冲上来的人,自然被将士用箭射杀,而其中的有些人在死前还不忘诅咒:”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老子会日日夜夜缠着你们,缠着你们…“

士兵们一次又一次无奈的举起手中的箭射杀冲上来的人,片刻时间,尸体成堆,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

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见到自己的相公被射杀,哭着上来,却被被乱箭射杀,瞧着孕妇倒下去的这一幕,无忧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无忧再也忍不住了,一时间脑子里嗡嗡的响: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自己,也是这样一尸两命。

她冲上前,将前面几个正在射箭的士兵一把推开,歇斯底里的大声喊叫:”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没看见那是一个孕妇吗?“

那些被她推开的士兵一时间瞧不出她的来历,反而有些懵了,也不敢对无忧动手,倒是那个杨幂,担心无忧有危险,冲上去,一把将无忧拉开,大声道:”小神医,你不要命了吗?“若是她被士兵给误杀了,那谁来救南苑镇的百姓。

杨幂接着又道:”你们住手,大家都住手,小神医已经找到治疗鼠疫的方法了。“

将士们是认得杨幂的,听见他这样说,都停下了射杀,只是箭并没有放下,而南苑镇的百姓也停下了冲势,面面相觑,似乎到了此时,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小神医找到对付鼠疫的方法了?可怕的鼠疫可以救治了?

而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是谁说找到了鼠疫的方法了?“话语软软绵绵好像带着三分甜意。

可就是这份甜意让无忧一阵心悸:披着羊皮的狼,这是无忧对七皇子的第一反应。

杨幂跪下回话:”回七殿下的话,人和堂的小神医已经找到治疗鼠疫的方法了。“

只见七皇子一身盔甲,在火光下闪烁着冷光,面上的线条倒是柔和,鼻子异常的高挺,显得清秀挺拔,看起来有种阳光明朗的味道。

即使这七皇子看起来很阳光,但是却让无忧觉得酷寒,从心底的寒:有爪子的猫总是温顺的,这人看似无害,却依旧让她觉得危险之极。

皇家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