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纵是再足够挥霍,生命也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当一切都要成为前尘过往,再坚强的人也会软弱,再不愿提及的话题,也终会有一天必须摊在眼前,细细斟酌。

老夫人握着西陵元齐的手,眼珠都舍不得转开的看着他,一眼一眼地,从出生看到长大,再看到他领回凡人宫氏,看到他去往弃凡村时回头望着她那不舍的目光,也看到去年盛夏,他终于又回来时,明显的疏离和冷淡。

老夫人抬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抱着儿子又是好一阵痛哭。

哭声再止时,老夫人却跃过他看向宫氏,看了半晌,然后告诉西陵元齐:“你这个媳妇儿是个好样的,跟着你没享苦一天福,还吃了那么多苦,可她却还是一直跟着你,这就很难得。更难得的,是她给你生了个好女儿,以凡人之躯竟能生得出全五行灵根的孩子来,元齐,这是你们夫妻的福份。”

她说着话,又向宫氏招手,“儿媳妇,你过来。”

一声儿媳妇,叫得宫氏眼泪决堤般往下淌。她的夫君等待母爱待了那么多年,她又何尝不是一起在等?她等这句承认等得头发都快白了,眼下终于等得,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像卸去一块巨石,也像褪去厚重的枷锁,终于能够真真正正的站在阳光之下。

“我这个婆婆也对不住你。”老夫人的声音再度传来,“当年那样与你二人为难,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我嫌你是个凡人,嫌你害了我的儿子。可是现在想想,却是要感谢你给了我儿子这么多年的陪伴,还生下那么好的一个孙女。这就是命!儿媳妇,这就是命。我没有什么能够留给儿孙,我欠他们的无力弥补,但却可以给你一番补偿。好儿媳,阿瑶是个重亲情的孩子,你与元齐要好好的守着她,多陪她些年月。凡人生命只一甲子吗?那你便不要再做凡人,跟你的丈夫一起修炼,成为一个真正的修士吧!你们有女儿伴在膝下,是我一生都修不来的福份。”

她话说到这里,突然就不再说了,停了下来。然后一把将西陵元齐推开,继而猛地咬破自己舌尖,以舌尖血为引,以最后几日寿元为力,消耗了西陵瑶用一枚寿元果为她化出的最后的生机,竟生生地打散自己一身经脉,生生地抽出体内灵根!

灵根化成一枚白光,被老夫人用最后的气脉打入宫氏眉心。

“老身没了生机和寿元,但却还留有一身灵根,我将这灵根送给我的儿媳,以此为你洗髓,洗去凡人根骨,从此你不再为凡,将正式踏入修士之列。”老夫人整个人都在迅速地枯萎,瞬息消失的生机让她的身体干枯如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干干瘪瘪地瘫在了竹椅上。

西陵瑶在边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她那祖母用最后的生命抽出灵根送给了她的母亲。纵是再心冷之人也不得不为之动容,纵是再有万般怨恨,也随着此举消散一空。

她冲上前,将宫氏扶住,小声说:“娘亲别怕,祖母这次没有害你,她送给你的是好东西。”说完,又急着问公孙秋:“能不能救?”

公孙秋摇头,“对不起,以我之力,不能。或许……上尊能。”

她一愣,再看老夫人,却在那副干瘪得即将成为尸体的祖母面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虚弱的声音传来,是老夫人在说:“不用了,不要再为我费心力。”她转眼看向西陵问天,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微弱,几乎不可闻。“西陵问天!”她收起笑意,狠狠地道:“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不得好死!”眼睛终于闭上,最后留在世上的一句话是:“儿子,再见,下一世,不要做我之子,我不配。”

西陵老夫人,终于在这一年的盛夏,走完了她的全部人生。

所有西陵家的族人,除了西陵问天外,全在这一刻跪了下来。有人低声啜泣,也有人轻轻叹息,还有人在无意识的呢喃自语。

西陵家这一场大丧,终于真正地拉开了序幕。

西陵瑶将宫氏揽着宫氏,与其一并跪到地上,听到她父亲在一声一声地喊着“娘亲”,鼻子便也跟着一酸,两滴泪就落了下来。

后院儿,西陵剑与西陵娟二人也被放出禁闭之所,疾风一般地冲到这边来。

所有人都已到齐,就见西陵元齐从地上站了起来,半转了身对向西陵问天,面色沉冷地说:“吸我母寿元,取我母生机,你这样的人,再不配被我称一句父亲,也不配为母亲主这一场丧事。西陵问天,母亲说了,你不得好死。你便将这话记住了,我会睁大眼睛看着,看你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他说完,又转向西陵元金,面色凄苦地道:“母亲大丧,还请四弟和弟妹帮忙料理,莫让母亲走得太寒酸。”

西陵元金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点点头道:“三哥放心,丧礼就交给我来办,定让母亲风风光光地走。”说完,又伸手往他三哥的肩上按了按,再道:“恭喜三哥,这么多年来郁集在心里的结,总算是解开了。”

西陵元齐苦涩一笑,说了句心里话:“为人之子,我宁愿那个结永远都解不开,也希望母亲能在这世上再多活些年月。却不像现在这般,成了没有娘亲的人。”他说到此,再忍不住,双手捂住脸,蹲到地上大哭起来。

西陵瑶将爹娘揽至一处,大声告诉他二人:“放心,善恶终有报,因果有轮回。那个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话被西陵问天听到耳朵里,不由得猛地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西陵瑶有这个实力,他再不会觉得西陵瑶是在吹牛。经了这几日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敢跟西陵瑶对着干,因为他实在不敢想像,再有下一次对决时,又会有多么强大的靠山出现在西陵瑶的身边。

老夫人大丧,府里上上下下立即开始忙活起来。下人们虽然早就表明不想在西陵家做事了,可眼下是西陵元金在主持大局,他们也都有是有良心的,不可能在老夫人坐化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放手离开。于是自愿再多留几日,帮着将丧事料理完成。

一时间,人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院子里瞬间又热闹起来。

七位宗主左右没什么事,其中六大宗门的人商量了一下,来都来了,于情于理都该给逝者上柱香的。更何况那老太太在最后的一刻终于明白过来,说了些明白话,也做了件明白事。就冲着这个明白事,他们就有必要诚心燃香,以做祭拜。

六人同西陵瑶打了招呼,一并往灵堂去了,可公孙秋却又往西陵问天跟前凑了凑,沉声说:“便以这大丧为限,给你几日工夫好好想想。若想生,丧事办完之后随本宗主一并往天道宗去;若想死,本宗主执天道宗宗主法器,随时随地送你上路。”说罢,往灵堂的方向看去一眼,留了句:“你的夫人,比你看得明白。”然后抬步走到西陵瑶身边,替她将宫氏轻轻搀扶,态度恭敬:“夫人宽心,灵根初入体会有些不适,但这是灵根原主自愿而为,因此,三日之后便可自动融合。从此,夫人不再为凡。”

宫氏有些无措,亦有些紧张,可她到底还记得这大恩是谁给的,于是点点头谢过公孙秋,然后谢绝旁人搀扶,独自往灵堂走了去。

“父亲,我们也过去吧!”西陵瑶扶着父亲的手臂,亦去往灵堂。身后,六阶灵狮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公孙秋走在最后,看着那头灵狮不由得头皮阵阵发麻。

六阶灵狮,连当初驯兽那样出色的元婴修士万绝都无法完全驯服,如今却跟在西陵瑶身后,像只猫一样听话,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想,能被上尊相中的人,必然是特别的。这位瑶姑娘除去一身令整个修界都为之惊艳的全五行灵根之外,竟还有那么多过人之处在争相绽放,着实令人心心服。

老夫人的丧事办得十分隆重,亲子西陵元齐与宫氏还有西陵瑶一起为她守灵,西陵元金与雪氏夫妇全力操办,七大宗宗主为座上宾,竟是全了西陵一族数百年来最无上的荣耀。

可西陵问天却并没有出现在灵堂之内,他被西陵瑶赶了出去,理由是:“你这样的人,不配出入祖母灵堂。既然生前不能好好做夫妻,死后就也别再给祖母添堵了。”

西陵问天就这样被剥夺了守灵的资格,他对此到并不在意,只是那几位宗主整日阴魂不散地跟在他左右,让他觉得像是个被看管住的罪人,但凡有一点小心思,都有可能被那公孙秋拍死在当场。

可是他想脱身,想要摆脱这些宗主,他要去见一个人……

第258章谁说弱者就必须要被保护?

好在宗主们到底是冲着西陵瑶来的,跟了两日也便不再跟了,转而去灵堂那边陪着西陵瑶说话。

西陵问天终于有了机会单独行动,他回到自己的院子,站到了那个偷偷藏在府中的黑衣女子面前。他问她:“你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黑衣女子跟个死人一般,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空洞的目光虽然是在看他,却透不出一丝情感来。煞白的面色因西陵问天这一句话有了微微的波动,却也只是表现在额际间的一下轻皱而已,并没有太大波澜。

“还是小瞧你那个孙女了。”她开口说话,声音其实挺好听,只是在黑袍裹身又罩面的情况下,这种好听也打了许多折扣。“问天,是时候孤注一掷了。”

“什么意思?”他一愣,“你是说,要与七大宗门闹翻么?”

女人眉稍轻挑,反问他:“早晚有一天,我们都是要与天罡所有的修士站到对立的一面,难道你不知么?问天,如今只不过是计划提前而已,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西陵问天轻轻叹息,“从我与你们站到一处的那一日起,便做好了这些准备。只是眼下七大宗门的宗门齐聚于此,我很难应服。我不瞒你,虽说我的修为高过他们,可是在天罡,每一个宗门的宗主都会有其宗老祖赐下的法宝护身,他们凭借至宝可以发挥出超过自身修为许多的能力,别说是七个人,就是一个,我也很难应付。特别是那公孙秋,他是天道宗的人,你知道的,天道宗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这个孤注一掷,太难。”

女人点点头,到也是明事理。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再开口道:“方才我都听到了,他们是为了你那孙女而来,那便将那孙女送出去,让她远离这座大宅,送得越远越好。只要她离开,你启动祖宅阵法,留在此处的一便一个都逃不掉。”她说着话,突然伸出同样煞白的手去与西陵问天握住,声音变得,想将其捧在手心,放在心头。

“我不会离开你。”西陵问天忍不住心头涟漪,开口表达自己的爱意,“你放心,我就算拼上最后一口气,也要成功,也要养着你。这两没来看你,你可还好?”

女子轻轻摇头,“不好。你知我一日不吸生机就会万般难受,你若再不来,怕是就要看不到我了。可是你……”她心疼地去抚西陵问天的脸,“可是你的生机和寿元又恢复到了从前,我若再与你……那消耗的就是你的本身,我又如何舍得?”

就是这样的话让西陵问天欲罢不能!他总是在想,如果这女人主动向他索取,他或许并不会对其迷恋得如此之深。可对方就是这样,总是为他着想,总会为他伤神。

准确来说,他与她之间是供给与索求的关系,这本是那股神秘力量给他的一个任务,让他以自身阳元养着这个女子,让这个女子每日向他索取采精,而他却无法同时补阴。最初的时候,他很艰难,不多的寿元和生机让他供养起这个女人来十分吃力,年迈的身体也禁受不住这个女人夜夜索取。

可是后来,在他终于没了力气再难满足对方时,那女子竟反过来帮助他,教给他吸人寿元之法,教给他吸人生机之术。且从那以后,女子再不索取他本身阳精,只要他从别处吸食来的。女子说,她爱上他,不忍他再受苦。而他也在那一刻对这女子莫名地开始倾心,再不像从前那般,只觉自己是在慰藉一具尸体。

“就算没了旁人的寿元和生机,我也见不得你如此难过下去。”西陵问天凑上前,一把将女子打横抱起,大步向卧寝走去。二人相交的那一刻,他明显地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阳精被女子疯狂汲取,可他却停不下动作,心甘情愿地任对方采补,心里头装着的尽是付出和爱意。

老夫人在祖宅停灵五日,接受他人吊唁,这是规矩习俗。西陵瑶与爹娘三人一直在灵堂内守着,一步未曾离开。

期间,公孙秋给过宫氏一枚丹药,帮助宫氏将老夫人的灵根更好地融合。到了第四日晚上,宫氏已经完成了融合的所有步骤,灵根在她体内复生,将她凡人经脉一一打通,让她有了吐纳天地灵气的本能,更是在那丹药的辅助之下有了凝气一层的修为。

西陵瑶心中甚喜,她对公孙秋说:“原本我还打算回去之后研究一下,看看凡人到底能不能修仙,这下却是无需我再费力气了。”

公孙秋苦笑,“是啊,你们家这老太太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同西陵瑶说,“夫人啊!凡人真的不能修仙,因为没有灵根,感受不到天地灵气,就算强行灌给灵气进去,也无法同没有灵根之人的经脉贯通,弄不好还会让凡人送命。幸亏你没试,不然怕是要有麻烦呢!”

她点点头,亦有些后怕。起身给老太太又补了三柱香,再次感激她助自己的母亲新生,然后走回旁上时,就见外头围过来一众族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她,明显是有事相求。

她想了想,抬步走出灵堂之外,小声同那些族人说:“有事情咱们到院中去说,莫要打扰了逝者安息。”

人们都是明事理的,纷纷冲着灵堂内鞠了一躬,然后跟着西陵瑶走远了些,待西陵瑶站定,示意他们可以说话了,他们这才集体跪了下来,再由跪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开口同她说到:“四小姐,求您为我们做主!求四小姐为我们的亲人讨个公道!”

时值深夜,第四日的深夜,明日初露晨光时,就要抬着老夫人的灵柩出锦县,入祖坟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些人,都是西陵家的族人,但于她来说却是陌生的。她只记得这些人是那十具干尸的至亲,记得他们抱着亲人的尸体痛哭的场面。她想起这些天来只顾着为老太太守灵,都忘记了去问一问那十具尸体是如何处理的,是入西陵祖坟,还是由各自的亲人另寻他处埋葬?

她将这疑惑问出,便听到族人们说:“没有埋葬,哪都没葬。我们的亲人死得不明不白,若就这样将他们入了葬,不但他们死不瞑目,就是活下来的人也将一生无法释怀。四小姐,求你帮帮我们吧!”人们给她磕头,视她为最后的指望。

公孙秋和孙元思二人伴在她身侧,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这些人的求助表示并不乐观。他们不认为西陵瑶会答应帮这个忙,因为他们所认识的西陵瑶,从来都不是那种爱心泛滥到任谁相求都鼎力相助之人。她与这些人昔日没有往来,近日也未受其恩惠,她为什么?

果然,西陵瑶没有让他们失望,待她终于开口,说出来的话是:“你们求我,我能理解。在一个人无助之时,自然会希望能够有人向自己施以援手,给予帮助。可是你们告诉我,这个忙,我为何?”

她这一问,问愣了那些跪地相求之人。人们面面相觑,都在心里反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四小姐为何?

有人说:“因为你是强者,强者不是理应保护弱者么?”

她摇头:“谁说强者就理应保护弱者?那是弱者自以为是的想法,于强者来说,算是道德绑架,自私。”

那人与她争辩:“可是四小姐,七大宗门的宗主都能千里迢迢赶到锦县来帮助你,难道这就不是强者对弱者的保护么?”

她看着那人,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告诉对方:“他们来帮我,那是因为我与他们相熟、交好,又或是因为彼此间有互利互助、共同进退的可能。而你们,我与你们是相熟?还是交好?又或是你们能提供等量相换的条件?”

人们的脸红了红,场面尴尬。

半晌,又有人说:“你是四小姐,我们都是西陵家的族人,同根所出,血脉相承。”

她还是摇头:“你们既也知我是四小姐,是与你们同血脉的人,那当年我爹娘被扔到弃凡村,我从出生就没有机会回到家族中来,又有哪一个同根之人为我一家三口说过一句公道话?又有哪一个同根之人能替我们一家三口,去向家主、向老祖讨个公道?”

人们默默地低下头,脸颊微烫,场面更加尴尬。他们想起很多年前,在提到府中那个不成器又不长脸的娶了个凡人为妻的三少爷时,谁都没少在背后偷偷笑话。更是在听说三少爷那凡人妻子给他生了个傻女儿后,几乎将那一家三口当成了笑柄,取笑了很多年……

第259章骂的就是你们天道宗

老天就是这样公平,那么多年拿别人取笑,谁又能想到竟有一天他们要跪在那个被取笑之人的脚下,求着人家给予帮助?

所以,人家凭什么助?

族人们醒悟过来,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西陵瑶不帮,他们亲人死去的真相又该找何人去讨?人人都记得那位天道宗的宗主曾说过,西陵家的老候爷寿元凭空多出两百余年,就连生机也有大幅增涨,这一切都直指他们亲人的死亡与老候爷有着必然的联系。可他们不敢去找老候爷,他们自知所有人拧成一股绳,也不及那老候爷的一根手指头。所以他们来求助,希望西陵瑶能够替他们的亲人报仇。却忘记了,这位四小姐曾是被他们嘲笑了十几年的人。

看着族人沉默,西陵瑶亦无声感叹。她知道,这就是人心,这就是人的本性。有一些事情,做得多了,便会有太多太多的人觉得它就是理所当然,却甚少有人会想,这世间本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有的,只是想不想做,和值不值得。

她再开口,告诉面前这些族人:“不是我为人冷漠,也不是我心狠忘根,而是我没有立场为你们讨回公道。西陵家不只欠你们公道,也欠着我公道,但并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一定得是朋友。今们求我,我可以应,但若来们又遇到难事,又去求谁?西陵家欠我的公道是我自己努力讨要回来的,你们为什么不能同我一样,靠自己的努力为至亲讨要一个说法?或许今日不成,但还有明日,明日不成,还有明年,十年,甚至二十年。总之,依靠自己,才最踏实,只有自力,才能救自己。”

她的话说进人们的心里,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有人向西陵瑶鞠躬行礼,亦开始有人对西陵瑶说:“四小姐,我从前嘲笑过你,也嘲笑过三爷和夫人。我向你道歉,为我过去的短浅目光。”

“我们也道歉,为曾经的不敬,也为今日不知廉耻的求助。四小姐说得对,想要讨公道,只有靠自己才是最踏实的。求人一时,不能求人一世,总有一天我们要自己去面对天下,不能一味的依赖别人。”

他们终于都站了起来,那个一直以来让所有族人都生畏的老候爷老家主,如今对于他们一说似乎也再没有那样可怕。人们为自己打气:“为了惨死的儿女,就算是搭上这条命又能如何?身为人父人母,若连给子女报仇的勇气都没有,我们怎配得起那父母二字?”

终于,群情激愤!终于,浩浩荡荡地冲进内宅,叫嚷着去寻西陵问天讨那公道!

西陵瑶转身看了一会儿,低头对一直跟在身边的灵狮说:“你跟过去看看。”

灵狮抬头瞅了她一眼,很是不解:“看什么?刚不是说得挺好么,不管他们,没义务管他们,怎么这才多一会儿就变卦了?”

她无奈地道:“不是管他们,是大丧未过,我怕闹大了对逝者不敬。”

灵狮“哦”了一声,然后嘟囔了句:“那老太太到是个聪明的,赶在最后这节骨眼儿上干了件好事。行,那小的这就过去照看一番,谁闹事就给谁来上一口,真是,好久没开荤了。”

灵狮晃着大脑袋扭着大屁股跟着那些人走了,孙元思吸了吸鼻子,羡慕地道:“师叔祖已经有两只六阶灵兽了,真拉风。”

西陵瑶纠正他:“那只六阶白虎现如今已达八阶水准,是君无念亲自动手给它提的,眼下正在瑶珠山谷内闭关巩固。而刚那头大狮子,它虽是六阶,却是凶猛类的灵兽,也有同八阶一战的实力。”

孙元思一口口水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呛死,“八阶?”我滴个乖乖,那可是相当于人类修士化神期的水准啊!这上尊七百多年不谈恋爱,一谈起来可真是不得了,下手忒重了!

公孙秋却并不意外,他对孙元思说:“区区八阶又算什么,只要上尊想,让它直接化出半个人形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陵瑶和孙元思二人齐齐畅想着那只白老虎化出半个人形会是什么样子,高大威猛吗?不见得,也有可能是个矮小猥琐的。当然,她还是希望不要太猥琐,否则领着那样的灵兽出去,实在是有损她的自身形象。

这二人想着白虎,公孙秋却惦记起那头灵狮,特别是他还好奇当初西陵瑶被那灵狮叼进无常山后,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一个筑基一个六阶,怎么听都没有能从那地方活着出来的可能啊!要知道那里面的恶兽可都是凶猛无比,起步价都是六阶往上啊!更何况他还听说那里头有一只已经化了半身人形的十一阶恶兽,修得一颗兽心比人还奸,脑子比人还好使。在那种存在手里能留着命,还留得这么完好无损,还……他抽了抽嘴角,特么的居然修为还更进一步,这上哪说理去?

他实在没忍住好奇,于是开口问西陵瑶:“夫人啊!有个事儿在下打从刚来的那日起就想问你,一直没机会开口。这会儿实在是憋不住了,夫人你能不能给在下说说,当日在无常山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那头狮子您没一绫把它给勒死吗?怎么反到驯养了?”

公孙秋的话听得孙元思一愣一愣的,无常山?听着那么耳熟呢?无常山……等等,那不是关着昔日霍乱修界的恶兽之地吗?怎么跟他师叔祖扯上了关系?在无常山内?这又是什么意思?“师叔祖,你进过无常山?”他简直难以置信。

但却看到西陵瑶点了点头,然后轻飘飘地说了句:“也不算真正进过无常山,只是进了被君无念卸却一半修为的半灵区域。”

“那也吓人啊!”孙元思炸了!“师叔祖你进无常山干什么?谁让你去的?你可别跟我说你是去打猎,没有上那地方打猎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当初你带着咱们的丹师去会郑家的挑战,后来只听说你随上尊去天道宗小住,可小住就小住,怎么住无常山去了?这事儿咱们老祖知道吗?你受伤了吗?谁把你送进去的?”

孙元思情绪有点儿激动,实在是无常山的名号太响了,放眼整个修界,几乎没有修士不知道无常山的。关于九百年前那场大战,那几乎已经成为每一个新晋修士必修的历史功课。谁不知道无常山里头关着什么?谁不知道那里头的东西有多凶猛?谁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地方?那么危险的所在,他师叔祖到底为什么要进?

他觉得关于这件事,他有必要以宗主的身份,代表飘渺宗跟天道宗掰扯掰扯。于是他不再问西陵瑶,转而向公孙秋发难——“公孙大宗主!你们天道宗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了?啊?是,我们飘渺宗照天道宗是差得太远了,但你们也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不带这么坏的!好好的一个师叔祖送去坐客,还是跟着上尊一起去的,怎么就给整到无常山里了?你们是不是瞧不起她?是不是觉得她配不上上尊大人,所以就暗地里使坏欺负她?我告诉你公孙秋,在我们师叔祖是修为照上尊比不了,但那也是飘渺宗的宝,是我们全宗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的宝!容不得你们这么虐待!真是气死我了,我跟你说公孙秋,这事儿你们天道宗必须给飘渺宗一个合理的解释!完美的解释!若是跟我们玩儿横的玩儿不讲理的,可要当心我们全宗人集体上天道宗闹事!就不信了我这爆脾气,一百多年没发过这么大火了,别以为天道宗厉害我们就怕了,我们老祖那也是在火爆脾气界赫赫有名的一位人物,虚空子三个字那也是响当当的!有人欺负了他徒弟,就算是天道宗,就算是上尊,那也是不行的!他也是不干的!你给我说明白,究竟为何我们师叔祖要进无常山?是不是被你们天道宗人陷害的?”

孙元思嗷嗷一顿喊,把个公孙秋给喊得一脸懵比,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个真理,这天下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怪不得夫人死活不同意改投天道宗门下,他本还觉得天道宗的氛围比较适合夫人,跟夫人比较贴合,可现在他不再这样认为了。我滴个老天爷,还是飘渺宗更对夫人胃口啊!天道宗比不了,至少他这个宗主当得就没人家的宗主有刚。

听听,为了维护自家人,居然连天道宗都敢骂,连上尊都敢挑衅,这真是豁出命去当宗主啊!这才是当宗主的最高境界呀!

公孙秋自叹不如,默默低下了头。

可孙元思哪能让他沉默,他揪着公孙秋的衣领子大声吼着:“别装怂!问你话呢!我师叔祖跟无常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进无常山到底是不是被你们天道宗人陷害的?”

公孙秋一脑门子汗往下滴,身为天道宗的宗主,他已经把修士这一行做到了这个份儿上,本以为再不可能有这种被人揪着脖领子叫嚣着要掐架的事情发生。然而,人生处处有惊喜。彪悍的天道宗遇上了更彪悍的飘渺宗,两相一较量,他怎么感觉天道宗……要输呢?

第260章要不,去抽她一顿?

孙元思跟公孙秋打起来了!

孙元思以飘渺宗宗主的身份,把天道宗宗主公孙秋给推到了地上,轮起膀子就开揍!

公孙秋几次想要反抗,可又觉得实在是理亏,灵气运了又运,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这顿打足足挨了一柱香的工夫,孙元思终于打累了,他停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甘心地又踹了公孙秋一眼,然后道:“你给我等着,回去我就告诉我们老祖,继续抽你!”

公孙秋也生气了:“打架就打架,不带告家长的!”

“那你就必须得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孙元思瞪大了眼睛,“说!师叔祖为什么进了无常山?”

公孙秋知道这事儿是怎么也瞒不过了,只好实话实说:“你说得得,的确是被我们宗的人给害的。”

“什么?”孙元思又炸了,“谁?谁这么大胆子?妈的老子扒了他的皮!”

公孙秋十分无奈,他觉得这个事情实在是有些复杂,他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说清楚。而孙元思的情绪有些暴躁,怕是等不急他将事情从头到尾细细道来。于是他向西陵瑶投去了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西陵瑶亦长叹了声,主动开口为孙元思解惑:“是一个情敌。”

“情敌?”孙元思觉得,关于天道宗,关于上尊,他必须得有一个新的定义。“上尊居然朝三暮四?上尊居然在天道宗养着三妻四妾?师叔祖,不嫁了!咱不嫁了!凭什么啊?就凭他修为高?长得好看啊?长得好看当饭吃啊?”

西陵瑶扶额,“到的确是挺管饱的。”

“师叔祖你能不能点儿出息?”孙元思简直恨铁不成钢,打从上次在西陵瑶的帮助下让房学达成了六级丹师,还出了神品丹药,他就对西陵瑶佩服得五体投地。眼下听说出了情敌,那真是恨不能立即杀向天道宗去骂街。

可他这么骂上尊,公孙秋也不干哪!“小兔崽子你骂我行,骂上尊那是万万不行!居然胆敢把上尊说得那样不堪,身为宗主,我也有为上尊的尊严随时随地献出生命的觉悟!今若不教训教训你,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公孙秋翻身坐起,照着孙元思就扑了上去,随即,二人展开了一场新的肉搏。

西陵瑶往边上一坐,摸出水囊和果子,悠哉看戏。

她本以为以孙元思的实力跟公孙秋打,在人家公孙秋不还手的情况下还能勉强逞个威风,可如今公孙秋不但还手,还得还挺恨,孙元思肯定是再也占不着便宜的。

然而,她想错了。这二人虽然是在打架,但他们的觉悟那是相当的高,素质是相当的好,竟谁都没用灵力去斗法,而是十分纯粹地就像凡人一样只靠体力互轮。这么个打法那就不能以修为实力论高下了,她瞅着原本因先发制人而稍占上风的公孙秋很快就败下阵来,三五个回合下来,就又被孙元思给放躺了。

她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是了!以孙元思这种脾气,在没上山入道之前,肯定也是个民间小霸王,打架斗殴这种事肯定没少干。而公孙秋就相对斯文一些,不太会打架,因此才屡屡落了下风,到最后就只剩挨打,让人给揍得鼻子都出了血。

她无奈之下以一条纱绫将二人给分了开,然后问道:“孙元思你是不是喝酒了?那酒多少度的?这么猛呢?”

孙元思累得呼哧呼哧地猛喘粗气,他告诉西陵瑶:“师叔祖我这么跟你说,这场架今儿我不打,将来有一天老祖也得打。与其让他去打,那还不如我打,就他那个脾气……”

“行了别说了,我懂。”西陵瑶扶额,“来来来,你们都坐下来,我把关于无常山的事情给你俩一起讲一遍,省得你们胡乱猜测。”

二人围过来,盘着腿坐以西陵瑶身边,一人跟西陵瑶蹭了个果子,然后再由孙元思以法术在三人中间生了一小堆篝火,这才老老实实地围着篝火听西陵瑶讲故事。

西陵瑶从自己坐着纸鸢溜达到无常山脚看热闹说起,一直说到她被传送至华胥湖,借湖中水灵气一举突破至筑基巅峰,并成功凝结出假丹。期间那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打斗过程虽描述得并不算仔细,却也把边上俩人给听得一惊一乍的。

公孙秋苦笑着感叹:“夫人,我终于明白上尊到底是看上你什么了,合着你干的事儿都是他不好意思干的,你打的怪都是他拉不下脸打的。他找了七百年,终于找着互补的了。”

孙元思则比较会抓重点,“那什么师妹的,弄死了没?还有那个万绝,杀了没?”

公孙秋点头:“万绝被打成修奴了,比杀死还惨。至于墨丹青,上尊亲自把她给送到了登葆山上给她爹守陵。那登葆山顶终日雷劈日晒,也是比死还难受。上尊说了,杀了他们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愤,只有让他们生不如死,才能多少算是给夫人报了仇。”说完,他又看向西陵瑶,补了句:“夫人,这在一点上,我到是觉得你们夫妇二人还真的挺配的。”

说起君无念,西陵瑶面上不自觉地就露了笑意。想着那个白衣天人,想着那个被天下人都景仰的上尊,那么完美的一个人竟是属于她的,心里美得禁不住地笑。

孙元思觉得有些丢脸,用手把脸捂了起来。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嫁呢就一脸春风的,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他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西陵瑶的袖子,“师叔祖,别笑了,丢不丢人?”

西陵瑶一愣,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我笑了吗?”

边上二人点头,“笑了。”

“哦。”她面不改色气不喘,淡定地说:“你们莫要想歪了,我之所以笑,是因为我想到我在无常山里时收集了一些东西,数量比较多。念在你二人也是一心为我着想,我可以分点给你俩。东西是好东西,你们得了一定会开心,故而我就先替你们笑一下。”她一边说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堆东西来,正是昔日从无常山里带出来的那些妖丹。

孙元思与公孙秋二人一听说有好东西得,都凑上前去看,当那些妖丹出现在眼前时,他二人的心里那是十分崩溃的。孙元思说话都有些嗑巴,他问西陵瑶:“这,这是什,什么?”

公孙秋抢着接了句:“在下若没看错,这应该是……妖丹!”

“妖,妖丹,丹?”孙元思嗑巴得更厉害了,“不,不能吧,吧?这,这得,杀杀杀了多少妖兽?”

西陵瑶告诉他:“也没多少,几百只吧!”

二人给跪了!

公孙秋捂着心口平复了一番情绪,然后说了句公道话:“如果九百多年前那些进攻天罡的妖兽知道有夫人这种存在,估计它们会对进攻计划重新考虑,或者做更周密的安排。”他再结合刚刚西陵瑶讲的事情经过,又总结道:“要不是碰到那只十一阶火螭了,估计半恶区域内的恶兽都得是这个结局。”

西陵瑶想了想,亦很认真地回答他:“到也不尽然,毕竟有一些比较棘手的我跟大将军也对付不了,还是要靠跑路。”

孙元思终于不嗑巴了,他瞅着那堆墨色的妖丹,咽了咽口水说:“师叔祖,敢情你还真是去打猎的。不过,是天道宗的人害你在先,正所谓因果循环,这妖丹依我看,还是不要送给天道宗的人比较好。”

公孙秋一愣,立即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损失一大笔即将到手的财富。那万恶区域内的恶兽虽说被卸去了一半修为,但也都是六阶往上的,这么高修恶兽的妖丹,其价值可太高了!他早些年间还听前辈们说起过,当初恶兽进攻天罡,就有一些大能之士杀死恶兽得了妖丹。多半都是留着自己用了,却也偶尔有一些流入到坊间,价格曾一度被炒得极高,一枚九阶恶兽妖丹,倾一宗之力都很难买下来。

现在,西陵瑶手中竟有这么多,从六阶到九阶都有,这简直是富可敌天罡啊!要照刚才说的能送给他二人几枚,那他俩可就发了!

公孙秋不想失去这个机会,于是赶紧换了笑脸,凑到孙元思身边开始套近乎:“孙宗主,关于无常山这个事,的确是天道宗不对,是我们内部出了矛盾,也没有做好保护措施,以至于让夫人陷入险境。这些都是天道宗的错,而我身为宗主,自然要把这个错给承担下来。孙宗主,不是,孙兄弟,老哥跟你道歉,改天我请你喝酒,好好向你陪罪,如何?”

孙元思没吱声,只是看向西陵瑶,见西陵瑶冲他点了点头,这才道:“行吧!那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公孙秋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又道:“至于虚空子前辈那头,还希望兄弟给好好周旋周旋,前辈那脾气的确是不大好,可千万别把他老人家给气着了。这么的兄弟,你要是实在不解气,改到天道宗去找我,我偷偷带你去趟登葆山。到时候你记得带上条鞭子,把那墨丹青狠狠抽一顿解解气,如何?”

孙元思点点头,“如此,甚好。”

第261章你好,他也好

两位宗主握手言和,公孙秋通过这件事对飘渺宗这个宗门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识,也对自家那帮大长老一直以来都认定的“天道宗怼遍天下无敌手”这一观点,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而对于孙元思来说,他的收获则更大。两人不打不相识,觉得脾气秉性十分投缘,于是以兄弟互称。他白捡了个天道宗宗主为,仔细想想,可真是一件相当提气的事。

做为安抚,西陵瑶很大方地给他们一人发了五枚妖丹,各阶的都有,乐得二人合不拢嘴。

分完脏,西陵瑶半转了身,往自己侧后方看去。那只六阶灵狮早就回来了,远远的蹲在后头,不敢上前。

她不解:“你蹲那儿干什么?过来啊!”

灵狮摇头,“不去!不敢!你有个问鼎期的男人就够可怕了,没想到身边徒子徒孙也都这么暴躁,我可不敢过去,一言不合他们该打我了。”

西陵瑶十分无奈:“他们打不过你。”

“那可不见得。”灵狮说得有理有据,“老大你没听说过么,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再厉害也架不住他俩打架不要命啊!老大你快我收回储物袋里吧!宝宝害怕,宝宝心里苦,宝宝是个犯过事儿的宝宝,不想挨打。呜——”

“又来了!”西陵瑶特别无语,“你说你堂堂一六阶大狮子,怎么动不动就哭呢?上回听说君无念时你就哭,现在又哭,这万一出去打架你还哭,我丢不丢人?”

“哇——”哭声更大了,“老大你们仨就是生晚了,要是早生九百年,什么恶兽进攻天罡啊!指不定谁进攻谁呢!一个比一个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