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橘这才注意到宋青葙脸色的苍白,急忙站起来,问道:“姑娘生病了?”

宋青葙伸手拭去她的泪,“不妨事,已经好了。”又转向碧桃,“你能不能走得动,咱们回桂香院。”

碧桃抻了把皱巴巴的裙子,拍掉上面沾的稻草,笑道:“开头饿了两天,昨儿二姑娘让人送了饭还有被子来,没冷也没饿,就是睡床睡习惯了,躺在地上硌得慌。”

宋青葙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圈红了。

不过数日,桂花树的花皆都落尽,叶子也黄了不少。

秀橘屋里的门仍是坏的,并没人来修。宋青葙就让秀橘跟碧桃挤在一处,碧柳则睡在宋青葙的外间值夜。

烛光闪烁,宋青葙撩起碧柳的衣袖,嫩白的臂上赫然数道红印,有几处似是破了皮,有深褐色的血污。

宋青葙一边上药一边数落,“你会拳脚功夫,怎么不就势逃了去,就直愣愣地站着傻等着挨揍,也不知道躲避?”

碧柳正色道:“我爹临终时嘱咐过让跟着二奶奶,二奶奶不在了,这不还有姑娘。我要真逃就回不来了…我这两下三脚猫把式虽不中用可也不能轻易显露,留着关键时候保命。”

宋青葙不作声,只用力将药揉得更开更匀。

碧柳疼得倒抽冷气。

上完药,碧柳将被褥铺在架子床前,吹熄了蜡烛。

繁星点点,两人就着暗淡的星光悄声说话。

碧柳问:“褚先生就是夜里闯进来那人?”

“不知道,”宋青葙答,“我没见过褚先生,那天来的白衣人我也没看清,他背着月光站着,我瞧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的声音。”

“阿全说了,他认识的人有限,那些达官显贵的事情根本打听不到。”碧柳叹气,“姑娘打算怎么办?”

宋青葙沉吟道:“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这次是我大意了,以为放出风去,那人听到消息也就作罢了。早知道,就该求了伯母上门退亲…只是时间太仓促,当年的媒人还在济南府,一时半会赶不来,再说,单是说服伯母也得费尽口舌。”

碧柳又叹气,“没有天大的理由,别指望大太太退亲。”翻个身,又道:“可惜姑娘费那么多工夫学习经史子集,学习女红烹饪,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学两路拳法。”

宋青葙“扑哧”笑出声,“我哪有你那个本事…艺多不压身,以后穿衣吃饭不用求人,自己动手就行。”

隔了会,碧柳道:“我刚才清点过,除了那只挂件,姑娘小时候戴的一对金镯子和一支赤金簪子也丢了,定是秀橙一并偷出去卖了。”

宋青葙思量片刻,问道:“秀橙家里还有什么人?”

“本来有个哥哥在二院当差,因为赌钱输了不少银子,又喝酒误事,去年春天被赶出去了,现在不知在哪里,一年到头不着家。她嫂子带着孩子住在后街,平常给人缝缝补补赚点零碎钱,秀橙的月钱几乎都给她嫂子了。”碧柳叹道,“秀橙一向伶俐,怎么竟做出这种糊涂事来?害人害己!”

宋青葙轻叹:“人都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赶明儿照着挂件画个样子让阿全四处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卖这个,被谁买了去?秀橙嫂子那边,你去问问,就照实了说,问问她哥现在哪儿…顺便拿十两银子给她吧。”

碧柳一一应着。

————

连续三日,宋青葙去慈安堂请安都碰了钉子。

杜妈妈悲悯地笑:“老太太知道姑娘是好孩子,可身子骨实在不利索,不能见人。”

宋青葙便微笑着点头,离开。

碧柳陪在旁边不作声,她耳力好,分明听到里面二姑娘宋青莼吃吃的笑声。

身子骨不利索固然是原因,更多的是,老太太压根不想见她。

宋青葙心里明镜般透亮,只是老太太不见她,可她却不能不来请安,这是做儿孙的本分,误一天都不行。

再过几天,青州府那边来信,婚期改在腊月初二。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很是紧张,可宋家人却极为欢喜。对方不退亲已是极好的了,出阁的日子早一天晚一天不算什么。

宋青葙没送首饰,让碧桃送去一匣子徽墨,两刀洒花笺作为贺礼,宋青莼竟然亲自来道谢,“纸的颜色极好,还带着股甜香,是妹妹自己熏的?”

宋青葙笑道:“夏天时揉了花汁染的,没特地熏香,就是本来的花香,姐姐若喜欢,我这里还有几刀一并拿去,自己用也好,送人也成。”

碧柳取了纸来,宋青莼不客气地收了,又道:“上次你带的那个蓝底白花的香囊很别致,把花样子借我描一描,我也绣一个。”

香囊上绣得是风信子,是当初付氏用炭笔画的,宋青葙没见过这种花,可一眼就喜欢上了,照着样子临摹下来当成花样子。

宋青莼见了大喜,也不用丫鬟,自己取了纸笔俯在炕桌上描。

宋青葙笑道:“二姐姐要是自己用,花瓣用玫瑰红配着石榴红绣也好看。”

秋阳透过雕花窗棂斜照下来,屋子里暖意融融。

宋青莼神情专注,乌黑的长发随意挽了个纂儿,头低着,露出颈后半截白皙的肌肤。

宋青葙陪在旁边绣前日裁好的帕子。

碧柳端来两杯茶,屋子里便弥漫起馥郁的香气。

美好而静谧。

宋青莼描好,细细地折起来收好,突然就叹了口气,“也不知以后能不能有机会,再这般凑在一起做针线?”

话听起来如许伤感。

宋青葙手一抖,针刺破了食指,沁出一滴血,她忙吮掉。再抬头,对上宋青莼的目光,那眸子里有关切有怜悯还有…内疚?

两人对视片刻,宋青莼走近前,掌心握着个红玛瑙的禁步,“姐妹一场,这个你留着。”

宋青葙呆住。

这个禁步是四年前宋青莼生病,林氏特地请潭拓寺的方丈开过光的。

她推辞不收,宋青莼却很坚持:“据说能保平安清泰…听说要分家,你收着是个念想,万一有难处…当了也能换点银子。”

要分家?

宋青葙还不曾听到这种传言。

事实上,没了秀橙,宋青葙已很少打听外面的消息,当然也不会再有人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地跑来桂香院说闲话。

分家,应该是林氏的主意吧?

以前林氏管着家中的庶务,付氏跟二爷管着外面的铺子,付氏做生意是把好手,两间铺子供着一大家子吃好喝好还有余钱干点别的,比如宋大爷淘弄点古玩、林氏到寺庙捐点香油,还有给姐儿几个请夫子讲授妇德妇容。

二爷夫妇先后过世后,因无人打理,铺子的收益一日不如一日。

宋大爷自幼读圣贤书,视金钱如粪土,下面的几个哥儿也都埋头做学问,没人理会经济庶务。铺子不但不赚钱反而赔了个底儿掉,掌柜月月到家里哭穷,宋大爷不胜其烦,索性连店面带货物一股脑顶了出去,再不受这腌臜气。

如今,一大家子人都指着宋大爷的俸禄过日子,若不是宋青葙有头富贵亲吊着,林氏早就将二房踢开了。

现在,郑家已辗转露出退亲的意思,林氏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宋青葙挑亮烛芯,摊开一张澄心纸。

碧柳极有眼色地研好了磨。

宋青葙却不动笔,盯着跳动的烛光看了半天,低低道:“你说大舅舅会不会来?”

按理,分家时,娘舅是要上门坐镇的。可付家舅兄四年前已撂下狠话,这辈子再不登宋家的门,而且,他走时,带走了付氏陪嫁的六间店铺两个田庄。

宋大爷自然不肯,说付氏的陪嫁应留给宋修远跟宋青葙。

宋青葙年纪小,没人问她的意见,可宋二爷跟宋修远都同意,付氏的陪嫁由付家舅兄代为掌管。

从情分上,自打付氏去世,付家跟宋家就没了瓜葛。

舅舅应该不会来了。

宋青葙犹豫片刻,黯然地将纸笔收了起来,嘱咐碧柳,“明儿让阿全赁处宅院,不用太大,也别离闹市太近,要有合适的,让他跟我说声,先赁三个月。”

碧柳点点头,又道:“上次姑娘吩咐那事,阿全已去打听了,附近的当铺都说没见到那东西。”

宋青葙微微一笑,“别只拘在当铺,那些卖古玩珍宝的铺子也一并打听着…事已至此,这事倒不急了,用不着特地办,平常多留点心就行…你拿二十两银子给他,赁房子许是要定钱。”

碧柳点头应了。

再过两天,宋家三爷宋楷文带着发妻颜氏及七岁的四少爷进了京。

第10章 各有算计

宋三爷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绣黄鹂鸟补子的绿色官服,皮肤微黑,额头眼角挂着细细的皱纹,宋青葙眼尖,发现宋三爷鬓角处已有若干白发。

想必,他在潍县的日子并不太好过。

三爷一家进门后先到慈安堂说了会话,颜氏跟四少爷因旅途劳累去歇中觉,宋楷文却不辞劳苦地到了外院书房。

宋大爷已备好茶水等着了,见了三爷,将侍候的小厮丫鬟都遣了出去,随手掩了门,靠在官帽椅上,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三爷在另一侧椅子坐下,摇头晃脑似乎在斟酌言词,片刻才回答:“接到信后我们就收拾行李赶着进京,途经德州偶遇济南府的沈同知,他们一家要到永清探亲,我们两家便结伴同行,不料在霸县竟遇到了贼寇。”

宋大爷“哦”一声,盯住三爷细细打量一番,“你伤着没有?”

三爷摇头,“贼寇没伤人,单抢财物,我丢了两只装衣裳的木箱,说不上损失。沈同知却被抢不少财物,我看他的脸都白了,当场晕了过去,在客栈将养了两天才强些,我不好撇下他独自上路,只好也等了两日。”

宋大爷皱紧眉头,“万晋国海晏河清这么多年,竟然还有贼寇当道?你们报官不曾?”

“没报官,沈同知不想多生事端,”宋三爷神情晦涩,“我却是不能。”

宋大爷愕然,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凝神等着下文。

宋三爷艰涩地开口,声音极低,“为首的贼人是修远。”

“当啷”甜白瓷茶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宋大爷“腾”地站起来,逼近三爷,“你可看得真切?”

“真真切切!”宋三爷颓然长叹,“修哥儿眉眼酷似二哥,即便多年不见,我也敢保不会认错。”

宋大爷一拳捣在桌上,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道:“这个孽畜!”少顷,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他认出你来了?”

“嗯,当时他背对着众人,警告我不得报官,还特意将脸上蒙着的黑布扯下半幅,我惊得立时说不出话来,沈家太太以为我受了惊吓,赶着让大夫也给我瞧了瞧。”宋三爷掌心满是汗水,仿佛仍然置身在那个惊愕的场景。摇摇头,伸手将汗水在膝头抹去,问道:“当贼寇是砍头灭门的罪,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宋大爷背着手满屋子走得飞快,恨不得立时赶到霸县将宋修远那个小子揪回来,不留神差点撞到书架上,唬了他一跳,这一吓倒教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点,回头看宋三爷正弯腰捡地上的碎瓷片。他稍愣,稳下心神问:“三弟有什么打算?”

宋三爷抬眼,慢悠悠地说:“这几天我想了一路,办法倒是有,可娘那边,还得大哥去周旋,万万不能让娘再受刺激…我这两年考核均是优,明年可望擢升一级。”

守制可得三年,等三年回来,别说升迁,就是现在的职位也没了。

宋大爷浸淫官场多年,心里有数,了然地点头,“你说。”

宋三爷凑近宋大爷,低语几句。

这边宋家两兄弟为二房的糟心事焦头烂额,那边位于鸣玉坊绒线胡同的顺义伯府也不太宁静。

顺义伯和夫人、世子郑德显以及袁大奶奶正商议退亲之事。

顺义伯五十多岁,身体硬朗,满面红光,因多年执掌军政,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郑夫人是个急脾气,耐不住首先开口,“亲事坚决要退,我们郑家不能容这种伤风败俗的人进门。”

郑德显年方二十,眉宇间干净舒朗,穿一身素银暗纹圆领衫,右手里攥着把古朴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左手心,听到娘亲如此说,他甩开扇子,嘟哝道:“我不退亲。”

声音虽低,郑夫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劝道:“宋三娘有什么好,不过中人之姿,宋家门楣又低,根本指望不上,等退了亲,娘再替你选个好的。”

“既然她家这么不好那么不好,当初娘定亲时可是先后跑了好几趟。”郑德显反驳道。

郑夫人无奈地说:“你幼时体弱多病,请高僧看过说你命里缺木,正好宋三娘名字带木,八字又好,旺家旺财,是个富贵命。现在看来,根本是一派胡言,这么多年也没见宋家兴旺过,老一辈的不说,就说这小的,哪个有出息?宋家长子宋宁远考了三回才考出个举子,想让人帮扶都没法帮扶…宋三娘根本就是八字硬,克夫克母,连兄长也被克得没了音讯。”

郑德显拧着眉毛,道:“我不管她八字硬不硬,反正不退亲。”

郑德怡瞧瞧郑夫人,又瞅瞅郑德显,叹了口气,“平常看着宋三娘并非轻浮无状之人,别是另有隐情。”

郑夫人气呼呼地打断她,“不管有什么隐情,这门亲事我早就后悔了,只愁没个借口推掉,正好送上门现成的理由。”

郑德显却也固执起来,梗着脖子道:“便是退了亲,我也不会另娶他人。”

郑夫人气得拍桌子。

郑德怡慢悠悠地说:“娘说的也是,不管有没有隐情,她这名声都毁了,前天我婆婆还跟长公主谈到这事,见我走过去就没再说…若真娶她过门,咱家少不得被人议论。”

“被些三姑六婆议论几句怕什么,又死不了人。”郑德显不屑道。

“嗯,嗯,”许久没作声的顺义伯重重咳嗽一声,“都是些内宅妇人!只看到眼前三尺远的地儿,你也不想想,褚先生风流却不下流,仰慕他的女子多得是,他何曾对别人如此不留情面过?”

“莫非是五爷的意思?”郑德怡仿佛想到了什么,讶然道:“五爷是想探探咱家的态度?”

“不错,”顺义伯赞许地点点头,“假如五爷真安得是这份心,你打算怎么做?”

郑德怡喃喃自语,“平常百姓遇到这种事都会退亲,又何况咱们家?要为了不被猜疑而执意不退亲反倒是落了痕迹,还不如正大光明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再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在情理之中。”

顺义伯频频颌首,郑夫人虽没明白,可也知道顺义伯的打算正合了自己心意,顿时松了口气,惟有郑德显拉长着脸,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出了书房,郑德怡到郑夫人的院里说体己话。

郑夫人烦闷地说:“你说显哥儿跟宋三娘是不是私下见过,有了首尾?”

郑德怡唬了一跳,叫道:“娘,这话可不能乱讲,关着三娘跟咱家的名声。你不相信宋三娘,难道还不信三哥,他连房里的大丫头都没碰过。”

郑夫人摆着手,“这我知道。可你说要是两人没见过,显哥儿怎么就铁了心非要娶她?看来这女子真不能要,还没过门呢,显哥就跟我顶着来了,要是真娶回家,指不定怎么撺掇他。”

郑德怡拍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娘尽管放宽心,三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何况爹已经拍板拿定了主意,您就按照爹说的办就行了。”

郑夫人叹着气:“这孩子就让我宠坏了…唉,你帮我合计合计去宋家带什么东西,虽说不是咱家的错,可依着你爹还是要尽到礼数,免得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郑德怡笑道:“爹思虑得向来周全,就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儿,传出去人家只能说咱家厚道,这样显哥儿也好再说亲。”

郑夫人脸上露出笑来,“这两年明里暗里打听显哥儿亲事的人着实不少,还真得好好合计合计,找个有助力的,以后不管是对显哥儿还是对你大姐姐都好。”

郑德怡低声问道:“大姐姐那里还瞒着?”

“嗯,”郑夫人顿时精神起来,“头几个月最要紧,等过两天胎坐稳了也就不必瞒了…我这儿天天供着菩萨,你得空也得去庙里拜拜,给你大姐求个平安。”说罢,往香案处对着观世音菩萨深深作了个揖。

郑家既已做了决定便不耽搁,第二天一早就置备了重礼悄悄去宋家换回了庚帖及定亲信物。

第11章 驱逐出门

宋家虽不愿,却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当时宋青葙正在抄《般若心经》,听到消息,头没抬笔没停,一直抄了三遍才作罢。

那天晚上,碧柳将张阿全筛选后的三个宅院的情况拿给宋青葙过目。

宋青葙看中了位于正阳门外大街附近扁担胡同的一处三进宅院。好处是,生活方便,周围有鲜鱼巷、豆腐巷、布市大街,但又不紧靠闹市,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缺点则是在外城,而且价钱也不便宜,三千两银子,只卖不租。

宋青葙犹豫半天,想到这座宅院去年刚翻修过,稍微打扫下就能住人,遂咬咬牙道:“就是它了。”

碧柳想想,抱出个紫檀木匣子来。

匣子里盛的是银票,原本有三千五百两。

付氏的绸缎店很兴旺,原本她打算再买间铺子开分店,没想到店面没盘下,人就先离世了。

宋二爷没动这笔钱,宋修远离家时只带了付氏给他的挂件,其余的尽都给了宋青葙,他说手里有钱底气足,让她别委屈自己。

头两年,宋青葙年纪小,不懂得打算,身边也没人可用。这两年张阿全长大了,她才敢慢慢委托他跑腿办事,花费了点银两。

现在还有三千二百两,若买了宅院手头就没什么活钱了,宋青葙也打算着开家铺子赚点零用钱。

碧柳见她为难,提醒道:“要真是分家,公中的银子总得分分…”

宋青葙眼睛一亮,宋家去年才盘出去两处铺面,刚过了一年多,应该还有富余。何况,她未嫁,二哥未娶,按大堂哥跟大堂姐的例,这一娶一嫁公中应出六百两银子。

宋青葙惦记着公中的银子救急。林氏也在打银子的主意,她亲自捧着账簿,严妈妈在旁边打算盘,合计着分家的话,自家能分多少银子。

宋大爷阔步而入,见此情景,不耐烦地说:“你一个当家主母正经事不干,光算计这些没用的。”

严妈妈见状,慌忙收拾好才核对了一半的账簿,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林氏冷不防被他一番抢白,面皮立时变得紫涨,强忍着气道:“平白无故地,老爷说什么呢?”

“说什么?”宋大爷点着林氏道:“老太太信任你,让你主持中馈,你倒好,弄的家里乌七八糟。”

林氏委屈道:“老爷真是冤枉我了,三丫头的事与我何干,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那样都得我操心,一天到晚忙得脚不点地…三丫头又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我怎么能想到?”

宋大爷烦燥地踱了几步,回头,冲到林氏面前又道:“不单是这事,前年我让你拿银子给修哥儿活动个差事,你推三推四就是不干。”

“他那德行能接什么差事?白往里填银子。”林氏嚷道,“而且,他还在孝期,合该待在家里守孝。”

宋大爷气得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林氏脑门上,“妇人之见,妇人之见,你早些活动着,去年出了孝,他就该正儿八经理事了,现在可好…”抬眼瞥见案上的账簿,一把拂到地上,“别算了,家里还有多少银子,都交给三丫头。”

“不行!”林氏本能地拒绝,等缓过劲儿明白了大爷的打算,忍不住尖叫道,“给了三丫头咱们怎么办?二丫头的嫁妆还没备齐,底下还有四丫头和静哥儿,一嫁一娶就得不少银子,这还没算上韦姨娘生的那两个。”

宋大爷没好气地说:“那些以后再说,要紧的是先把眼前应付了。你别忘了,付氏嫁过来时陪嫁了八千两现银,这总得还回去。”

林氏反驳道:“那八千两成亲时就说得清清楚楚是公中的,正因为有了嫁妆银子,老太太才答应去付家提亲,要是没银子,谁愿意娶商户人家的闺女,上不得台面。”

“一派胡言!付氏的陪嫁银子怎么就成了公中的,你的陪嫁怎么不见你拿出来使?”宋大爷拍着桌子喊。

林氏气急,抱起地上的账簿嚷道:“咱家人口多,平常又指着你的俸禄吃饭,不多分点也就罢了,还想全给二房,我不干。要分就三家平均分,否则…你,除非你写封休书给我,我带着孩子归家。”说罢,捏着嗓子大哭起来。

宋大爷愣在当地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当年他虽中了二甲进士,但因没银子活动一直未能补缺任职,老三在读书,每年的束脩笔墨费也不少,老太太为供他们读书已将家产卖了个七七八八,眼看着生活都难以为继,无奈之下,老太太为二爷求娶了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