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葙白她一眼,“所以,我寻思着门第家世都无所谓,只要男方不犯浑,爹娘兄妹别太各色就行。可条件就是放得这么低,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钟琳见她无尽烦恼的样子,安慰道:“既然已经耽搁了,再多等一两年也没什么,十七岁上嫁人的也不是没有。”

宋青葙想到皇上只能支撑一两年的事,犹豫半天,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是想赶在这两年了结了,拖延下去,说不定有什么大事耽搁了。”

钟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压低声音,“我家大哥拘着嫂子不让她回娘家了。”

宋青葙吃了一惊,“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这几天,郑德怡给她三哥说了亲,得了娘家喜欢,顺义伯夫人给大长公主送了两盆极品兰花,很讨大长公主欢心。现下规矩也不立了,两头正热络着,倒把婆婆又冷落了。我嫂子惦记她娘,可大哥说,没要紧事别回去,免得沾一身腥。”

宋青葙沉默会,问:“郑德显的亲事到哪儿了?”

钟琳道:“大礼小礼都过完了,婚期也定了,就在腊月。具体哪天我却是不知。”

这也太快了,已经议定婚期了,可见宋青莼的信也没起什么作用。

宋青葙黯然摇头,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来,禁不住咬紧了下唇。

钟琳悄声道:“你也不用难过,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反正你跟那头已经没什么关系,现下看这局势,倒是撇得越干净越好。”

宋青葙忧愁道:“仍有一事却是为难,不看别的,单看祖母教养我多年,实在不忍心逼她到绝境。”

钟琳也没办法,“那就只能再等等。”

两人聊着聊着,心情均都沉重起来。钟琳尤甚,“…大哥跟二爷都喜好结交士子,在文人里颇有声望,届时免不了被牵扯进去趟浑水。倒是你,可以紧门闭户不管这些事。只要没有大过大失,任是哪方上台都不会拿勋贵开刀。”

宋青葙自嘲道:“可见,这名声不好也不完全是坏事。”

一时,倒让钟琳笑出声来。

宋青葙又道:“只是如今真想置身事外恐怕难了,你说你婆婆难道没存着心思?要不怎么就屈尊纡贵地来给个庶女插簪?”

钟琳点着她的脑门,无奈地说:“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她还真存了心思,就想到时让诚哥儿到你家避几天。大哥也是这个意思,一有动静让让二爷跟我还有孩子出城,若城门关了,就到你家来。二爷不同意,说不能留下婆婆跟大哥一家。我也犹豫着,要是二爷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一起做个伴。”

“胡说!”宋青葙急道,“就依着你婆婆的意思,你们一家三口都住过来。但凡有我在,总能护得你们周全。”

钟琳安抚般拍拍她的手,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早,事到临头再说吧。”

申初,宾客散尽,秦钰对着神情疲惫的宋青葙端端正正地行个福礼,“多谢嫂子周全,让嫂子受累了。”

宋青葙笑着扶起她,“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往后你可要自己好好打算打算,抽空绣绣嫁妆,学点认字写字,以后要陪嫁的丫鬟也得调~教起来,事情多得很。还有,你可想好了,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秦钰毫不犹豫地说:“我听嫂子的,嫂子看中哪家,我就嫁哪家。”

宋青葙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你呀,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答复我,今儿你也累了,好生歇歇吧。”

秦钰应着告辞。

夜里,宋青葙偎在秦镇怀里细细地说了跟钟琳的话,又忍不住哀声叹气。秦镇小意地安抚她半天,才哄得她沉沉睡去。

窗外,萧瑟的秋风呼呼地刮,有枯叶簌簌落地的声音。

秦镇凝神聆听一会,拿起床脚的长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

一弯残月孤零零地挂在天边,借着黯淡的月色,秦镇看到两道黑影正翻过院墙,一跃而下。

他猛地拔剑出鞘,正对着前面那人,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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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二哥归来

那人身材不高,却甚是机警,就地一倒闪了过去,后面那人趁机舞着长剑朝秦镇扑来。秦镇侧身,长剑护住面门,右腿借势踢向那人下盘,一边喝道:“哪里来的宵小,竟敢到望海堂撒野?”

前面那人问道:“你就是秦镇?”

秦镇肃然答道:“不错!你二人又是谁?”

两人不语,彼此对视一眼,点点头,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同时攻向秦镇。秦镇以攻为守,挥动长剑,剑势狠且快,生生逼得两人后退几步。

三人你来我往地战成一团,碧柳闻声赶来,正欲上前相助,隐约瞧见一人身形轮廓很是熟悉,不由疑惑道:“二少爷?”

那人猛然回头,露出一张英俊却阴郁的脸,正是宋青葙的胞兄宋修远。

碧柳连忙喊道:“世子爷,别打了,是二少爷,是夫人的兄长。二少爷,别打了。”

秦镇闻言,慌忙收住剑势,前头那人却毫不理会,手中长剑直刺过去,秦镇躲闪不及,被削去半片衣袖。

秦镇气道:“我既已停手,你为何还要出招?”

那人“哼”道:“你自己愿意停手,干我何事。看招!”下手竟毫不留情,一招接一招欺上来。

秦镇大怒,喝一声,“卑鄙小人!”举剑应招。宋修远怕那人吃亏,急忙挺身回护。

碧柳见状,转身跑进内室。

宋青葙被刀剑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刚睁开眼,见到碧柳,忙问道:“外头怎么了?”

碧柳急道:“是二少爷,二少爷来了,不知怎么跟世子爷打了起来,怎么喊也喊不停。您快去看看吧。”一边说,一边点燃了蜡烛。

宋青葙猛然清醒过来,抓起床边的衣服匆匆忙忙穿好,也不顾长发仍散着,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

刚出门就看到了正与秦镇对招的那人,身材挺拔,面容瘦削,唇角一抹顽劣的笑容,不是二哥是谁?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宋青葙哭喊着跑过去,“二哥,二哥。”

宋修远虚晃一招退出战团,伸手拉住宋青葙。

秦镇看到烛光亮起,猜想宋青葙必定醒了,早就留意着门口,见她扑来,怕伤着她,也收回了长剑,唯有另外那人,仍纠缠着不肯罢休。秦镇气极,伸手一拿,硬是以空手折断了他的长剑。

那人举着半截长剑还欲再上,宋修远低声道:“章安,住手。”

章安悻悻地退回宋修远身边。

宋青葙自打出来,眸光一直落在宋修远身上,此时听到宋修远呵斥那人,才注意到秦镇衣袖少了半片,有鲜血顺着他的之间滴答滴答往下落。

不由大急,惊问道:“世子爷,你受伤了?”就要过去察看伤情,手臂却被宋修远扯住了。

秦镇笑着安慰她,“没事,小伤。”又对宋修远道,“此处不是叙话之地,进屋再说。”

宋修远没理会,拉起宋青葙往外走,“三妹,走。”

“去哪里?”宋青葙脸上泪痕未干,红着眼圈问。

宋修远简短地答:“回家。”

哪个家,白家胡同?

宋青葙挤出个无奈的笑容,“二哥,白家胡同已经不是咱们的家了。”

宋修远轻轻拭去她腮旁的泪,柔声道:“不去那里,咱们回自己的家,我和你的家。以后二哥会照顾你。”

宋青葙心酸不已,抽泣道:“二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是二哥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宋修远拥着她的肩头,“回家后再详细跟你说。”

宋青葙仰头看着他,“我得先跟世子爷说一声。”染着泪意的眸子映着月光,亮得惊人,神情温婉,带着妇人特有的羞涩。

宋修远暗叹,当初离家时,她送他出门,还带着孩童的天真与懵懂,不过两年,竟嫁为人妇。

眼角瞥见不远处,一直注视着这边的秦镇,宋修远微阖下眼,低低道:“去吧。”

宋青葙快步走向秦镇,抓起他的手,掌心一道寸许长的伤口,仍在缓慢地向外渗着血。

“疼吗?”她怯怯地问,莫名地有点心虚。

“还好,不疼,”秦镇笑笑,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乱发,“夜里冷,进去加件披风,免得着凉。把头发梳好。”

宋青葙心绪不宁地回屋,她真切地感觉到二哥跟秦镇之间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可这种敌意究竟来自何处,她却毫无头绪。

先找出伤药,又剪了两条白棉布。

碧柳手脚极快地帮她将头发梳顺,绾成个简单的圆髻,插了两支珠簪。

再出门,宋青葙发现,那三人仍站在原地一动不曾动,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

她细心地帮秦镇抹好伤药,再用白棉布一圈一圈缠紧,包好了,才抬头道:“明天我就回来。”

秦镇伸手把她拥在怀里,轻声道:“明日申正,我去接你。”

“你,知道二哥的家在哪里?”宋青葙不确定地问。

秦镇双臂收紧,“你放心,我会找到你。”

宋青葙凝望着他,突然感觉,面前的秦镇跟往日很不一样。他的眼里有坚韧有隐忍,却没有她熟悉的冲动莽撞。

秋风瑟瑟,包着麻布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为了避开巡夜的士兵,宋修远小心地策马穿行在胡同小巷里,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前。

章安叩响了门环,大门无声地打开,迎出个穿裋褐的男子。

男子手里提着盏风灯,灯光射在地上,照出模糊的光晕,摇动不止。

宋青葙亦步亦趋地跟在宋修远身后进了屋子,宋修远打亮火折子,点燃桌上的蜡烛,屋内的一切顿时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

正对大门的墙上挂了幅三君子图,松枝虬劲,梅花秀丽,竹叶清雅。画的两边挂着楹联。画下摆着一张鸡翅木八仙桌及四把鸡翅木太师椅,桌上放了套甜白瓷茶具。椅子上铺着墨绿色绣花锦缎椅套,金丝绣成的花鸟在烛光的照射下,发散出细碎的光芒,极为耀目。

宋青葙吸口气,问道:“二哥什么时候回京都的?”

宋修远拎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她,“今天一早…这是五爷的宅子,已赏给了我,以后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你住西屋,我住东屋。”

宋青葙心里“咯噔”一声,解下披风,搭在椅背上,轻轻道:“我不习惯住别人的屋子,明天就回去。”

宋修远瞥她一眼,淡淡地说:“秦镇不是你的良人,你们和离吧。”

“为什么?”宋青葙手一抖,茶盅砰然落地,碎瓷片混着茶叶溅了一地。

章安听到响声,探进头看了看,找来笤帚将地面清理了一下。

待章安出去,宋修远接着道:“和离之后,我会帮你选个家世清白人口简单的小户人家,这样你也过得舒心点。”

“我不和离,”宋青葙坚定地说,“我现在的日子就很舒心,秦镇对我极好,我,我也喜欢他。”

宋修远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手里的茶盅,语气平静,“你年纪还小,懂什么是喜欢,不过是因为新婚燕尔…即便秦镇真的不错,只要他是清平侯世子,你们的日子也不会安定,倒不如趁着时日尚短,赶紧了断算了。以后有二哥罩着,再找个合心的也不难…何况,娘若在世,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

“不,我不会离开他,也不会再找别人。”宋青葙激动不已,自己心心念念地盼着二哥回来,因为二哥牵肠挂肚,没想到二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她和离,竟然还打着母亲的旗号。

宋青葙勉力压抑着心里的愤懑,道:“母亲生前都不曾管我,现在早已过世,又哪来的同意不同意?”

宋修远轻轻敲着茶盅,手指套着的玉扳指与茶盅相撞,发出清脆的碰瓷声。沉默片刻,叹息一声,“娘若不管你,何必要将你送到祖母处?而且,怕祖母生厌,还强忍着不去看你。”

原来让自己看着祖母的脸色生活是为了自己好,原来对自己不管不问也是为了自己好,宋青葙嘲弄地笑笑,“母亲果然特行独立,这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

宋修远怒道:“不许如此说娘,你可知娘为你受过多少煎熬?”

付氏自幼离经叛道,想法怪异,付家人一向开通,只以为奇,并不排斥,可外人却经常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尤其,她十二三岁就开始抛头露面地做生意,生意做得越红火,接触的人越多,也越来越被人诟病。

付氏曾矛盾过、彷徨过,也曾很多次下定决心要像寻常女子那般,闭门不出,只守在家里读书写字做针线。可她内心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时常提醒她,这样是在浪费生命,浪费她的才华,而她生来开朗根本也坐不住。

宋修远受她的影响已经有些叛逆不讨长辈喜欢,她不愿再让宋青葙像她那般痛苦挣扎。

当无法改变周围的环境时,最好的做法就是改变自己来适应它。

所以,当祖母伸手要人的时候,付氏毫不犹豫地将宋青葙送了过去。

毕竟,祖母的观念,才是这个社会的主流,她教导出来的孩子,才能更好地顺应这个社会。

付氏知道祖母不喜欢自己,看不惯自己的行为,所以,尽可能地不再祖母面前露面,尽可能地不去关注宋青葙。

可宋青葙毕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又怎能不牵挂?

每次宋青葙受到训斥,每次宋青葙生病,付氏心里的牵挂,别人不知道,宋修远却感受得明明白白。

“娘一直想让你嫁个人口简单家庭和美的小商户,到时娘多给你些陪嫁,足够你吃穿不愁,而且让婆家人不敢小瞧。”

她何尝不是如此想?

宋青葙微闭下眼,听到宋修远的声音再度响起,“娘不想让你嫁到郑家,为此受过祖母好几次责罚,那次娘在慈安堂跪了近两个时辰,差点就站不起来了,从那以后,就落下阴雨天腿痛的病根。”

宋青葙身子一震,她自然记得那次,她在炕上写大字,隔着窗棂看到母亲跪在慈安堂门口的台阶上,二哥跪在她旁边替她撑着伞。

她一直以为,娘是因为二哥受罚的,没想到却是为了自己。

“娘离开前一天告诉我,若能退亲就退了,实在不能,就把家里的铺子田庄全给你写在嫁妆里,咱家门楣低,没人能给你撑腰,只能靠银子让你过得舒坦。”

宋青葙泪如雨下,她从来不知付氏曾为她这般打算过,颤着声问道:“既然如此,母亲为何跳湖,她为何狠心抛下我?”

宋修远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娘是因水而来,借水而去。”

“是什么意思?”宋青葙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手不由地抓紧了太师椅的扶手。

“娘是活过两世的人。”宋修远盯着她,声音缓慢却清楚,“娘说她在另一世也有夫君有孩子,那一阵她夜夜做梦梦到那世的孩子要死了,哭着喊着找她。娘舍不得父亲,也舍不得你,犹豫了好几天。”

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活两世…母亲根本不是人,她是…

宋青葙神情紧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想听下去,想捂住耳朵,可手却不听使唤般颤抖得厉害。

宋修远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天际,“后来,舅婆来找祖母说玉娘有了父亲的孩子。娘说,你长在祖母身边,对她的感情淡漠,应该不会伤心,如今父亲有玉娘照顾,定然也没事。如此,她就可以放心地去了。那天,娘当着祖母跟玉娘的面试探父亲,父亲果然对玉娘有情…娘说,她来的时候是因为不慎落水,醒来时正值她的洗三礼,所以,走的时候也选择了水路…”

宋青葙终于恢复过来,双手捂着耳朵,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母亲不可能是妖孽!”

宋修远拉开她的手,对牢她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娘不是妖孽,她是两世为人。她怕别人把她当妖孽,所以从未对人说过,难道连你也这样认为?难道你也不信娘?”

宋青葙哭倒在他怀里,“我没有不信,我…”

宋修远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我问过大舅舅,大舅舅说娘洗三那天呛了水,好半天才缓过来,还说娘幼时极聪明,学什么会什么。还有娘留下的那些心得笔记画的花样子,以前何曾有人想过见过?”

宋青葙不说话,只是一直一直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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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成全他们

窗户纸渐渐由暗到白,初升的秋阳给精致的雕花窗棂镀上一层金色。

宋青葙躺在雕刻着万字不断头的鸡翅木架子床上,衣衫未解,钗环未除,雕翎般的睫毛温顺地垂着,眉头微微皱起,腮边泪痕犹在。

屋内,宋修远坐在床前的矮几上,视线从她白净的脸转移到纤细的手腕,那里包着一条白棉布——她用碎瓷片割破了手腕。

在宋修远的印象里,宋青葙从来都是温婉怯弱的,早上去荣安堂请安,她总是躲在最偏远的角落,脸上挂着娇弱的笑容,极少开口。偶尔在花园里碰到,她也是怯怯的,像是受惊的小鹿,老远就避开。

他们见面不多,交谈更少。

他总会想,娘那般干脆爽利的性子怎么会生出她这样胆怯怕事的女儿。

父亲病重那半年,他们都在床前侍疾,才真正有了接触。

她守着火炉煎药,用扇子小心地扇着风,炉火照着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温柔静谧。

空闲的时候,她坐在案前抄佛经,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隐藏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他发觉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看不透这个仅有十岁的妹妹的心思。

偶尔父亲清醒过来,会说些陈年旧事,关于济南府,关于母亲。宋青葙听得很认真,鸦羽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眼里蕴着盈盈泪水,脸上满是孺慕。

那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妹妹是渴望真情的。

父亲去世那天,她怯怯地走在他身边,喏喏地说:“二哥,我很害怕。”

灵堂里,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幔帐,白色的幡条,白色的灯笼摇曳在夜风里。

她瘦小而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那一刻,是他们最亲近的瞬间。

自始至终,宋青葙给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胆小怯弱,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可就是她,却对着他一声接一声地质问:

“二哥说照顾我,你一走两年多,没有音讯。你可知,这一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先是莫名其妙地被褚永羞辱,被郑家退亲,祖母跟大伯以我辱没宋家门风为由将我赶出家门,我自己带着四个没出过门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走投无路进退维艰,二哥,你在哪里?

“郑德显好男色,却死乞白赖地纠缠着要娶我,丁骏当街拦着我,厚颜无耻地让我从了他他,郑德怡算计我,拿着顺义伯的名头威胁我。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二哥,你在哪里?

“秦镇不嫌弃我,他愿意护着我,他明知我不情愿还是一心想娶我。成亲这些日子,他不曾对我高声过,不曾对我板过脸,但凡有好吃有好玩的,他第一个想到我。二哥,我活了十五年,从来都是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从来不知道被人疼着宠着的滋味,秦镇是唯一一个把我捧着手心疼爱的人,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如果,二哥一定要我和离,那我宁可死在二哥面前,变成魂魄我也回去陪着他。”

说罢,她捡起桌子腿角的一片碎瓷,毫不犹豫地划在腕间。

血立时自碎瓷片的边缘渗了出来,殷红的血衬着她白嫩的皓腕,分外刺目。

宋修远劈手夺过碎瓷,叱道:“身之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这样不爱惜?”

宋青葙泪眼婆娑地说:“二哥要我和离,便是生生地剜去我的心,我连心都不要了,还在乎什么发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