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秦镇问宋青葙,“宅子是想留着住还是卖了?要是住,我找人收拾收拾。”

宋青葙沉默片刻问道:“世子爷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秦镇叹道:“你别问了,反正饿不死,屋里空空荡荡的,他们没少卖东西。”

宋青葙点点头,“我想把那宅子一分为二,中间沏堵墙,原先大房住的那半重新粉刷了让碧柳跟阿全去住。以前我爹娘住的那半,还照原样留着,日后也有个念想。”

秦镇道:“也别从中间分了,只把原来的正院单独围起来,还用以前的门,修整起来足够碧柳他们住。另外那半连着花园重新开个门,你原先的屋子是在花园里吧?”

宋青葙“嗯”一声,“就是种着桂花树那个院子。”

秦镇笑一笑,“我猜也是,走进去的时候感到很亲切。”

“你挨个屋子进去了?”宋青葙讶异地问。

秦镇摇头,“没有,我估摸着你们家的女孩子应该住在花园,就溜达了一圈,看到那颗树,觉得你必定喜欢。”

宋青葙便道:“二姐姐喜欢花,院子里种着芍药月季还有一丛蔷薇;四妹妹却喜欢秋千,院子里竖了架秋千,种着紫藤。”

秦镇皱了皱眉,“回头我让人把秋千架给撤了。”

宋青葙不由莞尔。

————

丁智离开京都到四川已有三四年的光景,此次回来,感觉颇为新鲜。

到底是天子脚下,繁华程度自是偏院的四川不能比的,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胜数,而且妓院也比四川的上档次,放得开。

丁智虽然瞎了一只眼,却丝毫没妨碍他欣赏美女。

看不清,可以近距离看,再看不清,咱不是还有手?用手摸摸不就相当于看了。

从头摸到脚,从外摸到里,一边摸着美人儿一边听着小曲,面前还有盘春~色撩人的硬面饽饽。

丁智被小曲勾走了魂儿,一把扯过美人儿,仿着饽饽上的刻纹,恣意行乐,巴不得天天泡在这温柔窝里。

这天清早,丁智刚神魂颠倒了一夜,恋恋不舍地告别被窝里的小美人。

天气很好,晨阳暖洋洋地照着,丁智心情也很好,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拐了个弯…

第90章 教训丁智

忽然,面前出现了几人,不等丁智反应过来,一只麻袋就严严实实地兜在他的头上。

紧接着,拳头落在丁智身上。

丁智高声嚷道:“我是诚意伯府丁智,不知何处有所得罪,你们是不是打错人了?”

外面传来冷笑声,有口音极重的官话道:“打的就是诚意伯府的人,想银子想疯了,敢跑到爷头上作威作福。”

丁智莫名其妙,左思右想没想起来最近干过什么欺诈别人的事。

拳头却如雨点般落在他头上,甚至有人还踹了他两脚。

丁智只当要命丧此处,吓得瑟瑟发抖,一紧张,尿就没有憋住,只听外面另外一人道:“还不看看我家爷是什么人,想给爷当继母,也得有这个命!”

丁智蓦地想起来,丁夫人提到要把十娘嫁到福建辛家。

难不成,是辛家的儿子不愿意?

丁智连忙喊道:“各位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你们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无误。”

就听到先前口音重的那人道:“先住手。”

其余人收了手。

丁智松口气,在麻袋里挣扎,“爷有什么吩咐?”

那人便道:“滚回去告诉你家的人,少打我爹的主意,爷把狠话撂在这里,要是你们不识相,下次可不只是揍一顿,爷亲自动手把你阉了;要是敢将人送进福建,你们前脚踏进福建的地界,后脚你这小命就没了。你自己掂量掂量。”

丁智连声答应。

就听有人嘟哝一声,“爷,就这么放过他太便宜他了?”接着一脚踢过来,正中丁智的心口窝,丁智闷哼一声,差点没喘过气来。

远山、近石几人揍了丁智一顿后,不慌不忙地走出巷子,拐过两条胡同,横着斜插过去,是条极僻静的胡同,有辆马车停在里面。

远山麻利地脱掉身上暗红色五福捧寿团花锦袍,露出里面赭色的裋褐,又拔下头顶明晃晃的年年有余金簪子,用赭色布条重新束了发。

千玉手脚也是极快,抠掉近石脸上三颗黑痣,拔下白水唇边一撮短须,然后从瓷罐里倒出来半盆水,让几人细细地洗了洗脸、手等露在外面的地方。

随着水的颜色渐渐变深,他们黢黑的肤色慢慢恢复成原本的肤色。

不多时,马车不紧不慢地出来,在街上兜了个圈子,朝着正西驰去。

再过片刻,远山自胡同口的另一侧出来,溜溜达达地转了两圈,瞧见秦镇骑着马慢悠悠地经过,便不动声色地缀在后面。

丁智挨揍时,约莫辰正,街上早有人走动,远山也有意地没避讳人,有几个好事的便一直躲在暗处观看。

因见打人的几个走了,有胆子稍大的就慢慢凑了过去。

丁智听到脚步声,嚷道:“我是诚意伯府的人,谁帮我解开绳子,必然重谢。”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生怕被误认为打人的匪类。

便有个*岁的小乞丐扯着嗓子问:“你说话算不算数?”

丁智咬着牙道:“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

麻袋的绳子捆得不算太紧,小乞丐用力拉扯几次,也就开了。

丁智说话果然算数,将头上的金簪给了他,又道:“谁把我送到诚意伯府,也有重谢。”

围观之人见小乞丐得了金簪,羡慕地眼都红了,听到此话,一窝蜂拥了上去,也不嫌弃他身上的尿骚味,七手八脚地架起来就走。

小乞丐得了金簪不知是真是假,躲在个僻静角落咬了一口,果然上面两个浅浅的牙印。

正得意着,凭空出来一只手抢了过去。

远山喝道:“你一个乞儿哪来的金簪,别是偷的吧?”

小乞丐跳着脚去够,“才不是,刚才有人给我的。我替他解了麻袋的绳子,他谢我的。”

远山就问,“一听就知道是瞎话,人怎么能把自己捆在麻袋里。”

小乞丐急得脸通红,却是口齿伶俐,将方才的经过说了遍。

远山故作不信,“你个兔崽子,嘴上毛都没齐,怎么就听出是南边的人。”

小乞丐道:“我在京都闯荡这么些年,见过的人多了,不但知道他们是南边的人,还知道他们靠海边近,你没瞧,他们穿的靴子上还渗着盐印子。”

远山半信半疑地将金簪还给他,“赶紧藏起来,别再被人抢了。”

小乞丐得回金簪,撒丫子就跑了。

秦镇已听见两人的话,掉转马头往簪儿胡同走,远山屁颠颠地跟在后面。

回到望海堂,远山偷偷寻到千玉,“林管家,不会出什么漏子吧,我那几句福建话没练熟,说的有点不伦不类。”

千玉笑道:“要的就是这个味儿,你想他们福建人直着舌头说官话,可不就是不伦不类。”

远山将小乞丐的话说了一遍。

千玉笑着点头,“倒有几分见识,叫花子里出人才,也不知往诚意伯府去的那几个人有没有这眼力价儿。”

远山到底没忍住,把憋在肚子好几天的疑问问了出来,“林管家让我们冒充福建姓辛的那小子,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肯定不同意这门亲事,万一人家已经订好了,这不就两岔了。”

千玉道:“换作是你,家里好几十万两银子的财产,本来就是你一人的,可你爹非得续弦,以后没准再生几个儿子,你心里乐意?”

远山寻思片刻,明白了。

千玉又道:“管海运的都不是善茬,他儿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为什么非得千里迢迢从京都续弦。有那么大的家底儿,福建的闺女还不紧着挑?我估摸着,即使咱们不动手,姓辛的儿子也会找碴搅了亲事。咱们动手是教训丁智一顿,那人若出手,没准殃及池鱼。”

远山心服口服地离开。

且说丁智挺尸般被一行人抬着送回诚意伯府,门房往里一通报,丁夫人急三火四地赶出来,看到丁智满脸是血,青紫一片,浑身还散发着尿骚味。

丁夫人爱子心切没闻出来,几个陪伴的丫鬟却悄悄皱起了眉头。

“儿子,怎么回事,谁打的?”丁夫人手忙脚乱地擦拭他脸上的血,又忙不迭地吩咐丫鬟,“快找人请大夫。”

小丫鬟脚步灵便,趁机逃离了这恶臭之地。大丫鬟没抢过她,心里直懊悔。

丁智其实受伤不重,千玉特地嘱咐远山几个,丁智再怎么无赖,也是诚意伯的儿子,揍几下给个教训就行,真闹出人命来,就难收场了。

远山等人跟着秦镇没少打架,手下都有分寸。

丁智脸上的血基本都是鼻子流出来的,因蜷缩在麻袋里,又被人抬着回来,血便涂抹得满脸都是,看着挺吓人。

丁夫人又担心他唯一的那只好眼也瞎了,更是急了三分。

大夫被小厮们拉扯着,很快到了诚意伯府,强忍着臭气把了把脉,道:“脉象有些虚,酒色伤人,以后还需多节制些。”

丁智因昨夜纵情了整夜,又捱了一顿揍,脑袋发晕,没心思说话,一直就没出声,此时听大夫如此说,心里不自在,怒道:“放你娘的臭屁。”

丁夫人听到儿子开口,大喜,扑上去问:“儿子,你怎么样,痛不痛?”

丁智有气无力地说:“娘,我没事,就是饿。”

大夫已看出丁智伤势不重,但因闻着这味儿太恶心,又被骂了一句,心里有气,便开了个昂贵的方子,收了高额诊金,才算平了心中恶气。

丁智洗浴罢,换了干爽衣服,大吃了一通,有了精神气,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诚意伯便叱责丁夫人,“都是你出这馊主意,让阿智白吃这个亏。”

丁夫人委屈道:“我这也是为了儿子好,三万两银子的聘礼,如果能到手,就可以好好给儿子挑个媳妇。再说,老爷没反对,不也是默许了?”

诚意伯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没好气地说:“纯属妇人之见,你也不想想,偌大的家产,他儿子能容许别人来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早死了这份心。”

丁夫人被他一番抢白也来了气,分辨道:“还不都是你,要是你有本事,何至于把儿子送到四川谋前程,结果弄成这副样子…要是有骨气的,就不能白吃这个亏,姓辛的能到京都来揍人,咱们怎么不能打到福建去?”

诚意伯叱道:“你懂什么,姓辛的没有通天的本事能捞得着海运的肥缺?还打到福建去,不等你踏上福建的地界,人家就知道了。”

丁夫人郁闷之极,既心疼儿子白捱这顿揍,又心疼还没到手就飞了的三万两银子,再加上被诚意伯三番五次的训斥,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年轻女子哭起来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这上了年岁的老女人哭起来就有点惨不忍睹,诚意伯懒得看,甩甩袖子去小妾屋里寻安慰去了。

丁夫人越发委屈,一边哭一边将诚意伯数落了一通。

在丁夫人跟诚意伯争吵之际,婆子趁乱叫了个小丫鬟,把消息透给丁十娘。

丁十娘大喜过望,跪在地上朝西天拜了拜。

此时的宋青葙却不是那么开心。

她刚收到了宋青莼回的年节礼,礼单很普通,四样干果,两斤红糖,两斤白糖,还有两小罐茶叶。

以前宋青莼会送青州的特产,会送她平常买的小玩意,或者她得到的新奇花样子等等。

而现在,很明显,二堂姐不想再用这份心。

随着礼盒,还有封信,题头写着秦夫人。

宋青葙一看就明白,她跟二堂姐之间的情意已经画上了句号。

就像当初二堂姐说的那样,两人不会再有凑在一起做针线的时光了。

宋青葙找出二堂姐以前给她的开过光的红玛瑙禁步,默默地看了许久,锁在了抽屉里。

宋青葙没有工夫消沉。

第二天扁担胡同派人送信来,说昨夜大表嫂生了个七斤四两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宋青葙惊喜过望,当即让新来的郑婆子去扁担胡同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过了好半天郑婆子才回来,笑嘻嘻地说:“小子很结实,精神也旺盛。舅太太一应物品都准备得齐全,东西倒是不缺,就是家里的炭不太好,闻着像是有点味…还有,今儿从济南府来了两位公子,听着是舅太太的儿子,要在京都过年。我看着舅太太忙得分不开身,没多耽搁。”

想必是二表哥跟三表哥来了。

宋青葙更是欢喜,恨不得立时赶到扁担胡同去。

可巧,秦镇进了屋。

宋青葙急急地央求他,“另外两位表哥也来了,大舅母想必忙得没工夫做饭,世子爷让孟掌柜准备点酒菜送过去。扁担胡同那边的被褥也不宽裕,得送两床过去,还有拉上半车银霜炭…”

秦镇笑着拍拍她的手,“你慢慢说,不用急,我马上就过去。”说罢,倒了杯茶递给她。

宋青葙脸一红,慢慢啜着茶水,静下心,将要带的东西一条一条理出来,秦镇默默记在心里,问道:“不知道两位舅兄喜欢什么,我好送给他们当见面礼。”

宋青葙不由地笑,“既然你称他们为舅兄,理当他们给你见面礼才对。”

秦镇恍然,笑道:“我送给他们也是一样。”

真是傻气!

宋青葙无声地叹口气,忍不住掂起脚尖,轻轻亲了下他的面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去跑了一天,就只一更了~抱歉!

第91章 命运不同

秦老夫人听说大表嫂生了个胖小子,破天荒地让红梅将宋青葙叫到瑞萱堂,板着脸道:“听说付家舅兄生了?”

宋青葙恭恭敬敬地回答:“前天晚上生的,是个儿子。”

老夫人数着檀香木佛珠,就叹气,“还是舅太太有福气,我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抱上重孙子?”

宋青葙一听老夫人是敲打自己呢,赶紧跪下,“孙媳妇不孝。”

老夫人斜她一眼,见她还是如往常那样穿着天水碧的小袄,头上戴了支碧玺石的簪子,看着挺本分老实,语气缓和了点,“起来吧,洗三的时候把这个带上,说是我给付家孙子添盆的。”扔到宋青葙面前一只小金锁。

宋青葙见那金锁也就七八分银子的模样,做工很精致,而且看起来很新,不像以前的老物件,不由有几分纳罕。

魏妈妈送宋青葙出来的时候悄悄道:“是上回舅太太来参加大小姐及笄礼之后找人打的,一共打了四只,说是每家一只,要是不够了,以后再打。”顿了顿,又道,“老夫人去三圣庵,每次都到观世音菩萨面前上香,也吩咐我去姻缘树下拜拜。”

观世音菩萨又叫送子观音。

宋青葙明白,老夫人惦记着重孙子,心里便有几分惭愧。

可白香跟秦镇都说不着急,让她满了十七岁才生,宋青葙想了想,为了自己的身子,决定还是听白香的。

宋青葙出了瑞萱堂又到了西跨院。

西兰见到她不由笑道:“正要去请大奶奶,可巧大奶奶就来了。”

宋青葙笑着进去,就感觉身边的碧柳猛地绷紧了身子。

果然,才走到院子中间,就听到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宋青葙连忙站在原地不动。

白香只用了三五招便将碧柳逼到退无可退。

碧柳连忙求饶,白香朝旁边的药钵努努嘴,“捣药去吧。”

碧柳苦着脸坐到了药钵前。

宋青葙笑笑,跟在白香身后进了屋子。

白香捉过她的手,试了试脉,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倒比上一回脉象还差,这阵子没睡好?”

宋青葙老实地说:“睡得少,而且最近事情太多,等年后凡事理顺就好了。”

白香看着她,叹口气,道:“娘也有错,先前什么都不管,现下都压在你头上…你也别太逞强,费心费力的事交给秦镇就好。”

宋青葙心头暖融融的,禁不住摇着白香的手撒娇,“娘真好…世子爷现在也忙着,天天理事呢。”

白香浅浅一笑,“早知道就该生个闺女,多会说话,生了那个臭小子,连句贴心话都没有。”

宋青葙面上一红,秦镇没对白香说贴心话,可对她说的却不少,有些话说出来,连她都脸红心跳。

白香看出她的心思,明了地笑笑,让西兰取出一只玉瓶来,“里面三丸丸药,化在洗澡水里,满月时泡一会,百日跟周岁各泡一会,能祛除病气。”

宋青葙立时醒悟到是给表嫂的东西,连忙道谢。

白香摇摇头,叮嘱道:“避子的丸药你还得吃着,你满十六岁再停,停药之后药性还能持续三五个月,等药性停了,就是有了身子,生产的时候也就十七了。生出来后,娘帮你带着。”

宋青葙连连点头,看看天色不早,就问:“娘,我中午在您这里吃饭好不好?我给您做酱豆炒肉,再炒个红油笋丝,您还想吃什么?”

白香淡淡地笑,“你做你爱吃的就行,我不挑食。”

宋青葙走到院子吩咐碧柳,“跟世子爷说声,我留在娘这里吃中饭,让秀橘她们不用准备我的饭。”

碧柳极痛快地答应,甩甩酸痛的手腕,迫不及待地走了。

没多久,秦镇乐呵呵地进来,眉目舒展神采飞扬,全然不是以往的冷厉淡漠。

白香暗自感慨,到底有个知情知意的枕边人好,谁能想到这个傻大黑粗的儿子,也会有这般春风满面的时候。

秦镇在白香面前没什么话说,沉默地喝着油茶,一颗心早飞到隔壁的厨房里。

白香失笑,天天守在一起,还用得着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