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等人面面相觑。

千玉淡淡地说:“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跟世子爷说,要打就打得彻底,让大家都看看。”

宋青葙冷冷地开口,“林管家管的事也太多了,这个家是你当还是我当?”

这话说得很重。

远山近石等人不约而同地跪在了地上。

“自然是夫人当家,可林蒙自认为没有错。”千玉脸色有点白,却仍站着,神情坦然地承接宋青葙冰冷的目光。

新月站在宋青葙身后,急得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林管家怎么这么固执这么倔强,既然知道是夫人当家,赶紧跪下认错,认了错,夫人消了气,也就完了。

这么僵持着算怎么回事?

千玉不想跪,不是因为男儿膝下有黄金,而是单纯地不想跪拜他心仪的女子。

虽然,他的身份卑微,可在他心里,一直觉得他拿银子替她干活,两人的地位相对来说是平等的。

她全然信任他,他也尽心尽力地为她解忧。

可一旦跪了,他就永远没法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宋青葙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

茶盅是官窑的青花瓷,茶是明前的君山银针,水是清冽甜爽的玉泉水,茶泡得刚刚好,清幽的茶香随着雾气淡淡地散在议事厅里。

宋青葙心乱如麻。

从理智上,她知道千玉没有错,可从感情上,她不愿二哥挨揍,尤其是被清平侯府的人揍。

上次,惊吓之余,她说出那些无情的话,多少也有些不安。二哥行事太不妥当,可他心里是想为她好。

这次二哥难得地上门,还没说出来意,就被秦镇狠揍了一顿。

二哥会怎么想,定然以为是她告诉秦镇这么做的。

这下,应该是完全伤透了心吧?

宋青葙捧着茶盅,双手微微地颤抖。

盛怒过后,她的脸色由通红变为苍白,眼神空茫迷惘,辨不清方向般,有种柔弱无助的美。

千玉有些于心不忍。

不管如何,宋二爷是夫人嫡亲的哥哥,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了?没准再等两天,能想出更妥善的法子。

千玉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片刻又松开,双膝缓缓跪在地上,轻声道:“林蒙知错,请夫人责罚。”

宋青葙回过神,看向千玉。

他仍是穿素白长衫,束着宝蓝色缎带,额前的发遮住了他的双眼,她只瞧得见他紧抿的双唇,有种悲壮的决然。

调皮的春风自门外吹进来,扬起他的发梢。

宋青葙想起在扁担胡同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会儿他穿绯色长衫,站在屏风前,手指叩在黄杨木框架的屏风上,敲得是西皮流水的板儿。隔着绡纱,他的声音低且媚,有种魅惑人的力量。

事隔数月,再见到他,他总是一身素白衫子,脸上多了条疤痕,不再时不时敲云板调子,说话声音仍是低,却温暖而动人。

他很聪明,又善解人意,每次吩咐他做什么事情,都会做到尽善尽美,几乎挑不出差错。

这次亦然,若换成其他人,宋青葙也会跟他的想法一样。

怒气骤然散去,宋青葙咬咬唇,声音缓慢清晰,“既然认错,就罚你两年俸禄。”

千玉下意识地抬头,只听宋青葙又道:“以后不得踏入望海堂半步。”

新月愕然。

千玉却面色平静地答应,“是!”

“至于你们,”宋青葙看向远山等人,“你们做事不问青红皂白,不动动脑子。以前世子爷让你们滚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听话?下去每人领十板子。”

远山等人齐声应道:“是。”起身退了下去。

少顷,捱了十板子的远山一瘸一拐地找千玉,“林管家,夫人也太狠了,虽说是你出的主意,可爷已经同意了。爷让打,咱们还能不动手?要是不动手,又该说咱们不听吩咐了。唉,真是里外不是人。”

千玉正收拾东西,闻言便道:“夫人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以后别在背后议论夫人,也约束着近石空谷等人别乱说话,夫人管家不容易。”顿了顿,又道,“此事本来也是我的错,平白带累了你们。不过话又说回来,夫人也是仁慈,像有些人家,主子平白无故地拿下人出气不是常有的事,何曾讲过有理没理…想必你也听说过,京都有家权贵,责罚下人都是脱了裤子趴在春凳上打,有时候一打就是十几个人,白花花一排…”

“谁家那么损,这小厮还行,没羞没臊地捱过两天也就罢了。要是丫鬟婆子,岂不是要人命?”远山听得瞠目结舌,想坐下,屁股痛得要命,只得斜倚在椅背上,问,“夫人不让你在望海堂,那你搬到哪里去?”

千玉笑笑,“待会夫人定有吩咐。”

话音刚落,新月领着两个婆子出现在门口,“林管家,夫人说让你搬到东路外院的春然阁,那边已收拾好了,有需要的就吩咐这两位妈妈。”

两位婆子就笑道:“林管家,东西我们来收拾,回头找人推个独轮车,两趟也就差不多了。”

千玉微微颌首,“有劳妈妈。”又瞧了眼欲走未走的新月,淡淡地说,“烦请新月姑娘代林蒙谢过夫人。”

新月目光盈盈如水,望了他片刻,一扭身,走了。

秦镇赶回望海堂时,天色已暮。

碧柳跟新月站在庑廊下低声说话,瞧见秦镇的身影,赶紧曲膝行礼,“世子爷回来了。”

秦镇扫一眼黑漆漆的正房问道:“夫人呢?”

碧柳低声道:“夫人说心里不舒服,先睡下了。”

“吃饭没有?”秦镇又问。

“夫人说吃不下。”

秦镇心里明白,遂不多言,轻轻撩开帘子进了东次间。

借着微弱的天光,秦镇看到宋青葙背对着他侧身躺着,被子只盖到胸前,穿着素白中衣的肩头跟手臂都露在外面。

秦镇无声地叹口气,上前帮她掖了掖被子,无意中触到她的脸颊,有些微湿冷。

秦镇胸口一滞,起身点了灯烛。

昏暗的灯光下,宋青葙眉头紧皱,腮边两行明显的泪痕,枕头也湿了一片。

“阿青,”秦镇握着她纤细却冰冷的手,低低地唤,“阿青,醒醒。”

宋青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是他,又扭过头,拉高被子,整个人完全缩在被子里。

秦镇掀开被子将她捞出来,“阿青,起来吃点东西再睡,要不晚上该饿醒了。”

宋青葙淡淡地说:“我不饿,世子爷自己吃吧。”又往被子里钻。

秦镇站在床前看了片刻,大步走了出去。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宋青葙莫名地觉得委屈,泪水喷涌而出,瞬间湿了满脸。

未几,听到秦镇又进来,却是去了净房,接着脚步声渐近,被子被掀开,一条温热的棉帕覆在她的脸上。

宋青葙被揽进一个温暖强壮的怀抱。

泪水愈加汹涌,宋青葙木偶般由着秦镇摆布。

秦镇温柔地拭干她脸上的泪,轻轻地亲吻她的额角与眉头,感觉怀里的人平静了些,才低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二哥没事,就是受了点皮肉苦,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他的手呢?”

“手也没事,我用了巧劲,筋挑了半截,慢慢养着以后还能续上,养好了跟以前一样,什么也不耽误。”秦镇轻声安慰,“我已经悄悄吩咐过秋绫了,又给她留了些银钱,让她好好伺候着。等二哥的差事辞了,就把他送到田庄上,隋庄头手里有个接骨续筋的方子,很管用。”

宋青葙慢慢止住了泪。

她的双眸染着盈盈水意,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看上去犹如清晨滚着露珠的荷花,楚楚动人。

秦镇心头酥酥软软的,柔声道:“起来洗把脸,我陪你吃点东西。”

宋青葙起身去了净房,秦镇则吩咐碧柳摆饭。

吃过饭,宋青葙倒觉得精神了些,拿起针线笸罗未做完的袜子接着缝,秦镇在她旁边低声解释,“林蒙说,二哥刚巧来,无意中撞上比有意制造机会要好,刚巧二哥过来,旁边又跟着个章安,到时候五爷问起来也能有个见证。我寻思着是这个理儿,本想跟你说一声,可又觉得你肯定不同意,就没说。错全在我,你把林蒙赶出去,府里这摊子事,你想让谁管着?”

宋青葙拿剪刀剪断线头,问道:“世子爷认为我罚他们罚错了?”

秦镇急忙否认,“他们该罚,我也该罚。我是觉得林蒙聪明能干,你打他几板子就行,赶出去可惜了。”

宋青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世子爷如今管着外院的事,林蒙是府里的大管家,现在还跟小厮一同住在马棚那边合适吗?而且,外院杂事太多,管事们天天往望海堂跑也不像样子,春然阁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大管家住在那里还算体面吧?世子爷以后就在外院书房处理事务,望海堂这边就归我用,两下都便宜。”

秦镇恍然大悟,笑道:“我就知道你为人最是公正,断不会胡乱责罚人。”

宋青葙白他一眼,又道:“凤栖那边是林蒙一手张罗起来的,去年三月才开张,收益就接近五千两,我想每年分给他八分红利,这样算起来,罚他两年俸禄也不算什么。”

秦镇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宋青葙忽地叹口气,“这下二哥可是恨上咱们了,到时候可得费口舌开解。”

宋青葙所料没错,隔了小半个京城的宋修远正在破口大骂,不过不是骂宋青葙,而是骂秦镇。

秋绫听着他把秦家上下十八代骂了个遍,终于忍不住,端起茶盅凑到宋修远唇边,“二少爷,润润嗓子。”

宋修远被揍得鼻青脸肿,头抬不起来,僵硬着脖子,就着秋绫的手,饮了半盏,

还要再骂,秋绫拿帕子拭去他唇边的水滴,轻声道:“二少爷还是静下心好好养伤,等能走动了到清平侯府门口去骂,要是仍躺在床上,骂再多,秦镇也听不见。”

宋修远气恼不已,“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娘的,还得躺三个多月,要闷死人了,秦镇这王八犊子太狠了,单往关节上踩。”

秋绫便道:“方才郎中说了,断了的骨头能接好,可筋断了却无能为力。二少爷以后提不得重物,耍不动刀枪,不如把差事辞了,找个清静地方养着。”

宋修远沉默片刻,问道:“你说这事妹子知不知道?她会不会来看我?”

秋绫叹道:“二少爷寻思这些有什么用,等好了亲自去问姑娘。别人说什么都是虚的假的,姑娘当面对你说的才实打实是真的。”

许久,宋修远吐出一口浊气,“让章安替我跟五爷说说,把差事辞了吧…你说哪有清静地方?”

秋绫笑笑,“去大兴的田庄,秋绢的公爹是庄头,秋绢也好几年没见到二少爷了,你去了,她指定高兴。”

宋修远思量会,无奈地说:“行,你给我找个好点的马车,三个时辰的路,别把我巅散架子。”

秋绫道:“那能那么快动手,先等上一个月,骨头长得差不多了才能挪动,否则错了位,还得打断重新接。”

宋修远狠狠地又出了口长气。

相比宋修远的惨相,章安则好多了,就捱了三拳两脚,接着后脖子梗一阵剧痛,就昏迷不知了,醒来时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

敷过三五贴膏药后,章安一瘸一拐地去见五爷,“…二郎被打得断了筋骨,大夫说即便好了,也动不得刀枪,差事是不能干了。二郎说愧对五爷的赏识,宅子也没脸再住,说要到大兴的田庄养伤。”

五爷正在听小曲,手指拍在膝头,随着尺八的节奏打着拍子,过了许久,才慢慢道:“你们去清平侯府干什么?”

章安小心地说:“最近手头不太宽裕…年前秦镇不是领着一帮人把宋大老爷一家赶出来了,前两天宋大太太就找二郎,说秦夫人宁可把那宅子赏给下人住,也不给嫡亲的伯母,撺掇着二郎要回宅子来。二郎把她撵了,后来想想自己手头紧,秦夫人却那么大方,就寻思着去要点银子,没想到门都没进,秦镇就带着人出来二话没说,动手就打…”

章安越说越气愤,脏话跟着出来了,“奶奶的,都说亲不过郎舅,秦镇就是了四六不分的无赖,半点情面不讲,连大舅子都敢下狠手往死里打。”

五爷皱皱眉头,“你回去吧,让二郎好好养伤。”

章安恭敬地行礼告退。

五爷挥挥手,让面前的伶人退下,转头问褚永,“那两个乐姬怎么说?”

褚永摇摇折扇,“跟章安所说差不多,二郎倒还念着旧情,可秦夫人好像打算跟他了断兄妹情分。听说秦大愣子放出话来,说凡宋家人上门都打出去。二郎上次去秦家抓人莽撞了,秦大愣子这是报仇呢。打了还不算,还骑着马遛了半个京城…”褚永提起秦镇就恨得牙根痒痒,“秦大愣子是眦睚必报,以后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这种小人。”

五爷凝神想了想,“宋修远这人到底如何,有没有真本事?上次他说的战时兵平时民的点子就不错,做的那把新刀看着也还行,最近没听说他又有什么新想法?”

褚永摇头,“没听说过,我也是听他说组织精壮的平民训练战时可以打仗,觉得此人有点才学,才引荐给五爷的。现在看来,人算是忠诚,也不挑三拣四,用着还放心。”

五爷站起身,负手望天,喃喃道:“单是忠诚,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处,我要的是能力,是本事…他既没能力,又牵制不了秦家,弃了吧。”

褚永沉默着点了点头。

————

虽然得了秦镇的保证,宋青葙心里还是牵挂着宋修远的伤情,可又知道绝对不能去看他,连着好几天都抑郁寡欢。

秦镇心里着急却没办法,只能陪在她身边,说点闲话开解一番。

宋青葙看在眼里,叹道:“世子爷该干什么就去吧,我这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呢,没事。”

秦镇迟疑着不想走。

正巧,碧柳笑嘻嘻地进来说:“舅太太来了,已经到二门了。”

秦镇脸上露出喜色,“大舅母来了,正好跟你说说话。”

宋青葙料到大舅母的来意,暗暗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1章

大舅母在东次间的炕上做好,看了看宋青葙,笑着问:“谁的手艺,看着比你的针线强。”

宋青葙身上穿的是件葱绿色绣月季花的小袄,粉白色的月季花瓣重重叠叠,上方停着只闻香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脉络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宋青葙笑道:“是我小姑做的,给我的生辰礼。”又问起余哥儿,“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提起孙子,喜气就从大舅母的心底往外洋溢开来,“…会翻身了,夜里睡觉得当着心,不留神就掉到炕底下…长得很喜气,见人就咧嘴。”

说完孙子,大舅母面色正了正。

宋青葙知道下面就该说自己了,也收了笑容,静静地等着。

大舅母慈祥平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前几天听说大姑爷把修哥儿打了,还打得不轻。修哥儿几时回来的,为什么起了争执?”

宋青葙将想好的措辞徐徐说出来,“我小姑及笄礼那天回来的,算起来半年多了,二哥逼着我跟世子爷和离,还伤了他,世子爷面上没说,心里却是记着。年前不是把白家胡同的宅子收回来了,我就隔出一半给了张阿全。前些日子,林氏跑到二哥那里闹,让二哥管管我,把宅子收回来。二哥就带着章安来了,世子爷正好在家…”

大舅母不满地说:“世子爷的脾气急,你怎么也不拦着点?你娘就你们两个孩子,现在打成仇家了,你娘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还不得气死。修哥儿脾性随你三舅舅,打小没有成算,人家稍撺掇就信,稍点火就着,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你们也不能往死里打。”

大舅舅他们过几个月就回济南府,宋青葙不便多解释其中连着五爷的事,只不迭声地认错,“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二哥现下不能挪动,等过上个把月就把他接到田庄养着。”

大舅母语重心长地说:“以前戏文里不是说过,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候就得靠亲生的兄弟姊妹。大姑爷对你有情有意,公公婆婆也信任你让你当家,正好你拉扯拉扯修哥儿。修哥儿快二十一了,早过了说亲的年纪,你得空也得费费心。”

宋青葙忙道:“大舅母放心,我心里记着这事。我想过了,二哥没主见,得找个刚硬点的,会打算,能管着他的人。”

大舅母看着她笑,“你说你三舅母性情是刚还是柔?”

宋青葙想起三舅母见人便带三分笑,说话脸色就含羞的模样,迟疑着说:“二舅母快人快语的,三舅母应该是个柔弱的人。”

大舅母就道:“可不是,你三舅母性子最软,却把你三舅舅吃得死死的,在家里,你三舅舅想喝杯酒也得先看看你三舅母的脸色。当年,你三舅舅刚成亲时可不是这样,在家里横着呢,说一不二…”

三舅舅跟宋修远一样,心里没主见,耳朵根子还软。

当年付氏就曾撺掇着三舅舅干过不少惊世骇俗之事。娶三舅母是三舅舅的主意,娶个性子软的媳妇回家,自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没人管。

付家外祖是个开明人,儿子成亲后就是大人了,该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当爹娘的不好再多干涉。

三舅舅且过了一阵逍遥日子,每天就四处瞎逛,在酒肆跟人喝酒,喝得七晕八素地听小曲,还爱看斗鸡,跟人下注,可是运气不好眼力也差,赢得少输得多,后来就迷上了赌钱。

大舅舅跟二舅舅劝过多次,可他不听,每天睁开眼就去赌场,不到关门不回家。

三舅母好性子,每天照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从不多问一句,也从来不甩脸子。

有一天三舅舅赌到中间没银子了,回家来取。

三舅母就包了一包衣服塞给他,“相公,都是妾身不对,没备好银两。昨天把金簪银钗都当了,今儿就剩这几件衣服还值点钱,请相公跑趟腿送到当铺,先换点银子凑合着赌。我这就回娘家,跟我爹娘要银子。”

三舅舅愣了,一打眼看到家里空荡荡的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又看见三舅母身上半新不旧的袄子,浑身上下寡净素淡,乌油油的头发插了两支木簪。

三舅舅想起成亲那天,满满当当的三十六抬嫁妆,想起三舅母的满头珠翠,想起柔软闪亮的锦缎褙子。才不过数月,原先的家底不算,连三舅母的嫁妆也全给他败光了。

三舅舅跪在三舅母面前,抱着她的腿,哭得像个孩子,说再也不赌了。

大舅母叹道:“那会你大舅还觉得你外祖给三舅说的亲事不好,谁能想到现在你三舅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三舅母收拾包裹回娘家,真是一物降一物…依我看,修哥儿也不见得非找个刚硬的媳妇,要给他说个性子软的,天天敬着他靠着他,没准他还就支撑起门户来了。”

宋青葙寻思片刻,觉得有几分道理,以前祖母瞧不上二哥,爹娘也从没让二哥作主干过事,或许二哥缺的就是被人认同与肯定。

只是三舅母能步步忍让直到三舅舅幡然醒悟,换个人却未必能如此。再说,如果三舅舅一直不改,三舅母得受多大委屈啊。

思来想去又觉得姻缘之事还是要看缘分,或许三舅舅跟三舅母之间就有这段虐缘。

大舅母等宋青葙回过神,又提起秦钰的事,“…我跟你大舅舅合计了好几天拿不定主意,你也知道你外祖说过,不跟官宦人家结亲。可你大舅舅看上了大姑爷的人品,觉得亲上加亲也成,后来找人合了八字,说是很般配。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九月初天气凉了我们就回济南府,你公公婆婆愿意把你小姑嫁到京外?”

清平侯自然愿意,眼下局势紧张,他巴不得秦家人都离开京都到外地去。

至于白香,目前除了清平侯以及她跟秦镇外,秦家人并不知道白香回贵州的事。清平侯不说,宋青葙自然也不会说,毕竟其余人跟白香都没什么关系,完全没必要说。

宋青葙略一思索,笑道:“他们都说让我做主,我倒觉得济南府挺好。坐车也就七八日的行程,就是在京都,有些刻薄人家也愿意让媳妇经常回娘家。”

大舅母说:“你也别自作主张,问问你公婆的意思。要是没意见,我回去就托人来求亲。”

宋青葙答应着。

秦镇去问了清平侯的意思,清平侯果然说好,又说要是方便的话希望尽快成亲,越早越好。

没过两天,大舅母托的媒人上门了。

媒人一见宋青葙便道:“秦夫人气色真好,果然跟世子爷是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