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葙仔细打量两眼,认出来了,她就是成亲时的全福人王太太,那天礼节没走完,人就不见了。

宋青葙心里有些不喜,就听王太太笑着说,“不瞒夫人,凡是我保媒的或者做全福人的小夫妻,没有不美满和睦的。秦姑娘跟付家少爷肯定也能顺心如意。”

宋青葙转念一想,虽然礼节没完,可自己跟秦镇也是挺和美的,便放下心结,笑道:“那就借王太太吉言了。”

大舅舅跟大舅母都是实在人,既然定下来两家结亲,一应礼数做得很周到,聘礼足足给了八千两银子,比当初四川李总兵给丁家的聘礼还要多,给足了秦家面子。

纳征过后就算是正式订婚。

宋青葙将婚事告诉了秦钰。

秦钰听说是许给大舅母家,心里一颗大石落了地。大舅母很慈爱又大度,从不有意为难媳妇,对待大表嫂就跟自己亲生闺女般。而且,付家很富庶,并无衣食之忧。

陈姨娘听说付家给了八千两银子的聘礼,眼泪差点流下来。

当初秦家只给了她的嫡母二百两银子,用一顶青帷小轿就把她接到了秦家。她不想秦钰步自己的后尘。现在秦钰能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出去,陈姨娘觉得她的人生已经近乎圆满了。

清平侯叮嘱秦镇夫妻将八千两银子尽数用来置办嫁妆,还额外贴了三千两银子。宋青葙跟秦镇商量着又拿出来一千八百两银子给秦钰添妆。

四月初,二表哥跟三表哥回济南府的时候,秦铭也跟了去。

秦镇转达了宋青葙的话,“…或置办宅子、铺子或者买上两百亩地,二表哥对济南府的行情很清楚,总能买得实惠。”

秦铭感叹道:“自大嫂嫁过来,既出银子又出力,等以后我成亲,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操办,不让大嫂费心。”

秦镇笑笑,“你能记着今天说的话就成。”

秦铭便道:“大哥拭目以待。”

秦镇将他们三人一直送出城外,回来后去了趟菱花轩,等再回到望海堂时,手里多了一封信。

信是从贵州发来的。

宋青葙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小女已于今日申时归家。”看落款,已是一个月前。

白香是二月二那天走的,到贵州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信件从贵州到京都也是一个月。

贵州、京都,相距实在太遥远了。

宋青葙捏着信纸又读一遍,忍不住微笑,信上说“小女”,白香已是四十多岁的妇人,如果秦镇前两次成亲不出意外,或许她已成为祖母了。

可在爹娘眼中,她仍然是当初那个为了意中人执著地离家远行的“小女”。

宋青葙想象不出素来淡泊的婆婆在爹娘面前会是如何的情态。

秦镇看着她恬静的笑容,好奇地凑过来问:“你笑什么?”

宋青葙沿着原来的折痕叠好信纸,抬头,兴致盎然地说:“等家里安顿好了,咱们去贵州看看娘好不好?”

她的双眸如同晚霞倒映下的湖水,折射出粼粼波光,秦镇不禁为之炫目,柔声地答:“好。”

此时的白香正漫步在她以前的药圃里。

她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药圃竟然跟她离开之前一样,各样药草整整齐齐郁郁葱葱。

她还记得,就是在药草旁,清平侯一剑拨开了她的长矛,也拨动了她的心弦。

从此,她的眼里再没有过第二个男人。

而现在…

白香的视线投向药圃尽头,一位穿着黑衣的男子正细心地拔去混在里面的杂草…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又多了几个霸王票,谢谢这两天投雷的妹子~么么哒

第102章

白香大步走过去,“贵根,又来除草了?多谢你一直帮我搭理药圃。”

“习惯了,”贵根抬头,露出张朴实的面容,藤编的斗笠下,一双眼眸看上去平静如水,眸底却隐藏着细碎的光芒,“这里药草不少,荒废了太可惜。你不在这些年,药圃救过不少人的命。”

白香淡淡一笑,“药圃以后还是我来料理,你只管忙你家里的活吧。”说罢,走到另一边熟练地将那些花蕾已变的浅白的金银花摘到篮子里。

她穿黑色大襟衣,衣袖跟领口滚着三道宽边,腰间系着墨绿色裙子,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只用银簪别着,唇角微微翘起,安详而静谧。

贵根默默地看着她,有片刻愣神。

记忆中的白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她从来不会淡淡地微笑,要笑,她就笑得大声,要哭就哭个痛快。

白香长得美,性子野,是土家寨最火辣的妹子。又爱穿红衣,身上挂满银饰,举手投足都伴着细碎的银铃响动,她的笑声也像银铃般清脆。

白香就像燃烧的火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闪亮的那个。

那时候,土家寨的后生哪个不恋着白香?

贵根记得有年“六月六”的前两天,哥哥跟几个年轻后生在野地里打架,哥哥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可他很高兴,因为他赢了。

赢了的人,可以在跳舍巴的时候站在白香对面,可以整个晚上看到她的面容。

然而,那天白香并没有去。

朝廷的军队退到了土家寨附近,白香看上了领军的大将军,连土家族传统的祭祀活动都不顾,趁着夜色到营帐那边偷窥大将军。

后生们气不过,商量着要去跟大将军比试比试。

白香听说后,找到他们,干脆地说:“想要跟他比试,先打过我才行。我看上他,因为他打得过我。你们谁能赢得了我,我也能看上你们。”挥动长矛,高昂着头,“不服来战!”

后生们面面相觑,白香的功夫受到过云游的高人指点,他们都不是对手。

白香成亲那天,白香软倒在大将军的怀抱里,寨子里的后生醉倒在野外的山坡上。

白香离开寨子那天,男女老少都去送行,贵根才十二三岁,跟着年长的后生们一起,足足送出两座山头。

白香走了,后生们丢了魂似的,直到一年一度的女儿会才缓过劲来。

一年复一年,后生们陆陆续续成了家,当了爹,也慢慢地淡忘了白香。

可贵根没有忘,他始终记得那个身着红衣跨坐在马上,笑声清脆似银铃的矫健身影。

他总觉得,白香属于这片广袤的土地,总有一天会回来。

于是,他自告奋勇地跟白寨主说,药圃里药草已经有了年头,荒废了太可惜,他愿意管着药圃。

白寨主浑不在意地答应了。

这一管就是二十年。

白寨主接到清平侯来信那天,就忍不住告诉了左邻右舍,白香要回来。

寨子的人都翘首期待议论纷纷,想知道作了侯夫人的白香,归乡时该是何等的风光与荣耀。

贵根知道白香要回来,心里是欢喜的,可听到那些话,欢喜之余又多了些沮丧与懊恼。

打那天起,他每天背着竹篓在进山那头小路上等。

终于,他见到了白香。

不是众多侍女簇拥着的白香,也不是遍身绫罗绸缎的白香,而是行色匆匆,发间脸颊笼着薄薄一层尘土的形只影单的白香。

白寨主宰了两头猪,周遭的邻居围在火堆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人群里的白香,唇角含着笑意,在热烈的火苗的辉映下,一如既往地美丽。

贵根远远地看着,分明感到了那笑意掩盖着的淡漠与清冷。

岁月没有夺走白香的美丽与才智,却夺走了她的快乐与激情。

贵根深吸口气,站起来,抓下头顶的斗笠,鼓足勇气走到白香面前,大声地问:“白香姐,六月六,一起跳舍巴?”

白香漠然地回过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

望海堂。

明亮的烛光下,秦镇坐在炕桌前,端着青花瓷大海碗吱溜吱溜地吃汤面。

宋青葙在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吃,神情温柔。

面是她亲自做的,很劲道,汤是鸡汤,加了笋丝、肉丝还有青菜,味道既鲜美又清爽。

秦镇连吃了两大碗,心满意足地喝茶漱了漱口,用棉帕拭了拭唇角。

碧柳进来将碗筷用红漆雕花托盘端着退了下去。

秦镇讲起到田庄看望宋修远的事,“孙庄头给二哥寻了处极清静的屋子,秋绫管着熬药煎药,另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帮着洗衣做饭,孙兴家的小闺女也在跟前伺候…隋庄头过去看了,说二哥的手没事,到年底就大好了。给了十贴药膏,隔三天换一次,等过一个月他再去看看。”

宋青葙暗舒口气,问道:“二哥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秦镇无所谓地笑笑,“平白无故捱了顿揍,哪能没有怨言?不过也就发发怨气,我当耳旁风听着,反正既不疼又不痒…我把你的话跟他讲了,他心里明白,也没在说什么,只问起你哪天去看他。我跟他说,这阵子不行,等冬天再说。”

秦镇隔三差五就出城,并不碍眼,可宋青葙出城得备马车,还得带丫鬟,被人看见难免节外生枝。

宋修远知道秦镇的意思,便没强求。

宋青葙听了却是心酸,眼圈有点红,过了会才道:“我抽空给二哥做件衣服,你下次去带给他。”说罢又问,“跟他在一起那个章安呢,也在田庄吗?”

秦镇答道:“章安跟秋绫把二哥送到田庄第二天就回来了,听秋绫说,他还想跟着五爷混饭吃,现在仍在羽林卫当差。”

宋青葙怅然道:“章安也不是心里有数的人,两人不在一处倒挺好,慢慢地也就远了。”

秦镇柔声安慰她,“你放心,孙庄头心里有数,会好好照顾二哥。今天他还带我到地头转了转,田庄让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地少了点,才二百亩,要有机会再在附近买上几百亩,交给他一并管着。”

宋青葙笑道:“是大舅舅听说祖母跟娘她们要搬到京都现买的,只得这二百亩,还是花了大价钱。宛平那边的田庄连二百亩都不到。就这两处田庄花的银子,听大舅母说,比济南府的上千亩地都贵。”

“大兴跟宛平都是好地方,能买到已经不错了。”秦镇近来当家理事,也知道不少经济行情。

因谈到地价,秦镇想起去济南府为秦钰置办地产的秦铭,遂道:“二弟说只求你帮他找个性子温存明事理的人就行,其余屋舍聘礼等都由他一手操办,不用你费心。”

宋青葙不由愕然,问道:“二弟怎么说起这个,他着急成家?”

“那倒不是,”秦镇笑着把缘由说了说。

宋青葙捂着嘴笑,“前阵子乔大太太托人探话,我说二弟这半年犯小人,明年是二弟本命年也不好说亲,把她给推了。我怕二弟若着急成家,又得四处议亲,被乔家知道,岂不以为我糊弄她。”

秦镇笑道:“难道你不是糊弄她?”

宋青葙斜着眼睨他,“我也是为了三弟,要不费这劲编瞎话干什么,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平白得罪人。”

秦镇安抚般拍拍她的肩头,低笑,“他们都承你的情。要不以后,得罪人的事都推在我身上。”

宋青葙嗔道:“有什么不同,你把人都得罪光了,难道我就讨得了好去?”

秦镇“哈哈”笑着起身下炕,顺便把宋青葙的软缎鞋子捞上来,“去花园走走消食,顺便看我打拳。”

宋青葙点点头。

隔天一早,宋青葙刚在议事厅跟管事婆子们说完话,秦钰来了。

她穿着湖水绿的小袄,月白色挑线裙子,头发简单地梳成圆髻,插着那支重瓣莲花桃木簪,看上去清新娇嫩。

新月上了茶,知趣地退了下去。

秦钰看着宋青葙,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哪个日子都可以,嫂子拿主意。”

过完大礼之后便要定婚期,大舅母请人看了两个日子,让王太太送过来。

一个是九月十六,一个是十月初二,相差半个月。

为了避开新娘的小日子,男方家都要准备两三个日子,以备女方挑选。

秦钰说哪个都行,就说明她的小日子不在其内,不会影响洞房。

宋青葙打算定在九月十六。

因为十月碧柳要出嫁,两门亲事连在一起办,会很赶。

而且,碧柳名义上是下人,可在宋青葙心中的分量,只怕比秦钰还要重些。

等秦钰的亲事办完,宋青葙打算好好替碧柳操持。

想到此,宋青葙便道:“父亲的意思是赶早不敢晚,我记得你去年就开始准备嫁妆了,定下九月十六的婚期能赶得及吧?”

秦钰声如蚊呐般吐出一个字来,“能。”

宋青葙笑道:“那我就吩咐人告诉扁担胡同那头。”

婚期定下来后,大舅母说九月成亲,怎么也得提前三个月回去准备准备,遂决定六月初离开京都回济南。

宋青葙要准备程仪,给大舅舅家饯行,又得准备给二舅舅三舅舅家带的礼物,还得操心秦钰的嫁妆,一桌一椅一杯一碟都得亲自过目,忙得不可开交。

等送走大舅舅跟大舅母,宋青葙回到望海堂,连衣服顾不得脱,倒在床上就睡,从未初一直睡到第二天卯初仍是不醒。

期间秦镇叫醒过她几次,让她起来吃点东西。她答应得好好的,可没等饭菜端过来,又沉沉地睡去。

秦镇坐在床边怜爱地看着她,原本神采飞扬的小脸上笼着浓重的倦意。

这些日子许是累坏了,秦镇心疼得要命,吩咐碧柳,“夫人身体不舒服,这几天谁也不见,有事的话回到林管家那里。”

碧柳连声答应着。

秦镇又对新月道:“去跟陈姨娘说,大小姐的事让她帮着经点心,以后别过来烦夫人。”

新月恭敬地答应着,急步挪着去找陈姨娘。

快午时时,宋青葙终于睁开了眼睛。

秦镇大喜过望,“你醒了,肚子饿不饿?厨房里热着鸡汤,让人端一碗来好不好?”

“不饿,不想吃。”宋青葙摇摇头,坐起身子,“我去下净房。”

秦镇帮她把鞋穿好。

宋青葙刚站起来,突然觉得眼前金星乱窜,身子一软,倒在了秦镇怀里…

第103章

碧柳惊慌失措,抖着双手喊:“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秦镇抱着宋青葙轻轻放到床上,伸手掐上她的人中,沉声吩咐碧柳,“找人请太医,快!”

碧柳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秦镇看着宋青葙,心里七上八下,她虽然看着怯弱,可身体底子还好,平常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怎么突然晕厥了?

以后,再不能让她如此劳累。

秦镇脑子乱哄哄的,手下越发用力。

宋青葙悠悠醒转过来,皱了皱眉头,又要起身。

秦镇想起她方才说的话,双手打横,将她抱到了净房。

宋青葙羞愧难当。

虽然说,他们已经无数次裸裎相对,早已熟悉了彼此的身体。可小解时被他看到,还是让她觉得颜面尽失,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秦镇把她放回床上,取帕子帮她净了手。

宋青葙侧过头,不想面对他。

秦镇知其心意,俯身轻声道:“阿青,我们夫妻一体,这算什么。如果哪天我动弹不得,不也得仰仗你照顾?”

宋青葙勉力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

秦镇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顿了顿,柔声问:“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点,好不好?”

宋青葙闭了下眼睛,轻轻点点头。

新月自陈姨娘处回来后,怕屋里使唤人,不敢远离,就在次间的门旁站着,听到秦镇的话,忙去厨房端了碗香米粥还有两碟小菜。

秦镇亲自捧着碗,一勺一勺地喂她。

新月知道秦镇跟宋青葙恩爱,可极少见到两人独处的情形。如今见到秦镇小心翼翼呵护备至的样子,心里直感慨,原来平常面凶心冷的世子爷竟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宋青葙只吃了小半碗就觉得胃里翻滚得难受,不想再吃。

秦镇亦不勉强,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她的唇角,仍在守在床边看着她。

少顷,远山引了太医过来,碧柳连忙迎出去。新月则放下帐帘,只留一只手伸在帐外,上面搭了条素绢帕子。

秦家人身体都很强健,极少生病,跟太医院的太医并不相熟。

尤其清平侯为了避嫌,也不结交太医。

这次太医院就指派了一个很年轻的姓李的太医过来。

李太医入选太医院没多久,以前只给不受宠位分低妃嫔看过病,这次到公侯之家却是头一遭。

他先跟秦镇行了个礼,问了些日常饮食起居等事,而后端坐在床前的杌子上准备切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