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之前有四个孩子,但彼时他年岁还轻,有空闲的时候都往外跑了,从没有在孩子上面用过心,跟孩子并不亲近。现在人到中年开始眷恋家庭的温暖,尤其跟张氏的关系渐趋佳境,杨嶙生得正逢其时。杨远桥差不多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杨妡也没有教导孩子的经验,插不上话,只笑着劝道:“娘也别太担忧,爹心里有数,您瞧我跟三哥还有三姐姐,不都好好的?”

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杨娥。

张氏叹道:“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他别被宠得不像话,能知书达理就行。会不会读书就看有没有那个天分了。”说到此,又道:“阿峼前两天来信,说他任期已满,年底带着阿楚和阿沅他们回来述职,你爹想给他在京里活动个职位。”

“这两年没见,阿沅肯定长高一大截,该成大姑娘了。”杨妡笑叹一会,压低声音提起适才杨婧的事儿,“娘得空提醒伯母,早点给六妹妹说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别再惹出事来,怕连累阿沅。”

张氏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杨妡犹豫好一会儿才提起上宁夏的事,张氏立刻就急了,“好端端的去哪里干什么?天高皇帝远的,音信也不同,写封信好几个月收不到。”话刚完,眼圈已经红了。

“娘,”杨妡没想到张氏会是这种反应,连忙跪在地上,半摇着她的膝头,“娘,我会常常写信的…因为今年西北大灾,瓦剌人时不时犯边,阿珞以前在那里打过仗…这是兵部决定的,兴许还有圣上的旨意在。”

张氏斩钉截铁地说: “那阿珞独自去,你留在京里照顾着家,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去了也是添乱,而且…”顿一顿,很难启齿似的,犹豫许久才开口,“我昨儿做梦,不知怎么就梦见先前的事儿,我带着你往玉屏山去,一个冷子没看到你,你就从山上滚了下去…吓得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我不管,反正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京里,哪儿都不许去。”

平白无故地怎么就做这样的梦?

杨妡愣了下,细细回想着,前世薛梦梧给她赎身是五月初七,转天他们就到了玉屏山。

便道:“阿珞虽是决定了,但一时半会走不了,这边差事要交接,那边房子虽然是现成的,但是也得要人先收拾收拾才能住…五月中旬之前,我肯定不离开京都。”说着,更软了声音低劝,“我想跟着去,一来就近照顾阿珞,二来,阿珞不知几时回京,总不能总是两地分着,何况我们还没有孩子,要是他在外面有个庶长子,这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张氏因为前头有了杨峼跟杨娥,嫁过来十几年都过得不痛快,想想那时候的日子心里就发涩。她曾经受过的罪,又岂会让杨妡再受一遍?

杨妡见她脸色渐缓,站起身,安慰道:“娘放心,方元大师都说过我这辈子有福报,这大半年我没少抄经,佛祖有灵定然会看护我。这些天我肯定闭门不出,就在家里,早晚三炷香地供着。”

好半天,张氏才应了声,“我也天天上着香,以前亲生的那个也不知在哪里,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总算还有你在身边,要是你再有事,我就没法活了。”

杨妡早知张氏是将自己看成亲闺女待,可听她这般说,也跟着红了眼圈,不迭声地宽慰:“娘,不会的,我跟你上天注定的缘分,哪能说断就断?你尽管放心,别胡思乱想,两个弟弟还指望你照看呢…我伺候你洗把脸,待会儿去吃伯母的寿宴。”

张氏点点头,由着杨妡伺候她洗漱过,重新梳了头发。

吃过席,杨妡没做耽搁就回了秋声斋。

虽然劝服了张氏,可她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不安。前世她是五月初八死的,今天是四月十六,只差着二十多天…

第170章 马车

杨妡重活在此生已经是第七个年头, 前几年都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根本没记着那个一箭穿心的日子。而且因为有方元大师先后几次的批语,她对今生充满了信心, 觉得自己肯定能活得长长久久, 可听到张氏的话,却莫名地感到惴惴不安。

一时也顾不上歇晌, 先往西次间抄经。

直至抄完整本《心经》,才觉得心里安稳了些。

红莲进来回禀:“平姑娘今儿又出门了,耽搁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

杨妡淡淡叹一声,“随她去吧,不用理会。”反正外面包有的人会时时盯着她,她行什么事情都会报到魏珞那里去。

岂料, 黄昏时分,安平竟然过来辞行,“…上午出去采买, 遇到了远房表哥, 他说借助人家实在不方便,想接我去他那里同住,过来跟奶奶说一声。”

声音期期艾艾的,颇有些底气不足。

杨妡诧异地问,“远房表哥?听爷说, 你是上京来寻姨母的,怎么又冒出个远房表哥,别是认错人了吧?”

安平听闻杨妡如此回答, 骤然放了心。原本她还怕魏珞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杨妡,没想到竟是没说,难怪杨妡待她冷淡却从未防备她。

脸上便带了笑,“亲戚哪有认错了的,这个表哥就是姨母的孩子。说起来真是巧,昨天就在白马巷子,我是要买墨锭的,偏生表哥也在笔墨铺子里,还是他觉得我相貌酷似姨母才出口相认的。”

果然是巧。

只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表哥会是什么人。

魏珞现下不干涉安平进出,但也没说过要放她离开。

杨妡吃不准主意,便道:“你先别急着走,过两天爷就回来了,是真是假让爷找人一查就知道。好歹你也在家里待了两年多,这样贸然跟人走,我不放心,而且爷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

安平怕魏珞拦着,就是要趁他不在才敢走,怎可能等到魏珞回来,忙道:“奶奶尽管放心,我比奶奶还大着两岁,哪能轻易让人哄骗了去?奶奶方才也说,我在家里白吃白住两年多,如今既然找到了亲戚,决然不好意思再叨扰下去。”

杨妡思量片刻道:“那你得空让你那个表哥过来一趟,我见见是怎样的人。”

安平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等她离开,杨妡很快写了封信,打发泰阿趁着城门没关送了出去。隔天一早,泰阿带回了魏珞的回信。

再隔一天,安平的表哥上门来访。

那人中等身材,生得眉似远山鼻若悬胆,眼窝略略凹陷,使得那双眼眸幽深得好像见不到底儿。

重生以来,杨妡见过薛梦梧已有好几次,但从不曾这般近距离地相对。

虽然先前约莫猜测到所谓的表哥就是薛梦梧,可真见到本人还是有种莫可言说的感觉。尤其看到他唇角浅浅的一丝笑意,带着点玩世不恭,却又好似一切都尽在掌控中的笃定。

前世,她隔着门帘瞧楼下的众位少年公子,就是看中了他这种从容笃定才将头一夜委身与他。

隔世再见,只觉得无比讽刺。

薛梦梧也不止一次在蔡家姐妹口中听说过杨妡,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长得极为美貌。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假。

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腮旁染一抹霞色,像是早春初绽的山桃花粉嫩娇艳,一双眼眸清澈如秋水,隐隐带着疏离与防备。

出身高门深院的女子,见到外男肯定会端着架子,要是能有机会私下相处就未必了。

薛梦梧扫一眼杨妡身旁侍立的青菱与红莲,微垂了头,躬身呈上手中竹篾编成的匣子,“见过奶奶。在下宁夏薛氏,在京待考已多年,前日才知表妹进京寻家母已有两年。承蒙奶奶代为照料,在下感激不尽,奶奶大恩无以为报,特备薄礼一份,望奶奶莫嫌浅陋。”

杨妡看眼红莲。

红莲知其意,上前接过薛梦梧手中竹匣,轻轻放在桌面上。

薛梦梧启唇浅笑,再施一礼,“表妹已借居多时,今日既然认了亲,再无打扰之理,想带表妹回去。”

声音低沉略带暗哑,非常悦耳,说完了便直起身,幽深的眼眸认真地看着杨妡。眸光里的专注就好像世间万物均为虚无,天下便只有杨妡一人。

前世,这种凝视无数次叫杨妡失神。

而现在,杨妡却恍然未觉,只侧转了头问安平,“你的意思呢?”

安平今天特意打扮过,穿着雨过天青的袄子,霞影纱罗裙,眉梢描了黛青,唇上涂了口脂,双眸蕴情粉面含羞,毫不掩饰心头的欢喜,“我听表哥的。”

杨妡笑笑,“也罢…你既然寻到了亲戚就去吧,以后好生过日子。”

安平喜滋滋地行个礼,“多谢奶奶。”

杨妡对红莲使个眼色,“去送送平姑娘和薛公子。”

红莲应声离开,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回转来,不屑地说:“平姑娘把东西都带走了,原本连茶盅花瓶都打算带着,好在薛公子是个明白人,劝了下来…我看薛公子也不算什么好人,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还盯着奶奶瞧,无礼之极。”

杨妡不由好笑,连红莲都能察觉到薛梦梧看人不规矩,她当年怎么就觉得是一腔深情呢?

既然西跨院空出来了,杨妡打发蓝蒲跟碧荷几人将屋子打扫一遍,器具都归置到箱笼里上了锁。

过两天魏珞自军营回来,又到瑞王府取了六张皮子。

皮子都是鞣制好的,其中有两张红狐狸皮,两张黑貂皮,另外两张是羔羊皮。

杨妡最爱狐狸皮,毛皮看着水滑油亮,摸上去却非常柔软,穿着肯定暖和,便对魏珞道:“我不会裁制皮子,等让人到外面给你做一对护耳一条围脖。”

魏珞笑道:“好好一张皮子做这些零碎东西可惜了,我用不上,你去做了袄子穿,那个黑貂皮做斗篷,羔羊皮做靴子,这样踩在雪上也不怕冷。”

杨妡莞尔一笑,也不跟他争辩,等他去了军营,却记下他的尺寸让人用黑貂皮做了件夹袄,夹袄护着胸背,不拘束胳膊耽误不了拉弓放箭,而且正好剩下一块做护耳和围脖。

等夹袄做好已经是半个月后,正好又轮到魏珞休沐。

五月初的天气不冷不热最令人舒服,院子水塘里荷叶已亭亭如盖,满塘青翠的荷叶中藏着粉色花苞,小小的一团。

松枝摇动,有风自窗纱缝里钻入,轻轻摇晃了帐帘。

魏珞脸上挂着酣畅快意之后的细汗,一手撑在耳边一手轻轻捋着杨妡的长发,柔声道:“明天要去玉屏山一趟,怕是没时间陪你。”

玉屏山?

杨妡累得腰酸体乏正昏昏欲睡,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去哪里做什么?”

“玉屏山后山有家养鸽子的农户也是瓦剌细作,昨天他家有好几个外人进出,我估摸着他们可能要谋划什么事情。”

杨妡默默算着日子,今儿可不就是五月初七,前世她赎身出杏花楼的日子。

不由就是一惊。

魏珞亲亲她鬓角,笑问:“怎么了?”

杨妡深吸口气,“没事,你当心点儿,那些当细作的都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万一争斗起来别伤了自己。”

“我知道,”魏珞答应着,安抚般拍拍她肩头,“我不会以身犯险,别担心。”

杨妡凝望他两眼,叹道:“你明白就好。”

一晚上,杨妡翻来覆去睡不踏实,魏珞知道她担心,并不多言,只搂了她一下下轻拍她的背。

直到天色蒙蒙亮,杨妡才慢慢阖了眼。

魏珞听得她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均匀,坐起身,替杨妡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也顾不上吃饭,牵了马与泰阿往外走。

杨妡真正睡得沉了,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

竟是卢氏过来了。

杨妡赶紧寻了衣裳穿好,急急地梳洗罢,撩开帘子。

“五妹妹真是好睡,”卢氏乐呵呵地说。

杨妡脸一红,正要解释一二,卢氏却顾不上打趣她,欢天喜地地道:“四妹妹一早生了,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足有七斤重。”

“生了?”杨妡大喜过望,“阿姵怎么样,她没事吧?”

“母子平安,里外好几个太医坐镇,好着呢。要不就说四妹妹有福气,生孩子也顺利,从开始疼到生出来才四个时辰…昨儿半夜交子时发动,天光大亮时候就生出来,王爷一直守着,抬了好几筐铜钱往门外撒。”卢氏说得语无伦次,上句不接下句。

可杨妡还是听了个清楚明白,双手合十连连道:“太好了,真是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卢氏“咯咯”地笑:“不亏是一家人,娘也是,听闻四妹妹生产恨不得八方神仙个个都念叨遍…对了,娘说了,洗三时候咱们一道过去,你就不用备礼了,娘都给预备着。”

“好,”杨妡爽快地答应着,送了卢氏出门。

卢氏瞧着四下没有旁人,凑到杨妡耳边道:“你跟四妹妹一般年纪,又是同一年成亲,现今四妹妹当了娘,你也抓紧点儿。”

“大嫂,你!”杨妡冷不防卢氏说出这话,顿时羞红了脸。

卢氏笑盈盈地说:“我估摸着应该快了。”

杨妡嗔道:“嫂子专会欺负人。”

说话间便走到秋声斋门口,卢氏“呵呵”笑着告辞。

杨妡目送着她们主仆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私巷口,正要回头,忽听车轮粼粼,竟是有马车驰进来。

私巷是位于杨府与魏府之间,约莫六尺宽,堪堪能容马车进来,但是想要倒回头却是不能,所以根本没有车辆出入,便是杨妡需要乘车,也是走到私巷口去坐。

杨妡纳罕不已。

只迟疑这些许工夫,马车已行至眼前。

是辆极普通的黑漆平顶马车,车壁上一个明显的金色大字“茂”。

车夫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棕黑色裋褐,领口处也绣了个土黄色的“茂”字。很显然,是茂昌车行的马车。

只不知这马车因何驰到这里来?

杨妡虽疑惑却不欲多事,回转了身子刚走出两步,就听马车里尖利的喊声,“杨五,你别走。”

是位女子…

第171章 新生

车帘晃动, 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竟然是蔡星竹!

不待马车停稳, 她就提着裙角跳了下来,三步两步走到杨妡面前, 一句话不说, 拽着她就往屋里走。

杨妡看着她脸色发白,扯着她胳膊的手抖个不停, 正要发问,就听身后车夫嚷道:“嘿,车钱,还没给车钱呢。”

红莲掏出荷包取出一角碎银子递给了车夫。

杨妡带着蔡星竹在东次间坐下。

红莲沏了新茶过来,又端上一碟点心,识趣地退了下去。

蔡星竹急急地啜口茶, “噗”一声又吐出来,洒得衣襟全是水。

“刚沏的茶,当心烫, ”杨妡低呼着, 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这才发现她穿的是件绵绸袄子。绵绸用绢纺混着棉花织成,表面粗糙但是质地结实耐洗,一般家里的粗使下人穿用。安国公府虽然没落,蔡星竹素日打扮虽然算不得奢华, 但绝不会穿这种布料。

杨妡更觉诧异,问道:“怎么回事?”

蔡星竹不作声,抓起两块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了, 又捧着茶盅大口吹了吹,喝下半盏茶,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定定神,一把攥住杨妡的手,:“杨五…阿妡,咱们打小就认识,你不能见死不救。”

她抓得紧,指甲几乎掐进了杨妡肉里。

杨妡连忙抽回手,皱着眉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蔡星竹深吸口气,“我杀了人,真的,我不是想杀她,可是…我看见箭头插在她左胸,肯定活不成了。”

杨妡悚然心惊,蓦地想到了什么,厉声问道:“谁,你杀了谁?”

“不知道,不认识,是个女的,长得挺漂亮的女的,”蔡星竹双手抱着头,将发髻揉搓成一团乱,“我没打算杀她的,我想让另外一个人死。”

杨妡咬咬唇,给她续上茶。

蔡星竹一口一口喝尽了,却不把茶盅放下,紧紧地捧在手里,指腹来回摩挲着盅壁上的釉彩,好半晌才道:“我先前认识位公子,姓薛,那人你也见过,你还记得吗,有次在护国寺庙会上,十一姐的簪子被人抢了,那人帮忙夺回来的。”

杨妡当然记得,那是她重生不久,第一次见到薛梦梧。

“后来,我们好上了…你可以鄙视我可以瞧不起我,反正我就是下贱…好了三四年。上回我去找他,谁知道他住处有个女子,就是我杀死的那人。薛公子说是他表妹,住几天就走了,他还是跟我好。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分明就是相好的…前两天我打听到他们要一起去玉屏山游玩,这个姓薛的根本就是在骗我。我气不过,使银子买通了家里一个会拳脚的小厮,要教训教训姓薛的。”

蔡星竹咽了口唾沫,亲自动手执起茶壶倒了一盅茶,小口啜了口,“我跟秀月打扮成小厮模样一大早也跟了去,果然看见了那对贱人,大白天也不避讳,拉拉扯扯个没完。小厮说姓薛的也会拳脚,不一定能打过他,就跟猎户借了弓箭。”

杨妡凝神听着,不知道为什么,身子竟然不受控制般摇晃起来,双手抖得要命。

蔡星竹只顾得回忆那场景,却是没有注意到,“小厮是瞄准了薛公子的,可薛公子却拉了那女子一把…箭正好插在胸口,晃晃悠悠的,我还听到她尖叫,叫得那么大声,把人都引了过来。那个小厮被打死了,秀月也死了,被人一刀砍在头上…我身上也全是血,以为自己也没命了,后来就看到魏将军。”

杨妡微闭下眼。

毋庸置疑,死了的是安平。

蔡星竹想报复薛梦梧,可薛梦梧是会功夫的,便拉着安平挡了箭。

前世的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死的?

杨妡直觉得浑身发冷,忙招呼红莲另续了热水,满满地倒上一盅,捧在掌心里。茶水的温度透过茶盅丝丝缕缕地弥漫到身上,舒服了许多。

只听蔡星竹又道:“魏将军吩咐他的小厮领我敲开一家农户的门,换了身上衣裳,又到镇上雇了车。我不敢回家去,只能来找你…行凶的人是死罪,挑唆的人也是死罪,可我没打算杀人,就想让薛公子吃点苦头,让他受点伤,受伤之后,我可以给他请郎中,也可以伺候他。阿妡,那些人都不认识我,只有魏将军认识,只要他不说,谁也不知道是我挑唆的。阿妡,咱们认识这些年,我没求你别的,只求你这件事,你跟魏将军说,请他放我一马…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你一定要救我。”

杨妡无限同情地看着她。

直到现在,蔡星竹还没有真正认清薛梦梧的面目,还打算他受伤后,用温情来挽回他的心。

杨妡摇摇头,轻声道:“外头男人的事儿我也不太懂,不过你肯定不会有事。”

“不,”蔡星竹可怜兮兮地说,“杀人偿命,就是家里下人犯错也不敢往死里打,都是剩下一口气就拖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何况那女子看着应是良籍,官府必然会追究的。家里也不知怎么个情况,我出门的时候让秀星替我遮掩…要是我祖父知道,肯定要行家法,母亲应该会劝阻,可她拦不住祖父,也不知七哥会不会帮我说话,能不能掩盖过去?”

杨妡默默地叹口气,蔡家家风自上而下就是歪的,在勋贵里,蔡家的日子算是过得窘迫的,可府里却养着戏班子,时不时在家里搭台唱戏。几个子弟都文不成武不就,偏偏有养花养鸟的雅兴。

蔡七在兵部辛辛苦苦干一年所赚的银子,买只画眉鸟就尽数搭进去了。

就这样的家风,要不然蔡氏姐妹也不会行出这般无耻之事。

可正如蔡星竹所说,她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总有那么点情分在。

杨妡吩咐红莲往厨房加了菜,等两人吃过,又找出自己的一身衣裳让蔡星竹换了,“待会儿,我让人到杨府要辆车送你回去。往常你怎么溜出府的还照原样说,只不过今儿到我这里来坐了坐,听说阿姵生了孩子,商量送洗三礼的事儿。至于你那个丫鬟还有小厮…”

“我就说秀月跟丁六早勾搭在一起私奔了。”蔡星竹毫不犹豫地说。

亏她现在脑子转得快了,竟想出这么个主意,只可怜那两个下人被她牵连至死,还要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杨妡默一默,让吴庆往杨家借马车,将蔡星竹送了回去。

李昌铭是圣上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京都向来处于炙手可热的位置,而杨姵刚生了小世子,正是受宠的时候。扯了她当大旗,想必蔡家长辈即便动怒也会稍微顾忌一些。

她能为蔡星竹所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送走蔡星竹,杨妡回到东次间,斜靠在迎枕上,又扯过床毯子搭在身上,脑子里纷纷扰扰全是前世今生。

上辈子,宁荟因她相貌酷似安平而将她带在身边又卖到杏花楼,同样薛梦梧也因为她的容貌守在她身边近十年。

她根本就是安平的替身。

而今生,她过着完全不同的日子,安平也得到了她应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