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亲王愣住了,因为他决想不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在我,一来,是真的想看看前方关口的情况,如果的确严重缺水,那么他分析得就很有道理,匈奴人可能真的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得已形成了如今的进攻局面,他也可以洗脱通敌卖国的嫌疑;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理由是,我既然想给皇上当说客,说服他跟皇上合作,就必须找机会跟他谈,一次两次也许不成,要有长期奋战地准备。他都上前线去了,我一个人困在这里皇宫里找谁谈去?纯粹地人质生涯很无聊,很郁闷的,也没有意义。

琰亲王倒不知如何回话了,假装遗憾我不能亲临现场地人是他,现在怎么好断然拒绝,只能扯些前方条件差,怕我住不惯;前方尽是男人,怕我不方便,等等等等的由头。

我只一句话就驳回了他:“王爷本来就是把我从军营中劫来的,我能去皇上的军营,怎么就不能去王爷的军营呢?皇上那边还是行军露营,连个房子都没有,嘉峪关是个战略要地,在附近修筑城池都有几百几千年的历史了,里面肯定也不只军人,还有居民吧。”

琰亲王忙说:“没有居民,自从战争打响后,老百姓就统统撤走了,原来的民房都让给当兵的住了。那里自古就是军事要塞,并没有纯粹的百姓,有也是依附军队生存的,或者是他们的家属。”

说了半天,“王爷到底让不让我去嘛。”

“不是本王不让,是担心公主的安危。”

“如果在王爷身边都不安全,这里就安全了吗?一旦嘉峪关失守,西京照样保不住,还不如跟着王爷,也许有一条生路呢。”

“你就这么相信本王?”

“不能选择绑匪,就选择相信绑匪。盗亦有盗,绑匪也有好的和坏的。”

琰亲王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这到底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乱世之中,只怕抢不到手,使尽阴谋诡计那是各人的本事。王爷不是也说磊落是帝王的致命伤吗?其实您跟我讲的是一个意思。”

琰亲王道:“音音,你是本王遇到的最有见地的女子。”

我愕然。这又从何说起?我明明在骂他,他倒夸起我来了。仓促间我只能说:“哪里,最起码,太后就令音音望尘莫及。”

“太后胜在气势,公主胜在见识。”

“王爷您就别取笑我了,我要有见识的话,不至于混到下堂妇的身份,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我有幸能进入宫廷,跟当今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为伍,但也正因为生活在这些人中间,越发显得我像个傻子。”想起皇上和琰亲王的先后劫持,想起自己的母后的处境,我不由得感慨道:“女人再有见识,再有手腕,在你们男人眼里,也许都只是雕虫小技吧。就连母后,那样精明强悍的女人,又何尝是你们的对手?十五岁的小皇帝能出动御林军对付她,你呢,连她卧室里有秘道都知道。你们一个用强硬手段掳走我,一个躲在暗处守株待兔,可怜母后还以为她的暗道可以保我周全。”

琰亲王伸出手在我面前摆了摆:“太后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她肯定做了几手准备,就算你最后不跟皇上走,她也未必真的让你走秘道。我甚至怀疑,秘道只是她故意放出的烟幕,为的是迷惑别人的视线,其实,她另外有我们都无法料到的安排。”

“是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我最后还是跟皇上走了,然后半道又被王爷劫持,做了王爷的人质呢?”

琰亲王沉吟道:“这也是本王百思不得其解的。但,以本王对太后的了解,一切绝不如你想你的那样简单,如果她真打算送你从秘道走,她不会宣之于口,她一个字都不会说,而是装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然后,在最后一刻,才一声不吭地打开秘道开关,迅速把你送走,让别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这样一分析,我也狐疑起来。因为,以母后多年宫廷生活养成的猜忌与慎重,这么秘密的安排,她的确不会事先一再地嚷嚷出来。须知隔墙有耳,太后的寝宫,服役人员最多,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什么都瞒不了人。

如果琰亲王所言为实的话,太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会被琰亲王半道劫走,这是她没预料到的。所以我猜,她派来跟琰亲王谈判的人,已经日夜兼程朝西京赶来了。

一切都可能不是真的,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可能不是真的,但有一点决不会有假,那就是太后对我的爱。

再认真比对了一下地图,把上一章中琰亲王驻扎的“雁门关”改成了“嘉峪关”。因为西京,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今天甘肃的陇西市。

另,本来我还担心甘肃没有荷花,所以在写到水殿的荷花时,特意在旁边打了个问号,括弧,待查。结果,查出甘肃不只有荷花,人家还有荷花节呢。汗啦,从没去过西部的我。

下次给小朋友解释什么叫“孤陋寡闻”,什么叫“井底之蛙”时,就拿我举例吧。

第八十五章 愁看银河泻

后来我并没有去嘉峪关,不是因为缺水,而恰恰是水太多了。

就在那天下午,一声惊雷后,热得像蒸笼一样的西京终于天将甘霖,宫女们欢呼着跑出去以手承接,整座离宫沉浸在节日般的气氛中,唯一没笑的,大概就是我了。

雨很快转为瓢泼大雨,大到任何雨伞也遮不住,一出门就淋得一身透湿。在这种情况下,琰亲王也只能暂时留下,准备等雨停了再走。

就像我担心的那样,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完,那雨势,那情景,让我不由得想起来了家乡的水灾,再加上之前听到了传言,心里越发不安了。

琰亲王头两天还很高兴,白天接待“湿人”----那些冒雨赶来向他禀报事情的手下。晚上就陪我聊聊天,下下棋,品品茶。

在餐桌上也表现得相当热情,这东道主当得可不是盖的:“音音,本王今天请你吃的是本地名菜,先尝尝这陇原三绝。这个叫蝴蝶肉,像不像?可不是蝴蝶的肉哦,只是取其形似,其实是驴肉;这个叫红霞火腿,取其色;这个叫脆香口条,取其味。还有腊羊肉,烧鸡粉,咸牛肉,都是比较有名的,那一桌是风味小吃,有粉鱼儿、糖油糕、莲花豆、莜麦甜醅、醪糟、酿皮、面等,公主如果还喜欢吃的话,以后叫他们轮换着上,一天家乡菜,一天京城风味,一天本地口味,好不好?”

“好,当然好,就是太麻烦了。”我无声叹息。看着外面的雨幕,像银河倾泻一样,哪里还有什么好胃口。

放下筷子,我忍不住说出心里的隐忧:“王爷,我好担

“担心什么?”

“当年的那场水灾,王爷也是经历过的。难道就没印象吗?”

“那次是南方大水灾,北方干旱,你们淹水的时候。我们这边地都裂了。”

“难怪王爷不急地,是不是觉得这雨正好解了旱情?那时候我虽然还小,但也记得一些,水灾前后的情景,跟现在一模一样,也是开始热得要死。两三个月不下雨。田里都没法种稻子了。然后突然一天下起了大雨,几天几夜不停,河堤冲垮了,路淹了,我们一家三口差点没走出来。”

“真的吗?”琰亲王也放下了筷子。

“真的!我在宫里的时候早就听过这样的预言了,说今年又是一个大灾年。灾情可能比十二年前那次还严重。”

琰亲王对此似乎不大在意:“所谓地洪灾预言本王也听说过,那些话,听听就好,别信真了。”

他会这样说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纳闷地问:“如果不信,王爷为什么爱跟僧道打交道呢?说皇上和先帝八字相克的,好像就是王爷最信任地一个什么大师。”

琰亲王笑着说:“你连这个都知道!其实到今天我也不怕承认,僧道的那一套我是从来不信的。尤其是被他们传得神乎其神的因果报应说,在我看来。纯粹是扯淡。我这半生,见到的尽是恶人得势。好人没好报。”

“王爷认为自己是好人呢,还是恶人呢?”

“我很恶吗?”

“也不算好人吧。”好人怎么会谋夺侄儿的江山。

他无奈地一叹:“公主,我喜欢你地直率,但有时候,女人还是委婉点比较好。”

我心说,我哪里是直率,借机表达一下身为人质地愤懑而已。

几句对话之后,我也算是听懂他的意思了,于是继续装“直率”:“原来王爷跟僧道结交,只不过是做样子给世人,尤其是给皇上看,让他们以为您清心寡欲,无意荣华,正走向超脱凡俗之途。”

他略略有些尴尬:“何必说得如此明白呢,公主,聪明的女人懂得给男人留面子。”

“很抱歉,我只是个笨女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也真是气量大,居然笑眯眯地说,“其实这样也好,本王身边就缺了像公主这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平时斗心眼子斗累了,反而很向往跟直率纯真的人做朋友。我喜欢跟公主在一起的感觉,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不吹牛拍马,不曲意逢迎,时而天真时而成熟,不管怎样都是一个人地真实表达,很好很好。虽然有时候公主的话让我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有太过分,还在本王能承受的范围内。”

这时,那个叫长乐的太监---根据这两日的观察,这人是他的头号心腹----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琰亲王眉头微皱,却没有说什么。

长乐就在旁边一直站着,大有主子不发话他就不走的架势。琰亲王这才开口道:“没见本王在陪公主用膳吗?你现在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长乐躬身道:“王爷,宋大人一直立在殿外不肯走,雨又大,他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再这样站下去,奴才怕他支撑不住。若是平时也没什么,顶多养几日病,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要是再把宋大人病了,王爷可就少了一个左膀右手。”

琰亲王这才站了起来,走之前笑着对我说了一句:“公主慢慢吃,本王去去就来。”

我恨不得跟过去看个究竟,这两个人,君臣不像君臣,朋友不像朋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会好奇,是因为今天这样的情形不只一次发生了。琰亲王“赋闲”的这两天,每每他和我在一起做什么,比如下棋下得最紧张地时刻,那位宋大人就会出现在门口,故意晃来晃去引起王爷地注意,若王爷视若无睹,他甚至会直接跑进去拉。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差点掉落下巴。琰亲王如此权高位重地人,竟然被手下这样管制监控,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同样的把戏玩过几回后,大概这位宋大人自己也嫌腻味了,所以今天换了个新花样。在殿外上演苦肉计,用淋雨大法成功地把王爷从我身边叫了过去。

所以我恨不得跟过去大声告诉他,您老尽管放心。本公主是绝对绝对不会染指男人地男人的!就算琰亲王是杂食动物,本公主有心理生理的双重洁癖。

琰亲王也是可怜啊,人家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脯,好歹是自愿的,他这可是被迫的。

说“去去就来”。不过是客套话。一直到我吃完都没再见到他的人影,当然我也能理解就是了。

走在水殿地九曲回廊上,外面蒙蒙的水雾,已经下得天地一色,似乎人间天上都成了水世界。精美食物带来的一点满足感,还有王爷君臣奇异互动带给我地喜悦感。都在铺天盖地的雨雾中消失殆尽了。我忧心如焚地想,再这样下去,大灾之年的预言会真的变成现实,一旦洪水来袭,这水殿会变成真正的“水殿”----水里的宫殿。

匈奴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下雨?一般来说,南方涝灾,北方就旱灾,好像雨水总量是恒定地,这里下多了。那里都没有了。反过来也一样。北方连续暴雨,南方就没雨下了。匈奴在北方。但我无法想象极北之地地草原和戈壁暴雨倾盆的情景。

匈奴的国师预言的是黄河会决堤,也就是说,雨是下在中原一来的,南方的江淮流域应该没雨。难道家乡小镇今年会干旱?那里一向是鱼米之乡,尤其我们后来住过地金口,隶属荆州,临长江,土地宽广肥沃,交通方便,历来以富庶闻名,不然父亲也不会带我们去那儿讨生活。

“公主,别站在这里了,您衣服都湿了。”一个小宫女提醒道。

我恍如梦中惊醒:“哦,那我们回房去吧。”

刚转过身,差点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满脸怒气,连道歉都没说一声,只鞠了个躬就继续往前走,他的后方随即传来了呵斥声:“浩然,你给我站住,本王的话还没讲完,谁准你走了?”

浩然----也就是宋方,反而加快脚步,很快就冲进雨幕中,可怜刚换上的干净衣服,又一次泡在雨水里了。

“浩然…长乐,你是死人那,都不知道拉住他。”

“王爷,您也看到了,宋大人走得那么快,奴才追不上。”

我揉了揉额头,又来了!这争风吃醋的戏码一天要上演几出啊,他不嫌累,我这个观众都看烦了。

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大名鼎鼎的宋方,琰亲王的第一谋臣,在旁人的叙述中尽是美好的形象。甘心隐在幕后,不出来为官,也不另立府邸,像影子一样地存在着。世风日下地今天,像他这样淡泊忠诚地幕僚已经很难见到了,多数的人,都只知道追逐名利,不知忠诚为何物,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比皇上地体会更深刻了。

“公主,他刚没撞到你吧?”居然是长乐过来询问。

我知道他并非真的关心我,只不过想把琰亲王的注意力引到我这儿,免得再迁怒他。

果然琰亲王停止了对他的责问,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衣袖说:“快回去吧,雨太大了,回廊两边没遮没拦的,雨都飘进来了。”

我抬眼问:“王爷,宋大人怎么啦?”

“没事,他想让本王回嘉峪关,说匈奴人这些天冒雨在那边布防,好像要加大力度进攻了。可我怕雨下久了这里闹水灾,不敢走,他就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我失笑:“您是王爷,是他的主子,在您面前,哪有他闹情绪的道理。”

琰亲王又无奈又宽容地一笑道:“多年的君臣,已经跟朋友一样了。他的性子也跟公主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火了就发火,生气了就跟我甩脸子,就因为他这份耿直真诚,才成了我最倚重信赖的助手。”

看来,皇家兄弟的品味是一样的,母后也说皇上就喜欢她敢顶嘴。

生怕我对宋方有成见,琰亲王又炫耀似地告诉我说:“先帝在世时,曾亲自下旨征他为官,被他称病拒绝了。有一次我带他进宫,先帝还当面封他御史之职呢,他情愿冒着抗旨不遵的罪名,也不肯奉诏。”

我再次忍俊不禁,宋大人的忠诚给了王爷多大的安慰啊,所以,脾气再臭也是个性,床头打床尾和的闹剧哪怕天天上演,他也是乐意的。

这不,看着宋方消失的方向,琰亲王眼中露出了最真挚的担忧与关切:“长乐,你叫个人去请御医,让他给宋方看看,淋一身水来又淋一身水去,小心着了风寒。这节骨眼上他可病不得。”

第八十六章 策反反被策

交代完长乐去请御医看宋方,琰亲王多此一举地跟我解释:“本王是怕他生病了误事,如果本王去嘉峪关,他就得留下,这里必须有人坐镇处理,密切关注渭河水位。”

说到水位,我也无心取笑他了,蹙着眉说:“昨天晚上我还梦到这水殿被大水淹了呢,早上起来特意观察了一下荷花池的周围,好像并没有通向外面的水流。”

琰亲王道:“有的,是暗河,当初为引水入池,动用了几百民夫挖了三个月。不过公主放心,即使发洪水也不会淹到这里来,本王的寝宫,肯定是绝对安全的处所。”

我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王爷真的觉得这里绝对安全吗?一旦发生大洪灾,老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到时候去哪里征集军备物资?匈奴人根本不用打,直接长驱直入了。”

见他面色沉凝,我再接再厉地说:“如果只有皇上的地界下大雨,王爷这里风和日丽,也许王爷可以不费吹灰之心就把皇上赶下台。不需要别的法宝,王爷只需把关中出产的粮食往灾区拉,在各个道口施粥,多修造几个难民营,难民们就会感恩戴德,从此追随王爷。可现在的问题是,王爷的地盘似乎成了重灾区。”

从某种意义上说,老天爷还是帮皇上的。如果京城那边并没有闹水灾,西京一旦沦为洪泛区,必定得向京城求援。即使皇上统辖的地区也闹水灾了,那边到底国土广大,比琰亲王偏安一隅,家底子要厚得多。

但人总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只听见琰亲王不悦地抢白:“何以见得本王的地盘就一定会成重灾区?这雨说住就住了的。”

我下意识地捂住嘴,为自己刚才的话深深懊悔。琰亲王也算是修养不错的了,要遇到个脾气暴躁的,比如某人。这会儿恐怕已经动怒了。乌鸦嘴,走到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

难怪从古到今见之典章的著名说客寥寥无几,这活儿不好揽那。动作慢了吧,怕贻误时机;快了吧。又怕心急吃不上热豆腐。比如我今日这话就说得忒快了点,才下了两天雨,怎么就沉不住气,在这里大放厥词呢?可千万别引起琰亲王的反感才好,到时候弄巧反拙就糟了。

于是我赶紧陪着笑道:“王爷说得也是。这雨说住就住了,陇西一带是河流地上游,不容易闹洪灾地。”

一面说,一面闭目合掌祈祷。

琰亲王总算笑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我在为此地的百姓祈福,骂自己是乌鸦嘴。赞王爷开口便是吉祥之语。总之,好的不灵坏地灵,啊,不对不对,是坏的不灵好地灵,天,我今日这是怎么啦?光说错话。”

琰亲王脸上笑容萎谢,但还是语气温和地说:“别喊天了,本王早就说过。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本王从来只相信自己!所以公主大可以放心,即便这里真的变成了重灾区。本王也决不会以为是公主说了某句话造成的。”

难得他如此开明,我便斗胆问了一句:“如果西京真的…王爷有何打算?”

“这雨再下两天不停,渭河水位暴涨地话,本王会考虑公主的建议。本王不信人间的神棍,但尊重天意,人心可逆,而天道不可违。若京城那边安然无恙,独这边遭灾的话,本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得严重点,这叫天要亡我。”

觑他神情惨沮,不再如初见时那般意气风发,再仔细打量,居然于鬓边发现了星星点点地白发!到此刻我才惊觉这场暴雨带给他的压力之大,一切的轻松都是装出来的。亏他还每天笑容可掬地陪我做这做那,一应饮食起居皆亲自打点,极尽周全。撇开谋反者的身份不谈,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

心里一阵恻然,我真心诚意地安慰道:“别这样悲观,十二年前的那场大洪水,淹了多少地方,倒了多少房子,死了多少人?最后还不是挺过来了。后来的七八年,年年丰收,各地的粮仓都装不下了,真正地米烂陈仓。现在想来,老天爷就是这样地,让人间遭过灾受过难后,又会补偿,给人几年富庶的日子过。”

琰亲王沉默半晌,才深深叹息道:“但对本王来说,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地失言,略带尴尬地转开视线,假装去看雨中残荷。

他这样说,等于公开承认自己心怀异志,并且把匈奴入侵造成的混乱当成一次谋朝篡位的大好时机,如果因为天降洪灾使他穷于应付,从而乱坐失良机的话,以后只怕再也没可能了。

如果这会儿是在京城,光是这番话就可以定他的罪了,但如今我在人家的地盘上,就亲眼见他在勤政殿上坐朝,臣僚们三呼万岁又如何?从他出走西京的那天起,一起就基本上明朗化了。他和皇上,即使能暂时达成和议,联手共击匈奴,将来的兵刀相向还是免不了的。

明知不可为,我还是尝试着劝道:“就算不当皇帝,王爷依然是非常尊贵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爷若在危难关头主动跟皇上求和,以后回朝,他照样尊您一声王叔的。”

琰亲王摇头轻笑:“音音,如果不是对你有一定的了解,我会以为你在帮着皇上诱捕我。别傻了,皇上是什么人,你比我心里更清楚,只要我露出了一点反意,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你以为我跟皇上合作成功后他还会留下我吗?不会!他会马上调转刀口对付我。”

我忍不住回他:“您还不是一样?击退匈奴后,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跟皇上争夺那个本属于他的宝座。所以不是他要杀你,是你要杀他,他才不得不自卫的,没人会引颈就戮吧。”

“公主你搞错了,不是本王容不下自己的侄儿,是他容不下本王。”

“那么。始作俑者又是谁呢?皇上一开始对您可是尊敬得很。他甚至对当皇帝根本没兴趣,那时候天天装病不朝,您应该还记得吧?如果您不出走。不处心积虑谋夺他的江山,这场叔侄之争根本不会发生。”

琰亲王露出了难以置信地表情:“你以为他装病不朝是对当皇帝没兴趣?恰恰相反。他就是太有兴趣了,所以不满太后和本王越俎代庖,他那是负气的表示!不让他当名副其实的皇帝,他就撂挑子,让我们背上架空皇帝的罪名。其实。我原本真是想好好辅佐他的。”

这番话,前一半我还信,以皇上正式亲政后地种种表现来看,负气之说基本成立。可最后一句就太搞笑了,他当我是白痴吗?

我不禁笑出声来。

琰亲王也知道自己说了一句太明显地谎言。急忙自我辩白:“本王会这样做也是出于自保,就像你说的,谁会引颈就戮?若本王一直留在京城,再过几年,等皇上羽翼丰满了,他照样会杀了我的。天下至尊只有一个,他怎能容忍一个类似摄政王地王叔存在。就连你的母后,将来都…”

“都怎样?”

“没怎样,也许不会到那一步吧。太后到底是女人。再能干,对他地宝座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何况还有母子名分存在。以子弑母,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我听得心惊胆颤:“你是说,皇上可能会杀了母后?为什么?”

“还是那句话,天下至尊只有一个。”

“任何天下至尊都是他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皇上是你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吗?”

“可是,我娘养大了他啊。”

“他自己的娘就养不大他,非得你娘养?明明是你娘抢了人家的孩子,害得他地亲娘年纪轻轻就郁郁而终。”

见我因心烦意乱而脸色大变,琰亲王走过来轻轻揽住我,拍抚着我的肩膀说:“本王无意指责太后,她并没有错,宫廷的生存法则本来就是如此,唯强者才有资格享有一切,弱者只有给强者做垫脚石的份。换一个角度说,谁叫他亲娘无能,得不到皇上的宠幸?据说,他亲娘也是个绝色佳人,单论容貌,并不比太后差,这一点你看皇上地长相就知道了。”

让我深感不安的只有一点:“王爷的意思是,皇上心里其实是恨太后的?”

他竟然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再用“太后养大了他”做理由已经没有说服力了,头脑一团乱麻之际,我说了一句很蠢的话:“可是还有我啊,即使看在我的面上,皇上也应该不会…”

我以为会遭到他的揶揄,没想到他很正经地告诉我:“正因为有你,皇上更易动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