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何必苦相缠(二)

还是那家客栈,还是那间房,子孝倚窗闷坐,看我进去,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你终于舍得来了?我刚还在想,是不是这人一爬上高枝,就变得势利刻薄,生怕别人沾了她的光,连六亲都不认了。”

忽略他话中的鄙夷与不忿,我尽量好声好气地问:“你吃饭了没有?”

“我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刘嬷嬷交代:“叫掌柜的炒几个菜上来,辣可以,但不要麻,还有,不要放葱。”

刘嬷嬷答应着去了,再看子孝时,眼中除气愤外,竟然还有隐隐的泪光。

我也一阵感伤,三年的婚姻生活,少年夫妻,也曾有过非常恩爱的日子,到如今只剩下唏嘘。

“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不吃葱的。”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勉强笑道:“我又没到七老八十,还没那么健忘。”

“不健忘吗?连我都快忘了,要不是我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去了?”

我坐在他对面,很肯定地告诉他:“当然不会回去!那里又不是我的家,你又不是我丈夫,请问我还有什么理由回去?你说得我好像背夫私逃一样,我可是拿着休书从你家大门走的。”

他眼神一黯,但很快就转成色厉内荏的责问:“那份休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比谁都清楚,根本就是你们的人逼我签的,跟屈打成招一样。你现在口口声声否认我是你丈夫,就不觉得亏心?”

我再忍耐也是有限度地。当下光火道:“你停妻再娶地时候。就不觉得亏心?你和你娘拿我当白痴耍弄。哄我说纳妾。结果完全照娶妻地礼数。如果不是母后及时派人去接我。现在我在你家里还有立足之地吗?你和你地新老婆每天恩爱缠绵。孩子也快生了。亏你还好意思说想我。记得以前你娘还说。原本可以把我扫地出门地。只因为看我可怜才继续收留我。我不要你们可怜。自己走了也不行吗?”

“我不信娘会说出这样地话”。他大摇其头。

“你地意思是我在有意中伤咯?”我冷笑。

“我没这个意思。音音。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真地很难过!看到你用那么冷漠甚至敌对地眼神看我。我心里像刀割一样。我来找你。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了你这个人。我是真地爱你。这一点相信你也清楚。以前在家里地时候。我对你不好吗?”

我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没有后来地停妻再娶之事。我会认为你是爱我地。”

他用手敲着桌子强调:“那是纳妾。不是停妻再娶。你懂停妻再娶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把你赶回娘家去。再娶一个回家当少奶奶。我家对外一直都说纳妾地。至于礼仪。是我娘说。新娘子将来要为张家开枝散叶地。不能太委屈了她。将来地孩子面上也好看一些。”

我不禁失笑:“你跟你娘纯粹一个腔调,你娘把这当天大的恩德,你也是。但对我来说。与其这样,还不如赶我走,免得天天在那里受闲气。我年纪也不大,休掉了还可以再嫁,兴许这辈子还有一点指望呢。”

他又露出那种难以置信再加上痛心疾首的表情;“天,原来你打着再嫁的主意,是不是你娘教你这样的?听说太后私生活混乱,跟小叔子不清不白,你本来好好的女子。怎么学得这样不知廉耻了。”

其实我根本无意再嫁,只不过受不了他一副“你不会生孩子我们都没赶你走”的恩人嘴脸,故意说出来呕他地。想不到他竟然污蔑太后,这一气非同小可,拍案怒斥道:“不准你侮辱我娘!她的私生活是我亲眼所见的,你娘有多干净,她就有多干净!那些难听地话不过是别有用心的人有意捏造,她一个妇道人家,在朝廷上呼风唤雨。自然有人看不惯。又没能耐拉下她,就造谣中伤。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三年夫妻的情分上,这次我绝不原谅你!下次,你要是再敢说出任何侮辱我娘的话,只要有一句,你信不信我立刻叫人把你扔出去?”

“信,你是公主嘛,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仗势欺人。”

“对,我就学会了仗势欺人,怎么样?就你可以欺负我,我就不可以?”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少跟我装蒜!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没有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才嫁了三年,刚满十七岁,你就以我不育为由纳妾。名为纳妾,实为娶妻,你不就欺负我是孤女,娘家没人替我撑腰?若我娘家有点势力,你敢这样吗?”

子孝摇着头说:“就这点事,你到底要讲多少遍啊,当初我问你同不同意,你不只没意见,还帮我布置新房呢,我不纳妾反倒对不住你的殷勤了,现在又这样记恨,你就不能诚实点?最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了。”

我恨不得把手里地茶杯朝他的脸砸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在下人面前我可以很宽容,甚至以好脾气著称。唯独跟离异后的前夫打交道,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甚至有暴力倾向。

会不会是因为跟皇帝弟弟在一起久了,被他潜移默化了?

忍了又忍,尽量平息自己的愤怒,才正襟危坐道:“现在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我们言归正传吧,我不能出来太久了,不然会像上午那样,很多人出来找。所以你干脆告诉我,你想怎样?又或者,问得再直接一点,你到底要什么?”

他好像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一样,大声嚷着:“我到底要什么?你以为我穷得没饭吃了,来找你讨饭的?真是太过分了!我以前都错看了你,我娘也错看了你。这次我动身之前,娘还特地把我叫到她房里说,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十八岁是个大日子。她要把压箱底的玉镯送给你,你现在说这种话,对得起我娘吗?”一面说,一面忿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首饰盒啪地摔到我面前。

我差点当着他地面笑出来,在他家做了三年媳妇,每日晨昏定省。战战兢兢,百依百顺,也过了三个生日,从没见婆母大人有什么表示。如今身在千里之外,反而承蒙她老人家错爱,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一次一次地深呼吸,拼命按耐自己的情绪,在这里跟他发生争执是不明智的,可能他还巴不得跟我吵呢。最好是把客店里的人。还有街上地人全部引过来,他好趁机痛诉自己的痴情,我的薄幸。以赢得公众的舆论支持。

要是以前,我不会这样怀疑他,可是眼前地这个,越看越像个完全陌生地男人。现在地我们,站在对立地立场上,我只想求得安宁;他呢,或许为钱,或许为仕途,不管为什么。绝不可能只为了情。

他变了。当然,我也变了。

曾经有过的情爱,早已在岁月里消散。不可否认,他喜欢过我,我也喜欢过他,纳妾之后,一切都不对味了。尤其在我离开了将近一年,和皇上朝夕相处,他和他的新妻也厮混了一年之后。我们真的成了陌路。

后来我所有的怀念,都建立在对往日情景的追忆,还有我离家之前他的不舍与挽留上。可现在从他的表现来看,多半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不肯放手,最主要地原因恐怕还是看出来人身份不凡。尤其是秦总管,稍微有点阅历的就猜得出他是什么人,作为太监,无论长相还是嗓音都很有特点的。

至于纳妾之前逼我表明态度。估计也只是男人地自大作祟。因为我一贯的淡然自持让他不满,他希望从我口中听到爱。从我眼里看到醋意。如果当时,我跟他说我不喜欢他纳妾,他就真地不纳了吗?不可能的,到最后,他的虚荣心满足了,要糊弄我也很容易,只要说:没办法,娘想抱孙子,我是三代单传,必须完成这个家族使命。

“公主,掌柜的说可以上菜了,您看要不要现在就送来?”刘嬷嬷在外面敲着门问。

“叫他送来”。

吩咐完,我起身对子孝说:“你吃饭吧,我让刘嬷嬷在这里陪你,吃完后,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她提,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会替你办到。”

当我就快走到门口时,子孝突然冲过来,一把将推到门板上压住,嘴里低喊着:“你是我的妻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是我张子孝的妻子,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

眼看他的嘴就要落到我地唇上,我除了惊慌之外,竟然还有一丝厌恶。也许他说得对,我真的是个薄情的女人,一段情过去了,就不想再有一丁点沾惹。

我激烈地挣扎,同时不管不顾地大喊:“嬷嬷,嬷嬷。”

刘嬷嬷在外面大力捶门,一面捶一面喊着站得稍远一点的侍卫:“你们快来呀。”

子孝放开了手,我的理智也恢复了,这种事,怎么能闹得侍卫都参与呢,于是赶紧拉开门说:“没事了,你们退下吧。”

刘嬷嬷带着浓重的敌意打量着子孝,等两个侍卫退下后,凑到我耳边问:“他没把你怎样吧。”

“没。”

“别骗奴婢了,无缘无故为啥叫那么大声?公主,人善被人欺,这人就是看准你性子好,所以跟你歪缠,给他来点狠的,保准他屁滚尿流,欺负到公主头上,我看他纯粹找死。”

“放心,我不会让他欺负的,你叫掌柜的等下再上菜,我还有几句话跟他说完了就走。你再留一会,等他吃完后,跟他最后谈一次,不管他提什么条件,你都可以先应下,回头再报给我就行了。”

刘嬷嬷见子孝还在门里探头探脑,不客气地当着他地面拉上门,然后说:“公主,您还没弄明白啊,他要的是你,是你本人,知道吗?有了你,自然什么都有了,要钱也好要官也好,要一样只有一样,有了你,这些都信手拈来。”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里无限悲凉,难怪宫里的人斗得死去活来,为了情爱,为了利益,大家都急红了眼,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她们本身就是情敌,会斗成那样也无可厚非。我和子孝,曾经的恩爱夫妻,如今也变得如此生疏冷漠,彼此之间早已消解了真情,只剩下算计。

再次回到包间,我的表情比刚才更冷淡了,因为,真的很倦怠,很难过,不想跟他以如此面貌相对,不想把曾经美好的一切撕裂开,露出最丑陋的真相。女人是需要一点梦幻地,这也是我一直不想见他,甚至害怕跟他见面地原因。

所以我只匆匆留下了几句话:“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想要什么就跟刘嬷嬷说吧,我走了,再见。”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寐百忧生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依然是两个人对坐,不过时间就比较晚了,差不多到了辰时。

皇上带着歉意问:“让你等这么久,肚子饿不饿?”

我摇了摇头,又像小狗一样吸着鼻子说:“你今天晚上喝的肯定不是白开水吧,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一开始还是水,最后换成酒了。因为是答谢宴,最后一轮时,朕走到他们中间,大家一起举杯,靠得近,当然要喝真酒了。”

我又嗅了嗅:“才一杯酒,怎么就这么重的酒味呢?”

他笑道:“不只啊,最后共饮三杯。”

我忙给他夹菜:“那你快吃点菜压一压,在那边还是没怎么吃吧?”

“嗯。”

“傻瓜,光喝水还可以,光喝酒怎么行?很容易醉的。以后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不要想着等下还要和我吃饭,我没关系的,一个人偶尔吃一顿怕什么。你千万别空腹喝酒,把身体搞坏了就不得了了,要知道你是皇上,身系一国安危。”

他竟然露出了一丝苦笑:“身系一国安危,不过是套词罢了。皇帝的宝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坐,琰亲王啊,成都王啊,哪个坐上去都一样的,兴许比我还做得好呢。”

我急得向窗外看了两眼,小声提醒道:“隔墙有耳,这里可不是皇宫。这种话别人说都要杀头了,自己反倒帮着说,琰亲王他们听到可得意了。”

“别人敢说朕自然会砍他地头。如此大不敬。不杀留着干什么?自己说是又另一回事了。说明朕活得清醒。”

我怜惜地看着他:“皇上这次出巡。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是不是觉得很疲惫。很乏力?”不然不会说出这样沮丧地话。

他轻轻点了点头:“有时候是地。尤其是今天。连着主持了两场宴会。说是宴请地方豪绅。其实就是变相地乞讨会。别看我在上面讲得口若悬河。其实心里很紧张地。因为完全没底。要是我声情并茂地致完答谢词。结果下面反应冷淡。大家只想免费混了一顿酒喝。顺便看小皇帝耍一出猴子把戏。我以后拿什么脸见人啊。”

我愈加不忍起来。不是不知道他这段日子压力大。可没想到会大到这种程度。甚至让他否定了自己作为一个皇帝地绝对权威。“看小皇帝耍一出猴子把戏”。这话听得我好心酸。

我放下筷子。伸手覆住他地手。柔声劝道:“千万别这样想。在我看来。皇上为了百姓不惜自降身份亲自募捐。这恰恰是皇上地伟大之处。将来在青史上都会留下一笔地。”

“还是姐姐会安慰人。”他地嘴角裂开了一个小小地弧度。

“我说的本来就是大实话,历朝历代的皇帝有几个能做到这点的?爱民如子不是一句空话,假如一个人的儿子就要挨饿了,做父亲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身份,赶紧给他找吃的是正经。”

“听姐姐这样说,我心里舒服多了。”他重新端起饭碗。

“凡事想开了。就会海阔天空。”我赶着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可惜,只吃了几口,他又放下碗,蹙着眉说:“其实也不光为今天的事,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这皇帝当得好窝囊。在朝堂上,文武百官不拿我当回事;出外巡游,囊中空空,要向地方豪绅乞讨,那些人怎么会尊敬我?你会尊敬向你乞讨的人吗?这些年风调雨顺。四境安宁,谁都说中原富庶,到处仓满钵满,国库里也堆满了银钱,可太后下拨的钱怎么现在还没到呢?”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下我的脸色,又解释道:“我不是怀疑太后,我是怀疑那些救灾款被上面的官员截留了。”

我质疑道:“就算截留,也不至于全部污掉。一两都不下放吧?这样明目张胆。除非活得不耐烦了。所以皇上先不要多想,这益州离京城上千里的路。哪有那么容易到。再说了,朝廷下拨的银子本来就有限,赈灾地物资和款项,地方官府和地方富豪本来就该分摊一些,他们的钱是哪里来的?还不是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地。就像成都王说的,现在捐出来,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上却说:“地方官府粮食可能储存了一些,银钱是拿不出多少来的,先帝的财政政策,是赋税上缴百分之七十,地方只留百分之三十,还要维持各项开支,兴修水利什么的。”

也许因为是女人,我从没了解过国家的财政政策,太后也没跟我提起过,如今方才听说,因而惊讶道:“地方财政要上缴那么多啊,剩下的钱还要修水利,那不是捉襟见肘?”

皇上给我解释道:“先帝也是吸取了前朝的教训才这样规定的。前朝是朝廷和地方四六开,但你也知道,地方上多地是弄虚作假的方法,名义上朝廷六他们四,实际上恐怕要倒过来还不止。本朝是名义上朝廷八地方二,实际上朝廷能收到六、七成就不错了。前朝就因为地方豪强势力太大,尤其是各地番王,家里的府库比国库还满,所以最后陷入内乱,分裂成了许多小国。一个开始时声威赫赫、四方来朝的国家,没撑几十年就垮掉了。先帝就是怕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才削弱地方,加强朝廷财力。你看王侯们的食邑也不大,而且多数地处偏颇,成都王已经是最优厚的了。”

这样一说我更疑惑了:“如果这样的话,朝廷应该非常有钱才对呀。”

皇上道:“国库原来是很充盈的,虽然打了几个月仗,应该也还拿得出相当可观地赈灾款,就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我惶然,因为事关母后。但我既然跟皇上在一起,母后不可能扣着钱故意为难皇上,让他失去朝廷支持,沦为光杆皇帝。但如果…

突然的领悟叫我心惊,我结结巴巴地说:“皇上。您说,有没有可能,现在朝廷已经不是太后主政了?”

他眼神一变:“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太后,那是谁呀?”

我停顿了一会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琰亲王这两天好像没见了。”

皇上笑了起来:“姐姐,刚才是我想多了,现在是你想多了。才两天而已,他就算骑飞马也赶不回京城的。姐姐是不是担心他突然带兵回去,发动政变,逼太后下诏废掉朕,再让他即位?”

两天时间的确赶不回京城,但,如果有人做他的马前卒呢?我吞吞吐吐地说:“严横,或祁云海,有没有可能秘密回京。趁皇上在外赈灾之机带兵攻占皇宫,挟持太后,不让她发出救灾款。让皇上空手在外无能为力,民心尽失,他们再逼皇上退位?”

“祁云海不会的。”皇上对这个人还是坚信不疑。

“那严横呢?自从皇上御驾亲征后,就再也没听到过他地消息,您不是也怀疑他才是琰亲王最坚实的后盾吗?”

他们俩本来就是多年故交,又一起在西部镇守多年,琰亲王就相当于西部地王,严横则是兵马大元帅,这一王一帅地合作一向是很默契的。所以皇上才会怀疑。琰亲王到现在还能在他面前优哉游哉地晃荡,没有一点落水狗意识,肯定是背后有所依恃,而这依恃,既包括了财力,也包括兵力。

听我这样说,皇上也有点着急了,告诉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心存疑虑。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地。”

“什么事啊?”

“你没觉得我身边少了一个人吗?”

“你指小安子?听说他一进军营就病倒了,不仅不能服侍皇上,反而要人服侍,你只好把他送回京城去了。”

“是地,但他早就好了,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从京城出发要来侍候我,可是一直没有音讯,人也没见来。”

我笑着说:“小安子只是个太监,应该不会有人谋害他吧?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但假如他在来的途中遇到了什么人。听到了什么秘密,被人灭口了呢?”

我安慰道:“不会那么巧的。您别忘了,现在到处遭灾,这几天才放晴。前段时间那雨下的,路上不知道多难走,他也是大病初愈,估计还是路上耽误了吧。”

他轻叹:“但愿如此,不然连小安子都敢杀,对方肯定不是一般的人。”

本来好好的一顿晚餐,因为说起这些不如意的事,两个人都没胃口了。

默坐半晌,我开口问他:“明天早上我们会按原定日程离开这里吧?”

他答道:“明天肯定要走了,不能老耽误在这里,黄河那边才是重灾区,现在都不知道怎样了。这些天各种各样的消息听得我头都是大的,昨晚一直到亥时才打发走最后一拨人,子时三刻才上床,结果还死睡不着,头一阵阵地痛。”他揉了揉自己地太阳穴,“就是这里,不只痛,还跳呢,弄得我心神不宁,半夜爬起来叫李锐到你的门前看动静。”

“到我那边看什么,难道还有人行刺我不成?”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上次那一刀纯粹是替他挨的。

皇上觉得自己地理由很充分:“只有你出事,我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应,最近不是有人在骚扰你吗?”

迎着他投过来的探究眼神,说不慌乱是骗人的,不是怕他知道我见过子孝,我每次都带着随行去,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怕的是,他现在心情这么糟,会不会拿子孝煞性子,皇帝烦起来可是要杀人泄愤的。

而子孝,不管在我面前如何放肆,真遇到官兵,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一个,还身在异乡,杀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差别----当初我离开他家的时候,他被官兵按住,骂都不敢骂,怕人家掌嘴,最多只敢喊几句:“放开我,放开我!”

于是我赶紧表明态度:“不值一提地人,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已经打发走了吗?”他似乎不大相信。

我及时更正:“我叫刘嬷嬷去跟他谈判了。”

“谈好了吗?要是你们谈不好,朕派人去跟他谈。”

啊?那怎么行!“谈好了,谈好了,皇上日理万机,怎么能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分心呢。”

“所有与姐姐有关的事,都与朕直接相关,朕自然要管。”

我不得不再次表明态度:“已经没事了,我明确告诉他,我不会再见他,他有什么要求可以跟刘嬷嬷提。要钱最简单,若要出仕,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也准备跟母后说说,在哪里的衙门给他安排一个闲职。他也是读书出身,才气还是有一点的,写写画画做做笔录还行。”见皇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赶紧问了一句:“皇上您看这样处理行吗?”

他似笑非笑地说:“这些都是小事,朕比较好奇的是,他的才气体现在哪里呢?写过什么条幅,还是画过什么画?”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刚刚还在担心京城的情况,黄河两岸的灾情,赈灾款地下拨问题,等等等等,多么忧国忧民,一转眼,竟然揪着我的一句话不放,大吃无名飞醋。

这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做的,这弯也转得太快了吧,看来我老了,都跟不上他的思维了。

不想继续跟他纠缠无聊话题,我站起来道:“不是说头痛的呢?趁现在还有点空闲,你在躺椅上合一合眼养养神吧。”

不由分手把他拉到躺椅上坐下,他还要说什么,我已经伸出手到他的头上按摩起来,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然后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今是而昨非

走出皇上的休息室,张钧彦和李锐已经等在门外,我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绕到一边低声说:“皇上昨晚失眠,刚才说头痛,现在睡着了,客人来了叫他们先到客厅等一会。”

张钧彦道:“那下官先去陪着。”

我点了点头:“辛苦你了,皇上心里有事,不会睡多久的。”

张钧彦走了,李锐还站着不动,我向他投出询问的眼神,他拱手道:“属下是为公主的事来的。”

“你说吧。”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刘嬷嬷到现在还没回来复命,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他向四周左右看了看,才悄声道:“刘嬷嬷让我做掉他,还让我别跟公主禀报,只说已经送他回去了。属下不敢自专,故而来求公主示下。”

我倒也没有很惊讶,还在客店时,刘嬷嬷的话语中就流露出了杀意,我只是没想到她会背着我做这事。我猜,就她自己,一个宫里的女官,断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多半还是有太后的属意。太后最开始听到张家那样对我后,就曾经想要替我出气,是我好说歹说劝住了。

如果子孝一直安分守己待在老家,不要来招惹我,母后看在我求情的份上,不会专门找人去对付他。要忙的事情多着呢,一个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人,不值得浪费精力。

但他非要自己送上门来,而且意图昭然若揭。一开始指望走感情路线,让我跟他重续前缘,这样他就是现成的驸马爷;后来看我不为所动,就开始耍无奈,以“屈打成招”为由想否认那份休书,强迫我承认跟他还是夫妻关系。刘嬷嬷既领有太后懿旨,怎么容得了他这般猖狂?

太后阅历多,见识广。对人性的理解比我透彻,估计她早就料到张家不会甘心放掉这块从自己口里滑落的大肥肉,同时,也看准了他们不敢找太后和皇上闹,只敢来纠缠我。

因为之前我在他们家三年,他们见惯了我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样子。连丈夫停妻再娶都不敢有丝毫意见,还贤惠之极地亲手为他和新人布置新房,就以为我好说话,好糊弄。再加上想当然地以为女人都有从一而终的观念,本来已经抛弃了我的丈夫千里迢迢地找来,温言软语诉说思念,我还能不感动得一塌糊涂?

谁知我竟然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不耐烦。言辞之间也毫不相让。子孝完全接受不了我地改变。所以在见面地过程中一直用眼神和语言指控我地负心与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