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再提他!朕就是想尽快忘记刚刚那恶心的一幕,才跟姐姐开玩笑的,现在只有姐姐地笑容才能让朕平息愤怒。姐姐,我们去上林苑吧,很久没去过了,今天朕什么奏章都不想看,只想和你找个安静地地方坐坐。”

“好的,我也很久没去过了,进宫一年有余,只去了一次上林苑。”

刚计议定,外面传来敲门声。

我走过去打开门,居然是崔总管,向我们禀报说:“成都王、泾原王、安定王携家眷进宫觐见太后,太后今晚在雍华宫设宴,请皇上和公主务必出席。”

安定王和扶风王是成都王地弟弟,平时都在封地待着,很少回京的,怎么今天一起来了?我回头望向皇上,他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略带遗憾地说:“上林苑今天去不成了,我们先过去吧,既是家宴,迟到就不好了。”

“现在还早。”申时刚过,离晚宴起码还有一个时辰。

“走吧,反正也不能去别地地方了,不如去凑凑热闹,听他们说些塞外风情。”

“塞外?”

“是啊,安定和泾原都在塞外。”这么远的路程,会同时出现在京城,是您召回来的吗?”

“当然,住在封地的宗室王不奉诏是不能返京的。”

“您为何这个时候把他们召回来呢?”

“你以后就知道了。”

(注1:古人的裤子由于裤管过于肥大松散,行动不便,就用丝带将裤管的膝盖处紧紧系缚,这种缚带的裤子叫做“缚”。)

第一百七十三章 火光冲天起

除成都王之外,其他几位王爷及家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自先帝的葬礼之后就回了封地,到如今才奉诏回京。

几年才获准回来一次,大人倒没什么,最高兴的是就属那些孩子了,一双双滴溜溜的眼睛到处打量,又新奇又兴奋。把太后喜欢得什么似的,当场留下了几个,说要留在宫中鞠养。

我本来觉得这是件好事,宫里的各方面条件肯定比偏远的封地好,太后也不会亏待他们,肯定会请最好的老师来教他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要和家人分开,最开始可能有点不适应。

但几位王妃勉力挤出的笑容,尤其是成都王脸上某一瞬间掠过的壮士断腕的表情,让我突然悟出了这其中的玄机。

成都王要受重用了,所以把他的兄弟也招进京城,他们麾下的亲兵营也好,私自招募的军队也好,只能留在原地,不可能跟到京城来。也就是说,先把他们和自己的军队分开,再把他们和最疼爱的孩子分开,留在宫中当人质。

为了安抚他们,留下的三个男孩每个都被册封为郡王。郡王是比亲王低一级的王爵,但三个孩子中最大的才十岁,这么小就被册封为郡王,已经是额外的恩赏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的父亲已经被任用为朝廷的官员。

整个九月,宫里宴会不断,因为不断有已归藩的宗室王挈家眷前来,太后每次都盛情款待。留在宫里“鞠养”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本来只有寥寥几个学生的皇室学园变得济济一堂,每天都有吵嘴打架地事发生。太后的身体还在康复期,接待客人就够累了,所以都是我出面处理调停,简直成了孩子王。

有这些杂事混着,我心里反而清净了许多,不再去自寻烦恼地琢磨张家祁家谁谁家的烂帐。

这里要重提一下那套稀罕宝贝黑珍珠,我猜得没错,祁云海此次进宫,的确不是普通地探望送礼那么简单,而是正式求婚的。如果我接受的话,黑珍珠就成了“定情之物”。好在太后急中生智,给了他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先帝薨逝未满三年,包括皇上的大婚,都会等过了三年再说。

理是这个理没错,有的朝代,皇帝驾崩,连民间都禁嫁娶一年。但订婚并不在此列,完全可以先订着,满三年后再迎娶。只是祁云海作为先帝拔掘起来的旧臣。在太后说出了这番话之后,应该做沉痛哀思状,此时再提出任何折衷条件都似乎有负先帝圣恩,有违君臣之道。

祁云海地口才再好。也不是太后地对手。知道怎么说可以堵住他地嘴。

我和祁云海地婚事。再次不了了之。还是没拒绝。没接受。跟以前一样在那里悬着。

祁云海也是奇怪。我从不觉得他有多爱我,可是自从正式求婚受阻后,他反而来宫里来得勤了,与我原先预料地完全相反:我以为此举会激怒他。至少,心里很憋闷,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

可看他坐在我面前笑眯眯地样子,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太后地推诿。

“呃。最近京城没什么动静吧?”来者是客,不能把人家晾在那儿,怎么着都得找点话说。

“没有。”他简短地回答。

“那就好。”谁都想过太平日子。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摇着头说:“太平不了多久了。”

我挥手让弄珠带着下人出去,然后小声问:“侯爷此话怎讲?”

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我:“皇上平时不跟公主讲朝堂上的事吗?”

我警惕地答:“当然不,军国大事,岂是后宫妇人可以与闻的。”

他微微笑了笑:“那就难怪了。公主刚才问地是京城有没有动静,微臣答没有;如果公主问的是朝廷上没有动静,微臣会回答,有,而且是大动静。”

“哦,朝臣大换血?”

“差不多吧,现在朝廷有两个王党了。”

“侯爷你呢,偏向哪方?”

“臣是皇党,不对不对,臣是公主党,唯公主之命是从。”

“当真?”

“此心可鉴日月。”

“咳咳咳”

我惊慌地抬起头,窗外并没有人,但这声咳嗽分明是弄珠发出的,她是专门给我把风的人,无缘无故地决不会发出这种明显做作的声音。

祁云海不动如山地坐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让我几乎要怀疑他故意派人通知皇上来此,以达到离间我们的目地。但堂堂侯爷,又比我大了将近一倍地年纪,应该不会如此无聊。更何况,我和皇上的感情,岂是区区几句话可以离间地。

虽然我并不慌张,但他老是坐着不走,还是挺让人心烦的,又差不多陪了半个时辰后,我忍无可忍,也学着弄珠咳嗽起来。

很快,弄珠在外面禀报说:“公主,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那边有客人想见公主。”

“知道了,马上就来。”我向祁云海露出歉疚地笑,他会意地站起来道:“那微臣就告退了。”

打发两个太监送他出去,我带着弄珠往太后那边走,弄珠却把手伸向另一个方向说:“公主,这边。”

“那边干嘛?太后真的在会客呀?”

弄珠点了点头。

又走了一段距离后,我狐疑地问:“太后在留春园会客?”

弄珠仍旧只是点头,不肯开口回话。

我站住了,“真的是太后吗?”

弄珠低声道:“是皇上。”

沉默了一会儿后。我告诉她:“你去对皇上说,我乏了,想回自己屋里歇会儿。他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回承乾殿休息吧。”

“公主?”弄珠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您明知道皇上生气了,还这样。”

“皇上生气了?与我有关吗?我做什么惹他生气了?”

“这…”

“既然与我无关,为什么我要去赔礼道歉?”

“公主,您明知道他是为了…”

“为了什么?”

弄珠又哑巴了,我沉着脸转身就走,她也不敢再嗦。赶紧跟着。

回到自己的卧室,看我弯腰脱鞋,弄珠急忙蹲下去。还想试着劝:“公主…”

“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出去!你们都出去!”

一室宁谧。连挂在窗外的画眉都不叫了,我静静地躺在枕上,努力回想刚才发生地一切。

其实根本没发生什么,就是祁云海到访,我陪他坐了一会儿,他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皇上好像刚好听见了。生气了,要把我召去留春园审问。

我和祁云海交往的始末,我早就“招认”过了,之所以到现在还纠缠不清,那也是情势所逼。我的苦衷他又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还这样?亏我在祁云海面前还自信满满,以为皇上一定会理解我。我们的感情是不会被外人离间的。

正胡思乱想。外人忽然传来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我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弄珠也带着人冲进来说:“公主别怕,不是我们这里着火。是西边啦,烟是从那里冒出来的,现在又是大白天,救火的人多,不会有事的。”

“具体是哪个位置?”

弄珠回头询问,一个太监道:“好像是流云宫那边。”

“流云宫,清韵殿?天那,我们快过去。”

清韵殿就是安顿那些孩子的地方,他们是朝廷牵制新晋权贵地纽带。我知道皇上这次启用一批宗室王是冒了很大风险的,搞不好就是“琰亲王第二”、“琰亲王第三”,但除了他们,实在没人可以跟琰亲王抗衡了。皇上势单力孤,几个亲兄弟还是小娃娃,只有几个堂兄,论亲疏程度,和琰亲王差不多;论智谋才干,如成都王,也还能和琰亲王一决高下。最重要的是,他们早就不甘心做无职无权地藩王了,无论是皇上的宝座,还是琰亲王地权势,他们统统觊觎,所以只要召他们入朝,一定会闹得风生水起,彻底打破原来的格局。

皇上对他们的心态很复杂:希望他们大展拳脚排挤掉琰亲王,又怕他们成了气候难以辖制,留下他们的孩子做人质,也是无奈的选择。

但这有个前提,这些孩子必须好好的,双方才有合作地可能,万一孩子在宫里被火杀死了,我的天,我不敢想象会出现什么局面。

出了春熙宫大门,发现整座皇宫的人都在往流云宫跑,我也顾不得形象了,提着裙子随着人流跑过去。

到了那儿,正如弄珠说的,大白天救火的人多,孩子安然无事,房子没倒,贵重东西也基本上抢出来了,我这次吁了一口气。

见太后扶着崔总管走过来,我迎上去说:“您怎么也来了,没事的,又不是深更半夜发现得晚。”

太后朝四周看了看问:“皇上呢?他没跟你一起?”

“没,喊着火的时候,我在自己屋里睡觉,一个人带着下人过来地。”

“奇怪了,宫里出了这种事,他怎么人影子都看不见?母后刚才在那边指挥他们灭火,还以为他跟你都在这边呢。”

“没有啊,我也没看见他。”

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地预感,这场火来得蹊跷,刚才询问流云宫下人的时候,没人自承火是从他们那里烧起来地,虽然这话也可能有假,但不排除有人故意纵火。

如果是故意纵火,想要烧死这些充任人质的孩子,为什么不等到晚上?那样成功地机会大得多。

越想越害怕,我又提起裙子朝来路跑去。

“音音,你去干什么?”太后在后面喊。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完了我就去您那边。”

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不想危言耸听吓到太后。

第一百七十四章 浮生半日闲

“公主,出什么事了?”看我心急火燎地往回跑,弄珠带着一帮太监宫女追上来问。()

我气喘吁吁地说:“快,快,叫人去留春园看看,看皇上还在不在那里。”

弄珠回道:“宫里着火了,皇上肯定会过来察看吧。”

“那你刚才看见皇上了吗?”

“没。”

在我们对话的过程中,已经有几个机灵的太监往留春园的方向跑去了,待我们赶到时,那儿空无一人,只有负责寻找的太监陆续回来禀报:皇上不在勤政殿,皇上不在承乾殿,皇上不在春熙宫,皇上不在流云宫,皇上不在这儿,不在那儿…

我死死扶住弄珠的肩,努力维持镇定,直到小安子也从哪个老鼠洞里被扒拉出来而皇上依然不见时,我才真的慌了神,跑到太后那儿哭着说:“母后,皇上不见了。”

太后揽住我拍抚着:“别慌,别慌,我已经派人去分头找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有刺客那么大胆。”

我提醒她:“上次在祁云海的渤阳侯府,就是白天遇刺啊。”

“那是宫外,宫里戒备森严,外人很难进来的。”

“很难进来流云宫还有人纵火?”

太后不言语了。我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地失态。皇上失踪。太后心里地焦虑程度不亚于我。我却在这里人为地制造紧张气氛。

想到这里。我说了一句:“着火之前。皇上因为一点事正跟我怄气呢。没准儿一个人跑到哪里躲起来了。”

我只是随口说出来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太后眼睛一亮:“真地?那很有可能哦。他小时候生气了就躲过几回。把宫里闹得人仰马翻。半夜三更打着灯笼找他。”

原来皇上真有这样地前科。可这次情况不同啊。如果没有那场原因不明地火灾。我会单纯地以为他躲到哪里怄气去了。现在这样。让人没法不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心里这样琢磨。口里还笑着附和太后:“那赶紧派人去他小时候躲过地地方找找看。”

太后一面打发人去找。一面把小安子叫到跟前训斥:“你是怎么侍候地。把人侍候丢了都不知道。”

小安子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奴才昨儿感了风寒,请太医看了,吃了药在自己屋里蒙头睡觉发汗,没敢到皇上跟前去。”

太后便问:“那今天是谁跟着皇上的?”

小安子报了几个名字,太后叫人去查,还好,那几个人也不在宫里。

这给了我们一点点安慰,至少皇上身边还有侍从。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失踪的。

就在太后准备传九门提督进来下令封城的时候,从一个守门太监那儿终于传来了可靠的消息:皇上带着几个随行微服出宫了,时间大约是未时三刻。

我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就是在留春园等我未至,而后负气出走的。

太后急得直骂:“你怎么不早点说?没见大家都找疯了。”

守门太监道:“奴才起先并不能肯定车里的人就是皇上,只是从车窗帘子那儿晃了一眼。皇上穿皂色圆领衫,头戴巧士冠,奴才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直到宫里闹翻了天,才悟到那个有点像皇上地公公真是皇上。”

未等太后发话,我起身道:“母后,这事就交给儿臣吧,儿臣出去找。”

太后不放心:“你上哪儿去找啊。京城那么大。”

我回头笑道:“皇上不会随便跑到街上瞎逛的。如果儿臣猜得没错,他现在应该在一个地方。”

“哪里?”

我伏在太后耳边说了几个字。然后在她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匆匆离开了春熙宫,叫了一辆车子直奔宫门的方向而去。

约摸半个时辰后。我们地车子在公主府前停了下来。

依旧是大门紧闭,但门环一扣里面就有人厉声问:“谁?”

“公主来了,快开门!”弄珠的气势比他更足。

门开处,守门人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然后赶紧关上门,压低嗓音告诉我:“公主,皇上来了。”

“我知道,我就是在找他的,他现在人在哪儿?”

“朝后园去了,陈总管不让跟,奴才也没敢问。”

陈进兴是小安子失踪那段时间太后派去侍候皇上的太监,因为年纪比小安子大了十来岁,做事比较牢靠吧,皇上封他做了承乾殿的总管。小安子回来后,我以为皇上会把这个总管职务还给他一贯宠幸的小安子,结果却没有。小安子是宋方派人找回来的,单是这一点已经让皇上心生隔阂了,所以小安子人虽然回来了,却失去了皇上身边第一得幸太监的地位。

说话间,陈进兴堆着一脸笑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地说:“公主,您可来了,奴才脖子都望长了。”

我素来不喜欢这人,觉得远不如小安子顺眼,当下冷冷地说:“宫里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你有望长脖子的功夫,为什么不派人进宫通知皇上地去向?”

他打着千说:“奴才何尝不想禀报啊,也知道太后和公主肯定着急,可是皇上严令,不许泄露他的行踪,违者斩!都怪奴才还爱惜这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