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凭天家皇子这无往不利的身份,定能为太子从财大气粗的碧门身上敲下一笔竹扛来,但看眼下这形势,六皇兄竟毫不避讳对太子的分开违悖,这说明什么?

极少动脑子的七皇子,也把脑子转个几个,而后,定神清嗓,“六哥,小弟也只是玩笑,碧门是六哥的亲戚,不也是小弟的亲戚么?”

呀呼?了不得喂了不得喂,老七长本事了不成?傅流红口白牙大咧,像是一朵没有开好的野桃花,“七皇弟,这话,听着真是舒服呢。碧大当家,是不是?”

“六皇子听得舒服就成。”品茗的人不温不淡的一句。

傅澈从不怀疑碧笙与三哥是两个人,搁着是三哥,哪会有这种暗讥明讽夹枪带棒的一堆话儿给人受?

“碧当家,本王也不拐弯抹脚了,直接将话挑明了讲……”

哟喂,进门浪费了这一把时间,还把话挑明了讲?六皇子“卟卟”喷饭连声,毫无给人面子的自觉。

傅湛在心头刻下“忍”字,言归正题:“本王此次来江南,是为淮水募款而来。先时在林州,已由工,商各界捐了一百万两银子之多……”

啧啧啧,这七弟,也太……大胃口了罢?据他六爷所知,单是林州道富,就让他给榨出三百万两白银之多呢?遑论‘工,商各界’?小孩子也不怕撑怕,要不得啊要不得……嗯,这道西湖醋鱼做得不错,不知这一回能不能将厨子挖去广义府当差?

“碧门是百年超级老号,根深财茂,又是天家的亲戚,不知碧当家能为皇上,为天朝,为淮水沿岸百姓捐出多少心意款项来?”

嗬唷嗬唷。六皇子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对七皇子这说话的艺术也学会欣赏起来。

“但不知,广智王爷所说的‘募捐’,是自愿,还是征收呢?”

对于对方的不答反问,傅湛不悦。“既然是募捐,当然是自愿,但为国为民,竭忠尽力是应该的,天朝圣恩威隆,施惠于民,才有这太平盛世不是……”

傅澈真想鼓掌呐,如果不是他那么“不小心”地知这七皇弟吞了不少东西进肚子去,还想为他的长进喝采呢。

“那,碧当家,碧门到底会出多少款项呢?”

碧笙在杨木圈椅上,找个舒服姿势倚下。“在下在碧门,只是一个管事角色,对重大款项的运用,没有一言既定的权力,而要将全国各外的管事聚集起来,尚需时日。真要议定了,怕是会耽搁了淮时机。”

碧笙是碧笙,三哥是三哥啊。傅澈再发感叹。若是三哥,哪会有闲心跟人磨牙?

“但治淮确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在下既然不能拨出银子效劳,总该尽绵薄之力。不如这样,淮水江南段所用木材石料沙砾,治淮工地开出单子,到碧门旗下取用如何?碧门人可派人到现场看着,不够了只管再取,剩下的嘛,只管再拉回来就是。”

碧大当家,高哦。木材石料沙砾,就算就人取用得再多,也做不出手脚,对方真要不怕麻烦拿到市场倒卖,又哪出得了碧门的眼界?

七皇子广智王的坏脸色,已然遮掩不住了。想他一路南行,以皇子之仪,到哪里竹杠不是敲得又响又顺?本是将碧门当成一只最肥最美的羊放到最后来宰,时下这只羊竟变成铁公鸡,让他去抱一堆沙石木料来硌牙?

“碧大当家,废话少叙,也就是说,你不给钱就是了?”

唉,这老七,才夸他长进,又倒退了不是?这话,摆明是向人敲索的恶霸模样嘛。“七皇弟,你许是没有听清碧大当家的意思?大当家已经将江南段的治水用材悉给承担了,这对治淮来水,可比捐上五百万两银子更抵事呢。”只是让你吃起来太下口而已。“大当家,你这等慷慨,小王须报折子向父皇给你请功了。”

碧大当家则是低调寒喧。

广智王彻底没“碧”了。有六皇子在,这竹杠注定不好敲,但没想到,他竟真是一心和他杠上?太子毕竟是太子,他们竟不存一点顾忌?

拂袖而去,当真是拂袖而去,临走前的宽袖将桌上的茶盏扫翻,以六皇子语言形容,是“脸色堪比刷锅水”的走了。

“六皇子也该回京了。”碧大当家如是道。

傅澈茶水喷出:“碧大当家,这叫过河拆桥么?”

“不然,你在此还有事未了?”

“三嫂……”如愿见大当家眸神罢下,窃笑一声,“大当家不觉得,三嫂的确该随小王一路回去?三哥在府内养伤闭门谢客或可说得过去,三嫂若总是闭门不出,岂是长久之计?由机黠的三嫂挡着,总少些猜疑不是?”

知他话说得中肯,但……

“六皇子说得有理。”在帘后看戏多时的谌墨跳出援声,“而且,万一恕儿出了差错,牵扯就大了。”

碧笙阴郁瞪了傅澈一眼,伸臂将她拉进怀里圈囿起来,“如此想走?”

基本上,若是这个男人如此厚脸皮的不计较,谌墨也不介意和他的门人成前扮演一对深情的断袖,任他抱着,嫣然一笑:“我的夫君伤重不能出面理事,我总要八面玲珑一回罢?”

“三嫂说得有理哦。”傅洌随即投桃报李,“而且,返京路上有三嫂陪着,谈笑江湖,指点江山……哇呜!”六皇子一蹿三高地滚爬出碧门待客厅,身后,一只碗儿深情追去。

“当真要走?”碧笙郁卒憋唇。

“你明知道只有我尽快回去,事情才会愈发稳靠。而且,虽然意意洗去了你那位五弟的记忆,但以他的奸诈多疑,谁知会推理出来什么事情来?”

碧笙叹息。

谌墨横眉恶目:“在这里,给我乖乖的喔,若敢给本少爷招惹出什么桃花来,本少爷就给你多种几株杏花去!”

“杏花?”碧笙一时未能意会。

“出墙的,不都是杏花么?”

碧笙眸一沉,“黑儿!”

大事不妙!谌墨忽凑上两排小牙,在他薄唇上倏忽咬下,趁男人乍惊手臂暂缓之际,滑出臂弯逍遥去。哼,今夜,跑去了碧澜姐姐共睡,才不给这只大蚁啃食呢。

至于谌家阿墨是否如愿?天知道……

“三嫂,您确定您不去车子里面坐着?”

这东西烦不烦,问了她有一千八百遍了好不好?

“三嫂,小弟着实是为了您考虑,您昨夜……”坏笑,眨眼。难得有机会调侃,不抓紧怎行?

谌墨眯眸,沉吟:“我在想,天香楼的胖老板想必会想念极了小霁侯爷。”

“咳咳咳。”三嫂和三哥果然是一路人,只要有一招好用,便百用不厌,当然亦是百用不爽。

“小雪莲,上京城真是你的故乡?”耶落云驾马纵驰一段,拨马跑回,大呼完过瘾,又拨嗓高问。

谌墨颔首,对于这厮与傅澈进展进来的交情,她乐见其成,毕竟,两个笨蛋凑上,算得上臭味相投。

“太好喽,可以到小莲花的故乡喽,到上京城喽,驾——”打马又卷尘埃驰下。

傅澈绝不承认自己和那厮是一个级别的,不过,“三嫂,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呢。”

虽没有明指,谌墨也知其所指,笑道:“回到京城,就没有天高云淡的日子可过了!”谌墨言讫,一马当新,白衣白马,纵驰天地之间。

回到京都,就没有天高云淡的日子过了。

未卜先知?还是一语成畿?

兹此,天霾渐起,风云生变,天昱皇朝潜行河底多年的暗流,逐现水面,直至汇成骇涛巨浪……

第一章 心比天高

“昭夕,这个也给收起来么?”云乔举着一袭项上嵌一圈雪白狐毛,金红裙摆的连身冬装,是王爷请宫里师傅给王妃裁过的新衣,王妃只穿过一次,不知有多美呢……

正在熨衣的昭夕仰脸看看,“穿不着了,收起来罢,这料子金贵,别忘了用……”

“我已经给熏了,不会才虫咬啦。”云乔探探舌:胎夕好唠叨喔,像是厨间的张大婶。“王妃进府时是秋初时候,眼下要换春装了,是不是该禀请王爷请师傅给王妃裁衣才对?”

昭夕点头,又蹙了细眉:“但王爷身子还没好,每日介也只有顾管家见得着人,咱们就给顾管家提个醒罢。”

“恩恩,也好也好,不过,昭夕……”眼儿溜了四遭,压了声,“你不觉得王妃是愈病愈奇怪了?”

“有么?还是那样漂亮啊……”

“是,但总觉得,王妃少了什么,那眼明明是那眼,眉也明明是那眉,可是就是让人觉得,少了一股……”

“精神气儿?”

“对对对!”云乔拍手,“就是那股子精神气儿,没了它,王妃也美,但美得总让人觉得不够鲜活,是不是?”

“恩……”昭夕歪头,“许也是病得久了罢?那骨头硬给叛匪折折了,还被人拿明晃晃的刀吓个半死,搁谁谁不怕呢。”

“对喔。”云乔同情起主子遭遇来,唇一抿,眼一转,泪珠子“叭叭”甩下,“王妃好可怜,好可怜喔……”

昭夕叹气摇头:“你怎么说一出就是一出啊,这泪也来得快了些……”眼转到从门外袅袅而入的人,即闭严了小嘴。

“云乔,将这个给膳间送过去。”来人,即春叶,将手中宣笺递出。

云乔泪也早收了,眼睛眨巴眨巴,“这是什么?”

“是给王爷补身的药膳单子。”

“喔。”云乔才要接,昭夕已打了她手儿。

“春叶,你没看咱们正忙着呢么?既然顾管家是将单子给了你,你做甚要别人替你跑腿?再说了,这一大晌的工夫你跑去了哪里?昨儿个不是说要整理王妃的衣厢的么?”

春叶杏眸浅转,樱唇微抿,浅笑道:“顾管家要我替他抄抄写写,说是这工作我做得最顺,字也最好看,你们认为呢?”

云乔就要傻呼呼点头,昭夕已接嘴:“我认为是顾管家孤家寡人太久了,想找个伴儿了。”

春叶面上一紧:“你何意?”

昭夕干溜溜一笑:“我不合意,我天生就爱说一些不合意的话招人厌,云乔,快紧了收拾,等一下,咱们还有大堆活儿要干呢。”

“对喔,趁着王妃回娘家,咱们还要将王妃那屋子彻底净扫一回……”

“好了,你别一劲念叼了,手底下麻利些。”

喔哟!屋顶上人不由感叹:何时,这孝亲王府也这样热闹起来?没想到,这昭夕丫头还不是个善茬呢,春叶美婢嘛……

受了软钉子的春叶,自个走去膳问,娇美粉靥从面色上看不出七七八八,唯有一双眼,像是搀了硬钉子,刺刺刺的寒。

“春叶丫头,王妃近来可是好些了么?”膳间的主厨见是她,顺口问了句。

“已然好多了。”

音声婉转,举止得仪,使一干上了年纪的嬷嬷、大婶苦叹:同人不同命啊,同是美人胚子,王妃就是王妃,这春叶却是个丫头。“春叶丫头,看你长成这讨喜模样,许了人家没有?”

“还不曾呢。”春叶含笑答,只想将药膳单子放下尽快离去,但这些粗人是怎么回事?

“我娘家有个侄子,模样生得周正,书也念得好,说不得今年就是个举人,给春叶丫头撮合撮合咋样?”

春叶羞掩娇靥,“春叶眼下只想侍候好王妃,没有心思想其他。”

“不想咋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王府大管家顾全威赫赫登场:“春叶丫头,你怎在这里?不是要你递了单子以后,就赶紧去将今日的帐薄给誉出来么?”

“是。”春叶福了一礼,诺声退下。

“唉呀,大管家,您可真是坏人好事,早不来晚不来,咱们正想着为春叶那美丫张罗门好亲事呢,您这就来了……”

“张罗亲事?”顾全摸模自已的三层胖下巴,向那背影瞄瞄,“各位还是莫费心了。”

“为啥?难不成大管家您想自个留着?”有开惯了玩笑的年长嬷嬷打趣。

“这女子心比天高。”心在天下的人,怎能容忍自己置身尘土?

“春叶姑娘,请止步。”侍立门前的古刚伸臂挡下窈窕佳人。

春叶淡颦蛾眉,“侍卫大哥,这是给王爷喝的补膳。”

古刚客气一乐:“咱知道。这每回都是顾管家的活儿,就让他来做罢,不劳姑娘了。”

“侯爷府送信说今天王妃回府,顾管家派车去了,所以奴婢来……”

“春叶姑娘,您说这是顾管家亲口吩咐你来的么?”

“……是奴婢看顾管家事忙……”

“姑娘好心,不过……”

“他忙是他的事,哪用你多事?”另一侍卫统领严执则不像同侪这般好性,“还不快退下!”

“嗬唷,这样不行喔,严大侍卫。”清越如玉相击的声叮当当截下话尾,“对待女子,尤其是美人,要懂怜香惜玉才行呢。”

严执、古刚齐抬首,随即皆俯下身去:“拜见王妃。”

春叶缓转回身,一对杏核美目,将来者细细打量。

一袭月白滚绿的春衫,发缀同色绿色打成的结饰,纤腰盈盈,笑亦盈盈,谌墨对这双未免放肆的眼睛浅挑黛眉,“春叶,这样看本王妃作甚?才别几日就不认识了?还是怕我是借尸还魂?”

春叶当即螓首低垂,“……奴婢恭迎王妃,奴婢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就好。”谌墨伸出手,“不打算过来搀着本王妃么?”

“……是,这……”尚在发愁手里的补膳无处安置,一旁侍卫已给一手将盘子接过,春叶遂也乖顺地搀上来。

那个春叶,很有城府,对我也不是不恭敬,但眼珠子里总像转着怀疑……

想及冷娃娃的话,谌墨唇边笑靥更深:“适才到底是为了什么,竟然在寝楼门前争执起来?”

严执奉拳:“禀王妃,王妃您先前吩咐过,因现在叛匪尚未剿灭干净,为了小心提防,除了顾管家,王爷的药是谁也不能送的,适才春叶姑娘有意替顾管家送进去,属下一时性子急了,说话不中听……”

是傅洌命冷娃娃给设的障罢?这严执将话说得如此清楚,生怕自已不明究里?如此说来,严执该是孝亲王的心腹人物喽。

“这倒是,春叶,你实在不该和严侍卫起了冲突,外面不知道的,还道是本王妃疼你太过,给惯坏了呢。”谌墨心下狂噱啊,这些虚伪的话,是怎说出来的呢?

“奴婢……”

“你退下罢,本王妃去探望王爷。”

春叶美婢撤身时,澄净眼底潜浮的,分明有不甘哪。

心比天高么?那么,美人渴望的‘天’,又是什么呢?

寝楼里当然没有王爷,谌墨卸了发,正待规整,听门响起。

“王妃,您回来了?那车还没有套好,您就回来了?”云乔端了茶点,叽叽喳喳进门来。

好想念小麻雀般的云乔丫头喔。“本王妃也不是没有走着回来过,有何稀奇?”

“咦?”云乔听见这样的声音,眸儿一亮,“王妃,您好了么?您的病好了是不是?太好啦,王妃,总是又听见您这样好听的声音了,您不知道,那会儿……”

“快给本王妃准备一套男装。”她要去探望探望与天家恶魔斗得正酣的魔女意意。

“您要出门?”小丫头苦皱了脸,“您三天前到侯爷府时,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才三天怎就这样活蹦乱跳了?”

小麻雀多了,当真会吵的喔。“小丫头,还不快点……”

“禀王妃,太子妃过府来了。”

“太子妃又来看您了。”云乔小脸转喜,“太子妃对您还真好呢,您这一病,她又是送药送补品,又是亲自过府,也有个十多趟了。”

这笨丫头兀自喳喳,也不晓得尽丫头本份。谌墨拿一只簪儿将发一绾,套了件罩袍了事。“病养”中的人见客,不必穿得太隆重罢?“快请太子妃。”

下一刻,华贵尊荣一身的太子妃武业已然华丽珊来:“三弟妹,听说你才从娘家回来,身子可是感到轻了么?”眼睛打在她面上,喜笑道,“看这面色,是好多了啊。”

谌墨见礼:“劳太子妃牵挂了,谌墨的病让您走了这么多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