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丰年开口道:“青杳,是皇城里有甚么变动么?”

青杳摇摇头道:“还不知,咱们这头消息得的晚许多。兴许明日便知了。”

路氏瞧她脸色,不由担忧。待青杳出去后才按着任丰年安慰道:“阿辞,你说的那人既是大贵人,根基便是很稳固的。再如何应当也不至有性命之忧,你们既已经…分开了,往后你也就不用为他牵肠挂肚,各自相安才好。”

任丰年心里还是担心,扁扁嘴道:“可他是…太子啊。”

路氏无语:“……”

路氏给震的,差不多有一炷香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半晌才缓缓道:“如此…阿辞还是早早睡吧,啊?”

转眼一看,任丰年早就闭上眼歪在榻上睡着了。

路氏特别为太子伤心,怎么能摊上这么个闺女啊?

第二日,路府才得了消息。

是当今圣人,驾崩了。

路家上上下下都开始着素,前头路齐媛出嫁时候挂的灯笼,也给换下来,一律亮色的玩意摆件皆给收纳进库里。皇帝驾崩,长安城的钟声整整敲了许久,四面八方每一个寺庙的僧人皆擦着泪敲钟。

城里城外的男男女女,都要随着钟鸣生哭泣。不过路家并没有到了品级六品以上的命妇,便用不着到皇城外跪哭,却是少了一番折腾。

圣人驾崩的第三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于灵前即位。太子重孝,起誓为先皇守孝三年。

更多的事情任丰年也不知道了,她不晓得那个人过得怎样,到底是欢欣还是难过。可她却觉得自己离他真是越来越远了,远到即便距离不过数十里,却只能听到旁人口中的他。

皇城,大明宫。

新皇只着素服,独自在灵前为先皇上了三炷香。

他的神色冷锐漠然,轻声对牌位道:“从前往事,朕不会再追究。想来父皇的眼力,总有差池。母后在时常劝你,失道者寡助,须使明人作评。可您却置之不理,如今想来,现下种种,岂不皆是您咎由自取。”

皇后蓬头垢面的坐在殿前,形容疯癫的抚摸着锦盒里陈旧的首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圣人啊…圣人,您说过,会保臣妾母子平安,一生无虞,而今,臣妾也只能去阴曹地府追随与您了!”

皇后正要以手触白玉杯,殿门微敞,昭安公主走了进来。

昭安公主看着皇后老妇模样,流下泪水:“母后…”

皇后呆滞看着她,忽的冷笑一声:“本宫可不是你母后,你的母后,一早就死了。”

昭安公主捂着脸想上前,却颤抖着无法动弹:“我从出生起,就不曾见过我的母后,是您把我养大的啊…”

皇后拿起毒酒,一饮而尽,最后看了一眼在她面前颤抖的女孩,伸出手似要轻抚她绒绒的黑发,露出一个阴冷又慈和的笑:“你心里若是有我,便不要让他好过,为你两个兄长…报仇…”

皇后七窍皆流出浓黑的毒血,软倒在榻上,薨。

作者有话要说:路氏:我女儿不算私相授受,是两情相悦。我闺女怎样都好。不准说我闺女不好。

作者:路妈妈你的良心不会痛么!你闺女脾气坏!嘴巴贱!得理不饶人!性格娇气!脑袋不聪明!除了脸一无是处!

路氏:她不也是你闺女?你这么说自家闺女,你脸上有光?

作者:emmmm……咳,不好意思我今天更新晚了,家人给我践行qaq

路氏:凸你,顾左右而言他,太过分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又过了三月,正是长安这里的上元佳节。

不过今年有些特殊, 先皇驾崩还未满一年, 而百姓皆禁礼乐三年期未满,并没有谁家嫌自己脖子太硬的。虽为先帝守孝茹素期限没有三月那么长, 只有些淳朴百姓家甚至至今都不曾用荤腥。

路家自然也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叫下人厨子做了一桌素菜, 从酒窖里拿了两壶素酒, 大家坐在一块儿吃了个团圆饭。

吃过饭,漱了口, 大家又说了一会子话,便回了各房歇息。这档口谁也不敢玩乐, 即便是路家这样在长安不起眼的小官家,都要小心翼翼的把门关得严丝合缝。

第二日, 任丰年从床上爬起来, 已经是正午时分。她昨日没怎么睡着,一直想着旧年的事,翻来覆去的想。

她同路齐婷一道用了膳。这些日子, 路齐婷的性子倒是沉默许多, 不像从前一般开怀了。任丰年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由, 只不过也不愿多问罢了。

路齐婷忽地开口了:“阿辞可知,昨儿个发生了甚么大事儿?”

任丰年哪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儿, 她素来是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性子,再多的事情与她无关的,都懒得打听, 捂着耳朵只作不知呢。

路齐婷难得露出奇怪的神情,道:“上元节宫里头不是摆了宴么?先帝驾崩不过三月,宫里也不能大肆铺张,不过是做点素宴,几个得脸的大臣围着陛下说些国情罢了。”

“听闻有人揭举说镇国公府上大肆饮宴,嘉和郡主更是铺张浪费,才刚出一月便穿上华府,吃上荤腥,请来了闺中好友赏舞作乐。不知怎的倒是给外人知晓了,这才乘着素宴报给了圣人。”

“圣人当时便有些不悦,命人去彻查此事。”

任丰年拿勺子一点点挖着豆腐酪,迷茫着眼睛顺从问道:“然后怎么了?”

路齐婷抿嘴道:“听闻圣人下旨,褫夺了嘉和郡主的封号和郡主之位。如今大约只好叫她张姑娘了。”

任丰年哦一声:“那是她自己作死,咱们小心着些便是了。”

路齐婷知晓任想容是给张姑娘弄死的,也知道任丰年有多伤怀于此事,故而一得了消息,便把张姑娘被贬的事情说与她听。不成想任丰年倒是反应不大。

任丰年倒不是真的不在意,只是面上平静些罢了。她不知道圣人是为了她才这般作为,还是她自作多情,或许那人只是借此事杀鸡儆猴呢?任丰年纠结半日,想想又觉得没趣,她都撂下那些话了,他这样尊贵的人,怎会继续喜欢她?他不要面子的啊。

又过了半月,任丰年和路氏也要启程离开。

按说任豪开春便要上浩水县任职,任丰年母女应该先去那头,只到底路氏都来了长安,若是不去婆家走访一番,到底是不合道理,到时给人说起闲话便不成了。

到了任家,难得只见满园萧萧瑟瑟,原本满是生气的院子也变得十分冷清。一问之下,路氏才知是当家主母周氏生了场大病,如今卧病在床两个月了,也不见好,子孙皆被要求轮流在床前服侍。

任丰年挑眉,这周氏真厉害,得个病比先帝驾崩还要有气势,直接令整个院子都萧索的不成。

原本路氏身为大儿媳,最是理应在病床前尽孝的,只她身份特殊,如今又当上了七品官太太,任二奶奶和任三奶奶皆待她十分热络,只说外头天寒地冻的,她又周遭劳顿,理应以热水烫身,用花露洗漱,香脂裹身再谈旁的。

路氏也不曾推拒,连带着任丰年享福去了。路氏到底与这两人相处数年,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两位可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能叫她们这般殷勤定然是有事所求了。

果然当晚任三奶奶就来了路氏房里,面上带着笑容,只说明日她来带路氏去老太太房里瞧瞧,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几年间家里发生的大事小事皆翻了个底朝天。路氏只在一旁听着浅笑应和,也不大评论些甚么。

然后任三奶奶就走了。

任丰年在一旁边写大字儿便听她胡扯八道,听她扯完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任三奶奶从前可最是刁钻刻薄,如今见了她娘倒像是煨灶猫似的,她心下便有些奇怪。

路氏倒是淡然笑笑,也不曾多说什么,她心里盘算了几个由头,具体为了什么,就要等任二奶奶来了才知晓了。

果真不出路氏所料,任二奶奶隔一大早,克着路氏起床的点儿便提着裙子麻溜的来了花厅,坐下吃茶。这位任二奶奶长相老成,容长的脸蛋上嵌了对儿细眼,唇瓣薄薄的,一看便是嘴皮子利索的样子。

任丰年想起任三奶奶来,这位不但嘴皮子利索,说话还有点刻薄,样貌倒是比任二奶奶瞧着讨喜,面盘圆圆的,嘴角有一颗痣,老人皆说嘴角有痣好口福呢,任三奶奶也确实,一顿饭能吃下大半只蹄髈,叫长辈瞧了也胃口大开,故而一向比任二奶奶更得周氏青眼些。

任二奶奶和任三奶奶原先还算是一对好姐俩,为甚么?因为有路氏在啊!在她们看来,路氏才是外人,才是最居心不良的坏种,故而从前话里话外的针头皆对着路氏扎,两人倒是王八对绿豆乐呵成一团。可路氏向来柔韧得很,从来不搭理她们,能让的也都让了,而到了后头,路氏去了平遥。没了能同仇敌忾的外人,本就有些龃龉的两人,自然不比从前友道。

待路氏给青杳扶着出来,任二奶奶才拍着大腿哭起来。

任丰年进来时,便听见任二奶奶的糙嗓子里发出悲怆忽高忽低的哭声,愣是把周遭人都哭的一愣一愣的。

“可怜吾儿啊!他还这般年轻,如今已是同半个废人无异了!大嫂您说我过这半辈子容易么?把姐弟俩拉扯的这般大,一个个的…一个个的不叫我省心!”

任丰年这才知晓,是任二奶奶的独子,任禄年,跟着人跑商,结果被主家坑了,如今给打得半死不活的,有进气没出气了。就是因为这个,周氏也给气病了,如今二媳妇三媳妇,都不愿瞧见。

“大嫂有所不知!这坑人的主家便是你三弟妹的娘家侄子弄的鬼!他这人耳聋性子古怪,我儿也是瞧着他是个姻亲才信的他,不成想如今却落的如此下场啊!”

任二奶奶说着又开始擤鼻涕,丝毫不顾及在外人眼里的面子。

不过一边的任丰年开口了:“二伯母,这王家的少爷,三伯母的侄子,难道不是您的女婿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任二奶奶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绿,嘴唇抿成一条线,冷冷道:“甭同我讲这个。我只当没这个闺女,没那个女婿!”

路氏一问下来才知,原是任玉年这姑娘嫁去之后,回身便与娘家淡了关系。任二奶奶有时叫女儿回来吃顿饭,她也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了。

只某日下午,任玉年来了任家,对任二奶奶称说甚么自家夫婿经商多年,又有公公打底,如今在江南那头,也小有成就。任玉年只说叫弟弟跟去沾沾光,接管些人脉关系,横竖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外人。

任二奶奶觉着女儿说的是,之前几月任玉年的冷淡惹来的不快,也就消散了。她就觉得任玉年到底心里还想着娘家,没忘了自己的根儿在哪,到底是晓得轻重的姑娘,便把吊儿郎当的儿子叫来,使他跟着姐夫去了江南那头。

她这个儿子,着实也不成器,可也抵不住是个男丁啊,往后养老摔盆可都要指着儿子了,闺女自然相比之下要次上许多,好在闺女也知晓分寸,不会索要些不属于她的。

不成想儿子倒是经商回来了,只不过是瘫着回来的,大夫说了下半辈子不出所料也就起不了身了,拉屎撒尿皆要在床上过。

任二奶奶夫妇哪里接受得了?唯一的儿子成了瘫子可怎么是好,这才把闺女叫来扯着头发一顿臭骂,扇了好几个大巴掌,往任玉年脸上吐了几口浓痰。呸!丧门的闺女,好死不死的便给弟弟介绍这样的事,实在用心歹毒。

任玉年倒也不曾争辩多少,只擦擦脸,转身便走了。这一走再没回过任家。

任二奶奶哭道:“我瞧三房那个得意的脸,便知晓,定然是她和那个小畜生窜通了来害咱们二房的。如今家里的田产都得给三房那小子,咱们二房没法延续香火,也没个得力的,瞧着便要下去了。”

路氏转着佛珠轻声问道:“二弟媳的意思又是甚么呢?你要晓得,我们大房早就分出去了,也帮不得你什么忙。”

作者有话要说:周氏:切!儿媳妇没一个省心的!

任二奶奶:哼!通通都虚情假意!

任三奶奶:哈!我才是人生赢家!

路氏默默微笑,伸出黑手: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任二奶奶来大房所求不过是叫路氏也跟着一起厌恶三房,并让她在周氏跟前说些好话。毕竟大房如今今非昔比了, 周氏也不能不看路氏的面子。若路氏与她走得近些, 将来二房的家产还能保住。而若是没个能撑腰的,以二房如今惨淡的近况, 很快就能给三房的逼到角落里了。

任二奶奶只觉路氏到底是庶子媳妇,自然便低了她一等, 即便是发达了也改不了根上的贱性。想当年, 路氏哪天不用看她们脸色过活?即便腰板挺的再直,到底也是没底气, 给她们戳上两句便蔫蔫的垂头不语。

现任豪发达了,她们最鄙夷的大房媳妇竟也成了正经官夫人, 连大房的姑娘也是一副金尊玉贵的样子,对着她这个二伯母都不算太恭敬, 这却叫任二奶奶心里酸溜溜的。只她瞧见路氏那张和善浅笑的脸, 心里头才稍稍平静下来。任二奶奶心里笑她,还是原来低眉顺眼的样子,如今她愿意与路氏往来了, 路氏怎能不暗自欢喜。

路氏也是这样表现的, 她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道:“想来二弟妹也是吃了不少苦楚, 三房的也有些忒不像样了些,今日我若见着母亲, 定然要好生劝劝她。不过玉年那孩子年岁小,又是二房嫡女,又怎会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二弟妹还是要拢着她些啊。”

任二奶奶听了后半程便有些不耐了,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要她再回头对玉年掏心掏肺?不可能。况且玉年嫁妆里的田产地契,皆给她这个做娘的牢牢捏在手心里,即便这次是错怪她了,她也不敢有丁点儿不平。

任丰年抓了一把瓜子磕着,心里也觉着是一把破烂事,不由添上一句:“是啊二伯母,玉年这么端庄稳重的人,哪里会有您说的这般心狠手辣,况且害了亲弟弟于她有甚个好处?您莫要给人挑拨了才是。”

任二奶奶有些不屑,女儿就是风筝,线头在她手里,有甚么挑拨不挑拨的?打骂还需挑时间不成,那岂不是要把她养的更不孝不端了?俗话说棍棒之下出孝子,女生外向,那便更要好生严厉管教了。

她面上讪讪笑,并不当回事道:“丰年小小年纪,这想头倒是挺多。”

下午路氏带着女儿一道去见周氏。任丰年本要穿戴素淡些的颜色,却叫路氏制止了。路氏心里头明白她这婆母,最不喜的便是示弱。若是她瞧见任丰年满身素淡颜色,大约心里又要想多了,发作起来恁的恶心人,如此便叫人任丰年穿了件湖绿软毛织锦披风,里头衣裳换成藕荷色刺绣暗纹的,瞧着不突兀便罢。

一路无话进了内室,却听见有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瓷器碰撞之声,从外头听来便多有些嘈杂。任丰年心里便有些奇怪,她这祖母不是在养病么,怎地里头这般吵闹?

撩开帘子一看,便见是个七八岁的小童正在周氏的病榻上嬉闹。周氏瞧着要更苍老几分,额头上多了几条明显下垂的纹路,一双锐利的眼睛瞧着略显疲态,倒不似几月前养尊处优的样子了。不过周氏瞧着小童的神情很和蔼,任由他蹦蹦跳跳又嬉笑尖叫,还叫丫鬟拿了果子给他丢着玩。那小童见有人来,倒是转身看了两眼,又无甚兴趣的玩起七色板子,周氏也不曾教他打招呼。

见了路氏母女来,周氏面上的笑才收住了,使了丫鬟先把小少爷抱去隔壁,路氏上前服侍着,拿了引枕头给她靠在腰后。周氏蹙眉咳嗽两声,含了雪花糖片才示意路氏说话。

路氏见她便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母亲身子可好些了?媳妇与阿辞皆日夜记挂着您,只素来少时间探望,媳妇这心里多有些不是滋味…”

周氏神色淡淡,一头长发黑白掺杂着,盘在脑后,以一支玉簪子固定牢。她只摆摆手,似不在意道:“还成罢,不是甚么大病,能有什么。”

任丰年站在一边,低眉顺目的,心里干笑两声,就您这样的还没大病呢?老太太嘴巴可真倔,一点也不肯松口的。

路氏也笑:“方才的是颂年罢,倒瞧着是个精气十足的孩子。”

周氏露出认同的神情:“是啊,活泼好动的。”

周氏病了,需要静养着,不过三媳妇把颂年送来,她也不曾有不耐的。到底是她唯一堪用的孙子了,稍微吵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孙子来了,她心里高兴。

路氏又露出纠结的神情来,见周氏瞧过来,她才道:“晨间时二弟媳来找过媳妇。媳妇也听闻了禄年的事体,唉,当真是可怜极了。二弟媳好似很难过的样子,说您也不肯见她,她一向挂念着您,便叫媳妇代她,多问问您的好儿。”

路氏的话说完便见周氏的面色有些灰败,大约又想起了半身不遂的任禄年。最让周氏难以接受的,便是路氏那一声“可怜极了”。这老大媳妇嫁来也十好几年了,怎地还弄不清人□□理?她有什么立场替二媳妇说话,实在蠢得出奇。

路氏见周氏不说话,她便顺从的垂下颈子,低着头给老太太剥橘子,一囊一囊细心把脉络都挑了,才敢小心盛放在盘子里递上去。一旁的任丰年也学着娘亲的样子,给周氏剥橘子。

到手的一大盘橘子,周氏只挑着吃了两囊,便不用了。她似是想起什么,语重心长的同路氏道:“老大媳妇。你嫁来咱们任家也有许多年了,怎地老大膝下子嗣还是如此单薄?”

路氏顿了顿,倒是叫一旁的任丰年抢先了:“祖母也别说娘亲了,她给爹爹添了好几房妾室,也没几个结果的,之前那张氏还是自己的腌臜缘由,把孩子流了,您说可不可恨?不过我看二叔三叔院里也大多开花不结果,想必是咱们任家根儿上的缘由呢。不过独子独孙的,养精了可不比外头多子多孙的差。您看您都病成这般了,为了瘫在床上的禄年弟弟和这么小的颂年弟弟,还有咱们大房的越年着想啊,您说是不是?”

路氏忙起身垂头赔罪道:“母亲莫怪,是媳妇没教好阿辞。”

周氏给任丰年噎地气不顺,这小姑娘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又好像是为她着想呢,倒叫她怪罪不了。况且想着她又是任豪唯一的女儿了,还是嫡出的,便更要三思而后行。

周氏顿了小半盏茶功夫,才慢慢似笑非笑道:“老大家的,你这教养的不错啊。”

路氏瞧着有些羞愧,只讷讷应是。任丰年倒是笑嘻嘻的剔剔指甲,拿了橘子拨来吃。

周氏瞧了眼任丰年,才慢慢说道:“我看阿辞也快及笄了,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你们也不可因着事物繁忙儿把事情给耽搁了。”

路氏低头道:“是有打算了,只老爷现下做了官,到底有些妨碍。老爷说还是从长计议才好。”

周氏哼一声,把挤出汁水的一瓣干瘪的橘子扔在一边,嘴里道:“前头倒是有一桩婚事,不过这姑娘不大来噻,倒叫二丫头抢了去。我身为祖母,到底不想亏了她去,这便备上些嫁妆,不管她往后说了甚么人家,你们皆拿去作添妆。”

任丰年笑意盈盈的诶一声,对着老太太福了福道:“谢祖母,孙女定当感恩戴德,一辈子记得您大恩大德呢。”

不过路氏明白,这大抵是拿给任豪看的。也难怪了,任豪现下发达了,周氏没甚么理由要再给他难看的,还是扒着庶子吸血最重要。不过大抵周氏对着这庶出儿子啊,傲气惯了,真儿个叫她当面讨好,也是做不成,如今有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还不把金银奉上以示好?

路氏嘴里也婉婉应是,心里盘算着把这点东西换成金银,给女儿置办点田地。不过她这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周氏要扒着任丰年的婚事做文章,拿祖母的身份压她这个当儿媳的,那事情倒是麻烦了。

她又想起女儿说的那位旧情郎来,那样的身份,差点给她当女婿,倒叫路氏惊了好些时日。不过她也算是松了口气,到底她晓得自己生的女儿是甚么样儿。在民间也就罢了,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任丰年即便爱使气任性些,也没甚么大碍,只给天子作妻妾的,哪个肚皮里没几道弯弯绕?任丰年虽不傻,到底沉不住气些,没个一心一意给她打算的,她便能立时给人吞吃了去,这可怎么得了?

路氏心里盘算开来,自家乖宝若是要再嫁,须得嫁的远远的,离开长安八百里她才放得下心来。不然虽说难得,若是不小心撞上了,可不就是一笔烂账么?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不知道这是路妈妈第几尊小金人?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周氏这一病,可把路氏和任丰年的行程拖住了。到底是祖母, 哪里能不顾上她便去浩水县享乐?当真一不做二不休地走了, 事情才叫麻烦。这同小人交际,最应当看顾全面, 否则有的好苦恼了。

任丰年没安生多久,那头任玉年倒是回家来了。二房独子出了那样的事情, 又是她这个亲姐姐牵的线, 寻常人该羞愧地要死了。只任玉年倒好像浑不在意,回了家该吃吃该喝喝都照常。

任玉年倒是来见了路氏一面, 不过也就是同这个多年未见的大伯母说说话,唠唠家常便无事了, 没到饭点便起身离开。

听闻任玉年是来向周氏建议的,只说王家那头请了个老举人给王氏家族旁支的孩子教课, 最要紧的便是给任禄年当先生。

任玉年看着面带老态的祖母, 面上叹息道:“祖母,我也知晓,禄年的事体是奉昌的错。原他也是好心, 要带禄年出去见识见识, 不成想却遇上那样的事体, 他也很过意不去。”

周氏又听到一次禄年的名字,想想自己养到这般大的孙子, 如今却成了瘫子,口头便涌上腥甜。她靠在床上,手里还拿着府里的采买账册, 蹙眉淡淡地道:“也不怪你男人,是禄年没福气罢了。”

刚出了这事儿,周氏自然是愤恨无比,恨不能生啖任玉年的肉,只恼任二奶奶怎么生出这么个丧门星,把她孙子害瘫了。现下这么些日子过去,也够她权衡利弊了。到底还是颂年这个尚且健康的小孙子重要,旁的于她皆可不在意的。

任玉年知晓周氏不会大骂她,不由露出惭愧的神情:“祖母,这事儿是王家不周到。故而婆母一直念叨着,要好生补偿。故而倾了全族的人脉来,寻到这位举人先生,说是要教颂年成才的。您若不放心,也可去叮咛着。我和奉昌也愿意为颂年铺路,将来手头的人脉皆有他的一份。”

王家虽是乡绅人家,从前却是出过进士的。虽则如今没落了,族里官职最高的王老太爷,也不过做到八品,但也不是从前的任家能比的。

任家虽也是乡绅人家,却没出过进士,上一辈也只有没当过官的举子。倒不是不想出仕,只举人想当官到底不比寻常进士容易,任家也没那个人脉,故而是搁置了。

周氏心里头也挺满意的,到底玉年也是她一手带过的孙女,如今将功补过,虽不能掩盖她做过的错事,到底还算可用的。当晚便把任玉年留下吃了个饭,任玉年自然也笑眯眯应和。

任颂年这棵独苗苗有了出路,周氏心里头的大石头便也就放下了,不过半旬时日,精神便好了许多,也能下床能走路了。

路氏便也没同她耽搁,又呆了三五日功夫,只说老爷那头还在浩水县里等着她们娘俩,既然婆母身上大好了,她们这做妻子做女儿的,还要回头去侍奉任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氏也不能留着路氏再多磋磨几日,不情不愿明里暗里戳上几句话,便放行了。

任丰年撩起帘子,看着任家大院的砖瓦一点点从眼前掠过,心里也松了口气。

每次回任家,她总觉得十分憋屈难受,又想起路氏这段日子对周氏的温顺恭谨不由对她娘道:“娘,这段日子祖母总是明里暗里挤兑您,你为何都不还口?咱们都已经分出去了,再者爹爹如今的成就,早就不用再看他们脸色过活了。”

任丰年也不是不在意名声,只是名声能值几分钱?周氏待大房如何,甭说是自家人,想必外人也是知晓的,便是路氏稍稍有不恭,寻常人又谁会指责?

路氏微微一笑,拍拍任丰年的手,答非所问道:“阿辞,你觉得怎样能让你憎恶的人得到报应?”

任丰年想了想,又想起被贬的张姑娘,吸一口气道:“若能保全自己,还有家人,我会让我憎恶的人付出代价。若是不能,那便只能心宽些了。”

路氏看着车上的绸布的纹路,揽着女儿轻声道:“娘也有憎恶的人啊。但阿辞,你记着,娘不会让你遇着危险。”丁点也不能。

任丰年有些明白路氏在说什么。路氏对周氏的恭谨,也许只是为了她。任丰年一个小姑娘可以脾气古怪些,可以顶撞旁人,周氏即便厌恶也不会多想。只路氏不能,她的态度便是任豪的态度,她需要当一个温顺的媳妇,这样能牢牢的稳住周氏。

车轮轱辘轱辘颠簸,任丰年有些吃力地眯起眼,在路氏怀里打瞌睡。路氏却仍旧很清醒,脊背挺直坐在车里。

她又想起十多年前闷热的夏日,那是她不敢回想的噩梦,也是她痛苦的根源。所以为了深深剜下那块腐臭化脓的血肉,她费尽了心机。但愿一切不要白费。

浩水县在长安周遭,不过一日多的功夫便到了。此时已是初春时节,任豪也将将上任。

浩水县临水,是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同临长安,西近远江,乡民们有以捕鱼为业的,也有种地织丝的,虽不比长安繁华,却是个富庶美丽的地方。亦有着“小水乡”之称,虽比不得江南那大块儿自成体统的富饶,却也因着临近长安,气候又因临水而湿润绵软,故而极吸引达官贵人。

任丰年她们到时,已是黄昏时候,月上柳梢,岸边人家挂的红灯笼朦胧的映照起远江的湖水,几艘乌篷船悠悠从远处飘来,带来江火点点,原是渔娘在四角上点起了油灯。

任丰年下了车,有些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她一直晓得任家是很多年前从江南迁移过来的,她自己的长相上,便带有几分江南味儿,却从来无幸见水乡繁华柔婉之景,如今得见,不由微微翘起唇边。

任豪这个点已经下了衙,正在新家里头等着任丰年母女。任丰年一下车,便见到父亲同一众管事在门口等她们。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她初至平遥时的彷徨不平,皆随着她此时见到面容苍老的父亲时而烟消云散。

任豪瞧着老了许多,一双眼睛却愈发有神,他抱起如今唯一的女儿,闭上眼睛:“回来,回来就好。”

任丰年有些难过,她晓得父亲是想起任想容了。她低下头,红了眼睛:“爹爹,是阿辞不曾照看好妹妹。”

任豪拍拍她的肩膀,并没有去责怪,望着黄昏的天边叹气:“不关阿辞的事,人各有命,谁也没法去左右旁人的命数。想容和葛氏二人,或许能在地下,母女团圆了。”

任丰年有些震惊,迟迟不能言语,半晌才道:“父亲您说,葛氏如何了?”

任豪苦笑:“她随你妹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任玉年:我果真是个标准的任家女儿,准备好好报答祖母和母亲的养育之恩~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葛氏的出身并不好,她被卖到平遥任家当丫鬟时也不过十六岁。她本叫葛小花, 在平遥边上的小村落里长大, 自小爹娘吃喝也不曾少了她的,竭尽所能把女儿养的细细嫩嫩的, 这算盘打的响亮着,一心盘算着把她嫁给同村的富庶人家当妾, 能赚上一笔银子, 到时候女儿还能月月给他们花销银子。

临了了,却叫葛氏跪在地上磕头, 哭着拒绝了,她边哭边劝着爷娘, 莫要把她嫁给村里那个老头子。她对自己一副媚气横生的样貌极有自信,伺候谁不是伺候?听说城里的老爷更有钱, 样貌吃穿皆比村里那老头精细数十倍, 她既自小便是给爹娘养来卖的,便想着把自个儿卖个好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