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真的觉着任丰年有病怎么办?这已经不是有病这么简单了好么,她简直就是脑子坏掉了!

刘淑贞只觉自己不该这么冲动的,她自个也算是被母亲悉心培养长大的,怎能为了任丰年便失了机会?打老鼠,还怕伤了玉瓶呢。

刘淑贞咬牙,低头道:“好好好,皆是我的不是…你也莫要动气,咱们不能伤了和气…”她自觉已经递了台阶,只要任丰年不是个傻子,便不会不顺着下来。

哪晓得任丰年根本不理睬她,踩着一地的首饰也不管,只坐在床沿上发呆。

任姑娘带来宫里的妆奁虽不大,但里头几样俱全,皆是极精美细致的首饰。她倒像是浑不在意,任由东西散落一地。过了一会儿,她小声抽噎起来,软糯干净的声线,直叫人心生怜意。

刘淑贞只觉这人无理取闹的紧,明明是她自个儿有错在先,发了一通神经,又哭起来了。叫人听了,倒像是她刘淑贞在欺负人,只明眼人都晓得,任丰年这样儿的,怎么可能吃了亏去?

任丰年并没有哭很久,过了一会儿,她拿帕子把面上的泪水抿去,面无表情地起身洗漱。洗漱完了,她倒头就把自己蒙在被窝里头,进入了黑甜的梦境。

梦里头她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脉脉柔风吹过她的面颊,她把碎发别在脑后,一路奔跑向前。忽然狂风四起,风段凌乱刮拂,她竭力呼吸都无法维持清明。肌肤是冰冷的,内里却灼热的吓人。

任丰年发热了,第二日醒来,整个身子都是灼热滚烫的,原本白皙润泽的面孔变成了异样的嫣红色,嘴里还喃喃着些不知所谓的话。一屋子的秀女皆给她吓了一跳,这般突然发热,实在有些不正常。

其中一个秀女提议道:“咱们还是同嬷嬷说罢,她这般下去,万一叫咱们一屋子的人皆染上了怪病,可怎么是好?”大家皆是很认同的,就连苏绣也不曾发声。

不一会儿,管这屋的教习陈嬷嬷便到了。她瞧着任丰年烧成这般,心里便有些焦急。上头有人嘱咐多照顾这姑娘,可宫里规矩不能改,这发烧得病的女人,怎么还能叫她安安生生的住着?

她心里急切,面上却分毫不动,只淡淡看了周围人一眼道:“任姑娘现下发了热,不好移动,各位姑娘且担待些。奴婢这就去请示黄总管,再来定夺。”

刘淑贞手执书卷,起身一礼,微微一笑道:“嬷嬷说的在理,我却只怕任妹妹是染了甚么怪病,咱们这有一屋子的姑娘…只怕不妥罢?”

陈嬷嬷本也纠结这点,只怕任丰年真是得了病,若是一屋子的姑娘全染上了,那岂不是坏事?这点事体都办不漂亮,她这教习嬷嬷也便当到了头。

陈嬷嬷咬住牙关,对着身旁的宫女道:“那便照刘姑娘所说,你们把任姑娘抬到偏殿那头去,若有问的,便说怕任姑娘病里受吵闹,才给她择个清净地儿。”

待叫人把任丰年抬走了,一屋子的秀女才清净下来。苏绣对着众人温和一笑,拿了一只荷包来道:“我这儿有桑叶菊花丸,是能防寒热的,姐妹们皆来一个罢。”

刘淑贞对她柔和笑道:“还是苏绣妹妹有心。”说着便拿了个丸子放入口里,顿时唇齿生香。

有了刘淑贞带头,几个秀女也皆要了粒丸子吃。到底心里也怕自己被染上,吃一粒总是无妨,苏绣又不能这般明目张胆的做手脚。

苏绣分好丸子,把荷包收拾起来,便自己做自个儿的事体去了。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不过便是看看经书,每日抄个半卷至一卷经文。她娘说这般能陶冶性情,自她能写字起,一日抄一卷,从不曾停过。

到了黄昏时,苏绣被宫人侍候着洗漱。宫里头讲究的很,即便每间房的宫人皆有定量,不该秀女做的事体,一样都不准她们做。平日里便连出个门,都很不容易。

苏绣看着旁边空落落的床铺,便想起任丰年来,也不知这姑娘怎么样了。任丰年帮过她,这点苏绣是很明白的。只她自家也是个没根基的秀女,在任丰年被移出屋子的时候,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免得招惹旁人不快。

任丰年长得美,穿戴的首饰不多,却个个精致独特。而她脾气又不好,也不爱搭理人,苏绣这几日与她搭话,任丰年都不怎么热衷。其实苏绣也和那些姑娘一样,并不喜欢任丰年。只是她从来不表现在脸上,也不会自以为妥当的去揭穿任丰年的私事。

苏绣在心里头盘算两下。照着宫里的规矩,得病和发烧的宫人,若是没甚么根基的,皆要给抬到偏僻的地方去,直到身体好透了才能搬回来。先前任丰年出事,那个嬷嬷非但一开始没这样做,反倒还想护着。

苏绣是个聪明人,联想起这几日的种种,心里头便有了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苏绣微笑:我是看透一切的女人,即将走向人生巅峰。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任丰年浑身皆被汗湿,乌黑的发丝粘在雪白的面颊上, 她像是没骨头一般蜷缩在被窝里, 时不时剧烈颤抖两下。

年轻的帝王经过岁月的沉淀,俊美的面孔变得更为凌厉, 眉心有一条常年冷肃留下的折痕,时刻昭示着他身为天子的威严。皇帝一身玄衣, 高大沉肃的背影没入烛影里, 缓步走向架子床。

偏殿中央的架子床上,躺着一团小东西, 无知无觉的缩成一团。

任丰年就像只孱弱可怜的兔子,被他微凉的手, 轻柔抚摸着雪白柔软的脖颈,时不时下意识的蹭两下, 仿佛不自觉讨好这个给她顺毛的主人。

他垂眸, 目光一寸寸扫过掌下的姑娘。她更纤弱了,腰肢更加细瘦,胸前却更加细腻饱满, 虽身着寝衣, 只露出小道雪白的沟壑, 却丰姿难掩。她的面颊也比从前更苍白娇气,微微上扬的唇角失了血色, 时不时发出软糯的哼声。

她是个天生适合撒娇的姑娘。

老太医提着药箱子为任丰年诊断,片刻后对身边的圣人一揖,深吸一口气, 恭敬道:“禀陛下,这位…娘娘应当是无事。只大约吃了甚么性味相冲的药材,才暂时有了这样的反应,实则于身子无碍。臣有一药方可缓娘娘热汗之症。”老太医说着,便拿了笔,仔细写了半张纸,低头恭敬递给皇帝。

皇帝嗯一声,修长的手指捏住纸缘。他仔细把药方看一遍,递给身边的宫人,淡淡道:“赏。”

周太医回到府里,见灯火通明处妻子正一样样欣赏锦盒里的饰品。他张开手掌,让手里的汗水干一干,舒口气上前道:“怎么这么开心?”

妻子笑道:“你在宫里办事办得好,老祖宗也开心,到底这御赐的东西就是不同。”

周太医想起偏殿里帝王平淡却压迫的眼神,和低沉冷寂的气氛,手心又冒起汗来。圣人如何,并非是他这样的小官可以揣测的,有些事体,他也不过是只能埋在心里。至于床上的少女,他也是忐忑许久,才叫出的“娘娘”。

他看着几个锦盒里的珠玉首饰,心里叹息一声,有了几分揣测。当今陛下,并不似先帝那般含蓄。先帝的任何旨意与话语,里头都暗含玄机,臣下们不但要尽责,而且要把话都猜的漂亮。

而当今陛下,行事果断凌厉,且从不做弯弯绕绕的事体,一是一,二便是二。周太医不过是给宫里贵人诊断的,再扎实几年,太医院院首也并非空想。他自然比寻常太医更通晓人□□故,更得皇室的偏好。他不由暗暗思虑起来,陛下叫他来诊这姑娘,是为了暗示他甚么?

月上中天,周太医心里终究叹息一声,不管怎样,这姑娘将来若真能大贵,他也少不了暗中为她周全。

任丰年醒来时已是第三日清晨,偏殿里头空空荡荡的,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她发觉自个儿换了身小衣,凌乱的黑发也被梳理的很顺。任丰年不晓得发生了甚么,只得干着嗓子哑声道:“有人么?”

她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宫女进了殿门。其中一个往碳盆里加了些红罗碳,另一个恭恭敬敬的垂首侍候她起身。

任丰年被她轻柔扶起,吃了几口茶水,偏头询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那宫女低头道:“在飞游宫的偏殿里头。”

任丰年抓着床单有些发怔。她本以为,若是自己发了热,便有机会被移出去,故而横了心,吃了阿于配的药丸。不成想自己只是被移到偏殿里,身上分毫不曾损到,反倒被打理的很精细。

任丰年觉得有些无力起来,倒在柔软厚实的被窝里不想动弹。而那两个宫女也不曾催促什么,只是静静在一旁候着。忽然,任丰年直起身子,轻声道:“我…想见他。”

两人还是笔直站着,仿佛木头泥胎,并无反应。

任丰年又说了几声,她们两个都恍若未闻。任丰年有些烦躁,她总算晓得了,这两人即便伺候她,也不忠心于她,旁的事体根本使唤不动啊。

她又在床上瘫了半日,才懒散起身,闷闷道:“你们准备关我到甚么时候?”

其中一个圆脸宫女这才恭恭敬敬回到道:“姑娘,这并非是咱们能决定的。”

任丰年抿嘴不乐道:“好吧,那要不你们给我找点话本子看?”

圆脸宫女想也不想,答应道:“姑娘要的,咱们自当尽力。”

任丰年接下来便看着话本子,瘫了一整天,全日皆有人把她服侍的很舒服,但就是没人说话。任丰年也晓得,这些宫人皆是无法自主之人,与她们计较并没有任何意义,故而倒是和和气气的,并不曾为难她们。

到了黄昏时候,她书页只翻下一半,脑袋却蓦地困倦起来,眼里的书册也看不下去,手都阵阵发软。“啪”的一声,话本子掉到她面上,发出清脆的纸声。任丰年最后的意识:脸疼…

第二日,任丰年一大早便醒来了。她觉得仿佛有甚么异样的地方,却说不上是哪里。直到宫人伺候她打水洗漱的时候,她才看见自己雪白的手指上的黄玉约指。

任丰年顿时就不想洗脸了,费了吃奶的力道,也不曾把约指摘下来,仔细看看才发现,这个并非是原本那一个。

她的手虽娇小白皙,却是只小肉手,平日里看仿佛指头也不算太胖,可她手背上却有五个清晰的指窝,故而指节也有些肉。不晓得那人昨晚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小一个约指都能正正好好卡进去,换成她来,却怎么也拔不下来。

任丰年有些气闷的耷拉着脑袋,给宫人喂着吃了几口粥菜,便把头埋回去。

任丰年闷闷不乐的,其实宫人们也是非常着急,陛下每日都要听姑娘的事体,可姑娘除了吃便是看话本子然后就是睡觉,大多数时候一张脸都苍白又颓废,满脸都是不高兴。若姑娘有条毛茸茸的尾巴,大概整天都是耷拉下来的罢。

今日的任丰年更加颓废了,平日里要说起吃东西,她大约眼神还能亮一亮,先今却抱着被子团着不肯说话。给她吃点好吃的,都像是吃药一般,眼神幽怨的很。

当日夜里,两个宫人战战兢兢的同男人报道:“姑娘今日,吃的不多,也不说话,连最爱的话本子也只翻了一页,便丢在一旁了,只抱着被子团在床里,仿佛有些闷闷不乐。”

皇帝没有说话,只身近了寝宫,把床上睡得七荤八素的小姑娘手脚掰正了,掖好被子。月色下的少女睡得很不踏实,秀美的眉心微微蹙起,仿佛在泥泞的梦境里挣扎。

男人低头,在她嫩白的双颊上一边吻上一个,略有些粗糙的指缘摩挲着她乌黑润泽的秀发。

他甚少有这样柔情的时候,即便从前与她在一起,小姑娘再生气,哄哄也就过了,自己心尖上娇养的,也就不在意这点得失。可他很少说情话,就连相见时候,也是沉默肃然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在和这小东西谈情说爱。

自从她离开,他才发觉这个娇纵的小姑娘有多惹人心痒,他的梦里都是她或粘人,或发脾气的小模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有纵容她一切的资本。

可现下,他忽然发觉,有时候小祖宗也要多管着,不能一味的宠纵。她时时刻刻想着怎么离开他,满脸的理直气壮,给她稍微碰个钉子,便要哭哭啼啼不开心,也实在是给宠坏了。

任丰年当然不晓得自己夜里又给这老东西轻薄了,白日里醒来,便觉着精神好了许多。她便是再倔,也抵不过好吃的东西。这厨房仿佛很了解她的吃口,一味给她送精致的甜口小点心,或是鲜辣的东西。只一点,便是量实在太少了,两三口便能吃完,实在不过瘾。

任丰年又瘫了大半个月,宫人才上前道:“姑娘的身子也好透了,上头发话,叫您先委屈着,回到秀女的屋子里去住些日子。”

任丰年被关在寝殿里头这么些时日,真是无时无刻不想撒气,怎么就想出这样的法子,把自己坑了够呛。如今这些宫女虽只字不提“上头”是谁,但大家心里头都明白。

任丰年虽不折腾,但也不想妥协,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被人捧在鼓掌之中,再怎样发足狂奔,也逃不出五指山。她仿佛能感受到那个人冷淡的眼眸,几乎漠然的看着她自取其辱。

任丰年回到原本的屋子,已是快开春的时候。整个屋子的姑娘又相较原来,少了三个。任丰年被养的稍稍丰腴了些,不再是之前纤弱的样子,面色也泛着淡淡的粉,肌肤更是腻白。

苏绣站起身,对她温柔笑道:“丰年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她又拿了自己绣的帕子,垂头笑道:“也不晓得你喜不喜欢,这些日子我一向担忧着你,也没甚么能做的,便想着给你绣一方帕子。”

作者有话要说:黄玉约指:放弃吧少女!我可是定情信物!

任丰年:???他给我的时候,可没说过啊…

作者:给男主点蜡。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任丰年回来了,屋里的姑娘皆是十分惊讶的。毕竟她走了这么久, 有些人甚至猜测, 她已经给挪出宫去了,更有甚者, 还觉得她是病死了。不成想她这么猝不及防的回来了,甚至面色还很好, 身上的衣裳也是簇新的宫装。

细心者会发现, 任丰年袄上缝制的纱料,和头上戴的珠花, 皆是大月国进贡的月胧纱制成的,本是作装饰用的布料, 却有瑰丽光泽,轻薄细腻, 占面如宫室大小的纱料, 能以巧手层层叠叠制成小巧牡丹珠花,辅以珍珠宝石,更是尽显雍容。

这样的布料可谓有价无市, 勋贵人家也未必能得一小匹, 更遑论以此纱制成整套衣裳首饰了。而任丰年的衣裳很多, 知晓的布料和用途皆在于心,可也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布。她虽不知有多珍贵, 却也晓得十分难得。

不过她也不在意便是了,穿再珍贵漂亮的衣裳,内心却时刻惶恐不安, 实在不算甚么好滋味。

任丰年不晓得苏绣这人到底实怎样,不过她可以肯定,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姑娘。交朋友贵在心诚,而她无法从苏绣眼里看到诚意,这人的内里被遮掩的很好,朦胧着使人捉摸不定。

苏绣与任丰年说了会子话,但任丰年也并未多热忱,至多便是不失礼。她见任丰年困了,便体贴道:“丰年妹妹睡吧,枕头稍稍垫的高些,对颈子好。”任丰年看她一眼,嗯一声,慢慢合上眼,很快便入了梦。

苏绣知晓任丰年给挪到偏殿的事体,她很好奇,任丰年背后的人到底是谁。直到某一日,她有了新发现,才知晓和任丰年交好并不亏。任丰年脾气不好,想必能包容并与她相交之人并不多。而苏绣恰巧很会忍耐,她可以忍耐所有的漠然和耻辱,她一点都不在意,直到撷取最甜美的果实的一天。

任丰年第二日,一大早便给吵醒了。这才知晓,秀女们留在后宫这两月,是要学诸多宫中礼仪的,并非只是吃喝玩乐养肥待宰。任丰年这才觉得,自己之前实在是太作了好么!

比起动不动跪在地上一个时辰,能在偏殿里头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简直不要太好过!然而她也不可能拉下脸皮,再跑去和某人撒娇说练规矩太苦了,毕竟她的首要目的还是想离宫,那样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大太阳底下穿着宫袄,笔直笔直站规矩,也实在太难忍了。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给烤熟了,然而那头的嬷嬷仍旧肃着脸站着,一点也没有放行的样子。

任丰年本就是娇气的性子,她恨不得嬷嬷因这样的事体把她送出宫去,只她晓得不管她做甚么,也没人真的敢为难她。任丰年抬头看着嬷嬷道:“嬷嬷我头晕,身子有些不爽利,想回去歇着。”

嬷嬷:“……”她听两个老姐妹说,这姑娘身上有上头的宠护在,脾气又相当难搞,遇见她瞎作还要多担待些。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要多担待到什么样的程度,现在总算晓得了…

嬷嬷点点头道:“你身子弱些,那便叫宫人扶着回去罢。”

嬷嬷内心:自己在宫里少说也有点威严在,现在根本就是威严扫地,还要装作淡定的样子实在太耻辱了!

其余秀女:“……”

知晓任丰年情况的自然不敢吱声,然而不晓得任丰年事体的,只当是嬷嬷今日心情格外好些。不过也没人真敢再出头,谁都能看到,嬷嬷现在一张脸直接黑成锅底了好么!

任丰年倒也不是存心给旁人没脸,只她自己实在是给娇惯了,受不得这样的苦处,再者她能忍一天,难不成还能忍接下来一月么?既然晓得自己有权利享受,那她不如就放纵好了。

然而任丰年没想到的是,隔天她便给更厉害的教习嬷嬷请去吃茶了。

眼前这位黄嬷嬷,看上去年岁也实在不小了,一头半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来,头上的首饰不多,却有些庄重端正的意味。她一张脸板着,不苟言笑道:“任姑娘,上头也道您身子弱些,吃不得苦,便由我来教您规矩。”

任丰年:……

她吓了一跳!这个黄嬷嬷浑身皆是肃杀之起,一句“教您规矩”,简直把她吓得手里酥饼都掉了,饼皮悉悉索索掉了一地。

然而黄嬷嬷,是真儿个来教她规矩的。认真说来,黄嬷嬷虽然肃容着,但是各样皆放松许多,讲解的也细致缓慢。

“遇皇后、圣人,即行屈膝礼,若遇旁的贵人,位分低者行躬身,高者颔首礼。”黄嬷嬷说着,一丝不苟的把礼数扎实示范,示意任丰年也做一遍。

任丰年实在是没法子,说实在的,叫她给人屈膝行礼,确实并非是不能接受的事体。只是,她心里头总有些不舒服。

那人想把她留在宫里,退一万步说,倘若她真不幸终老后宫,那他还会娶皇后,是否她还要给他们夫妇两屈膝行礼?

有些道理她皆懂得,也并非是不识好歹之人。她也知道,自己极有可能是没路可退了。只是她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在他面前,也会如此卑微。他既然想把她留在身边,为何一直都不曾出现?为何还要叫人教她怎样向皇后,怎样向圣人卑躬屈膝?

是否他想慢慢磋磨她,折辱她。

任丰年越想越觉得十分有可能,整张脸都是皱巴的。行礼行的随心所欲的很,几乎就把“无所谓”“管你是谁”,之类的字眼挂在脸上了。她的表现让黄嬷嬷感到无比的糟心。

毕竟黄嬷嬷都这把年纪了,本都到了可以养老的岁数。原本以她在宫里的地位,不说多贵,到底也用不着这么低声下气教个小秀女规矩,可怜她这一把老骨头,都要跪塌了,对面的小姑娘还是一副神智无知的样子。

黄嬷嬷委婉提醒道:“姑娘,屈膝礼不是这般做的,身子下蹲,头半低。”

任丰年不开心的照做,瞧着嘴都是撇着的,活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黄嬷嬷也觉得很委屈啊!这姑娘一看就是给娇惯的,屈膝礼做的七歪八倒的,给她纠正过来,还满脸委屈,倒像是她故意给她罪受似的。若非是圣人身边的近身内侍吩咐,她一把年纪了,还能巴巴的上来找罪受不成?

到底还年轻鲜嫩着,也不想想,现下她自个儿是有圣人爱重纵容,若是有一天,圣人恰巧护不住她,而她连最简单的屈膝礼也做不好,满脸娇气天真,那又该如何是好?在这宫里过活,虽说宠爱在身,比甚么都重要,只是看前朝,多少帝王爱重的妃子,却是败在自满不守礼上头?帝王之心,实非她们能看透的。

任丰年后头倒是老实了些,她只觉得这老嬷嬷也不容易,给人使唤来办事的,她又何必为难人?再大的怨念,也该找准了人才是。

这日夜里,忙于朝政的皇帝陛下,拿起了案上关于任小姑奶奶的小报告。看完半页纸,男人的眉心又皱了起来。这小祖宗,竟然连礼也不好生学着。同人一道学,她嫌弃人多太热,非要搞特殊。

给她安排个专门的嬷嬷,又开始不像样子,反反复复教她几遍,都学得像滩烂泥,实在是不想话。她小姑娘家,年轻鲜嫩着,人家嬷嬷生生给这小祖宗累瘫了。

任丰年第二日,变发觉,自个儿身边又换了个嬷嬷。这嬷嬷不比之前的老太太,走三步喘口气。相反,这个嬷嬷块头十分之大,国字脸凶悍的不成,一双手粗糙肥大,给她纠正动作时候,无时无刻不展现出非人的力道来。

任丰年觉着,自己都快给这嬷嬷弄瘫了。然而这个嬷嬷并不像前头两位一般的好说话,一整日都板着脸,活像是阎罗王似的。

嗓门还极大:“姑娘!您这动作做的不准,下蹲哪有这样轻飘飘的!您且看老身。”

这嬷嬷看着壮实,跪下身倒是声音轻的很,瞧着庄重端正的很。任丰年看看她的,又想想自己的,活像是给风吹歪了似的。她撇撇嘴,也认真学着,行一个跪礼。

说真的,任丰年也不是不会行礼,路外祖母也不曾白白请了人来教她。只任丰年就跟只猫儿似的,晓得那人在这方面,待她算是毫无底线,只晓得一味纵容,想想自己给他关那么久,逆反心一上来,便不肯老老实实学。

任丰年这次乖了,迫于这个嬷嬷看上去一点都不和蔼,看上去又凶又不好说话,给她纠正时,还把她弄的生疼生疼的,她便乖觉起来,没到大半日,便学了许多。

任丰年好容易回了房里,便听见有人在吵嘴。她向来是事不关己的性子,自然就当不曾听到。

“苏姐姐之前天天往偏殿绕路,难道真当咱们不晓得?”

苏绣向来是做好人的,故而屋里其他姑娘倒是不曾掺和。

苏绣眼圈红了道:“你甭冤枉我,我只想着去瞧瞧丰年妹妹,只每趟都进不去。”

那肤色白皙的秀女哼笑一声,拿了块帕子道:“这又是甚么?你往那里丟帕子,只当旁人眼瞎不成?”

任丰年听到这里,才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奇怪。

这帕子很像她那块,底色和纹路都相像,只上头绣了繁复的东西,而她的帕子皆只在角上绣一点装饰便完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上了2w字榜,醉生梦死码字

再也不能2000+就完事了好么!!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任丰年待苏绣,实在没什么恶感, 即便晓得她动机不纯, 也不愿费时间与她计较那些是非。故而当她看到那方帕子,也并没有什么想法。

苏绣上前对任丰年苦着脸, 颤着声线道:“丰年妹妹,你要信我, 我真的只是想瞧瞧你的。”

任丰年看她一眼, 才道:“你自己信自己便是,何必来同我说。”

苏绣的脸一红, 讷讷道:“我怕你同她们一样误会我。”

任丰年难得一笑道:“我误不误会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与你又无甚交情。”

苏绣看着任丰年给宫人伺候着洗漱,又悠哉躺回床上,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心里便泛着苦意。难不成自个儿前些日子的关心,都作与木头看了不成?就算任丰年与她生气也是好的,她至少可以知晓, 自己的计划到了哪一步。

然而任丰年只是不在乎。这姑娘看着脾气坏, 实则是满不在乎的性子, 冷淡而不自知。

苏绣那日黄昏时,只道胃里撑胀, 想出门消食。因着这片的宫殿,平日里也并无贵人路过,掌事嬷嬷便允了她出去一小会儿。她绕了半日的路到了偏殿, 只见着远处殿门前站了好些宫人。她便躲在大树底下,偷偷看着。

待她终于觉得今日无所收获,却见着有人从殿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串恭敬低首的内侍宫人。她不敢伸头去看,待那些人走远了,才偷偷看一眼,只见着那人的一角玄色衣裳,心口砰砰大震。

她仿佛窥视到了甚么了不得的秘密,若任丰年在那里面,又为何那样高贵的男人也会从里面出来?她仿佛晓得了,为何任丰年一直以来可以如此目中无人。

她有些嫉妒,心里的酸意也渐渐泛出来。有些人,除了气运好些,仿佛也是一无是处。表面上冷淡高傲,不知背地里多么淫|荡不知廉耻,才能把最尊贵的男人勾引到寝宫里去。

酸涩过后,苏绣慢慢镇定下来。她自小学的,母亲教诲的,从来不是叫她意气用事。既然晓得了这样的事体,她便要好生利用才是。怎么能因为一个并不聪明的女人,便毁掉自己手里的一把好棋呢?任丰年确是长得美,但是她并不适合在后宫里生存。

她想着,只要她与任丰年的关系越来越好,就不怕自己没机会。只要稍哄两句,任丰年便会答应举荐她。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也算是一桩美谈。

她再稍稍用计挑拨一下,任丰年这样生来蠢钝的,便会中计,早晚容颜不再,和白头宫婢似的落魄卑微下来。而她苏绣,便能踩着任丰年,给陛下生下孩子。届时,任丰年便要苦苦巴着她过日子,而她只会稍稍施舍些不用的东西,打发了任丰年。那时任丰年,也许还会用羡慕感激的眼神看着她。

苏绣算计的很好,她偷走了任丰年柜子里的帕子,在帕子上绣了诗句,暗合自己的姓名。她知道,陛下有可能会再去偏殿,而任丰年的东西,说不定他是有印象的。若他能拾起自己带着花香的帕子,自己便像是与他邂逅了。苏绣光是想想,便体热起来,面颊绯红得不像话。

可她没有想到,竟还有人跟在她身后,而自己的帕子,也没有给陛下捡去。她的心忽然就冰凉且平静下来,仿佛之前怀春的姑娘并不是她一般。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毕竟那个拿着帕子的秀女,也不敢真儿个同嬷嬷讲。一来,其实她自个儿也不晓得苏绣做这个是为了甚么,二来,嬷嬷若是问她怎么知晓的,岂不两败俱伤。她也不过便是看不惯苏绣日日往任丰年身旁凑,装的像着,而任丰年走的那段日子,苏绣又是那般卖力讨好旁人。

那秀女,拾掇好东西,心里微微嗤笑一声,有的人,还真以为自己妥帖着,滴水不漏呢。实则她那样左右逢源的人,实在最惹人厌了。相较而言,任丰年倒还好一些,人家虽脾气怪,但从不主动招惹旁人,一颗心还算是清明的。

第二日是修习女四书。任丰年听同屋的姑娘们说,也不过是宫里有才识的嬷嬷在上头讲,她们端正坐在下面听罢了,多是陶冶一下性情,并不考较。任丰年听到这里便放心下来,她最拿手的便是闷头坐半日不吱声了。

飞游宫相传是前朝帝王的宠妃所居,不过这位宠妃年少病死,从此飞游宫便被那位帝王锁起来,子孙后代皆不得启用。任丰年从前在书里还曾看过有关此宫的详述,听闻是极端灵秀,富丽堂皇之处。而今看了,大约是过了数百年的缘故,曾经的雍容已不复存在,只有横梁上的描金牡丹,还婉婉流露着当年的一段情|事。

任丰年心里叹息一声,也许是她心思敏感,总觉得前朝那个帝王,在锁住宫门前,应当是极沉痛的。自己深爱的珍宝,年少早夭,留他一人的话,接下来的一生又能如何度过?仿佛也是食不知味,只盼着漫漫岁月早日消逝,能再触到小妻子的柔荑。任丰年看着横梁上的金牡丹,有些失了神,不知为何心境复杂难言起来。

不成想,等了好些时候,嬷嬷不曾到,倒是有好几个长相端正的宫人笔直站在一旁,神色肃穆。任丰年便有些奇怪起来,不是说嬷嬷来讲么,怎地又多出那么几个不知来处的宫人,她瞧着这些人的打扮,仿佛比之日常伺候她们的还要高出些来。

众人又屏声静气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人姗姗来迟。任丰年听见外头的太监,操着尖利的声音道:“襄妃娘娘到——”

殿内众人皆随着声音跪拜,直到襄妃身边的嬷嬷叫起,她们才恭敬起身。任丰年随着众人下拜,心里头也不知是甚么滋味。从前还小的时候,她便知晓那个老家伙宫里是有妾室的,可他说了,往后都给她处置,也再不碰那些女人。

可是远处那个高挑纤瘦,一身藕荷色云纹宫装,头戴金牡丹的女人,只往那头立一立,她便要向这女子跪下。

任丰年对这个襄妃并无太多敬畏,故而倒是抬眼瞧了她的长相。这个女人长得恰恰好,并不叫人惊艳怜惜,通身上下却有种淡如轻烟的气质,眉目淡淡,唇色是一种端庄的粉,并不显风尘,反倒尽显沉稳。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