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给任丰年打扮一番,身上穿戴的皆是翡翠一类的东西,瞧着十分端庄持重。

任丰年本意里便不喜欢翡翠,只随口问道:“没有旁的首饰了吗?这颜色的翡翠多显老啊,我得过了五十再戴呢…”

婢女:“……”这话还不是一般的多,嘴巴一张随口就来。

她有些尴尬笑道:“咱们这儿没准备齐东西,真是抱歉…”

任丰年摆摆手:“不碍事,横竖我长得美,戴这个只会显得沉稳。”

婢女:“……”能不把我的话说掉吗!

很快几人便收拾妥当了。

任丰年觉得自己跟脱毛待煮的猪没甚么区别了,浑身上下皆很讲究的给涂上了香膏,手上还重新涂了丹蔻,珠宝首饰皆戴了全套。

简直莫名其妙穷讲究啊!

任丰年被几个婢女扶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子。

打开房门,里头很宽敞雅致,熏着温和的幽香。

她们叫任丰年在屋子里等一会儿。

任丰年坐了不知多久,忽然,门吱嘎一声便开了。

面前的是个穿蓝衣裳的高大男人。

他缓缓道:“夫人,我来接你了。”

任丰年面无表情睁着死鱼眼:“……”

作者有话要说:任丰年无语:……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任丰年继续面无表情的坐着。

男人坐在她面前,面色有些忧虑道:“夫人你…这是如何了?”

任丰年偏头看他, 缓缓道:“你说, 你是我夫君?”

男人噙着笑,宠溺道:“自然…”

他又有些担忧:“夫人, 是为夫不曾照顾好你,回家你便是家法罚我, 我也没有怨言的。先跟夫君回家好不好?”

任丰年怪异的看着他, 又道:“我为什么相信你?”

他叹息一声:“夫人,不要闹变扭了好不好, 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任丰年听到“儿子”,心中一动, 轻声道:“儿子怎样了?”

他笑道:“儿子自然好着呢,你忘了么?咱们请了几个奶口悉心照料着。”

任丰年想了想, 一双棕黑的眼里慢慢有了柔意, 轻声问道:“那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许诺过甚么吗?”

他怔了怔,沉声道:“我许诺一辈子照顾你, 好好爱你, 不会背弃你…所以我来了。”

任丰年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你真是这样说的?”

他点点头:“是也, 我不会对你撒谎。”

任丰年抄起茶杯就泼了他一脸热水,呵斥道:“登徒子还不退下!睁着眼说瞎话也不怕遭天谴么!”

男人给她泼得一懵, 连忙拿袖口擦脸,也顾不上衣裳,起身皱眉看她道:“你这妇人怎么这般不识数?我挂念你脾性倔强, 才同你说了这么些,横竖你却不信!难不成你要我发誓背弃你,伤害你,才开心么!”

任丰年斜眸冷笑道:“你根本不是我夫君!”

男人蹙眉,还是哄道:“夫人莫要闹了,好么?为夫赶了这许多路,便是要把你带回家,家里孩子还要照顾,官场生意也离不开人…有再多话,咱们归去说不好么?”

任丰年呸他,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尽是厌恶:“你道是人人都与你一般,蠢得没边了是么!我夫君根本不会像你一般说话!”

男人看着她雪白秀美的面颊,有片刻的失神,才缓缓道:“你以为你夫君是怎样说话的?”不是说,已经没了记忆么?怎么又想起来了。

任丰年抄起茶杯就砸在他头上,叉腰厉声指着外头道:“休得啰嗦!还不快滚!”

她是不是长着一张,特别好糊弄的脸?随便甚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跑来骗她?

她不记得东西了,但之前听另一个男人说话时,便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可听这人说话,无论如何都没有任何感觉。

况且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的夫君,根本不会说出甚么“好好爱你”、“一辈子照顾你”,之类的话!牵着妻子的小手,再讲一堆肉麻的爱不爱的情话,简直太恶心了好么!

男人见她如此,心知是失败了。他甫一进门,见里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长得姿容绝美,一双杏眼里皆是迷茫之色,便觉定然是十分好骗的。不成想她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一口咬定他不是她夫君。

而且还十分泼辣可怕!

若不是上头吩咐了,假使这姑娘有过激之举,他也不得还手,他早就把她制住了好么!

这脾气,一看就是给纵得没边了!

男人退了出去,脑袋上有一堆茶渣,看着已经完全没了进来时玉树临风的模样,可以说是十分狼狈了。

外头侍应的婢女见了,也面面相觑。明明方才这姑娘进去还好端端的,怎么现下生生把人弄成这般?

任丰年这头也缓缓从房内走出来,步态优雅,满脸从容,她淡淡的对领头婢女道:“你们为何要欺瞒于我?”

那婢女瞧她这幅样子,心下也有些怯懦起来:“婢子甚么也不晓得,夫人…且放宽心罢。”

任丰年要给气死了,勉强维持姿态,秀眉微蹙道:“你们总是要给我一个说法罢。”

“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婢女连忙道:“咱们主子不见外人的,若是不得允许,谁也见不着啊…”

任丰年不管,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带我去见他。”

婢女苦着脸,只觉自己夹在当中非常难做,但若是甚么都不做,恐怕这位便难以消停下来了,只得对她道:“夫人且等一会子,奴婢这就去请示主人。”

任丰年颔首,稳稳当当坐回椅子,慢悠悠吃起糕点。

没过一会儿,那婢女便回来了,只恭敬垂首道:“夫人,主子有请。”

任丰年颔首,端庄起身,由她带着一路向前。

整条走廊透光度很好,四面皆是一扇扇的大窗,上头缝了朦胧的茜纱罩,外头山涧里的空气,皆朦朦胧胧透出来,和风缓缓浸入走廊里头,空气很是清新好闻。

任丰年估摸着,大约走了有半柱香时间,才到了一道朱漆大门前头。

婢女对她轻声道:“主子就在里头,只咱们都无法进去,只有您能进。”

任丰年点点头,对她一笑。这个婢女也算是有礼,她先头待她的态度不好,这个笑算是赔礼道歉了。

她挺直了脊背,伸出手推开大门,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胆怯。

但怎么能不胆怯嘛!!

无缘无故被拐到这种地方,又没了记忆,现下就要见到罪魁祸首了,叫她淡定实在是强人所难!

于是任丰年十分不淡定地推开了大门,一步步快速朝里头走去。

她现下能肯定的是,这里的主人不论怎么想她,都并不想出手伤害她。这个人做了很多事,若是她不坚强一些,很有可能现下早就崩溃了。

…所以这个人的目的是叫她崩溃,而并非是使她受伤。

她亦不是很确信。

屋子里很宽敞,是她从没想想过的宽敞。

地面上铺着整块的木板,带着贵气的光泽,丝毫看不见接缝。四周的墙壁上嵌这几块硕大的拱形五彩玻璃,外头的日光洒在地面上,微微晕开,是斑斓的光泽。

这样的装饰很少见。

时下虽有西洋的玩意流进来,但大多数权贵家庭还是并不以此为主流的。可见这里的主人,至少不是个老古板。

房间的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屏风,任丰年瞧着大约有两人高,上头绣着一整副秋山细雨图。

偌大的一副屏风,却被绣得精致绝伦,每一个角落都是悉心绣出来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叶一花,还有天地间微淡却惆怅的雨丝,大树枝丫里头露出的一把绒绒的尾巴。

任丰年有些困惑。

到底是甚么人,才能喜欢这些东西呢?

她看这布置,心下估摸着,大约不会是个男人。

因为这幅秋山图,隐约给她的观感,便是惆怅平淡的,万事万物细腻于心。很像是一个千帆过境的女人,最终在豆灯寂夜里一针一线慢慢绣出的图。

恍若无意,实则千言万语皆缝进细密针脚里。

任丰年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一些,她看到屏风后头仿佛坐着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没有动作,只是挺直了后背,静静坐在那里。

任丰年想了想,轻声开口道:“您…是这里的主人么?”

她等了一会,见无人回答,又上前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任丰年:所以到底是谁嘛!

作者:你再猜?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任丰年有些害怕。

屏风后头的人,该不会是死了吧?

这样的念头一出, 任丰年都给自己吓了一跳。

但她仍是唤道:“您…有没有听见我在讲话?”

屏风后的人影仍旧不说话。

任丰年想了想, 还是决定绕过屏风,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她缓缓踱步, 穿过屏风,敛神凝目向中央看去。

那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 竖着繁复雅致的发髻, 一张脸恰恰好迎着正前方,双手优雅交叠在膝上, 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

但她的眼睛是紧闭的,淡色的唇轻轻抿着, 恬淡而清静,恍若睡着了一般。

任丰年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因为这个妇人的脸上并无半分生气, 即便妆容精致,连脊背也优雅顺直,但是白皙的肌肤上却并无活人的光泽。似乎更像是一个人偶, 而并非是真人。

任丰年觉得身体里的战栗, 隐隐约约往肌肤上冒尖, 她抑制住嗓子里的颤抖,轻轻开口道:“…有人么?”

那妇人的身子微微一颤, 一双暗淡的眼眸轻轻睁开,喑哑着嗓音道:“你是在叫我么?”

任丰年给她吓呆了,扶住屏风的边框怔怔不说话。

任丰年:“……”

妇人的脖颈缓慢转过来, 平静看着她道:“莫要把屏风弄脏了。”

任丰年一下便松开了,站在原地呆呆道:“你…你是谁?”

还有句话她没问,因为她觉得在这个妇人跟前质疑她的死活,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体。

妇人面上没甚么神情,似乎有些疲倦道:“方才我做了个梦,现下却被你搅乱了。”

任丰年抿抿嘴,有些抱歉道:“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她们说,你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我才特特来问询你…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

妇人似乎有些想笑,但笑意只在眼里打转,面上还是平淡的样子:“抓你来啊…自然是因为,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侍女。”

任丰年有些踌躇,还是小声道:“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做你的侍女?况且我是有夫君儿子的人…求你放我走罢。”

妇人眼里露出两分考量,声音还是沙哑的:“你的夫君,你的儿子,自然有人会照顾。你的夫君会找新的妻子,你的儿子能有新的娘亲,比你更加知书达理,讨你夫君欢喜。”

“你又何必回去?反正他们少了你,不还是能活?”

任丰年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坚定道:“错!我相信他,没了我定然不会欢喜。”

妇人喉咙里发出沙沙的笑声,又道:“你来这里几日了,你夫君也没来找你嘛?既他如此,你又何必坚持,不若留在这里,我百年后啊,这座宫殿都给你继承,好不好?”

任丰年只觉得手臂上都起了疙瘩,这妇人瞧着实在有些诡异了,喉咙里是笑声,面上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实在有些渗人。

任丰年缓了缓,才道:“不好。你方才还指使旁人来哄骗我,可见你不是个诚信之人,我夫君现下还没找到我,定然有隐情,岂会真如你所说?”

那妇人淡淡道:“是么?若我就是不让你走,你又当如何?”

任丰年嗤笑一声道:“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如何?但无论怎样,你不能改变的,就是永远无法改变,况且即使我没了记忆又能如何?”

那妇人低笑一声,脑袋转到正前方,透过屏风仿佛看着殿里的一个角落。她的声音很淡:“这幅秋山细雨图,我瞧你看得很是起劲,有甚么感想么?”

任丰年把视线转移到图上,又定神瞧了一会儿,才道:“画这幅画的人,一定很惆怅寂寥,但是心境却很平稳。”

“仿佛…有什么令画者十分坚定的东西。”

妇人看着她,面上带了一丝僵硬的笑意:“不错。”

任丰年看着她,轻声道:“这幅屏风是您所作的,对吗?”

妇人浅笑,不语。

任丰年看着她,缓缓道:“我虽不知,为何您把我困在这里,但大约您不是那种漫无目的的人。”

“所以,您有什么目的,那就直白些说罢,不要再让我猜忌了。”

妇人唇边的一丝笑意缓缓隐没,淡淡道:“你知道,一个男人最不需要的是甚么吗?”

任丰年答不出来:“我不知道。”

妇人缓缓道:“是爱。”

妇人又道:“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是他漫长道路上的荆棘。可惜若有一日,他能反应过来,也太晚了。这些东西早就扎根于他的血脉,吸食他的骨髓,与他一体,再动不得。”

任丰年有些无语:“…照您这么说的,没了情爱,这还是人么?”

妇人的侧脸优雅而冷漠,叫人丰年觉得十分眼熟,她淡然道:“你以为甚么是人呢?你以为的,只是最不完美的人。而若有古神,定是极完美的,他们所造之人,若能除去七情六欲,也当是完美的。因为人是神的衍生,无人可辩驳。”

任丰年面无表情,觉得十分搞脑子,横竖反驳道:“您也太想当然了,天下万物都是神的造物,没有任何东西是高于任何一方的。您以为的优势,在神看来不过同等渺小,而人也有众多未知的东西,不过就是自以为是的以为,万物皆是神为我们而造的罢了…其实无论是风火还是雷电,皆有他们的由来,利的不止是人类,而是万物。”

妇人打断她,淡淡的道:“你是不肯听了?”

任丰年认真道:“那我觉得您说的没道理,所以肯定不信不服。”

妇人面上的淡然,隐约便要破碎,而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扭曲的笑声,诡异道:“是么?不过既你不服管教,那便也不必再说话了。”

任丰年便觉得有甚么东西在她脑内炸开,“砰”地一声又像是一把钢刀在一层层刮开脑内血肉,她几乎站立不稳,勉力扶着一旁屏风上的木把,睁大眼睛勉力维持,才没有摔倒。

她很快就要不行了,只得缓缓软倒在地上,疼痛使她皱紧了眉,嘴上却不肯饶:“…你怎么这样呢?…我原以为、以为能绣出秋山细雨图的人…定然…定然是心胸豁达的,但你却…是个这样的人…啊呸!…”

妇人:“……”

就在她支持不下的时候,却被稳稳扶住了。

她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松木香味,醇厚的宽阔的,叫她想流泪。

她疼得睁不开眼睛,而泪水却从眼角缓缓流下,蠕动着唇瓣,不断喘息数声却说不出话来。

她听见有人的声音,低沉安稳,浸润心扉:“年年,乖一些。”

“……”

“夫君带你回家。”

任丰年觉得很痛苦,秀气的指节微微泛白,她抓紧了这人的袖口,肆无忌惮地埋首在他怀里,任凭泪水横流,委屈得不成样子。

但她执意不肯睡,因为什么也不记得,所以下意识不肯相信任何人。

他抱着怀里的小姑娘,把她打横抱起,垂眸亲亲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哑道:“睡吧…醒来后一切都结束了。”

任丰年心下一松,头上的疼痛也在渐渐退去。

她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大家应该才出来这妇人是谁了吧?

具体来龙去脉会在下章解释~

今天我编离职了,实在有些突然。

谢谢您这么久以来给我的照顾,我本想完结的时候同您说的。

但或许您看不见了。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茜纱窗外的枝丫隐隐绰绰,光秃而寂寥地交叠着。

任丰年从榻上醒来的时候还很早, 天空隐隐泛着暗沉, 星子还悄悄明亮在深蓝如缎的天际。

纤长漂亮的睫毛轻颤两下,任丰年缓缓睁开眼眸。床铺是柔暖的, 有着令人安心的舒适气味。她活络了一下手脚,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