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艾幼微没有想到的是,他帮了鱼非池这一次,却把自己也套进了鱼非池的小小计划中。

所有的答卷全是封了名字之后装订起来再进行审卷的,而且审卷的人不仅仅是两院院长,还有学院里学识最渊博,书本子啃得最多的陈书庄司业,这位差点被鱼非池撅了手指头,又被石凤岐泼了一身墨的陈司业,以严苛古板而被学生戏称为“书袋子”,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的地位。

但他却不是个迂腐陈旧之人,相反他有许多书本上没有的观点。

陈司业审卷速度极快,文章怎么样,他读一遍便知好歹,哪些人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哪些是把偷书当作不算偷,抄句子不算抄,他心里门儿清。

他手中的朱笔会在答卷上端庄地写上“好”“可”“差”,差的那些连学生名字都不看,直接撕了扔进火盆里烧了,免得污眼,很不幸,迟归的答卷无可避免地写着一个大大的“差”字,朱笔血红,简直残暴。

这位老司业大人神色古板的捋着山羊须,老教与老授两位院长左右相伴,打着哈欠看着这些乳臭小儿的稚嫩文章,偶尔会笑一声:“这一批倒是比上一批有意思一些,到现在还能活这么多人,你说是不是咱们太心软了?”

“这不是准备收拾了吗?这么多雏儿下山,可是要出事的。”

“没几个看得顺眼的,你们北院那石凤岐和韬轲倒有点意思。”

“你们南院我也就瞧得上窦士君,就是过于正直了些,还有几个也勉强可以入眼,不过咱们北院我最瞧得上的,却是数鱼非池那丫头,那丫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是要死一片,我喜欢!”

“的确,那丫头鲜少动手,这是好事,年轻人啊,总是学不会伺机而动这样的道理,太冲动了。”

两位院长大人拉着家常一般的话,审卷这样的苦力活儿陈司业一个人干,他审着审着突然翻起了之前已经批阅过了的答卷,翻了半晌翻出个打了“好”字的答卷,与手里的这么一比对啊,他一拍桌子:“无耻!”

老教院长眨眨眯眯眼:“咋了?”

“这两人的答卷相差无几,以为换几个词改几个出处我便能看不出来!简直无耻!如何配作读书人!”陈司业把两张答卷往桌上一摔,老教与老授一胖一瘦地凑过来,啧啧称奇——

“厉害啊,你看这儿,化用改得多好。”

“还有这儿,你看,这典故换得,不错啊!”

“该叫小艾艾过来了吧?这次斩尾是他负责的。”

艾幼微提着酒壶,站在门口,脱了一只布鞋打在老教身上:“我让你叫我小艾艾,我让你叫,我让你叫!”

“我是你院长,你懂不懂尊重了,难怪带出来的戊字班能翻天!”老教院长肥胖身躯灵活地躲着艾幼微的布鞋,一边躲一边骂,还一边抖着手里的答卷:“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干的?”

“放风声,说有人抄袭,答卷一样,明日不拆卷,等后天查明之后再作公布,抄答案的那个直接滚蛋!”艾幼微骂了两声,颠着步子过去捡了布鞋套在脚上,抱着一堆答卷看了两眼,冷笑一声:“一群纸上谈兵的废物,这学院是越来越不顶事了,没教出一个有用的玩意儿。”

“那你那宝贝鱼非池呢?”老教院长贱嗖嗖地蹭远些问道。

“一个考倒数第二的,你以为她会写文章?她会烧还差不多!”艾幼微气哼哼一声,脸上却是忍不住得意地笑,想起今日鱼非池来找他时,眼中的狡黠,如同一只使坏主意时的狐狸般可爱。

第四十四章 抄袭

这一晚司业们闲谈中的斩尾,轻描淡写中的血腥味似乎真的不带半点残酷一般,学院里的学子们,他们并不知道于司业们眼中,他们有很大一部分人不过是不够资格走出学院大门的雏儿,仍自追求着他们心目中的大好前程,想着为国为民为天下,又或者为钱为利为名望。

要说怪,也怪不得谁,学院里弟子有三百,除了鱼非池,另外两百九十九,皆是自愿上山。

上山前司业们便说了,这地方或许去了便回不来,有如鬼门关里走一遭,有的人是觉得他们自己天生大材,不会死于学院,将来必是锋芒之最,大胆求学,有的人则觉得这是他们唯一能出头的方式,不入学院,此生便不能得志,于是放手一搏。

更莫提及学院外边那些纷扰复杂的势力与国家,最后大家在这学院里头一锅炖,他们才知道,这地方的确不好进,丧命丢魂,一夕之间,他们很多人不过是这一锅里的边角料,连菜盘子都入不得。

第二天本该放榜告之赢取了名额,演武场里站满了人,挤着脑袋想看看谁是最有才的那一个,能争得最后一个名额随同司业们下山,开阔眼界。

迟归显得闷闷不乐,作为学院里的倒数第二,想要交出完美的答卷,他所欠缺的东西不是临时抱佛脚抱几天就能补齐的,想要追上窦士君那样的文采,几乎不可能。

鱼非池也不多说什么,此次笔试其间猫腻极多,不是迟归能明得了的,劝说开解过多,也无意义。

学子们吵吵闹闹挤得熙熙攘攘,一个个脑袋挤着真个像是鸟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看着好笑,看着不好笑。

一胖一瘦两院长,后边跟着个艾司业,三人走上台,面色如寒霜,冷得要冻死人一般地站在演武场高台上,低声窃窃地学子们霎时静声。

这三人怒视着下面一众学子,胖胖的老教院长一声怒喝:“无为学院立院百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卑劣无耻之事!你们之间竟然有人胆敢抄袭他人答卷!实乃我学院之耻,之羞,之辱!令人唾弃!学院必会查明此事,看看这两卷之中谁是抄袭者!”

于是,他骂得正气浩然,凛然大气,手里还抖着两份答卷,凛寒的目光扫过下方一众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学子,但其实,他们心中也的确是些失望——这批学子里,当真没有几个是心性沉稳,能成大事的。

“我说的是谁,你们心中有数,两日后过,学院会发出通告,抄袭者学院将会驱逐出院,遣返家中,此家族中人,学院永不再收!”老教院长怒容满面地喝斥。

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当真是半点都看不出阅卷时的懒散与不上心,也半点看不出这根本就是学院的一个阴谋呢。

鱼非池手臂搭上迟归的肩膀,迟归个子有些高,便往下蹲了蹲,让她搭得顺手些:“小师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第四十五章 流言又起

鱼非池搭着他,懒懒地瞅着司业的斥喝与弟子的惊慌,随随便便地说道:“不知道啊,大概是有人抄答案了吧。”

她一脸的这件事我不知情,绝不是我做的的表情。

“可是昨日答题时院长盯得很紧的,没有人可以抄啊。”天真的迟归不解地说出众人同样的疑惑。

鱼非池没有解答,只是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反正你又没抄,不关你事。”而后笑意深长,悄悄对艾幼微比了个大拇指。

叶华侬等着曾沛沛到放榜之日时,让曾沛沛颜面扫地,不惜保下庄言,拦下真相,以免让曾沛沛提前得到风声。

只可惜,鱼非池走进了艾幼微的房间,依旧是提前把她的牌翻了出来。

若是直接让曾沛沛被她陷害成功,赶出学院,她独占鳌头,可怎么让鱼非池同意?

只好请出艾幼微,来一个两日之期,就看这两日内,曾沛沛如何自救,如何与叶华侬之间漂亮地厮杀一场。

人群中有个人的神色比较特殊,叶华侬她脸上闪过些讶异,但随后放松下来,只有些冷笑,反正早晚都一样,她已做了万全的准备,曾沛沛在她手里难有翻身的余地。

她的答卷比曾沛沛的多几行字,如果两份答卷相近有抄袭之嫌,自然是哪个先交卷,而且卷面答案更完善一些是原版,而后交卷的内容不完整的是抄的,她如此万全的准备,就不可能有任何失败的可能——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听完司业们这般公告之后,穿过拥挤着看热闹的人群离去,像是只等着明日来看曾沛沛的笑话。

在鱼非池搭着迟归的肩看热闹时,眼神还在找着一个人,石凤岐在不远的地方向她眨了下眼睛,舒展开一个笑容,在倾城日光下简直是迷死人。

而站在他身后的叶藏和朝妍这两人不知不觉地往前挤去,挤到曾沛沛身边,两人似是低声窃语般:“你听说了吗,这次南院叶华侬的答卷好像是庄言帮她写的。”

“是啊,听说是艾司业给她提前泄的试题,想来这一回她定是第一名了。”

“你是不是傻,艾司业怎么可能给南院的人提前说试题,要说也是告诉咱们戊字班的人啊,你没看迟归也去参加比试了吗?”

“说来也是,迟归跟非池师妹关系好,艾司业又疼着非池师妹,要提前作弊也该是要帮着咱们迟归小师弟的。”

“不管了,反正不关咱们的事,那叶华侬要是拿到了名额更好,赶紧下山去,别在学院里祸害人。”

朝妍一脸兴奋的神色,与叶藏两人凑一块儿说得津津有味,说了一会儿又开始聊最近学院里倒卖什么东西值钱,朝妍又知道哪里有新事物价值不菲可以买来收藏,两人说得好生快活,听得曾沛沛脸色越来越黑,如同锅底一般,修剪得漂亮的指甲都要掐进肉里,看着都疼。

曾沛沛这一晚其实一直没有休息好,辗转反侧地想着白天听到的那些话,庄言的事始终压在她心头未能使她松懈,甚至想过要不要重新去找庄言确认一番,只是这一晚上的耽误,她耽误出了如此大的麻烦。

第四十六章 花心肠子登徒浪子

听了这些窃窃私语,曾渍沛现在才转过弯来,艾幼微是不可能给叶华侬说试题的,当时不过是被叶华侬的气势与作戏蒙骗住,真正骗了她的人依然是庄言,庄言的确背叛了她。

站在演武场上,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光,曾沛沛却觉得如坠冰窘,自脚板心里到头顶发丝儿上,都透着寒意,她想起韬轲师兄凌厉的眼神,还有他手中那把不知杀了多少人的大刀,好像下一刻,这把刀便能砍到她脖子上来一般,旁边的人来来往往,她站在那里像是脚下生了根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

两日后司业们一旦公布抄袭的人是她,她必无活路,也不能去找韬轲求助,以韬轲的行事手段,为了保全商夷国的颜面,说不得会当场杀了她,以绝后患,像曾沛沛这样的人学院里多死一个少死一个,并不会引来太多人的关注。

在这种时候,鱼非池便那么恰到好处,自然而然地与曾沛沛擦肩而过,她挽起迟归的胳膊,语调轻柔,安慰着此次比试失利的迟归:“好了好了,不难过了啊,大不了小师姐我找人跑进陈司业的房间,把你的答卷找出来,重新写一份好啦,反正还有两天的时间,我让石凤岐帮你写好不好?别苦着一张脸了。”

鱼非池捏捏迟归嘴角两边,扯出一个笑脸来。

迟归觉得小师姐太奇怪了,明明自己只是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没有失落到这般地步,她干嘛要说这种话?但还是聪明地选择配合鱼非池胡说八道,咧着嘴苦笑:“小师姐你快别闹了,司业的书房肯定看守森严,要进去改答卷哪里那么简单?更何况这种事若是被司业们抓住,那就是惹了天大的麻烦,千万不能做的。”

“别怕,我有办法的。”鱼非池拍了拍一马平川的胸脯,迟归看着都好笑,摇了摇头,一把揽过鱼非池肩膀:“小师姐,我饿了。”

“小师姐带你去吃好吃的。”鱼非池简直太喜欢迟归这乖乖顺顺的好宝宝模样了。

两人并肩走过,石凤岐活生生挤进两人中间,左一个右一个搭着肩:“师弟师妹啊,师兄请你们吃东西好不好?”

迟归摇头,一把推开石凤岐,拉着鱼非池藏在身后,他总觉得石凤岐不是好东西,小师姐这么清纯可人的女子若是落到石凤岐手里便是要被他辣手摧花的,所以他主动肩负起保护小师姐的重任,义正辞严:“不好,我要跟小师姐去吃饭,你个臭屁虫不要跟过来。”

“我跟你小师姐说话,你躲开些。”石凤岐恼火地挥着手,像赶苍蝇似地赶着迟归。

“我跟小师姐约好了,你这个人不讲道理!小师姐善良,不知人心险恶看不穿你这人的花心肠子,我才不会让小师姐落到你这样的登徒浪子手里!小师姐,别怕,有我在!”迟归说得好生严肃,抓起鱼非池袖子,拖着她就走,鱼非池站在他身后,看石凤岐脸黑成锅底般,忍笑忍得眼都眯起。

小师姐善良?我是花心肠子登徒浪子?

那日蹴鞠是谁凑过来亲我的啊!我还是个处男呢!我初吻被你小师姐夺了她还嫌弃得要死不负责任我有说什么吗!迟归你瞎啊!

“叶藏,我想打死他。”石凤岐深深吸气,扶着额说话。

“石师兄冷静,打死他了非池师妹可是要跟你玩命的。”叶藏还当了真,很用心地劝着。

第四十七章 起始(一)

学院里放出了这么大一个使人头皮发炸的惊天消息,弟子们都有些惊怵,入院求学一年多,学院里的司业或随性或严苛,但从来没有如此大发雷霆过,也从未见过两位院长站在一处说要彻查某事。

死了人他们都不管,却对此次的抄袭事件如此震怒,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学院看中学子们的真才实学,容不得半点掺水作假,故而当有人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时,便招来了学院的滔天怒火,不查个清楚问个明白给以严惩,绝不罢休。

雏儿的确还是太嫩,根本不是司业们的对手,半点也看不出司业的真正打算,而知晓司业们心思的鱼非池,却胆子大得要跟司业们对着来干了。

他们要杀很多人,但鱼非池觉得,性命这种东西,不管如何说都是极为可贵的,便是蝼蚁之命也值得怜惜,何况人命?

往日里她是绝不愿意多插手这些事,反正死来死去死不到她身上,也死不她身边的人,但此次事件与她总有或大或小的关系,她不愿意成为艾幼微,或者说成为学院里的棋子,让他们借着自己的手,害死大把的人完成他们的斩尾之事。

于是,并不如何热心于关爱世人的鱼非池,决定小小地插个手。

她插手此事的起端有点早,要从那日瞿如发现庄言与叶华侬的一席夜话开始说起。

那日刚放出要文试的风声来,曾沛沛便去庄言准备代笔之事,结果庄言为了更好的前程背叛了曾沛沛,将试题又泄露了叶华侬,还受了不小的皮肉之苦。

好不容易叶华侬信了庄言的话,却并没有选择庄言的提议,写一个更好的答案将曾沛沛压下去,而是让庄言写两份一模一样的答案,一份给她,一份给曾沛沛。

便是今日司业们怒声喝斥的抄袭事件。

得知这一消息后,白天都不爱上课的戊字班夜间却是连夜挑灯聚在石凤岐的房间里,房间里没有什么用心钻研书本的好学生,只有闷着想着坏主意的痞子胚。

石凤岐他撞了撞鱼非池的胳膊:“你说,庄言他当时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叶华侬不信任他,直接把他杀了怎么办?”

鱼非池困得要死,如果不是朝妍拉着她,她一定是在屋中睡大觉的,好不容易靠着桌子眯过去了,又被石凤岐吵醒,起床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狠狠白了他一眼:“你傻啊,叶华侬这会儿要是杀了庄言,不等于是告诉曾沛沛她已经查清了庄言的底细了吗?那她还怎么反过来算计曾沛沛?这会儿庄言是最好用的棋子,她就是再蠢也不会在这时候自折羽翼。更何况,依你们说的,这学院里写文章有赢过窦士君的也就这个庄言了,杀了他,找谁代笔?”

像庄言这样的人,学院里遍地都是,多的是想往上爬的人,多的是想在七国争雄中出彩的人,所用手段无所不奇有什么好值得操心的?

该操心的是,应该是别的事情。

第四十八章 起始(二)

那天晚上,她头发有点乱糟糟,是真从被子里被朝妍扛过来的,眼睛也睁不开的样子,石凤岐倚在椅子后靠上看着她这副不雅的模样,想不明白自己是被哪位菩萨保佑了一下,从一众天才中看出了鱼非池的不凡。

他一边摇摇晃晃着椅子腿儿,一边懒懒散散逗着美人困劲儿:“那你说我们该操心什么?”

鱼非池呆滞着双眼,怀念着周公温暖的怀抱,迷迷糊糊道:“一,这试题是怎么泄露出来的,是有人故意,还是有商夷国真的这么强大,已经可以收买司业或院长。二,叶华侬为什么要让庄言给曾沛沛写一样的答卷,就算是她想诬陷曾沛沛抄袭,谁会把卷子抄得一模一样啊?叶华侬这么精明的人,为什么要故意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诬陷曾沛沛抄袭?”叶藏趴过来,摇着已经昏昏欲睡的鱼非池的胳膊,却被石凤岐一把弹开,嫌弃地拍了拍鱼非池的衣袖,叶藏瞧了,呜呼哀哉地喊:“要死诶,现在非池师妹我们是碰都碰不得了哦?”

“她困了,你别吵。”石凤岐说得好个一本正经。

“哦哟,刚才是给她灌浓茶的?石师兄我说你这个脸皮太厚了点吧?”叶藏鬼喊鬼叫,嫌弃地看着石凤岐,“你不让我问她,那你来说,抄袭是怎么回事?叶华侬哪个地方提到抄袭了?”

鱼非池真的困得不行,一手支着额头就开始钓鱼,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好几次眼看着她要一头栽倒在课桌上,她又生生坐回去,加之她模样实在生得俏,这番模样实在可爱得很,好看得很,引得一众人看着都发笑。

“好了石师兄,你快送非池师妹回去吧,她不像我们有些武功底子在身,这么晚了熬夜熬不住的。”到底是商葚这位大姐姐般的人物知道心疼人,实在不忍心看鱼非池困成这副样子还跟着他们熬着。

“啧啧,我家朝妍也没有武功,怎么不困,我看你们就是偏心。”叶藏立马不服。

“就你话多!”朝妍掐了他的腰一把,“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这边厢年轻的小年轻们吵得热闹,那边厢石凤岐已拍了拍鱼非池的肩膀,让她醒一醒带她回去休息,哪知鱼非池一巴掌扇掉石凤岐好心的手,嘟囔着不要烦她。石凤岐眼睛一瞪:“好心当作驴肝肺!”

反正鱼非池把他好心当作驴肝肺也不是一次两次,石凤岐这眼瞪得没什么效果,将她打横抱起,在一班不怕事儿大的鬼头鬼脑的师弟师妹嬉笑声中,施施然走出去。

走到半道上,月亮快要西沉,银霜照亮大地,地上一路的槐树掉落细碎小花一粒粒,铺来一路清香,一对影子踏踏实实,怀中的人眉眼轻展透几分慵懒,一缕不听话的发被她薄唇衍住,无端端好一抹风情便生起。

石凤岐正享受着美人在怀的温软,看得好生满足自在,连唇角都不知不觉悄悄扬起,鱼非池却总是能不解风情地打破有如画卷般的美好时刻,早不醒晚不醒地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一下子跳出石凤岐怀抱,嫌弃得要死地拍了拍身子,沉痛地叹了一口气:“你总是这样趁人之危,真的很小人的。”

第四十九章 起始(三)

“我没有趁机把你衣服脱了,就是正人君子。”在鱼非池的反复打击之下,纯情的少年郎也学会了从容应对。

“有本事你脱,没本事就少嘴上逞能!”鱼非池可不怕他耍流氓,呛他一声,还作势拉了拉衣服领子。

石凤岐自是不敢脱的,被她一番更不要脸皮的话呛得缩了恶作剧的心思,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他才提起话头:“叶华侬想诬陷曾沛沛抄袭这已是绝对的事情,但她故意留下个破绽的原因,我想他们不明白,你肯定是知道的。”

鱼非池这会儿也是瞌睡去了大半,坐到吉祥槐下的石凳上,捡了几粒槐花米在掌心里:“此次试题只有曾沛沛知道,如果在答卷的时候,叶华侬交出了一模一样的答案,便是将庄言叛变商夷的事间接地暴露出来,庄言也就没了退路,商夷国再无他容身之处,想要活命只能牢牢依附于大隋国,庄言也明白,可就算他看穿了叶华侬的打算,也没办法。”

“是啊,叶华侬这一手倒的确颇为有趣,庄言这一下是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了。可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叶华侬要逼庄言,直接在比试完了之后,她拿着更好的答卷得到名额,再去跟曾沛沛摊牌,说庄言已经背叛商夷国了不是更容易,何必要兜这么大个圈子,还让自己也冒些风险?”石凤岐坐在她对面,也把玩起这些小小的小槐花米。

“这还算个带了脑子的问题。”鱼非池笑道,“文章这种东西的评定是最难界定的,我们觉得好的锦绣好文在司业那儿未必是,也就是说,庄言他们或许觉得给叶华侬的是更胜一筹的答案,可是在司业眼中看来就难说了,也许他们弄巧成拙,反而成全了曾沛沛。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曾沛沛他们能提前拿到试题,不管是司业们故意泄漏,还是他们用某种方法买通了司业,都说明商夷国与无为学院里的司业有某种联系,这就算是最大的作弊了,有这样的因素在,叶华侬不会冒险。”

“聪明!”石凤岐眼中都有些亮光,晶晶地闪着,他看着鱼非池:“所以,交出两份一样的答卷反而是最保险的方法,而且我不猜错,叶华侬会在答卷上再动一些手脚,让曾沛沛坐实抄袭之实。”

“你也不笨。”鱼非池懒懒瞟了他一眼,这算什么聪明,顶多是经验使然,让她不必想靠着直觉也能摸到真相脉搏,她又说:“我觉得,这时候最为难的人应该是庄言,他就算投靠了叶华侬,也应该不想这么快与整个商夷国为彻底敌才是,而且是以这么阴险的方式。所以,他肯定在烦恼,怎么样让答卷看着是一样,但又不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的都是谋算,一同往某个方向走了去,石凤岐忽然爱极了与鱼非池这样一同为某件事努力的感觉,有种同进退的共生之感。

第五十章 (起始四)

这注定是漫长的一晚,鱼非池与石凤岐就着月光在掌心里把玩了许久的槐花米,聊了一些并不是儿女情长的话题,又踩着月光来到了南院,隔着演武场,越过课堂,再过两个拱门与回廊,便到一片幽静的院落前,院落里房间此时还点着灯。

庄言因为叶华侬的关系,在这学院里倒也能分得一间单独的小院子独居,他是一个不讲究外在之物的人,所以院子与书房都极简陋,只是放满了各式书籍而已,除开他功利心过重这一点外,他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是一位苦读圣贤书的好学子。

但也如鱼非池所说,在学院里这样的人简直不要太多,现在学院里的二百多号人,随便拎一个出来,人人都能讲出一段精彩的过往故事,再诉一番他们所遭受到过的不公待遇,有着想要一改过往命运,重新掌握人生的伟大梦想。

像庄言这样在家族中冠着“废材变天才”的殊荣而进入学院里的,也不只是他一个而已,而像他这样,有着自己的目标与愿望的人也太多,或许是为了一报当年受辱之仇,或许是为了更高的地位更多的福贵,费尽心机与努力的人,他也不是唯一。

这地方,说得透彻了,就是怪物集中地,所有大家认为的天才与骄子,在这个地方都会泯然于众。

毕竟这里有太多的强者,说是强者如林也不为过,这里的人每一个放到无为学院外面,都会是能惊艳一方的青年俊彦,既然是这样,那么强者与强者之间的斗争,也是惨烈而疯狂的,越是聪明的人,当他不择手段之后,越加恐怖。

或许,这就是学院要的效果吧,鱼非池不愿作多想,她还是很喜欢艾幼微,很喜欢戊字班的,戊字班里全是“垃圾”,没有想做强者的崇高觉悟,与那些争斗无关,就不会成为陨落的天才。

那一晚的槐花米还有几朵粘在她衣裙上,石凤岐拉着他蹿进小树林的矮木丛蹲下,离着三五步远便是那庄言的书房,书房的窗子还开着,一豆灯亮着庄言的梦想。

石凤岐给了鱼非池一个眼神,鱼非池都不用问,就能明白他的意图,所以清了清嗓子,掐着喉咙尖细着嗓子嗲声嗲气地说道:“师兄,你给人家看看你的功课嘛,人家不会写啦。”

这声音太…古怪了,激得石凤岐掉了一地的鸡皮,搓了搓手臂他打了个冷颤,笑声都到了嗓子眼,差点笑出来。鱼非池狠狠地凶了他一眼,他才忍住笑,压着嗓子像个鸭公嗓:“师妹,师兄最疼你了,你不会的师兄来教你,你不要写得跟我一样,司业会看出来的。”

鱼非池一脸地嫌弃看着他,师兄最疼你了,这样的话他到底是怎么有脸说出来的?憋了半晌,才继续掐着嗓子道:“师兄最好了,人家就知道师兄一定会帮我的,这个地方我写得跟师兄不一样,但意思相同,司业看不出来的。”

“嗯,还有这里也可以用替换句式,师妹真聪明,师兄过来帮师妹你看看。”

“讨厌啦,师兄不要闹了啦…”

“没有闹,来师妹乖,师兄疼你。”

“师兄…”

“师妹…”

第五十一章 起始(五)

隔着不远处的书房里,庄言他正焦头烂额地想着怎么写一篇绝佳好文章来搏得司业们的青睐,翻遍了过往书籍,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十六个字颠来倒去地念,恨不能念出一朵花来。

还要想着这文章写成了要怎么应对商夷国的报复,等到叶华侬名额到手,她自是要下山去大隋国的,到时候北院的大隋国派系便会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掌事,也不知能不能抗住商夷国的打击。

毕竟,商夷国不止在无为学院外面要比大隋国强大,在无为学院里面,根系也要比大隋国的深。

庄言实在心烦意乱的很,却听得外面好一对不思进取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在偷情,一听便知是哪个世家公子又在勾引学院里不知世事深浅的学妹,他自诩清高,更看不起那些望族贵公子成日风流,除了流连美人花丛,便是挥金如土不思上进。

许是庶出不受喜的原因,他觉得一切自小便活在宠爱民尊荣里的人,都是徒有其表的草包怂货,是金子堆出来的名望与声名,他十分看不起,甚至十分痛恨。

大概是未曾得到过,曾被欺压过,所以越发自卑,越发自卑,便越发要踩低他人以证明自身吧。

而窗外那一对狗男女的窃窃私语,他自是听不下去,站起来狠狠地把窗子一关,冷哼一声。

但是这对狗男女的话却给了他一些启示,他低头沉吟了片刻,脸上扬起带几分得意的神色。

窗子外面的那对狗男女见窗子关上了,也站起身来,女的掐着男的腰上结实的肌肉,温柔又可爱:“师兄,你还疼不疼我?”

师兄他痛得连连求饶,想来腰上的肉都要青一块,心里却是莫名暗爽,可以这样明目张胆调戏鱼非池,她还不能当场翻脸骂人的机会怕是只有这么一回了,所以笑得灿烂,又怕她真个动气,嘴上连声喊:“疼疼疼,疼!”

“疼吗,疼我吗?”

“不疼!”

“到底疼不疼?”

“我肉疼!”

鱼非池松了手,推开要凑过来的石凤岐,一脸的生无可恋,万分惆怅地想着,哪根筋搭错了,才跑来跟石凤岐唱这出戏。

她又是负手,老气横秋地走在前面,石凤岐在她旁边笑:“你说那庄言要是知道我两这么坑他,他会怎么想?”

“我哪里坑他了,我明明是在帮他摆脱困境。”鱼非池白了他一眼,坏事做得,但是打死不认。

“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石凤岐心情大好,不与她争,反正早已见识过她手段腹黑,这庄言只能怨他自己倒霉,偏生撞上了鱼非池。

“你不要这么一副宠溺的语气好不好?”鱼非池搓搓手臂上的鸡皮。

“男人嘛,宠着溺着自己的女…自己的师妹是应该的。”石凤岐机智地改口,没有被鱼非池打死。

“小屁孩儿,毛都没长齐。”鱼非池笑一声,步子拉大,几步上前,不跟这小年轻计较。

第五十二章 起始(六)

石凤岐表情很奇怪,他总觉得鱼非池身上的灵魂不是她的,不然她为什么总是称呼明明比她还要大上三岁的自己是小屁孩,她看戊字班的那班人时也总是用一种看晚辈的神色,可她明明不过是十四岁而已。

还有她的眼睛,那种超乎常人的平静背后,还有一种奇特的力量,那种力量好像是能使你坐下来,安安静静听她讲一个故事的宁静平和。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看夜风中她扬起的发,还有白袍翩然,她走到演武场角落处最大的那株吉祥槐下站定,槐花落满她肩头,风过时勾勒出她身形,有纤细的腰,修长的腿,最出众是她的脖子,那样的欣长而优雅,圆润地过渡到肩膀,像是最完美的一道弧度。

他不曾知,这一双肩,曾挑起过多少秘密,多少性命,所以她目光沧桑。

“鱼非池,你愿意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和故乡吗?”石凤岐走过去,与她静望着槐树,既然打听来打听去打听不到她的身世与秘密,不如坦白地发问,这也是个好办法。

“没什么好说的,父母双亡,我是遗孤。”八个字,总结出了她来到这世上的前十一年的过往。

石凤岐很敏锐地查觉到她语气中的一丝哀色,低下头说道:“对不起。”

“没什么。”鱼非池语气换了换,对于她前十一年的人生,她自己都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但既然是已经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她转身看着石凤岐,这位少年郎,他身姿挺拔还站在风口,正好挡去了一些跃过围墙灌进来的夜风,倒真是个细心的人,鱼非池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很讨厌你们那些七国之争吗?”

“为什么?”

“因为受苦的永远是百姓,你们这些人,高坐庙堂,不曾见过真正的百姓疾苦,不知战火过后的伤害有多大,你们贪图着一统大陆,有着无比的野心,并为之冠以皇图霸业的美名,却拿无数人的鲜血性命做筹码用以牺牲,脏得令人发指。”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对一统天下没兴趣。”石凤岐很是诧异鱼非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毕竟在任何人看来,鱼非池都只是一个懒到连学院里这些小小纷争都不爱抬眼看的人,她竟然想过七国之事,想过百姓受苦之事。

但他又有些窃喜,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以很坦承地告诉鱼非池,他不是鱼非池讨厌的那一类人,他就是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一星半点地也不曾想过要称霸大陆,一统天下。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说我是为了阻止战争,以免百姓受苦,你信我吗?”

“我信你就有鬼了。”鱼非池睨了他一眼。

“没关系,你以后会信的。”石凤岐低头笑了一声,解了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肩上:“快入秋了,回吧,夜间风大容易受凉。”

那晚鱼非池的心情有些沉重,也就不再跟他斗嘴,而是继续负手往前走过学院里的一砖一石,目光望向了艾幼微的房间。

风雨将起,鱼非池依旧相信,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如愿避开。

第五十三章 真正的目的

并不是吃饱了撑着,鱼非池要做这么多事来救一救她其实很是不喜欢的庄言,而是鱼非池知道,她若不做这些事,由着庄言自己想办法,指不得他要想出什么歪主意来,便会害了其他的人。

与其等他去害人,鱼非池宁可出手害一害他。

让他相信他这一手可以瞒过司业,诓过学院,再让艾幼微去公布有人抄袭,曾沛沛便会来与他不死不休,使他沾沾自喜的心一下子被打落谷底,突如其来一招打到他难有还手之力,这才是鱼非池想做的事情。

在逼死刘白的过程中,他不是无辜之辈,那么让他付出一些相应的代价,也是很合情理的,庄言能不能在商夷国的报复中活下来,鱼非池,并不关心。

她更关心的是此时的曾沛沛该是何等的焦急与难受,此时的她,该是何等的心急要去把那背负了“抄袭”罪名的答卷给毁掉,叶华侬已做好了局,她看着毫无生路。

毕竟对曾沛沛来讲,这会儿儿事情即将败露,到时候丢的不仅仅是这个名额,还连带着整个商夷国的颜面,以后商夷国曾家再不会有任何机会进入无为学院中学习,这才是真正令曾沛沛绝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