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抬起头:“你帮我?”

石凤岐乐道:“怎么着,看不起你师兄啊?”

“倒不是,主要是南院的窦师兄本就是天才,你看学院里的会考他回回都是第一,别人抢都抢不去,这还怎么比。”迟归愁苦着小脸。

“你担心的东西别人也在担心,所以你不用想着怎么赢窦士君,你只要能赢过叶华侬,便是稳稳地能下山了。”石凤岐说着对鱼非池笑了一下,“你说对吧?”

鱼非池不理他,支着额头望着向窗子外边的风景,懒懒眯着眼:“谁知道呢?”

三日后,窦士君突然病重的消息传出来。

听闻是感染了风寒,病得厉害,连床都下不了。

这个病来得蹊跷,到底是怎么病的,大家伙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至于下手的人是韬轲还是叶华侬,鱼非池不想做断案的包公,没有去问,他能在这两人手留得一命,也足以证明他的不凡,学院里的第一名士窦士君,也非浪得虚名。

因着她对这位大师兄还算有几分好感,便也去探望过,大师兄窦士君一脸病色,也没有什么抱怨,只说自己时运济罢了。

可是鱼非池却知道,窦士君心里大概是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他不说,是极聪明的造反,否则不论是韬轲还是叶华侬,他都不是对手,趁着这病躲过一劫,也未尝不是幸事。

倒是那个捡了一条命的庄言,让叶华侬保护了起来。

在窦士君病重之后,学院里最会写文章的人便是庄言了,他已是叶华侬的人,这一回的笔试再也做不得任何手脚,拼的是真真切切的本事,庄言极有可能出头,这是叶华侬用以对付韬轲的手段,由不得她不上心。

暗流汹涌的弟子纷争,实在有些配不上无为学院这表面上的高贵出尘。

槐花花期短,开不得几天就要落,满地的槐花如洒了一把小米,细细碎碎地铺满了学院,风一吹过,空气中萦绕着的都是清清淡淡的槐花香。

在这阵阵槐花香中,最后交卷的日子如期而至,这一回不止二十人,想要争这下山名额的足有七八十,迟归排着队跟着一众师兄师姐身后,握着手里的卷子看着很是紧张,不时问鱼非池:“小师姐,要是我没被选上可怎么办啊?”

“没被选上你就在学院里等着我呗,多大点事儿。”鱼非池笑着拣了一把槐花米在掌心里把玩,“你交完答卷回戊字班,不要到处跑,外边这会儿到处在死人,你别落叶华侬手里了,可捡不回命来。”

“你要去哪里?”迟归拉住她衣袖。

“睡觉。”

第六十四章 我求你大爷

她走到学院最大的那株槐树下,这株槐树有名字,名叫吉祥槐,约摸有了几百年岁月了,当年在建无为学院时,鬼夫子瞧着这株老槐树极为顺眼,便没有将它铲了,相反保护得还得极好。

老树年年开花,花开绵密,有一阵子花至荼靡时,鱼非池见过漫天花舞的好景致,成片成片的槐花在空中都要织成一片。

站在吉祥槐下,她敲了敲了槐树杆,冲着密集地槐树叶里喊:“艾司业。”

树叶里伸出一只脚,晃了晃:“干啥啊?”

鱼非池伸了只手:“拉我上去。”

“你本事不是大得很嘛,自己上来啊。”艾幼微探出个脑袋,贱兮兮地说。

“行,我去找鬼夫子告状说你欺负我。”鱼非池说着作势便走。

“你个死丫头!”艾幼微一阵骂,跳下来提着她衣领把她拽上去放在树杆上坐好,他躺在高一些的树杈上笑:“怎么着,有事儿啊?”

鱼非池还未说话,艾幼微又提前说:“可别叫我帮迟归拿名额,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的,下山的人必是最有资格的人,两院院长加上陈司业来评判,最后再交鬼夫子过目,我可没这本事作弊。”

“你少说得这么义正辞严,要真这么公平,商夷国那两内定的人算怎么回事?”鱼非池顶了一句。

“那两人的确是有资格的,你以为他们简单啊?”艾幼微笑一声,“这学院里卧虎藏龙,不到一年半之后的七子之争,大把的有能之辈都还在潜伏暗藏,等着吧,到那时候,学院里的故事才算精彩。不是,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他说了一堆,好歹把话题拉了回来,鱼非池靠在树枝上透过层层树叶望着天边:“迟归的答卷我有信心,也有准备不需要你帮什么忙,来找你是有另外的事。”

艾幼微眉一抬:“你有信心赢过庄言的文采?”

“或许吧,不试试怎么知道。”鱼非池道,突然问起一个人来,“南九是不是还在山下?”

“在啊,天天在那儿眼巴巴等着呢,跟个望夫石似的。”艾幼微笑道,“你这次愿意下山,也跟他有关吧?”

“你有没有去看过他?”

“有,一个月看个三五回吧,他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有劝过他离开吗?”

“也有,不过他是个死心眼的,劝不动。”

“好,多谢你了。”鱼非池叹了一声,“对了,那七子之争我求你们大爷,别拉上我。”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七子之争由鬼夫子主持,学院司业,俱无资格。”艾幼微喝了口酒,咂咂舌头,“你可是他建院百余年,第一个亲自带上学院的弟子,你说你躲不躲得过?”

鱼非池沉默半晌不出声,她的内心有些轻微的烦燥感,伸腿踢了踢艾幼微的屁股:“帮我个忙。”

“对学院有没有好处?”

“有。”

“那我帮了。”

鱼非池觉得这学院里的人实在没一个靠谱的,哆哆嗦嗦爬下吉祥槐时,也会想着自己要是会武功就好了,至少这下树的姿势可以美妙上许多,不至于如此难看,也会想起南九。

唉,南九。

第六十五章 何为天下为公

陈司业在学院里大约已经有个三四十多年了,手底下送出去的弟子也有了三批,鱼非池他们这一拔娃娃是他教过的第四拔,这位古板的司业大人他有着满腹才华,当年不喜朝中事,听闻无为山上是净土,便入了学院做司业。

他看过的书瞧过的文章数不胜数,孰好孰坏他便是一眼就能瞧得出,丁点的瑕疵都逃不过他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于无数沙砾中能淘得真金来,但是他今日遇上了两张颇难抉择的答卷,反反复复这么琢磨与思量,也不知该挑谁好。

他揣着这两张卷子,叫上了老教与老授,去了艾幼微的房间,四人对坐,答卷铺开,陈司业他喝了一口酒,叹:“此二子可成大材。”

老教笑曰:“有大材是好事,你何至于如此苦闷?”

陈司业将那答卷一推,让他们看看:“难说,难说啊。”

答卷有二,试题相同,天下为公。

第一份答卷,这笔迹清秀娟丽,一见便知是个女子的文章,上书天下为公,公为公候,天下诸侯林立,七国相争,当是利益均分,无起争端,不乱国家,而天下归帝王,掌执权柄,为国立命,凡帝王乃是天定之人,唯天定之人方可成此大事,此为世间最大的公。

第二份答卷,笔法圆润却暗藏巧力,落笔轻巧但字迹不飘,倒是有些难辩男女,书曰天下为公,公为天下,普天之下,王土非帝王所有,而是百姓之物,王臣之道,非百姓侍奉,而是侍奉百姓,百姓既定天下之主,天下之主以百姓为尊,百姓为公,此为大公。

两篇文章各有各好,但明眼之人都看得出,第二份的答卷更符合题意,所说的话也更为大义,作为教学几十年的陈司来讲,不该有此为难之处。

陈司业他道:“诸位有何看法?”

几位老精怪此时倒没有嬉笑之色,显几分凝重,更像是德高望重之人,老教他捋了捋胡子:“难说,难说啊。”

“如今天下纷争不断,战火滔天,百姓游离失所,妻离子散,你们当真觉得此时将天下交由百姓,是正道?”艾幼微他笑问一声。

“这是何意?”陈司业问道。

“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话倒是说得好听,但人心皆是贪婪,若真将天下归于百姓,我看不会比现在更好。本只是七国帝王之争,百姓插手便是天下人之争,届时人人想得天下,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冒出来说一番人间大义,口头上的话谁不会讲?我可以讲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但是否真有这能力治国?此间大乱之际,乱世中需要的是枭雄,以一己之力平天下,定江山,如此方能平得天下纷争。所谓百姓为公,不过是盛世之后方有资格所谈之物,乱世里,这等思想难成达成,顶多是个美好的愿景,至少不符合现下的情况。”

艾幼微平日里懒散无方,但此时的话倒显得落字有声。

第六十六章 两份答卷

老授喝了一口酒叹声气:“是啊,乱世中,更需要的是摧枯拉朽地席卷与平复,已然是够乱的世道,再来这么一出百姓为公,世间百姓个个揭竿而起闹些起义,真正为这些想法付出代价的人,不一样是百姓?不可取,不可取啊。”

“学院教学讲究个学以致用,读死书读出来的都是榆木疙瘩,这也是学院与朝庭太傅之间最大的不同,可行的东西才叫有用,能解决问题的东西才叫可行,我同意老教与艾幼微的看法。”南院老授院长也说。

听罢众人的话,陈司业拆了答卷上封着的名字,众人对视,有些苦笑。

第一份答卷是叶华侬所写,或者说是庄言所写。

第二份答卷是迟归所作,或者说是鱼非池所作。

艾幼微捡着迟归的答卷看了又看,最终放下,对陈司业道:“那丫头,心很大。”

“她是你的爱徒,你不准备帮她说说话?”陈司业可是知道艾幼微对鱼非池颇寄厚望。

艾幼微摇摇头,执着酒杯懒懒坐着:“她这文章写得是好,但是难以推行,这世道,容不下如此美好的想法,残酷着呢。”

陈司业从袖中掏出朱笔,沾酒化了朱砂,又捻了捻笔尖儿,在叶华侬的答卷上写下了“甲”字,复又停顿片刻,在迟归的答卷上写下“乙”,他说:“总归是个好文章,不好随意烧了。”

答卷在下午便张贴了出来,叶华侬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头筹,面纱下她的脸是好不了了,漂亮的脸蛋上总是要留一道丑陋的疤,有些可悲的,她到现在也不知当日之事到底是什么原因,那个引着她去陈司业遇上曾沛沛的人她也始终想不到是谁,鱼非池与石凤岐在幕后藏得太好。

而她脸上这道丑陋的疤痕是怎么也褪不去了的,她心中自是有恨,却报不了这恨,于鱼非池而言,她的内心没有愧疚,刘白命都没了,叶华侬失去一张美丽的容颜有什么不可以的?

好在回报叶华侬的东西也不菲,虽然第二次的比试十分激烈,但她到底是拿下了这第一,这令她稍感平衡,眼中泛着欣喜的亮色。

她望向鱼非池,面纱之下她是何表情鱼非池不知道,但是她眼中是压抑也压不住眼中挑衅与高傲,纵她容貌不复,但是才华手段依然胜过鱼非池,她大抵是这样想的。

恰巧鱼非池也看过来,对叶华侬的高傲只是回敬以漠然神色,负着手从喧闹称奇的人声中慢步离开。

这样的结果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总是不忍心让迟归一个人奋战,她与石凤岐两人联手做了那篇文章,鱼非池列提纲,石凤岐执笔,他是文才斐然之辈,而鱼非池实在写不会之乎者也的老旧文章,他执笔润色倒是最好的。

作文章时,石凤岐问她:“你这想法好归好,但眼下时局这想法并不可行,怕是难得司业们承认,真要行如此险招?”

鱼非池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茶气袅袅,她的面容隐在这袅袅之后:“写同样的文章咱们是不可能赢过庄言的,毕竟他们成日醉心地便是这些锦绣美文,剑走偏锋,方可一搏。”

第六十七章 硬抢

后来那文章让迟归誊抄了一遍交上去,鱼非池没想过能得第一,毕竟她清楚学院里的作风,实用才是最好的,但是得第二却是她预料之中,这便够了。

得了第二名的迟归倒没有十分失落的样子,虽然仍有些遗憾,但是大家努力过了,便没有什么好难过,他买了一堆吃食请鱼非池与石凤岐一起去荷塘边的八角亭里小聚,还带了一壶酒,不胜酒力的他两杯下去便是脸上飞红,透着可爱。

荷塘里的荷花露着尖尖角,这鬼夫子大抵是个极爱白色的,所以荷花也是白荷,朵朵如雪,映在碧绿的荷叶上,有几朵瑟瑟微绽,绽出一朵日后盛开的模样,大约是像极了学院里头那些被司业们看中的学子,有那么几个,光芒初露,等着日后盛放。

只是荷出淤泥而不染,人却未必。

这壶酒喝到傍晚时分,迟归醉着嗓音嚷嚷,叫石凤岐不要欺负小师姐,否则等日后回了学院,他定是要饶不过石凤岐,石凤岐只是瞅着好笑,谁能欺负得了你家那位手段诡异的小师姐?她可是连司业都敢算计的人。

石凤岐接住醉得一头栽倒在自己身上的迟归,对鱼非池道:“怎么办,你家小师弟醉成一堆泥了。”

“送他回去休息吧。”鱼非池喝尽杯中残酒,起身扶栏,望着荷塘中的荷花,还是决定不问那日晚上石凤岐为何决定让曾沛沛去死,而不是叶华侬,明明他先前,讨厌叶华侬更多。

谁都有秘密,她也有,她不想说出来自己的故事,也就不打听别人的心事了。

“我送完迟归就回来,你等我一起。”石凤岐扛着醉得有些厉害的迟归,抓住他晃来晃去的爪子对鱼非池说道。

“还是不要了吧,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学院里对我多有宽容,对你却未必。”鱼非池摇头,她要去做这个事儿有点摸老虎屁股的意思,也不知学院给她的容忍底线是哪里,石凤岐就更不必说了。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石凤岐笑说,也不等鱼非池拒绝,就扶着迟归离去,他要比迟归高上一些,这般扶着他,倒极像是一个大哥哥扛着不懂事醉酒的小弟弟。

他是有担当的人,大家一起把事情做到这一步,他便不会半途而废,为了迟归与戊字班也好,为了鱼非池也罢,石凤岐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只是鱼非池到底是没有等石凤岐回来,她能一力完成的事,不必要拖着别人一起,她顶多是不要这下山的名额了,但石凤岐却是需要的。

她拍了拍袍子,理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碎发,又剥了粒糖果含在嘴里,沁沁的甜味在口中化开,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往某个地方走去,先前她请艾幼微帮个小小的忙,艾幼微是答应了的,只愿他今日不会后悔这个决定才好。

答应了迟归的事,总是要做到的,说好帮他下山,那这名额,她便是硬抢,也要抢过来。

第六十八章 去见叶华侬

叶华侬的院子里聚着些人,多数是来恭贺她拿下下山名额的大隋国派系之人,殷勤之色溢于言表,左左右右便是那几句乏味的好听话,约摸叶华侬也是听厌了,挥了挥只道:“你们回吧,再有三日就要下山,我需得做些准备。”

众人散去,独留下鱼非池还站在屋中。

叶华侬正欲揭下面纱,看看脸上的伤口怎么样了,抬眼便见到鱼非池负手而立,站在那里,她冷笑一声:“你来做什么?”

鱼非池吃得消她这不喜的神色,反正两人从一开始便不是你好我好的关系,她自顾自走到椅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才那糖果吃到后来有些腻人,这会儿嗓子处粘得慌,喝了口茶水后她才望着叶华侬,笑一声:“不知叶师姐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叶华侬柳眉倒竖!

她一直未找到陷害她的人,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鱼非池,却苦于没有证据,这下倒下,鱼非池自己送上门来了!她气得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是你!”

“是我。”鱼非池点头。

“你这个毒妇!”叶华侬怒骂道,冲上前一步便要对鱼非池动手。

“叶师姐莫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鱼非池只当看不见她眼中怒火,又啜了一口茶,缓声说道。

“还能为什么,无非是夺得下山名额,鱼非池,只可惜让你失望了,是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叶华侬当真是气,眼角都跳起来,她甚至已经在想,若是今日把鱼非池杀死在这里再扔下无为山,会不会没有人发现。

“不,下不下山对我来讲并不重要,我不是你,没你那么大的野心,我不过是为了刘白罢了。”相对于叶华侬的叫嚣声,鱼非池的语调始终都不高,她实在不喜欢大声嚷嚷,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呢?

“叶华侬,杀人是要偿命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杀人偿命?笑话!像刘白那种无能鼠辈,我杀了不知有多少,你可见什么人找我偿过命?”叶华侬冷笑。

“我这不是来了吗?你还杀了曾沛沛,你承认吗?”鱼非池笑道,“你跟曾沛沛打斗之时,你会不会觉得很巧,那时候好像谁在暗处在打你和曾沛沛一般。”

“是你放的?”叶华侬眼一跳,捂紧了脸上的面纱,伤疤未好,她此时仍觉得隐隐作痛,大夫人说她脸上日后必会留疤,那一刀下去得太深了,划皮割肉,都翻卷起来红肉,想再回复当初细腻光滑毫无瑕疵的肌肤再无可能,如今又听其实是有人暗中作祟,她如何不恨?

鱼非池点点头,在椅子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嗯,铜钱片儿,打在身上疼吧?”

“鱼非池我杀了你!”叶华侬逼上来,抬手握成爪,就要掐死鱼非池。

“都叫你不要急。”鱼非池扔了茶杯在她脚下,吓住了她:“我的命,你是拿不走的。”

第六十九章 不尊司业

茶水溅了一地,湿了叶华侬的鞋,她受吓稍退一步又稳住,冷冷地看着鱼非池,厉色嘲讽:“那可未必,鱼非池,在这学院里,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命是一定安全,无人可取的。”

“有道理,但是你应该想在我死之前,把你这脸皮到底是如何被人划破的吧?”鱼非池颇以为然地点点头,“难道你就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受此屈辱?”

“你会这么好心?”

“不会,我是来羞辱你的。”

“鱼非池!”

“害得你的脸变成这样子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学院里的司业,不然你觉得,为什么那天晚上陈司业的房中一直无人来呢?为什么那天晚上会起一把火把卷子全烧毁了呢?为什么曾沛沛的尸体在司业房中被烧成焦炭,他们也不多说一句呢?诚然这学院里人命不值钱,但是在上一次的比试中出了这么多事,还有抄袭的情况,司业们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的,他们却不闻不问,聪明如你,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鱼非池倚在椅子里,笑望着叶华侬。

叶华侬没有说话,鱼非池问的问题叶华侬平日里也想过,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甚至觉得那场火来得古怪,如今听得鱼非池这样提起,她有了片刻的安静。

“因为,这本就是学院的意思。”趁着她这片刻的安静,鱼非池继续说道。

“你说什么!”

“我说,真正害得你这样的人,不是我,是司业,你太讨人厌了,真的,又刁蛮又跋扈,还整天一副高高在上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样子,很烦人的,不猜错,你心里挺讨厌老授院长的吧?”鱼非池低头笑了一声,“好几次,你们南院来找戊字班的麻烦,包括你杀了莺时想嫁祸给我那次,老授院长也不帮你撑腰,更不要提在马术比赛的时候,老授院长没有半分想要替你们说话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他无用极了?”

“不错!”叶华侬狠声道,“明明那么多次机会我可以杀了你,他却半点不帮南院,就连你上次来我丑字班闹事杀了我十三个人,他也毫无骨气地就由着艾幼微那个贱人把你们带走,这样的院长要之何用?不过是个废物!”

“话可不能这样讲,你这一身所学,都是司业所教,你来这无为学院,不也是看中这里的底蕴?若你真的这般看不起司业,何必来这山上受三年清苦,习得治国平天下之法?该有尊敬,你还是应该要用的。”鱼非池好脾气地提醒她言语中的不当。

“他们不过是些无官无职无权无势的臭书袋子,你以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吗?离了这无为山,他们连我府上的清客都不如!我来这里所学所见,是他们挑中我带我上来的,不是我求着他们!既然是他们主动将我带上来山来,他们就该倾囊相授,这是他们该做的!如今他们害得我容貌被毁,你还指望我感激他们不成?”

叶华侬恨声说道,她对别的司业有没有不满鱼非池不知道,但是她对老授院长不满却是铁板钉钉的,她太过高傲,便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她转,学院里的司业也该如此。

可是老授院长要评判的是大局大势,该掌握的是南北两院的关系与走向,不可能只将目光放在她一个人身上,这她如何忍得?

第七十章 小手段

说难听一些,老授院长更为看重的是南院的窦士君等人,叶华侬这等跳上蹦下的角色,反而不是他喜欢的,他说过,现在的年轻人啊,不懂得藏拙,总不是好事。

锋芒毕露,就像张开了巴掌打人,响倒是够响亮的,但是捉住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整个手掌都折了。而那些低调隐忍的人,就像是捏着个拳头,不出手则已,出手,总是更有力道,更有看头。

骄傲惯了的叶华侬,不会明白这个道理,风头太盛,可不是什么好事。

鱼非池没有说话,只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小的茶杯刚好一口茶水,她两指扣着茶杯沿儿,轻轻转了转,声音也如这茶水清清淡淡:“按你这么说,学院里的司业们在你眼中什么也算不得,不过是些理所应当教你东西的人了?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你高看呢?”

“反正你也快死了,告诉你又何妨?”叶华侬挑唇一笑,那唇色太红,有点扎眼,她说,

“能值得我叶华侬瞩目尊敬的人,必是权高之辈,必是手段过人之士,必是王族!他们才有资格站在这大陆的巅峰,叱咤风云,这学院里的一群老东西,他们算什么?成日窝在这无为山上,也想撼动天下?定天下靠的依然是我们这些人,他们什么都不算!”

叶华侬大概有些激动,面颊都通红,“就算他们算计我又如何?我不一样拿到了下山名额?由此可见,他们不过如此,你也不过如此!”

鱼非池听罢,放下茶杯,双手击掌:“说得好,太好了,叶师姐野心之大,目光之高实非我等鼠目寸光之辈能及,佩服佩服!”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只可惜,让你知道了这么多事,我又怎会再放过你?”叶华侬说着步子靠过来。

鱼非池忽而抬头,对她一笑,极为嫣然,然后他大声道:“两位院长,艾司业,陈司业,还有各位其他司业,你们可是听见了,今日这些话我可没逼她,都是她的肺腑之言,由衷之语啊。”

“你,你说什么?”叶华侬退一步,望了望四周,复又冷笑,“你喊吧,我的院子是独居,你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更不会隔墙有耳,我又会武功,知道这方圆数米都没有人,你以为我会这般没有防备,把那些话说给你听?”

鱼非池笑:“我这个人呢,大的本事没有,小手段有一些。”

她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一脚踢开,艾幼微气得脸都青白了,大步流星走进来,吓得叶华侬连连后退,躲着这个怪脾气的司业,哪曾想艾幼微却没有找她,而是一把提起鱼非池:“你你你,你让我帮你的忙就是这个忙,你是要气死我吗!”

鱼非池觉得总这样被艾幼微提着实在有点不雅,拍了拍他手臂:“好了好了,晚上陪你喝酒,好吧?”

“哼!”艾幼微一把扔下鱼非池,眼神望向叶华侬,眼中寒意如有实质,冰冷如箭,锋芒锐利,这位学院中的第一高手,从来也不是只靠吹嘘而已,鱼非池觉得,这屋子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出去了,压迫袭人。

第七十一章 逐出学院

叶华侬显然没有料到艾幼微及两院院长还有学院里许多司业为何会出在这里,所以她眼瞳放大,满是震惊,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众人,手指都开始哆嗦:“你…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些不那么聪明,所以司业们也并不想为她解惑,只是面色如霜,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动了气,而非是作作样子。

学院这地方,连杀人都必须要处理干净不得留下把柄,无为山下是最大的坟场你可以随意抛葬师兄弟,但不可让人抓住杀人的证据,这便是说明,学院表面上的宁静与平和任何都不可打破,学院里的这些破烂事与破烂弟子,司业们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当回事,但学子们若是不把司业当回事,不放在眼中,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尊师重道,这是人伦常纲,天地君亲师,这可是写在家家户户正堂里的五个大字,叶华侬倒好,将这师父们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半点情面不留,普通人听了尚且生气,更何况这些司业们?

倒也不是说这些司业们受不得辱,而是如果连人都不会做,那还怎么做学院里的圣贤弟子,怎么样做平定天下的枭雄?学院不在乎弟子手段何其恶劣,但本性不可坏,本性坏了的人,是要不把天下放在眼中,不把众生当人看的。

见微知著,司业们知晓这个道理。

叶华侬一怒之下破口而出的话,葬送了她在学院里的一切,不仅仅是她千般辛苦付出了破相代价换来的下山名额,她被逐出了学院。

这是无为学院立院以来,第一个被赶出学院的弟子,她丢的这个人,着实有些大,大到连大隋国的人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出门在外,己身便是代表国家,一言一行都有着所属之国的影子,大隋国的这脸面,可算是让叶华侬丢尽了。

她被赶下山时没有一个人前来相送,脱了学院弟子白袍,换上了她自己的华贵衣裳,却仍旧落魄,只得她孤零零一人走出学院大门,她离去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脸上是何神色,也没有人看清,大抵是恨怒交加,却无可奈何,毕竟这里是学院,在这个地方她大臣之女的身份起不到作用,也没有成群的奴仆来彰现她身份的不凡。

她不过是无为学院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白袍弟子,如今被赶下山逐出师门,她反抗不起。

也有不少商夷国的人站在远处看热闹。叶华侬越落魄,大隋国越没面子,对他们越是有利。

商夷国人群中有一个女子,面貌娇艳,身形也不高,藏在人群都不怎么起眼,她望着叶华侬远去的身影,轻声道:“没想到最难对付的人,却是由鱼非池赶走了,也是有趣。”

韬轲转身,对她微弓身形:“学院里便是如此,多少看似光芒万丈的人,说不得转眼就消失陨落,此间更替,十分正常。”

那女子不再说话,只是再看了一眼叶华侬,唇畔含笑,转身离去时商夷国之人主动让出一条路来,皆是微垂着头,不敢直视于她。

鱼非池没有去看叶华侬离去时的仓皇,而是坐在艾幼微房中,说了要陪他喝酒,就是快喝死了也得喝下去,所以她苦着小脸,直咂舌头:“你这个酒,怎么酿得,呛死个人。”

艾幼微嘿嘿笑着,突然一板脸:“少扯开话题,说这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二章 反派死于话多

他说着丢了一堆古怪之物给鱼非池,其实这东西也不见得有多奇怪,两个纸牌,中间一根绳,绳子挺长,有个七八米,现在的人见了,个个都识得,不过是个假电话,传音用的,可是古人不曾见此物,便觉得好奇。

鱼非池总不好跟艾幼微解释一番声波传导的理论,只好擦着嘴角的酒渍,大大咧咧地半躺在席上:“我们老家的小玩意儿,你们没见过的。”

“你这老家可是了不得哦,什么都有哦。”艾幼微踢了她一脚,满脸的不信。

“嗯,我们老家还有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鱼非池端着酒杯跟艾幼微碰了一下,可不是,如果叶华侬别那么多嘴多舌,也别那么爱大声吵吵,说不得鱼非池还真拿她没办法。

先前在槐花树上,鱼非池请艾幼微帮个忙,那个忙当时艾幼微是真的有些不明白她的意图,只不过是叫多几位司业在离着叶华侬不远的隔壁那间独院中等着,屋中有不少这些纸杯,放在耳上便可。

艾幼微想着,这算得不什么大事儿,叫上了一帮人就候着,顺便一听,便听到了叶华侬那番不敬之词。

至于另一端的纸杯嘛,自然是鱼非池叫上戊字班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提前安好了的,司业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功夫在身,更不要提艾幼微这种绝世高手,用点内力听清那细微的声音也不难。

说到了底,鱼非池就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叶华侬往坑里跳还不自知。

酒喝了不知有几巡过,鱼非池的酒量实在是没法跟艾幼微比,她估摸着自己快要趴了,抓住艾幼微的衣领:“现在第一名被你们赶走了,我小师迟,不对,小师归,不对,我家小迟归,这个第二,就是第一了,他要跟我们下山。”

艾幼微瞧着她醉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唉声叹气一句:“闹了半天,你的目的是这个?”

“不,叶化脓,不,叶华侬她不滚蛋,戊字班有危险,她滚了,戊字班才安全。”鱼非池嘿嘿嗬嗬地傻笑。

“那还有商夷国呢?你把叶华侬赶走了,不怕商夷国的人对付戊字班?”

鱼非池当真是喝了酒胆子大,手指头点点,戳了下艾幼微的肩窝:“你真当我不知道,商夷国的下山的是一位地位极高之人,还有韬轲是商夷国的军师,他们两都走了,商夷国不敢对戊字班轻举妄动,凭那些小鱼小虾也动不了戊字班。”

“你知道的,倒不少。那若是没了大隋国压制商夷国,你不担心商夷国一方独大,没有人可以压制?”

“那关我什么事?他们多壮大都没关系,那是你们这些黑心肠的司业要操心的事,而且你以为你骗得过我啊,我告诉你艾幼微,你们这次下山要带我们走,要么把叶华侬也带走,要么也就没想过要留下她,你这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