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肆!”商向暖一拍桌子,倒是把曾锋都吓了一跳。

鱼非池她动动眉,公主你不好如此激动失了沉稳。

一直笑容可掬的卿白衣此时却不见了笑色,掸了掸白色衣袍,他说道:“孤可是一国之君,你不过是个长公主,有何资格与孤叫嚣?”

商向暖涨红了脸,却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硬生生挺着,韬轲见了,扶着商向暖坐下,又对卿白衣道:“国土疆域岂可赠人?蜀帝说笑了,那琉璃美人,我等必将想办法将其归还。”

“如此,我可就等你们好消息了,两日后,我便会进宫与商帝提起此事,若你们在那之前未能解决,怕是我与隋帝要打一架了。”卿白衣说罢,提袍而起,纵步离去,远远只见一袭白衣。

曾锋一开始被石凤岐气得半死,后来又被卿白衣气得半死,这会儿已经快气死了,更对着鱼非池这个可能是杀了他女儿的杀人凶手无可奈何,更是恨上加恨,恨得他连司业们都顾不得,一甩衣袖,离了去。

鱼非池懒在椅子里,望望天:“咱早点走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吗?几位司业大人,你们这是故意的啊。”

胖胖的老教院长他肉乎乎的手搓了搓鱼非池的脸:“这等天赐的学习机会,你居然还嫌弃。”

“今日表现得不错,晚上给你加餐。”艾幼微敲了一下鱼非池额头。

鱼非池她左手拔开胖老教的肉手,右手弹开艾幼微的爪子,恼火地道:“南九也要。”

“南九南九,你就知道南九!什么时候也心疼心疼我这个司业,请我去如烟楼逛逛!”

“我老家有句话,请人逛窑子,要倒霉一整年的。”鱼非池语重心长地叹息,又见迟归有些出神的样子,想着今日怎么一个比一个用心听“课”,拍了拍他:“阿迟你想什么呢?”

迟归摇了摇头,脸上满是不解,凑到鱼非池耳边悄声说:“小师姐,你说为什么曾师姐不在了,她父亲这么着急,可是刘白师姐的家人,却一个也没见呢?”

他的话让鱼非池慵懒的眼神有些凝滞,片刻过后他揉了揉迟归的脸:“小阿迟有心了,有空我去问问。”

“我陪小师姐你一起去吧。”迟归眼中露着狡黠的光,这一下,他总算是可以跟小师姐独处了,没有南九,也没有石凤岐。

“好。”鱼非池点点头。

外边传来艾幼微的声音:“你们嘀咕什么呢,南九在大门口等你老半天了。”

“来了!”鱼非池果断起身,拉着迟归就往外赶,迟归眼中有落寞,小师姐只会为了南九的事这么着急上心吗?

门口等着她不止有南九,还有卿白衣,南九沉默地站在鱼非池身后,而卿白衣笑着对她道:“卿某想请姑娘一叙,不知可有机会?”

“没有。”鱼非池说。

石凤岐站在不远处听得她如此果断地回绝之语,闷笑一声,有时候恼极她这性子,有时候又爱极她这性子。

卿白衣有些奇怪,不知在何时得罪于这位鱼姑娘,使她如此讨厌自己,他不知这是鱼非池待生人的一贯态度,便向石凤岐道:“那石兄呢,可愿与我喝一杯?”

“不愿。”石凤岐说。

然后甩袖便走,学鱼非池学得挺像的嘛,只是卿白衣备觉受挫,好说自己是一国之君,怎地出了后蜀国,半点君威也不存了?

第一百零五章 深夜入宫来

石凤岐几步追上鱼非池,听了南九的故事,他对南九也没有那么讨厌了,甚至有些感激,谢谢南九救过鱼非池一命,使得自己有幸遇见她,他说:“今日你为何要拦着我?”

“不拦着你看你作死啊,惹出祸事来还不一样是司业们帮着你收拾烂摊子。”鱼非池瞪他一眼。

“明明是担心我,不如就直说,直说了又不会少块肉。”石凤岐自得地笑着。

鱼非池看他大写的不要脸,竟也是无言以对,早知真该让他就那么冲下去,跟曾亲王对骂下去才好,到时候看回去了司业们怎么收拾他。

“好了好了,今日谢过你了。”石凤岐收了恶作剧的心思,道着谢。

“平日里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怎么今日这般反常?”鱼非池睨他一眼。

“是有些过激了,你拦得好。”石凤岐没有回答鱼非池的问题,只轻轻带过,却又立刻送来一个大消息,“但如果后蜀国真的有意要与商夷开战的话,大隋的确会出兵的,这不是骗你的。”

“你又知道?大隋国的国君你也熟?”鱼非池现如今已经对他什么都知道这一项技能见怪不怪了,毕竟他连卿白衣这位蜀帝的面子都敢拂了,而且还能让卿白衣称一声石兄,天晓得他还有哪些拜把子插香的兄弟。

然后石凤岐真的点点头,煞有介事:“还行吧,一起吃过玉娘豆子面,还是我带他去的。”

“小哥你可少吹点牛皮,大隋国皇帝起码五十余岁近六十了,会像蜀帝一般跟你一起发疯?”鱼非池睨他。

“五十八。”

“什么?”

“隋帝今年五十八,八年前他五十岁大寿的时候办过宴席,我有幸去蹭了两口,菜不好吃,不如玉娘豆子面。”石凤岐…很认真地说道。

“你认真的?”鱼非池有些狐疑,说真的,就算说他真跟隋帝也拜过把子,鱼非池也信几分。

石凤岐看她这模样大笑出声:“骗你的,隋帝从来不办寿宴,我上哪儿蹭去?而且我当年才多大点岁数,这你也信,笨不笨啊?”

鱼非池站住,望着石凤岐,对身边的南九道:“上,打死他,打死算我的!”

南九一掌说拍过去就拍过去,那是半点情面也不留,石凤岐抬手接招接得凶险,惹得旁边的迟归幸灾乐祸的大笑,只听得石凤岐口中连连大骂:“你这个毒妇,我不过是赢你一回,你就要谋杀亲夫!”

“往死里打!”

远处艾幼微他们几个望着这场景好笑,三个老怪物一对眼:“也好,鱼非池到底聪明,看得出他心里压着事,这般嬉闹让他放松一下是为上策。刚才的确太为难他了,咱们是不是太心急了?”

“还行吧,时间可不多了,再不塑成模子,怎么放心让他们几个接手?”

“我看那商向暖有问题。”

“我看他们个个都有问题,个个心里都有鬼,还以为瞒得过咱们,真当无为学院这百余年来的名号是白捡来的,不自量力。”

“晚上这宫,咱进不进啊?”

“进,叫上鱼非池与石凤岐,其他人都不带了,迟归也不带。”

“行,那我去安排。”

扰人清梦,真的是应该列入死罪当诛的犯案条例中。

鱼非池咬着牙,苦着脸,半个身子挂在艾幼微身上:“艾大司业,艾祖宗,我求你了,让我睡吧。”

“睡什么睡,起来,马车等着呢!”艾幼微直接扛起鱼非池“噔噔噔”下楼,楼下等着石凤岐,他把鱼非池丢给石凤岐,“给你给你,烦死了。”

石凤岐接住鱼非池,看她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觉得这些司业当真残忍,大半夜的把人叫起来,是人干的事吗?

抱着鱼非池上了马车,才发现马车里老神在在地坐着三位司业,正在假寐打瞌睡。

“你上来干嘛,你两赶车去,进宫。”艾幼微抛下马车帘子,将石凤岐与鱼非池无情地扔在外头,沐着寒风。

“他们三个呢?”石凤岐好脾气地放着鱼非池坐好,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睡觉,顺口问了一句。

“迷香迷晕了,不到明日清晨醒不过来,快走吧。”马车里头传来鼾声,想来对弟子苛刻的司业对他们自己却是很宽容的。

石凤岐摇摇头笑着不再说话,驾了马车“哒哒哒”,直奔皇宫,这马车不是平日里他们三人的华贵车辆,是平日街市能看到的再简单朴素不过的那种,这一路上很安静,远远地偶尔能听见打更的声音,鱼非池浅而均匀的呼吸就在石凤岐脸侧,鼻息拂过他面颊时,连夜间寒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石凤岐也不知司业们要做什么,只是到了宫门口,早有太监立在此处,拂尘一扫:“久候了,各位,请随咱家来。”

太监在前引路,石凤岐拉着一车人往里走,越走越远,都走到了后宫之中,停在了一处宫殿前,他耸耸肩叫醒鱼非池:“到了,别睡了。”

“石凤岐,你有没有那种可以一下子把人毒死的药?”鱼非池突然问。

“你要干嘛?”

“要么毒死他们三个老不死的,要么毒死我自己。自打咱出学院之日起,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这群老不死的就是可着劲儿地折腾咱们!”鱼非池咬牙切齿。

“没错,就是折腾你们!”马车帘子掀开,三个老不死穿戴整齐,精神奕奕。

这宫殿名叫琉璃殿,不用想也知,这是何人所居之处。

琉璃殿里并没有点亮所有的宫灯,只是燃着几枝红烛,红烛用琉璃盏做底托,满殿皆是温暖身上的那股异香,如有实质环绕着众人一般。

太监引得几人进了前殿,不敢再往前,只道:“皇上在里边候着几位,几位请。”

谢过太监,几人穿过前殿与回廊,在回廊里便能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顺着笛声一路走到后院,后院里荷塘中荷花早谢了,荷塘对面的凉亭中正有人起舞,舞姿翩然,商略言正横握一只玉笛,吹着幽幽的笛曲。

鱼非池等人走过去,正好一曲终了,温暖的舞也到最后,定手式是双手抬袖掩面,她久久未放下袖子,肩头有轻轻地耸动。

等过了好久,终见她把袖子放下时,依旧是那张美丽的面容,只是眼中有哀色,她跪拜:“皇上万安,温暖退下了。”

商帝扶她起来,送她离开,由着她翩翩身姿如蝶,飘然不见,而商帝的目光久久追随。

第一百零六章 我觉得恶心

商帝握玉笛的手有些紧,指骨都泛青,抬手让鱼非池等人坐下时,动作也生硬,他自己都坐不好,此间看着,倒不像是一位皇帝,更像是一个失去挚爱的可怜情郎。

“深夜请各位进宫来,还望各位勿怪才好。”商帝恢复了一点理智,但脸上的笑容仍显勉强。

“不知皇上深夜要见我等有何事?”老教问道。

“想必各位也知道,蜀帝卿白衣已入商夷之事吧?”商帝放下玉笛,抬着望着他们几人。

“不错。”

“他是为十三年前的事而来,非琉璃美人不要,孤…很无奈。”商帝苦笑道,这会儿神色已是缓和下来,“想问问诸位司业,可能助孤一臂之力,留下温暖。”

司业们对望一眼,笑而不语。

那边他妹子吵着要送走温暖,这边皇帝喊着要留下,有意思。

“实不相瞒,皇上,今日我等见过卿白衣,他提了一个要求,可使温暖姑娘留下。”

“什么要求?”

“十座城池。”

“荒谬!”商帝一拍桌案,倒与他妹子商向暖反应如出一辙,只可惜,只换来鱼非池一抹冷笑。

“皇上,您不肯交出温暖姑娘,也不肯交出十座城池,而蜀帝除了这两样之外,什么也不要,那最后的结局就是两国交战,大隋国或许也会参战,不知皇上是如何考虑的呢?”司业们好声好气地问。

“自是不可起战事,孤当政十余年,自后蜀一战后,再未兴兵灾,岂会在此时打破商夷太平?”商帝沉重地出了一口气,望着三位司业:“不知三位司业,能否帮孤想想办法?”

“无为学院,不插手任何朝政,皇上,您是知道的。”

“可是无为学院不也是最希望天下太平的吗?”

“谁跟您说的?”

“这不是学院一直以来所言吗?”商帝疑惑道。

“必要的战争,可以换来长久的太平,这样的战争我们是支持的。”

“但这并不是必要的战争,你们吃着天下人的供奉,就该为天下人谋福祉!”商帝声音提高了些。

“皇上这是在威胁我们?”

“孤从未有过此等想法,只是眼下时局紧张,那日请三位司业入宫赴宴时,本就想说起此事,只不过被人打断,今日不得已深夜请各位前往,也是为了避人耳目,三位司业,孤是诚心相求。”他说得言辞诚恳,连目光都久久定在三人身上。

“皇上,恕我等直言,我等能给出来对商夷国最好的意见是,送走琉璃美人温暖。”

“什么?”商帝猛地抬头。

“今日我弟子石凤岐一段话没有说错,若商夷国与后蜀国战事起,大隋必不会隔岸观火,反而会与后蜀前后夹击于商夷,纵商夷势大,也难敌两国合击,你商夷国近年来又对其他几国多有压迫,不说远的,只说夹在商夷国与大隋国西北角的白衹国,便是吃尽了你们的苦头,若我不料错,到时候参战的或许不止大隋与后蜀,还有白衹。白衹虽小,但是蝼蚁尚可溃堤,我不认为商夷有能力同时应付三国围攻。商帝,所以你的犹豫,有可能会将整个商夷拖入泥潭中。”

商帝陷入长久的沉默,像是在思量司业所说的话一般,但司业所言句句为真,由不得他不细细考量,说得再透彻一点,这就是一个天下与美人之间如何抉择的故事,而历史总是给我们太多答案,美人这种可怜又可悲的角色,从来不在国家之上。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商帝有点垂死挣扎的意味。

“言尽于此,商帝,你还是早做决择吧。”

司业们说罢,便起身告辞,而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在一边旁听的鱼非池与石凤岐也起身,拱手拜别。

其实商帝不过就是心太大,既不想放过琉璃美人,也不想打仗,天下好事他要占尽,便对了。

只是三岁小儿都知道没这样的便宜事,他却想着要请司业们帮他促成,这未免可笑,可笑到有点不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了。

出宫极为顺利,鱼非池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独坐在凉亭中的商帝,他身影有几分萧索,却依然只换来鱼非池的冷笑:“好个虚伪小人。”

“何出此言?”石凤岐好像也在想事情,听了鱼非池这句话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鱼非池不想说。

“说说看吧,回去的路咱们走过去,不坐马车了,我们也想听听你两学到了什么。”艾幼微开口道。

鱼非池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低头自嘲一笑:“我忘了,说到虚伪小人,谁虚伪得过咱们五个。”

“哦?听来有点意思。”老教挤过来,胖胖的身躯肉都在颤,“说说看,非池丫头,让司业听听你的高见。”

“我没有什么高见,那商帝早已做了决定要将温暖送走,你们也早就知道,却陪在这里演戏,我与石凤岐心知肚明,也坐在一边看你们演戏,岂不都是虚伪小人?”鱼非池想起那可怜的琉璃美人泪,当真是惨。

几人皆不说话,面面相觑,纷纷静默了半晌之后,石凤岐才说:“你怎么知道他已经决定要送走温暖了?”

“十三年了,他与温暖情投意合,又无旁人阻止,何不早早立她为后,而是让她在深宫之中如同豢养的舞姬一般苟活?真的爱一个女人的话,是不会让她不清不楚这么些年的,我若不猜错,商帝他应该在十三年前就已经算到了今日,留着琉璃美人这块宝,可与后蜀平战事,这位目光长远,又英明神武的帝王啊,真是温暖姑娘最可亲,又最可恨的男人。”

鱼非池懒懒着拖长了音调,她对这商夷国与后蜀国之间的大事倒真没几分兴趣,就是有些同情那个被送来送去的温暖,好好的姑娘,一生葬在阴谋里。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已经做了决定,为何今夜还要来问咱们?”艾幼微笑着问。

鱼非池看了他一眼,“我不想说,我觉得恶心,你们问石凤岐,他知道的。”

第一百零七章 金陵城中的旧宅

司业眼光齐刷刷望向石凤岐,石凤岐摸摸鼻尖儿:“想来那个商向暖是与商帝串通好了的,今日故意在亲王府上演那么一出,让蜀帝觉得此事难成,日后等商帝松口答应里,蜀帝才会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和平果实,更加不会轻易起战事。这手段,也算是高明的。”

“还有呢?”艾幼微又问。

“还有就是…他大概真的很想除掉曾锋吧。”石凤岐步子稍微挪一挪,离着几位司业远些,“所以准备利用你们几位司业,帮他一起除掉曾亲王,没了这个心腹大患,商帝在商夷国就可以纵横驰骋了。一个温暖,换两份胜果,这…还是挺值得的。”

司业们齐齐点头:“嗯,不错,有进步。”

“不过弟子有个疑问,你们为什么明知这是商帝的局,还故意往里走,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石凤岐虚心好学地问道。

艾幼微手指一指前面,前面鱼非池负手而行,老气沉沉的样子,艾幼微说:“与她讨论去,看看你们能不能猜出咱们的目的来。”

石凤岐笑了笑:“她这会儿心情不好,就等等再问吧,对了司业,我想带她去个地方,今晚不回去了。”

艾幼微一下子提住了石凤岐的衣领:“小兔崽子,她才十四岁,你敢动歪心思?”

石凤岐白眼要翻上天:“司业,你思想能不能别这么龌龊?你当我是你啊!”

说着拍开艾幼微的手,快行几步拉起鱼非池,也不管鱼非池答不答应,拖着她便往远处跑走,落得后面三个孤寡老人相依遥望,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不节制了。

石凤岐带着鱼非池来的这地方,是金陵城一座荒芜已久的宅子,大约是下过几场秋雨的原因,这宅子里并倒没有厚厚的灰尘扑过面来,推开吱呀的旧门,宅子后面是另一方世界。

那日月光很好,澄澈似水凝于半空,将这宅子在夜间照得亮堂堂,爬山虎爬上墙壁,破旧的木窗角落结着蛛网,台阶上散了几块零碎的石砖,满眼皆是废墟的模样,一些尚未枯萎的青草倔强地从石砖缝隙中长出摇曳的姿态。

这里破烂,颓废,但别具美感,好似在这里,可以看见光阴流过的痕迹,宁静得有如不存于这世间。

“好看吧?”石凤岐站在她身后,有些怀念般地看了看这四周的破旧宅院。

“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鱼非池望着这写着衰败令人心生惆色的院落,问着石凤岐。

“以前我来过金陵城,夜间四处闲逛时,发现了这里,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地方未有半分更改,跟当年一模一样。”石凤岐说着伸出手,拉着她往后面走,后边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宅子围着的是个天井,上边是天,下边有井。

意头是极好的,四水归堂,人丁兴亡,料想当年这宅子的主人也该是个懂风雅之人。

井中的水还很清亮,飘了些浮萍,浸着半边溶溶的月亮。

石凤岐捡了块石头扔进井中,激得井水波纹推开,月亮被打散,又重聚,他说:“很多人说世间之事有如天上的明月,阴晴圆缺,总有盈亏之时,但我说若世间得有心人,世间之事当如井中之月,纵使被人打散,遭人破坏,水面平静之时,井中之月依如往昔。”

鱼非池听着他这自信满满地歪道理笑道:“你是在跟我说禅经揭语吗?”

“我没那么高深,我只是觉得,如果商帝与温暖二人真有那般相爱,终有一日他们会重聚,所以,你不必为温暖觉得惋惜,历些磨难,经些苦楚,就当是历练了。”石凤岐拍了手井沿,让她坐上,背后是水中月,头顶是天上月,还有院中的好月光,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月下夜。

“我也不是为温暖感到惋惜,我只是觉得,个人的命运在家国之前,真的很渺小,商帝虽然有些无耻,但他的确很爱温暖,想必你也看出来。可他纵使为帝,也难以守护心中所爱,说到底了,他也只是个人,在商夷国的利益面前,他不仅仅牺牲了温暖,也牺牲了他自己。”鱼非池难得说这样的话,她想,应该是今晚的月光太美,让她情绪四溢。

“如果我是商帝,我不会这么做。”石凤岐笑道。

“怎么,你要为了一个女人与天下开战?”

“不是,卿白衣所说的那十座城池显然只是用来吓退商帝的,肯定还有可以协商的地方,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如果我是商帝,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蜀帝卿白衣的弱点,用以掣肘,但商帝没有这么做,说到底了,他还是想借着温暖除掉亲王曾锋,好完成一箭双雕,野心太大的人,要牺牲的东西也就注定多了。”

他或许是还未做皇帝,所以不知皇帝苦,十七的少年他说这话时,依旧带几分掩不去的轻狂与飞扬。

鱼非池想着年少轻狂固然好,但怕司业们是不爱这样的,于是发了善心,要压了压他这过份自信的心理,免得他日后吃苦头,问道:“若他没有弱点呢?或者说,你遇上这样的情况,却没有找到对方的弱点呢?”

“不知道,但我可以确信,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绝不会把她送走,天下固然重要,可如果守着这天下的人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灵魂不圆满的人,是不可能把天下治理好的,你看历史上的暴君,大多是这类人。”

他的目光灼灼,并未盯在鱼非池身上,只是淡淡地望着天井上方的月亮,这眼神的灼热好像能将这清凉的月色温暖起来,没有看在鱼非池身上,鱼非池却觉得,胸口微烫。

鱼非池在暗中祝福,愿石凤岐能一直记得他自己今日说的这番话,若有朝一日,他遇见可以为之如此喜欢的女子,他还是不顾一切予以守护。

“我一直觉得奇怪啊,你才十四岁,却好像看透世间人情,不过,大概真的是你天赋异禀吧,就像温暖,天生异香。”石凤岐的话打断了鱼非池的思绪,他支着一边井沿,身子微斜地看着鱼非池:“那么天赋异禀的非池师妹,司业给咱布置了功课,让我们想一想,他们明知是局,为何还要入局的原因,你有何见解啊?”

鱼非池也学了他,支着井沿斜着一半身子,望着白月光,轻声道:“你是知道无为七子的吧?”

石凤岐的眉猛然一压,直起身子来:“你的意思是…”

第一百零八章 无为七子

关于无为七子,大概是无学院最顶端的存在了,那是超越学院众司业,仅次于学院院长鬼夫子的人物。

须弥大陆上不少风云过往与硝烟战事,都与无为七子有关。

说他们是乱世平息人也好,说他们是盛世搅屎棍也罢,唯一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智慧,手段,才谋,甚至阴毒,都是最顶尖的,他们总是须弥大陆七国的帝君们都想争取得到的人。

他们是学院培养出来的最终的谋士。

而像这次司业们带着鱼非池他们五个下山来,虽说有让这五人开拓视野的原因,更深层的原因,也是让学院里那些藏着的人才尽数冒头。

快要满三年学业之期了,还有太多的高材之辈藏在学院暗处,学院需要把他们找出来,挑一挑看一看,谁值得悉心培养,养好了去争七子之位。

鱼非池说道:“无为学院每十年选三百弟子上山,学时三年,一周期为十三年。但到最后,他们只会挑出七个人来,称作无为七子,这七人是无为学院真正想要的人。无为七子在学业第二年的时候便会挑出,成为鬼夫子的闭关弟子,得他一年亲身传授学业。三年学业满,七子下无为,各寻明君,辅佐天下,一统山河,结束须弥大陆长达数百年的七国割据之势,平息战乱。”

石凤岐接道:“无为山立院百余年,无为七子之选共计有八次了,可每一次下山的弟子都没能完成学院的重托,这天下,依然是七国。”

“上一批无为七子下无为山,大概就是十二年前吧,商夷国与后蜀国是在十五年前发起的兵乱,历时两年,于十三年前结束。算算,应该就是那无为七子的壮举了,我听说那次,商夷国差一点就同时拿下了大隋国与后蜀国,若不是这两国国中各有七子之一,联手抗击商夷,这天下的七国啊,现在就应该是四国了,甚至,一国。”

鱼非池说着笑了一下,当年选择商夷国的那位无为山弟子如此厉害,却不知为何功亏一篑了,倒落得如今后蜀前来商夷逼还一个美人,一场差点引起大陆格局改变的战争,走到最后,不过是一场异香美人舞作句点,当真是世事难料。

过了半晌,石凤岐也没有说话,鱼非池发现石凤岐的异常安静,坐起身子看他:“怎么了?”

石凤岐的脸色有点奇怪,看着鱼非池的目光灼然,一双清亮漆黑的眼眸里微微颤着明亮的光芒,也许是月光入眼的原因,鱼非池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听到他说:“所以司业们此时故意入局,目的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想来他已经知道,鱼非池接着说道:“让商帝对蜀帝记恨在心,对后蜀国记恨在心,甚至有可能对大隋啊,白衹啊通通记恨在心,等到再出一位无为七子助他成事时,他就可以借着这仇恨,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攻打天下了,男人嘛,冲冠一怒为红颜,多好听的名声。”

大多数时候,男人都只将女人当作附属品,为他们传奇壮丽的人生加上绚烂漂亮的颜色,这种不公平,令鱼非池觉得好笑。

“对啊,司业们的目的,只是这个而已,他们在为下一批无为七子做准备,他们在铺路。等到我们这一批中的无为七子选出来下了山,投靠商夷国的那个弟子,很轻易就能摸准商帝的死穴,咱们学院的司业,个个都是鬼,目光高远,心怀鬼胎。”石凤岐叹息了一声。

“你也不必如此悲观,好说咱司业假假的也有几分仁义在,十三年前他们的弟子没收拾利索的烂摊子,他们这会儿也算是帮着捡干净了,一场对天下毫无意义的战争,让后蜀蒙羞,如今他们让后蜀国拿回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他们的人,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洗牌吧,至少现在在我看来,他们并没有对任何一国有所偏袒,就是不知去了大隋会怎么样。”

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大隋,鱼非池从来也不信司业们选中大隋只是随手抓阄,肯定是有他们的理由,理由是什么,要去大隋国找。

“大隋国比起商夷国要弱上不少,甚至连财富都比不得近些年来致力于商贸之事的后蜀,他们去大隋,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大概也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吧。”石凤岐显然不相信司业们会对大隋国安什么好心,但求他们别使坏就好了。

鱼非池不置可否,司业们的心思你莫猜,猜来猜去猜不明白。

只是鱼非池觉得,这才刚刚开始,可她便已经厌恶了。

前生勾心斗角了一辈子,这辈子不想那么累了。

这须弥大陆的天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固执的鱼非池仍旧觉得,她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只求安安份份三年过,下得山与南九寻一处安静的地方,了此一生,谁也别找她,谁也别念她,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这一夜的长聊到后面,聊到了一些石凤岐见过的奇闻怪事,各地的风土人情与典故,他总是信手拈来。

他好似去过很多地方,这天下七国他都去过,唯一不可知的是,他到底是哪一国的人,但鱼非池从来也不关心这个,眼前,这人是她学院里的师兄,就很好了。

“回吧,天快亮了,再不回商向暖他们该醒了。”鱼非池起身,坐得太久起得又太猛,头有点晕,一时没站稳险些掉进井里。

石凤岐手快捞住他,压着眼的长眉挑一挑:“你离了我可怎么办?”

“唉,你跟司业学什么不好,偏生要学这些个不要脸的行径,走吧,小伙子。”鱼非池老人家般拍拍石凤岐肩膀,又觉得自己有些矮,便踮了踮,使自己看着更有气势些。

石凤岐是个贴心人,干脆蹲了蹲身子由她占便宜占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