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真不矮,只是石凤岐个太高,鱼非池向来是这样解释的。

第一百零九章 凌空一剑

便是猜出了司业们的打算,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商夷国的局势不是鱼非池与石凤岐这等初入金陵的年轻小辈就能看得清的,真正看清的只有那三位老司业,人老成精,总有道理。

看不清的鱼非池也并不以为意,她第二天补好了睡眠,应了迟归的邀,去找刘白的家人。

没指望过刘白的家人为她讨要公道,也没想好要不要将刘白之死的惨状告诉她家人,鱼非池只是想去了一桩心愿罢了。

两人问了路,打听到了刘府,一路走到那府前,鱼非池拉住了迟归的步子,望着那刘家大门,自嘲苦笑,又摇摇头:“罢了,阿迟,我们回吧。”

“小师姐,怎么了?”迟归见鱼非池神色不对,连忙问道。

“没什么,刘白只怕是…要白死了。”

刘府大门口,停一台软轿,轿上雕刻着蟒,鱼非池便是再不关心商夷国之事,也知道商夷国只得曾锋这么一位亲王,也只有这位亲王有资格用仅次于龙的蟒这等事物。

这刘家若不是曾锋的亲信,他何止于屈尊亲自跑一趟,再大再得宠的官儿,还能大过权势滔天的曾亲王不成?

倚上了曾亲王这么棵大树,刘家这女儿啊,白死了,死不足惜。

迟归不知鱼非池这所有的想法,只是觉得来都来了,至少要给跟她们家人讲一声刘白已经不在了,免得她父母双亲惦念着才是,巧恰有个婆子从后门里走到前面街上来,看她手间竹篮筐子,像是要去买菜,迟归见了拉住这婆子,笑着问道:“这位姐姐,请问刘府是否有一位小姐名叫刘白啊?”

许是那声姐姐唤得婆子心喜,看着这后生又好看,便也有心说上两句话,婆子道:“这位小公子是要找老五啊,老五离家好久了,不要找她了,她是个灾星,一生下来就克死了她娘,老爷最讨厌的就是她了,要不然也不会把她送走,小公子若是认识她这倒霉秧子,可是要躲远些,别沾了晦气。”

碎嘴大概是街市妇人最大的特色,迟归不过问一句,婆子已是将刘白的老底交了个干净。

看来,真是个不受宠的庶家小姐。

迟归听着有些呆,不知该如何接话,怎么这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呢?他又接着说:“不是的,这位姐姐,刘白姑娘出了些事,我不知府上…”

“最好是死在外头,府上她的房间早就给老爷的十七房姨娘住着了,回来了也没地方给她养病,老爷也不会想她回来的,小公子,你可要小心着说话,老爷脾气不好,若是让老爷听见了,怕是要连你一起骂的。”婆子说得眉飞色舞,还好心地拍了拍迟归的胳膊。

迟归眨眨眼,似是有些不能理解这婆子说的话,半天发不出声来,鱼非池见了,给了婆子些碎银子:“谢谢这位姐姐,我们也只是偶然听说,既然如此,也就不叨扰府上了,这点银子您拿着当我们谢您了,别将我们来过的消息告之府上贵人,以免污耳。”

婆子欢天喜地接了银子,连说:“没问题没问题,这位姑娘与小公子慢走。”

回去的路上迟归一直闷闷不乐,踢着地上的石子一步一步走得缓,鱼非池也不催他,跟着他慢慢走,走到一株榕树下,迟归坐在榕树根上一个人生着闷气:“他们怎么能这样,刘白师姐…刘白师姐是他们府上的小姐,是刘家大人的女儿啊。”

“人各有命。”鱼非池只是这样讲。

她设想过当她把刘白的事告诉刘家后,刘家会有的反应,只是没算过这一种,连说的机会都没有,便是所有话都堵在喉。

原先总觉得,刘白以一死了结所有的流言中伤,是有些软弱了,如果她坚强一些,无畏一些,只要活着,总会有熬过去的一天。

现在看来,刘白的自尽,并不仅仅是因为那学院里的流言,幼时过得太苦,长大后心中便留下了阴影,遇上学院的事一刺激,这才寻了短见。

不比迟归的愤愤不平,鱼非池显得很平静,大约真的是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她虽觉得同情怜惜,却很难在心间生出什么波澜。

一直以来,鱼非池觉得这是一种极好的心态,心止如水,静如磐石,但有时候,她也觉得,如尊木偶,满心尽是荒芜坟地,也无乐趣。

鱼非池去买了些钱纸过来,沉默不作声地烧了不少给刘白,最后一把投入火中时,她念了一句:来世投个好胎吧。

火光高起,一把剑穿过火光,反射起火与太阳同样绚烂的颜色,剑尖处凝一点寒芒,沾之即亡。

“小师姐!”

迟归瞳仁放大,那如天外飞仙的一剑映在他眼中,未来及思考,他伸出手握住了剑刃,顺着剑身直直往上,生生握住破风而来的那一剑,逼得这一剑,堪堪只停在鱼非池喉前,扬起一缕放在肩头的发。

鱼非池漠然抬眼,眼中无甚感情,只是高喝一声:“南九!”

南九一身青衣,手中折了条榕树枝,凌空而落。

那人一剑被迟归所握时便准备退走,只是刚退一步,一条榕树枝,自他头顶百会穴,直贯而下,榕树枝上端,留在头顶如个手把,榕树枝下端,从他喉咙处穿出来如个坠子。

他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默数一二三,方见鲜血从他喉间淌出来,接着才直挺挺到下去,连呼喊一声都没来得及。

南九武功,已至臻境。

南九没有回头多看一眼这人,只是几步过去匍匐跪在鱼非池脚下,满是自责的声音说着:“下奴有罪,未保护好小姐。”

“不怪你。”鱼非池拉起他。

今日出门时,是自己叫他不要跟过来,在客栈中好好休息,也跟着艾幼微好好练功习武的,刚才那一喊,也只是试一试,不成想南九真的跟着来了,他大概是怕自己发现,所以跟得有点远,没能及时赶过来。

拉起南九后,鱼非池握过迟归的手看,那一剑来得凶狠,迟归徒手相接,掌心与手指处各一道血痕,汩汩冒着殷热的血。

鱼非池没说什么,只是撕了条身上的白袍,将他手掌整个包起来暂时止血,沉默着带他急步回了客栈,司业带来的那一堆杂工中,记得也是有懂医术的。

迟归的受伤,或者说鱼非池的遇刺让大家心情不太好,几位司业没有气得跳脚骂人,只是面色阴寒得骇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茶酒均不沾,静静等着大夫仔细给迟归包好伤口,等着他说话。

“伤口无毒,入肉颇深,所幸未伤及筋骨,需得养段日子才长得好。”大夫说,“失了点血我等会去配点药,给熬着喝了,也就无妨了。”

于学院里的大夫来讲,这点伤只是再普通常见不过的皮外伤,被打得筋骨尽断皮却相连的他都见得多了,迟归这伤不值得他过份担心,只是淡淡说了两句,便退下熬药去了。

大夫见得多,司业们其实也见得不少,本只是小事,换作学院里他遇上这种事司业们是连眼皮也懒得撩一下的。

但是这一次迟归的小伤却令他们格外震怒。

无为学院的弟子,弟子之间杀得,司业杀得,就连烧火做饭的伙夫都杀得,外人,碰都碰不得。

过往无为学院八届弟子随司业下山游方各国,从未遇上过这等行凶刺杀之事,今年这一回,可是开了个“大彩头”。

待得日后回了学院,向学院众司业还有鬼夫子说起此事时,怕是要被他们狠狠嘲讽唾骂一般。这等有伤无为学院颜面与地位的事情,竟然就是他们眼皮下发生。

实为无能!

艾幼微冲鱼非池挥了下手,鱼非池点头,对迟归说话间显得极不近人情,她说:“一,以后不得空手接白刃,若今日剑上有剧毒,你当场就死在那里了。二,以后不得我一遇到危险你就往上冲,你的命也很珍贵,不可如此不珍惜。三,以后你就跟着南九练功,你底子打得不错,只是疏于练习,南九勤快,让他天天带着你。四,这次的事情是针对我的,与你无关,你不要跟着瞎操心瞎琢磨,养好伤口才是你现下要做的事。”

“可是小师姐,我…”迟归觉得委屈,他只是担心小师姐罢了,她怎还要反过来责备自己?

他委屈得眼眶都发红。

“五,谢谢你。”

他红着的眼眶里,眼泪滚了滚,便“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鱼非池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抿着些嘴角的笑意,又微带些嫌弃的表情:“你是男子汉,不要哭鼻子,难看死了。”

“我会好好养伤的,也会好好练武,小师姐放心吧。”迟归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走到南九面前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我以前不喜欢你,可是你武功比我好,小师姐叫我以后跟着你练功,那我以后就只好叫你小师父了,你愿意带着我习武吗?”

南九望着鱼非池,鱼非池点点头,南九才道:“好。”

两人年纪前不多,心智…大概也差不多吧,应该能成为玩伴,鱼非池心想。

今日迟归握住剑身那一下,她的心口的确狠狠一颤,如果迟归因为自己出了什么事,鱼非池一定要血洗金陵城。

她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可是好像,她越不想欠,便欠得越多。

屋子里只留下了石凤岐,鱼非池,与三位司业,五人对视,相顾无言。

第一百一十章 别动我师弟

鱼非池帮着大夫给迟归包扎伤口时,手上沾了些血,她的手指细长而温凉,在盆中清水中洗了洗,又拿帕子擦擦干,动作自然而然,好似只是手上沾了灰,要洗去一般。

屋子里只听得见她洗手里不时响起的水声,许久都没有人说话,不知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很久,沉默使人将窒息,鱼非池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这副静止的画面中,她像是唯一会动的人,未有半点尴尬在。

热茶暖暖身子,鱼非池说:“我要杀了他。”

淡漠无奇的声音,一如那一剑飞来时,她眼神里的平和。

她的声音荡开了这一室沉寂已久的气氛,三位司业互相看看,老教院长道:“你说的他,是指谁。”

“司业心中明明知道,何必多此一问呢?”鱼非池唇边含点笑意,神色不再显得十分刻薄逼人,她说道,“我不管他是不是被阴谋推着走到这一步的,这与我无关,他伤了迟归,我就要替迟归讨公道。”

“丫头你既然明知这只是阴谋中的一环,如此行事,岂不是遂了那人的意思?”

“无所谓,总不可能事事都如我意,偶尔被人当做刀利用一回,我也是可以接受的。”鱼非池不是什么有着高尚情怀的人,她不过是比眼前这些沾过更多的腥污,骨子里灵魂中,她其实并不排斥这些算计人心的伎量,融于骨髓里的东西,她也排斥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是不再重新沾染腥污。

有人要杀她,并不是什么怪事,不出意料,大隋国的那位叶华侬怕是已经准备了一百种杀招等着她,她也不怨,阴害了别人不可能还指望着别人不反击。

但是伤及她身边的人,却是鱼非池不能忍之事。难得有这么个可以入心的小师弟,却险些因为自己废了一只手,鱼非池真要咽这口气,也是咽得下的,可是她不想咽。

不想咽,就是借势行凶。

司业们不说话,不知他们各自盘算着什么,这一场看似突兀的暗杀,其实无比的顺理成章,只要明白动手的人是谁就好。

而司业们之所以沉默,是他们破天荒地有一点为难。

眼见司业们不说话,石凤岐觉得他必须站在鱼非池这一方,不然她就孤立无援了,所以他出声道:“学院最是护短,我们好说也是跟着几位司业一起下山来的弟子,在这金陵城还敢有人行凶欲取非池性命,又让迟归负伤,弟子也觉得,如若就此放过,怕是世人会看轻无为学院。”

艾幼微听了一声“哼”:“你小子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在学院头上,偏帮非池丫头就是偏帮,直说得了。”

他说罢,终于拿起桌上一杯放了许久的杜康酒,喝了一口后说道,“你们想报仇也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石凤岐问。

“这件事我们三位司业就到此为止不再插手,往后所有事你们两个自行去完成,做成做败我们都不会帮你们,若是不一小心丢了性命在这里,我们也不会救你们,两位…认为呢?”艾幼微说着望望身边两位院长。

胖胖的和瘦瘦的两院长迟疑片刻又点头:“也是该让你们自己磨练磨练,艾司业此意极好,但是话说在前面,若是最后你们丢了学院的名声,别怪我们这些司业惩罚手段冷酷。”

“好,我答应。”鱼非池一口应下,“多谢三位司业。”

“不谢,我等也不过是顺便想看看你两到底有几斤几两,别丢人啊。”艾幼微笑说,对石凤岐使了个眼色,“她没功夫在身,南九有许多地方不便陪着她去,若是谁再伤了她一根毫毛,你小子,也就不用再来见我了。”

“是!”石凤岐低头应下。

其实今日迟归与鱼非池赶回客栈时,他看着迟归满手的血,还有鱼非池白袍上的血污,心都抽了一下,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得知她无恙时,才放下心来,却仍然后怕,若今日不是南九忠心跟着,天晓得鱼非池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也懊恼自己为何不在她身边,免她受惊吓。

这使他下定决心,以后尽量与鱼非池呆在一起,哪怕被她嫌弃也无所谓。

所以艾幼微今日这句话即使不说,他也会随时保护鱼非池。

三位司业当真是说到做到,说好了不管后面的事,就真的一点儿也不理会了,三人要么是窝在房中打马吊,还叫上了迟归补齐三缺一,要么是天天去那如烟楼,听说艾幼微又遇见了什么美人儿,听得一夜伶曲不归。

而鱼非池与石凤岐自打那日出了令人呼吸困难的房间后,对望一眼,互相交底。

“动手的人是曾锋。”鱼非池说。

“策划的人是商帝。”石凤岐说。

“还有商向暖,刘府,曾锋被利用了。”鱼非池说。

“你要杀曾锋,就是如了商帝的意。”石凤岐说。

“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事情并不难想明白。

商帝早就做了决定要将温暖送还后蜀蜀帝,却让他妹妹商向暖去找曾锋,故意造成他不想放手温暖的假象。又在深夜里请几位司业进宫,说是在夜间好避人耳目,其实不过是间接地给曾锋释放信号,他商帝是真的决定不送走温暖,所以才要向无为学院的司业请教,不惜一切也要留下那琉璃美人。

无为学院的地位有多高,自不必再赘述,曾锋一开始或许还有些怀疑商向暖这个曾经的敌人,但是有了无为司业深夜入宫这一出戏码,他便是信定了商帝不会交出温暖。

这种情况下,曾亲王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商帝等的,便是亲王动手行事,他作黄雀,等在后方。

商帝想利用无为学院的威望,助他完成一箭双雕之计。

但是还缺一点点东西,谁都知道无为学院向来孤高,从不插手任何朝政之事,想要利用无为学院与商帝他站在同一方对付曾锋,商帝还需要给无为学院下一味猛药。

这味猛药便是今日的鱼非池遇刺。

商向暖就是学院里的人,自是晓得鱼非池在司业们心目中是何等重要,何等受宠,若是曾锋这时候对鱼非池下杀手,那以学院里护犊子护得凶名在外的行事风格,怎会轻易饶过曾锋?

所以司业们说,鱼非池若执意要杀曾锋,便是如了商帝的意,如了商向暖的意。

若是不杀,学院的颜面置于何处?

这才是司业们觉得小小棘手的问题,他们把这问题抛给了鱼非池与石凤岐,让他们去解决。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耍流氓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这是他们下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麻烦,司业们撒手不管的态度让石凤岐神态认真起来,往些年前他历过不少这等朝庭暗斗,但是他不确定鱼非池有没有经历过。

所以他希望把所有的事情都分析清楚,想个明白,悄然地为鱼非池划出最清晰的道路来。

不指望她感激,唯愿她太平。

“曾锋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被挑唆来杀你,他再恨你,也知道得罪了无为学院总不是好事?”石凤岐皱眉问道。

“我今日去了刘白的家中,也算不得家中,只是站在外边,看见了曾锋的轿子停在外边,我当时就在想,会是什么样的原因,能使一位权倾朝野的亲王屈尊,拜见一个下臣。”鱼非池手肘靠在客栈走廊扶栏上,十指交握,略带回忆神色地说道,“大概,只有爱女心切这个理由了吧。”

“看来是商向暖给出的消息,说刘府有曾沛沛的下落,刘府的人应该说是你杀了曾沛沛,彻底激怒了曾锋。”石凤岐双手环胸,靠在扶栏上,“但也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毕竟曾锋也知道,无为学院的人是不好杀的,一招不甚,引来的可是滔天凶机,以他在朝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心性,就算怎么痛惜爱女,应该不会如此冲动才是。”

“对啊,是什么让他如此冲动呢。”鱼非池笑了一声。

“你是说…”

“对,我就是在说商向暖。”鱼非池笑道,“那日宫宴的时候,我们便知商向暖使计让温暖故意饮了酒,散发出来的香味越发浓郁使人精神亢奋,也是那香味让堂堂一位亲王在殿前失了仪,与我学院中人对骂一番。那么,她若是能再得一点这香味给曾亲王,诱着亲王一时冲动做出这等鲁莽的决定来,也未必不可能。”

“你有没有发现,温暖从不饮酒。”石凤岐偏头看着鱼非池。

鱼非池也望着他:“她身上的暖香,是商帝所调,想来商帝,精通此香用法。”

石凤岐挑唇轻笑:“就是可怜了那位琉璃美人,什么也没做,被利用了这么多。”

鱼非池只笑着不说话,老样子,她会把所有的事情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那位琉璃美人,不在她的计划中。

“商向暖应是看出你心不在商夷,又趁着此次机会,所以…不再留你了。”石凤岐无意间点破了那一晚商帝与商向暖的夜谈,他对此道,却是熟悉。

“我这么抢手?”鱼非池指着自己,有些好笑。

“你一向很抢手。”石凤岐说,所以自己才追得这么辛苦。

鱼非池不再跟他开玩笑,站直了身子,双手握着扶栏,说道:“我们需要见一见蜀帝,你既与他有些旧交情,不如安排一下吧。”

她的目光悄然深邃,这等博弈手法极为高明,看来这商夷国能成为大陆第一强国,真的不是平白得来的,就连一个亲王都有如此智慧,谁知道那位高座之上的商帝,他心里的城府有多深,手段有多狠。

与卿白衣约的地方是一处隐蔽的酒楼,假假的,这卿白衣也是后蜀国君,虽然很难看出有几分帝王气来,但身份如此高贵怕是刺客也不少,安全为重。

卿白衣见得鱼非池与石凤岐,倒没有几分架子,很是平易近人模样:“石兄,鱼姑娘。”

“见过蜀帝。”鱼非池不是石凤岐,没跟卿白衣拜过把子,该有的礼略不去。

“快起快起,只要我出了宫,就鲜少将自己当皇帝看,是吧,石兄?”卿白衣对石凤岐一笑。

石凤岐不看他,偏过头去,今日若不是有事要找他商量,当真是懒得跟这人说话。

卿白衣见石凤岐这神色也不恼,只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鱼非池,不时还点点头:“难怪石兄对鱼姑娘不同一些,鱼姑娘,若是等你满十五及笄时,眉眼长开,此番媚骨艳肌,怕是要颠倒众生,石兄好眼光,不愧是带着我跑遍偃都红楼的人。”说着,他又对鱼非池解释了一下:“偃都就是后蜀国都,姑娘若是有空来游玩,记得来找我。”

“卿白衣你不说话会死,是吧?”石凤岐脸皮都在颤,本来鱼非池就不信他洁身自好,现在卿白衣这番话,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当年必是瞎了眼,才扶他上后蜀帝位。

卿白衣好生无辜一摊手:“你们叫我来,不说话,难道互相干看着吗?”

鱼非池悄悄揉了揉眉心,早知,自己一个人来好了,怎么这石凤岐满世界的仇人?

“蜀帝请坐,今日的确是有事想请教蜀帝。”鱼非池抬让两人坐下,倒了杯酒给他们。

“鱼姑娘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卿白衣说得跟真的似的,一国之君你十句话里有两句真的,鱼非池就烧高香了。

但鱼非池只是一脸感激的神色,望了望石凤岐,而后说道:“蜀帝对那琉璃美人可是志在必得?”

“那是当然,不然我何必要来这商夷国一趟?”卿白衣说道。

“那蜀帝你是否真的会因为琉璃美人得不到,而起战事?”

“我会得到她的。”

“因为有曾亲王的暗中相助是吗?”

“那日姑娘你不是看见了吗?”许是觉得鱼非池的问题越问越无趣,都已是她见过的事实,何苦来哉多问一次,所以卿白衣也越答越快。

“商向暖也会促成此事?”

“当然了。”

“商帝会一早便决定放琉璃美人归国。”

“对啊…不,不对,不是,你这算什么问题?”卿白衣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出口了方觉上了当,连连反口,却苍白无力。

鱼非池停下了所有的问题,右边的嘴角轻轻一牵,似笑非笑的一个弧度,果然如此。

卿白年让她这笑容笑得背脊发毛,搓了搓手臂不再看,转而望向石凤岐。

石凤岐却想着鱼非池刚才话说得太多定是口渴,便给她倒了一杯茶,只听得卿白衣低骂道:“你们这不是耍流氓吗?我怎么会知道商帝早就做了决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往年交情今日骂

石凤岐放下茶壶,目光一扫望着卿白衣:“当年我便跟你说过,你最大的毛病是嘴太快,又碎又快,跟街市上的婶子姨婆一般,有心人稍微套一下话,你便什么都说出来了,此乃帝王大忌。”

“哦,你如今倒是教起我做皇帝来了?去了一趟无为山了不起了哦?”卿白衣瞅着他,“那你当初跑什么?丢下那么大个后蜀国给我一个人管着,你晓不晓得我好几次差点被人砍死在御书房啊!带你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跑遍了整个偃都的红楼,你还赢了我那么多银子金子,我差点连底裤都输给你了,说跑就跑,信都不留一封!一跑就是三年,半点音讯没有,老子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只差给你修个坟,逢年过节提个猪头去拜拜!”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都直接破口大骂了,手中握着个茶杯重重地往桌上砸了又砸,只差把那杯子给震碎了。

石凤岐被他骂得直捂耳朵,无奈地看了一眼鱼非池:“我真的没有跑遍整个偃都的红楼,他夸大了。”

鱼非池听着蜀帝这顿酣畅淋漓地喝骂,脸上听得好笑,心中却微微震撼,石凤岐当年与卿白衣的交情该有多深,才得一位皇帝,如此相待?

石凤岐给骂得嗓子都要冒烟的蜀帝倒了杯茶:“当年我若是不跑,今日坟头青草,也的确该有几尺高了。”

也是怪,先前骂得厉害的蜀帝听了这句话,却莫名安静下来,眼中还有些难过的神色,喝了口茶,他仰天一声长叹:“罢了,终究是我欠了你。”

“没什么欠不欠的,当年事当年过,过了就算了,今日来找你,当真是有别的事要问。”石凤岐说道。

“你那个花骨朵不都问出来了吗?对,我的确早就知道商帝会把温暖送回去的,因为我来商夷之前,就已经与他达成了协议。”反正瞒不住了,卿白衣干脆说了个痛快。

这种事情其实想想也知道,总是瞒不住无为山的这些怪物们的。

“所以你去曾亲王府上,也只在演戏?商向暖知道吗?”石凤岐问他。

“长公主并不知道,商帝对她也有些提防吧,毕竟长公主对温暖的确是嫉恨已久。去曾亲王府上,自然是演戏,配合着商帝造成他若不答应送回温暖,我便要发兵商夷的假象。”卿白衣说。

“你得到的好处是什么?”石凤岐又问。

“这我就真不能说了,你们若是连这也能猜出来,那我就真服。”卿白衣牵牵白衣衣袖,有几分得意地望着石凤岐:“你以为这三年过去,我就半点长进也没有吗?”

他这得意的小样有点傲娇,还微微挑了下巴,鱼非池靠在椅子支着额,决意不说话,明显此时谈话由石凤岐进行会更好,所以她就等着石凤岐开口。

石凤岐他大拇指指腹刮了下鼻尖,又清了清喉咙,看着这一脸得意的卿白衣,想着该怎么组织话语才不算打击到他,想了片刻,他说:“我想呢,商帝故意造成不愿归还温暖的假象,也就是造成了两国将要兴兵的假象,这位亲王大人一向觊觎商夷皇位已久,若是因为这琉璃美人商帝起兵祸战乱,他便能高举大旗,讨伐暴君,为民请命了,然后他应该会答应你,待他掌权之日,必与后蜀结百年盟约,不起战事,顺便,归还温暖。”

卿白衣依然抬着他的下巴,眨了两下眼,不说话。

石凤岐继续道:“曾锋他应该已经私下拉拢过你了,你也应该假模假样的答应了,毕竟你是与商帝一起演戏的,戏总要演到最后。”

卿白衣抬着下巴咽了咽口水,抿着嘴,不说话。

“所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你帮商帝这么大一个忙,绝不仅仅一个温暖那么简单。”石凤岐沉思了片刻,想了下:“哦对了,当年攻打后蜀的主将就是这曾锋,你这也算是报了当年旧仇,商帝再许诺你一些其他的便利,有利于你将后蜀国的生意再做大一些,这样款款条条加起来,你就有足够的理由答应商帝了,当然,你主要还是必须把温暖带回去,毕竟这是证明你后蜀从此摆脱了商夷战败国的人。”

卿白衣放下下巴,目光微垂地望着桌上一桌饭菜,没有动筷的意思。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望着石凤岐:“你们学院还收人吗?皇帝要吗?”

“收,但你不行,你脑子不够。”石凤岐说。

“这皇帝做得真没意思。”卿白衣喝了口酒,险些哭出来,“三年过去了,我以为我总算是可以赢你了,你这样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你让我说的。”石凤岐好心提醒他这个先后顺序。

“是啦是啦,你最厉害啦,你说得都没错,事情就是你说的这样子,这就是个局中局而已,被设计的人一直是曾亲王,你们无为学院,也是早就算好在计划内的,商帝这王八蛋,他说他计划万无一失,你们两不过是学院的弟子就给看破了,万无一失个鬼。”卿白衣直想骂娘,原还真指望着这一招能瞒天过海,哪曾想,在无为学院眼中看来,如此幼稚可笑。

“你们这局中局里,包括杀死非池这一环吗?”石凤岐的声音陡然冰寒起来,长眉微压,压住他平日里总是带笑意的丹凤眼,压着摄人的威严。

卿白衣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石凤岐,便意识到事情严重,看了一眼鱼非池,对石凤岐道:“并不在计划内,是另外有人暗中行事,我今日听闻无为学院弟子遇刺之事,也很震惊。在金陵城里,敢对无为学院动手的人不多。”

“我们会顺着你与商帝的计划铲除曾锋,但不是因为你们的计划起到作用,而是为我学院里的小师弟受的伤。今日来找你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无为学院的人不是你们能轻易戏弄的,没有几手真把式,只是班门弄斧丢人现眼。你把这些话带给商帝,不该动的人,不要动,动错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石凤岐字字句句说得清晰明了,带着不容反抗不容置疑地气势,卿白衣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铁甲在身的他,立于宫门前,一杆长枪横扫千军,那日宫门口的鲜血漫过了卿白衣的鞋背,他一个一步血印子,石凤岐跟在他身后,目送着他,坐上帝位,称一声万岁,从此不见踪迹。

卿白衣想着这些,突然笑起来,倒了一杯酒给石凤岐,骂一声:“你这死脾气,我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公主的疯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