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司业们下山的五弟子,除了迟归这名额得来有点虚,是鱼非池与石凤岐使尽手段换来的之外,其他四人都是实打实有着足够强硬的底气与实力。

不止鱼非池与石凤岐这两人如此,商向暖与韬轲也是如此。

能得南院院长亲自挑中选来下山,他们必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商向暖的手段已是见识过了,不可谓不狠辣刁钻,但是韬轲却好似一直无甚动作,一如他当年在学院里时一样,什么时候都是平平庸庸的样子。

但平庸的他,今日斗胆要向公主说句话:“上次刺杀鱼非池之事已引起他们不满,我觉得,未必能瞒得过司业们的眼睛,早晚会查到公主身上。”

商向暖摆弄着身上的香囊,依然轻声笑语:“发现了又怎么样?本来也就没准备瞒过他们,曾沛沛与刘白之事商夷国内只有我们二人知晓,曾锋突然对鱼非池发难,自然会想到是我故意泄漏的风声。”

“公主此举的用意是什么?这一路上还要同去大隋,若在此时便与鱼非池等人撕破脸皮,以后如何相处?”韬轲疑惑不解。

“你难道忘了,这件事情的主谋是我皇兄吗?他要做局中局对付曾锋,还要利用我打探学院里的风声,好事都让他占尽了,他也总该付出点什么吧?”商向暖话中含义,有点模糊,但韬轲毕竟是聪明人,不需深想也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公主,你如此行事,太过危险了。”

“他让我做了十几年的替身,我这点回礼,算什么?”商向暖笑道,“仅仅只引着学院里的人与我们一起诱着曾锋造反怎么够?非得是让学院里最心疼的弟子鱼非池遭些难,才能让学院正视商夷国,对我那位皇兄生出不满,一想到我皇兄被无为学院盯上,我就莫名快活。所以,我被学院恨一恨,被鱼非池了们视为眼中钉,又有什么关系呢?”

韬轲站在她旁边半晌没有说话,低着的头使人看不出他脸上神色,眼前这个长公主,他跟了大概快有八年了,所以韬轲知道,这位看似正常甚至温柔的公主,她的皮囊之下藏着何等疯狂扭曲的心脏。

是个人都会疯吧,十三年来都活在另一个人的影子下,一言一行被迫模仿着她,衣冠发饰被逼学习着她,香囊气味接近着她,连名字,都要追随向往她。

商向暖收好香囊藏在袖中,淡淡的香味散在半空,她说:“等到温暖被送走了,你说,皇兄会不会因为我身上的香味而思念她,思念得发疯,毕竟他是那么的喜欢温暖。”她笑笑,“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发现这香味的好处呢。”

“公主累了,今日先歇息吧,我出去打听一下司业们的风声。”韬轲抬手作揖,巧妙地阻止了商向暖还要继续的疯言疯语,弓身退了出去。

退出商向暖房间,他顺上房门,望着这房门久久出神,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只是转身离开。

不知是何原因,本是定在昨日就该进行的商蜀两帝讨论归还琉璃美人温暖之事,莫名地推后了些时日,听闻那日是蜀帝进了商帝御书房,两人闭门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蜀帝出来时,面带笑容,而商帝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有人猜着,应该是蜀帝说话难听,冲撞了商帝,也许是死活都要将那琉璃美人带回来,使得商帝不痛快了。

后来蜀帝出了宫,又与石凤岐喝了次酒,他说:“我为你们争取了五日时间,五日后,我也拦不住了。”

石凤岐问道:“你怎么跟商帝争的时间?”

“我说他惹了一身腥骚,还把我给带臭了,我需要时间与你们重修关系,他也最好把腥骚洗干净,否则你们无为学院的人,真要把这金陵池翻个个的血洗一番,他问我要几日,我就说五天。”卿白衣懒笑喝着酒,“怎么样,我够兄弟吧?”

堂堂一国之君,说的尽是街头痞子诨话。

石凤岐举杯与他碰了一下:“谢了。”

“你可千万别谢我,我受不起。不过石凤岐,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说来可怜,卿白衣认识石凤岐足足三年余,却一直不知他自何处,他说他是一富商之子,但卿白衣觉得,那富商除非是姓天,叫天王老子,才生得出这么个敢惹事能成事的儿子来。

石凤岐笑着放下酒:“你怎么就不信呢,武安郡富绅石磊之子,石凤岐,我。”

“你留着这鬼话去骗你家中那个小娇娘去吧。”卿白衣骂一声,“话说,你真的那么喜欢那小娇娘?”

“嗯,喜欢。”石凤岐说着嘴角都翘了起来,藏都藏不住的甜蜜温柔。

“哟哟哟,这骚得。”卿白衣看着好笑,打趣一声,“那你两成亲的时候叫上我,我给你送份大礼。”

“有心了,不过,人还不一定乐意嫁我呢。”

“还有看不上你的女子?那小娇娘看来挺烈的嘛,烈点好,烈点才镇得住你这货。”

石凤岐看着他:“当了皇帝也没见你有个正形,我问你啊,那温暖你是非要不可的是吧?这里就咱两,少说大话。”

“非要不可,我不骗你。”卿白衣怪笑一声,“你是想替你那小娇娘争取一下,看能不能留下温暖是吧?”

“要你管。”石凤岐白他一眼。

卿白衣喝多了几杯酒,这会儿酒劲上头,只笑道:“没办法,别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就这件事我真帮不上我,我是皇帝,你肯定是知道的,皇帝做来不易。”

几杯酒话,倒让卿白衣找回了一些当年与石凤岐在街头巷尾里喝酒划拳时的感觉,那时候他们,还只是狐朋狗友,后来是怎么变成了君臣之别?

商帝将两国相谈的日期住后退了五日,不仅对石凤岐与鱼非池来说是好事,对曾锋来讲,也是个好消息。

时间越往后推,他准备的时间就越充分。商帝与蜀帝关系越糟糕,于他起事也越容易。

他只是偶尔有些后悔,那日在刘府里怎么就冲动了,听得商向暖一番话,他便忍不住想杀了鱼非池,立时便派了刺客要去刺杀鱼非池给他女儿报仇。但事情做都做了,后悔也无甚用处,他仍自专心准备着夺宫争帝之事,将这种小小麻烦弃之脑后。

被他弃之脑后的这小麻烦,却是鱼非池的心中刺,刺在肉中需得拔,她与石凤岐走进了刘府。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刘府刘庭

刘白的父亲名叫刘庭,是商夷朝中重臣,位列尚书,主管户部,听得有无为山的弟子到访,连连出来相迎:“不知贵客上门,有失远迎,望两位包涵。”

“刘大人客气,我们来府上只是说些私事,您不必如此。”石凤岐单手轻抬,抬住了刘庭的手臂。

“两位里面请。”刘庭笑容满面,请着二人进去。

几人落座,茶水上来,刘庭问道:“不知两位有何事?”

石凤岐看了看正专心吃茶不准备搭话的鱼非池,想来刘白这事儿,只能由他来讲了,他说:“我与刘白师妹是同门,听闻刘白师妹的父亲正是大人您,特来拜访。”

刘庭脸色滞了滞:“原是为刘白而来。”

“大人知道刘白的事?”石凤岐问他。

“知道,不过当初她去无为学院里时便明白,学院里生存全靠她自己本事,本事不够,便也怨不得旁人。”刘庭喝了口茶,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意,但极为疏懒,似是根本懒得提起这个他不放在眼中的庶女一般。

早就料到了他这态度,石凤岐倒也不惊异,只是笑着说:“大人言之有理,本是担心大人思女心切,故而特来告知一声,既然您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

刘庭的神色这才好转,望着两人:“倒是二人是青年俊彦,否则也不足资格随学院司业下山,不知二位是何方人氏?”

“我是武安郡人,非池…也是,不瞒大人说,这些我们来除了刘白师妹的事,还有一件事想与大人商量。”石凤岐很快带过这个问题,切到他们的正事。

“何事?”

“蜀帝与商帝为十三年之约有些不愉快这事,想来大人您是清楚的。蜀帝与商帝分别找过学院相商此事,我学院主张让商帝交出温暖,但商帝似乎颇有不愿,学院担心天下战火又起,特命我与师妹前来与大人商量此事。”石凤岐开始胡说了。

“此等大事,为何与我讨论?”刘大人神色疑惑。

“我等知道,朝中曾亲王是主张求和的,此事本该去与曾亲王细说,但我师妹与曾亲王有些过节,只好来找大人您。”石凤岐说。

“原来如此。”刘大人恍然模样,想起就在庭中商向暖长公主告诉了曾亲王,鱼非池杀了他女儿,还拉着自己伪造了一封刘白的来信作证,如此过节,的确不容易解开,想通此节,他又问道:“那你们想做什么?”

“有劳大人告知我等,朝中有哪些人是主和的,大家一起讨论一下,如何说服商帝,避免战祸,或者…请大人将这些人请过来,我们也就不必一一拜访,浪费时间了。毕竟如今,时间紧迫啊。”石凤岐说着,还皱了下眉,点了下头,一副万分焦心的模样,又望着一直不讲话的鱼非池:“你说是吧,非池师妹?”

鱼非池终于舍得放下那茶盏,笑看着刘庭:“当然,想来刘大人一心为了朝庭,必不会忍心看到这等事情发生的,还请今晚就安排好会面,人数越多越好,说服起商帝来,越发有用。我学院一行在商夷国逗留已久,也是时候该离开了,毕竟此行的目的终究是大隋国,而非这商夷,请大人尽快。”

刘庭觉得,曾沛沛死在鱼非池手里不冤枉。

这等巧妙地逼迫他加紧时间办事的讲话技巧,在官场上浸淫数年的他,都未必习得来。

“好,本官今日便准备此事,届时去贵院下榻的客栈请二位。”

“那就等大人好消息。”鱼非池欠欠身,便转身离了这刘府。

出得刘府,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上了马车,只当没有看见身后跟着的刘家暗探,大大方方往五味楼里去,好吃好喝一番,又回了落脚的客栈,看着司业们与迟归打马吊,迟归牌技烂过艾幼微,两人已是快要输得倾家荡产。

好在鱼非池手红帮迟归摸了几把好牌,赚回些本钱来,而石凤岐站在鱼非池上方,不时将老教的好牌拆得稀烂打出去,可着劲冲鱼非池使眼色,给她喂牌。

最后两人被老教和老授一人一脚踢出了房间,骂着三天之内不许靠近这里。

鱼非池大笑着出门去,走到走廊上,双手捧在嘴边大喊了一声:“南九——”

青衣转瞬在眼前,半低头:“下奴在。”

鱼非池抬起他下巴来,让他抬起头说话:“晚上辛苦你去个地方。”

“好。”

“我还没说去哪儿。”

“哪里都可以的。”

“南九最好了,来,我悄悄告诉你。”鱼非池踮着脚尖在南九耳边说悄悄话,南九弯腰听着一直点头,看得石凤岐站在一边满嘴醋酸味,连连翻白眼。

说了一会儿,鱼非池才站定问南九:“记下了吗?”

“下奴记住了。”南九点头。

“记得别让人发现你,注意安全,去吧。”鱼非池叮嘱道。

“说完了?”石凤岐气冲冲一声,鱼非池点点头。

“说什么啊,挨那么近。”

“说是…街头有家卖醋的,百年老陈醋,秘方研制,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醋酸味,我觉得这醋肯定味道了得,让他去给我打一瓶来。”鱼非池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打个醋非得挨那么近嘴都快凑到他脸上去了啊,什么醋,爷给你买十缸回来,淹死你!”

鱼非池忍着笑,但笑意都从她眼中淌了出来,笑眼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人有时候真的,挺笨的。

然后便负着手,忍着笑,踩着楼梯下了楼,都到了转弯的地方了,听得石凤岐喝:“鱼非池,你说谁是醋坛子呢你!”

鱼非池终于忍不住,笑开来,笑声传到楼上,石凤岐恼得叉着腰却半天骂不出一个字,干上火。

等到傍晚时分,闹闹腾腾的两人,一见到刘大人的马车到了客栈大门前,便立刻换了副脸皮,学起司业们的假模假样来倒是极得神韵,持重沉稳地走出店中,石凤岐扶鱼非池上马车时,轻声道:“商向暖与韬轲刚在二楼看着咱们。”

“看吧,看了也白看。”鱼非池也轻声回。

今日刘庭来请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前往酒楼,以商向暖的性子必是会向商帝禀告的,可是刚刚才听完蜀帝的话,知晓了他妹子暗中刺杀学院弟子给商夷抹黑,他只怕是气还来不及。

若不是处在这关键时刻,他不能因为一个商向暖打草惊蛇惊了曾锋,所以未对她下手,换个日子,商帝应是早就对商向暖作出惩罚了。

商帝他现在还会不会信商向暖的话,信几分,就值得玩味了。

所以,由他们看去,又怎么样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屋虚伪之徒

马车左拐右绕来来回回,绕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深巷子里,越往里越宁静,静得都要无人声,石凤岐下意识握了握鱼非池的手让她不要紧张,鱼非池挣了挣没挣脱,也就由他去了。

马车走了许久也不到,两人无聊说起了话,石凤岐说:“你说曾锋知道刘庭是商帝的人吗?”

“他要是能知道,就不会中商向暖的暖香了,就连我们,若不是看破了暖香捣鬼,清楚商向暖的意图,也猜不出刘庭竟然会是商帝放在曾锋身边的内应。”鱼非池低声说。

“所以今日他请的这些人,应该蛮有意思的。”石凤岐小声道。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有小厮在外说话:“两位,到了。”

石凤岐对鱼非池点点头,掀开了帘子先行下去,看着周围安全了才把鱼非池接下来,跟着小厮进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宅。

宅子在外看着极是朴素,里面却是守备森严,三三两两有人巡逻站岗,鱼非池觉得,这些人这阵仗,实在太大了,大家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饭就足够的事情,搞这么复杂。

她正想着,小厮领他们进了堂屋,堂屋站着十余人,鱼非池悄声对石凤岐说:“你记左边我记右边。”

“没问题。”

刘庭走出来,对两人道:“怎么只有二位?你们司业不来吗?”

“这等小事,何须司业出马?刘大人是信不过我们吗?”石凤岐抬了下巴,透几分冷傲。

“不敢不敢,两位也是一样的,请。”刘庭连忙说。

屋中这十几人,有年长的有年青的,许多一看便知是在朝中当官的,身上那股子官场气,说话间的官场作派尽显无疑,一行人将鱼非池与石凤岐拱在中间,纷纷出着主意讨论着要如何说服商帝,一个比一个诚恳用心,一个比一个说得真挚感人,个个都心怀天下,念着苍生,祈着菩萨不要打仗。

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在此时有着无形的默契,年纪虽小,但在一众老狐狸里应付得游刃有余,滴水不露,时不时还陪着几位大人叹一番如今时势简直一塌糊涂,若是再打仗百姓可就真没日子过了。

大人们纷纷赞着两位无为高徒年纪轻轻就已如此通晓国事,实为大材,有没有兴趣日后商夷常居?或者问一问姑娘是否有良人,公子是否有佳人,公子他曰:我佳人是她,她良人是我。

鱼非池在心中骂着石凤岐这无耻之徒,却依然不能拍掉石凤岐趁机抱过来的咸猪手。

如此这般,他们应付了足足两个时辰,记下了这里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名字,还说等日后有空一定前去府上叨扰,再作絮谈。

又深情拜托各位一定要写书上谏劝诫商帝不可因一女子而毁一国,谆谆殷勤,声声诚恳。

简而言之,这里整整一屋子的人,都是装模作样之辈,包括鱼非池与石凤岐亦是如此,以最虚伪浮夸的样子,与对方磨着耐心。

其实这里有个小小的漏洞,商帝心里那些小九九,早就要送温暖走,这件事是鱼非池与石凤岐早就知道了的。

而商帝与蜀帝见了那一面之后,也清楚地知道,他的小九九早就成了无为学院眼中的小儿玩笑话,学院他们是早看穿了的。

那鱼非池与石凤岐这是在唱哪一出呢?

找这么多人过来商量如何劝服商帝送走温暖以换两国太平,这议题,不是显得毫无意义吗?

对既定的事实,还商量什么呢?

不止刘庭不明白鱼非池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连商帝也有些懵了,刘庭与商向暖两的情报送过来是对得上的,也就是,鱼非池与石凤岐真的在做这样一件极其无聊极其愚蠢的事情。

于是先前刘庭问商帝:“皇上,那两人要微臣带人过去商量,这去还是不去啊?”

商帝略作思量:“去肯定是要去的,且不说要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只说眼下大家面子都还维持着不知情的假象,就不能不去。他们这么做,大概是想做出曾锋表示出孤铁了心不与蜀帝妥协,所以无为学院不得不倾尽全力的样子来,使曾锋掉以轻心,日后好一举拿下。毕竟,无为学院的人也想杀了曾锋。”

他说着停了一下,冷笑一声:“只是不曾想,孤这位长公主,如此豁得出去,为了给孤一击,连学院的同门师妹也敢下手。”

刘庭说:“微臣就是担心这个,长公主先前所为,将皇上您置于不利之境,微臣担心,无为学院的人会不会对皇上您…”

他的话让商帝也有些犹豫,无为学院护短,虽说未伤及鱼非池,但总是伤了他们一个弟子,也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思虑片刻,他对刘庭说:“你此去带些信得过的人,别用曾锋那边的人手,免得被他们两个利用。记着,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们都接着,听着,陪着。商夷国与无为学院的关系不可再恶劣下去,得罪了无为学院,比得罪十个后蜀国的后果还要严重。”

“那微臣带些天子门生去吧,这批人最是可靠,在曾亲王身边也潜伏多年,深得曾亲王信任,就算无为学院的人把风声漏给曾亲王,曾亲王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无为学院的人总不会蠢到告诉曾亲王,皇上您的真实意图。如此一来您就不会打草惊蛇,而且这批人也懂得说话之道,应付起来也自如些,一举多得。”刘庭想了想,说道。

“嗯,此举甚好,当心一些,还有两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臣惶恐,为皇上效忠,是臣的福气。”

“孤知道你的忠心,下去吧。”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场荒诞的相聚,朝庭里的老狐狸,与学院里的小狐狸,心中各自跟明镜儿似的,却依然在这里说得热闹,说得感人,只差一把热泪,便是可以为商夷卖身。

谈了整整两个时辰后,鱼非池实在说不动了,便冲石凤岐使眼色,依依不舍地拜别各位大人,上了马车,回了客栈。

客栈里南九已归,说那方府上,隐有几人出入,与那府的主人说了几句话,就又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旁观者眼中的宫变

五日眨眼即过。

这五日里商向暖再未进过宫,只与韬轲住在客栈里,鱼非池与石凤自那日与商夷国一干朝臣说了一番废话之后,也不再外出,养了几天嗓子,陪着司业打着马吊,迟归的手慢慢愈合,还仍不能沾水,吃饭行事也不甚方便。

等到这一日,蜀帝将与商帝摊牌明说两国那十三年之约,天还未亮,商向暖才与韬轲提前进了宫,她身份毕竟是长公主,这种时候该要提前进宫打点烦琐事。

去与司业知会一声时,司业们挥挥手,让他们自己去,他们是不会再进商夷国王宫了的,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宫里的事儿还不如打马吊来得有意思。

住在韬轲与商向暖对面的鱼非池与石凤岐,扒着窗子见商向暖步履从容慢步入宫去,石凤岐一边看一边往鱼非池嘴里塞着圣女果,嘴里还说着:“这两人近两日倒是安静了,她惹出那么大的祸事,也不惊慌。”

“是挺稳重的,不过今天是蜀帝与商帝进宫协商交还温暖之事的日子,我看宫里头今日热闹着,她也未必真如表面上那般有底气,吃定商帝不会对她如何。”鱼非池咬着圣女果,含含糊糊地说着。

“唉,又是一个血溅皇宫的夜啊。”

“说得你溅过似的。”

“我溅过啊,不是…我没贱过,我说你不要总是给我使绊子好不好?”

鱼非池低声发笑,见韬轲离开,坐回了椅子上,石凤岐递了杯茶给她:“晚上怎么办,司业这是真个准备撒手不管宫也不进了,你还不带南九?”

“我倒是想带,带不进去。”鱼非池喝着茶。

“那行,我保护你一样的,到时候别离我太远。”石凤岐说。

“问你啊,你跟那蜀帝卿白衣,到底怎么回事?”鱼非池突然问道。

石凤岐凑过来:“你终于对我的事有兴趣了?”

“我是对后蜀国的事有兴趣。”鱼非池手掌巴在他脸上推开他,说:“卿白衣这个人看着挺随性,但是对后蜀国国事却是很上心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跑一趟商夷,应该是咽不下当年后蜀战败的这口气。我若不记错,这温暖是商帝亲自带回来的,也就是说,当年攻打后蜀的人里除了有曾锋,还有商帝。可是他现在要对曾锋赶尽杀绝以报当年之仇,却愿意与商帝联手,也不知是他心怀宽大放得下,还是另有目的。”

“没有别的目的,你放心好了。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今日他愿与商帝联手,也是当年我告诉他,与商夷近十五年内不可动武,否则他在后蜀国经营的那点民生,又要白费了。”石凤岐笑道,说得很随意,指点一位君王,他很随意。

“哟,你这么厉害哦?”鱼非池揶揄一声。

石凤岐听了抬头看她,见她神色戏弄,眉眼一挑,笑道:“那是当然,你可别小看我。当年我跟他关系的确是很好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些事,不提也罢。”

不提便不提,两人收拾了一番,便也妥妥当当地进宫去,这算是三进宫了,进一回,遇一回不样的事,这一回不知又要遇上什么样的好故事。

宫变大约是考衡一个帝王执政期间朝堂是否稳定和谐的重要标准之一,家臣外戚三不五时闹革命,那这个朝堂那必然是有点混乱的。

商帝算得上是宏才大略,目光也很长远,但是也没能逃脱宫变这样有些无聊的小事。

事情大约是这个样子的,蜀帝卿白衣入宫来,与商帝对说说一番两国交好话,两帝立于朝堂中,下边是文武朝臣近百人,鱼非池与石凤岐虽是无为弟子却无资格上朝堂,只是呆在旁边的暖阁中,旁听着朝堂上的动静。

本来他们两今日应是连入宫都不必的,但是无为学院在此次两国协商之事里扮演着一个比较特殊的角色,所以不能不来,由不得商帝提防小心也不可将他们赶出去。

蜀帝曰:“商帝几时归还我国温暖?”

商帝曰:“蜀帝何苦相逼?”

蜀帝曰:“可贵国亲王早已与孤说好,此事商帝已然答应,今日为何却要反悔?”

商帝曰:“孤何时答应过?”

蜀帝曰:“曾亲王你个王八犊子骗老子?”

曾亲王怒起执剑而来,砍翻了宫里几朵可怜兮兮的花花草草:“本王答应蜀帝的事,一定应诺,皇上,为了两国太平,今日就要委屈您了。”

商帝凛而拂袖摔杯:“孤待你不薄,你竟敢造反!”

曾亲王冷喝大骂:“沉迷美色,不思进取,为了一个女人不惜两国开战,如此荒唐,反了又如何!”

鱼非池与石凤岐躲在远远的地方,免得被战火无辜波及,鱼非池他听了半晌商帝与曾亲王的对骂,深觉心累:“你们这些人,夺宫的时候都喜欢说这么多废话吗?”

“临场发挥嘛,主要是烘托出那种气势来,嘴皮子上骂赢了,这宫才夺得名正言顺不是?”石凤岐解释道。

“当年你血溅王宫的时候也是这么多废话?”

“不,我是直接上去干的,废话是事成了之后等卿白衣去说的。”石凤岐歪头想了想:“讲道理嘛,总是谁赢了就是谁对的。”

嗯,这流氓作风,鱼非池还是比较喜欢的。

他们闲得无聊说着悄悄话,那边已是忙得火热朝天要打个你死我活了,曾亲王这一局做得吧,其实真不算差,若是没有遇上商帝这样的对手,他这个宫,是夺成了的。

宫外他的王府亲兵攻打王宫大门,宫里还有不少御用侍卫做接应,后宫里的宫娥太监他也早早就收拾停当关了起来,只剩下商帝这么个孤家寡人在此处,身边留着几个一心想两国太平主张求和的狼子野心之人。

曾亲王与蜀帝也是早早就约好了的,蜀帝答应得可好,孤只要两国太平,你们内部问题孤没有兴趣管。

曾亲王与无为学院也是早早说定了的,学院里坚定地主张送走温暖,换两国不起战事,方是正道,商帝此举与学院的意思背道而驰。

曾亲王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商帝他早已看穿一切,曾亲王所信任的无为学院与蜀帝,暗着都是与商帝有某种不可说的默契。

所以当曾亲王喝喊着攻打,叫嚣着清君侧的时候,宫外本该呼啸而至的亲兵并无动静,宫里原是应接应的御用侍卫也并无反应,若是有人去摸摸他们鼻息,便会发现这些人早已断了气。

这本身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夺宫阴谋,若是换作商帝来说这个故事,怕是要惊心动魄得多,充满着跌宕起伏与诡计交锋的精彩,还有运筹帷幄的高人风范。

由鱼非池的角度讲出这些事来时,如此淡漠平静,甚至稍显寡淡,只缘鱼非池与石凤岐实在是个局外人,他们坐在一边静静瞧着看着,用旁观者的目光冷漠地注视着,眼看宫里宫外血飞肉溅。

非他们残忍,而是他们的确不是事中人,尚且不说鱼非池根本不关心这些个国家大事,就连石凤岐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就像是隔壁家的小媳妇儿跟人偷了情,丈夫在跟小媳妇儿吵架,旁人顶多是说个是非,谁能替那丈夫决定如何处理这家事?

他们来这里,依然只是抱着他们的小小目的,迟归空手接白刃的时候留下两道剑伤,该是要来问一问他们准备如何赔偿。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且慢退朝

当曾亲王最后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时,商帝还给了他一招致命打击,那就是刘庭,刘庭算是曾亲王极为信任的人了,得力助手便该说是他,可是刘庭却悄无声息地挪了挪子步子,离得曾亲王远些,冷漠地注视着他,虽然未说话,但却是表了态。

如此一来,这商夷国的形势便立时分得清清楚楚了,从到头尾,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是曾亲王一个而已。

当真不怨曾亲王不够聪明,怨只怨商帝早已不知在多少年前就开始了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地要把这亲王弄死去。

曾亲王不甘心,扑过去抓住蜀帝的衣袖:“蜀帝,难道你希望两国开战吗,还有无为学院?!”

卿白衣推下曾亲王的手,掸了掸袖子,对着商帝望了望:“琉璃美人,归后蜀?”

“归后蜀。”商帝点头,心头有骤痛,面上却是一派风轻云淡,半点痛苦色也不露,连眼神也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来。

“成交。”卿白衣拍了拍手掌,对着那暖阁喊一声:“你们两个,出来吧。”

鱼非池与石凤岐对望一眼,双双走出来,石凤岐拱手拜过两帝,又对曾亲王道:“不好意思曾亲王,我们只是希望两国和平相处,不打仗就好,至于用什么形式达成这个美好愿景,我们是不怎么在乎的,现下商帝已经答应了蜀帝,就跟我们更没什么关系,所以你们的事,你们继续,继续。”

蜀帝看着石凤岐站在这里侃侃而谈,面对两帝,他身上的气势竟是丝毫不弱,真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