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蜀帝笑声道:“孤…也是这样想的,只要商帝答应我后蜀国的条件,怎么答应这种事毕竟是你们的内政,孤一个后蜀国君怎好随意说话。”

“你们…你们竟然…出尔反尔,卑鄙小人!”曾亲王可明明亲耳听见商帝与蜀帝刚才的争执的。

“冤枉,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来旁听的,先前与曾亲王您有些往来也的确只是想促成两国太平,没答应过帮您逼宫啊!你们大人的世界实在太复杂了,我们还很单纯,请不要玷污我们。”鱼非池微皱着眉头,满嘴胡说八道她偏生一本正经。

明明这三人都是始作俑者,这会儿当真是撇得干干净净,一副我不知情,我一直以来都很纯洁的表情。

曾亲王气得面色青白,只差要跳起来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谁叫他没半点实据在手里呢?

商帝瞅着这下方三人,眼神有些古怪,原以为自己是这里最皮实无耻的人,原来与他们三人相比,他已是浊泉里的清流了。

后来曾亲王的这场夺宫大战就这般被商帝给破了,商帝大发龙怒,当即拿下曾亲王,待查明这些年他的罪证后,就问斩于菜市口,又查处了一批与他平日里来往密切的官员,一同落刀,这金殿上站着的大臣莫不惶恐,亲历宫变事件他们没有无为学院弟子的淡定从容,显得惊慌与害怕,生怕商帝一刀砍错,他们便要项上人头不保。

又与蜀帝达成条件,三日后便将琉璃美人温暖送出宫,并还后蜀,由他带回去。

至此,那十三年前的一个约定,在经历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波折之后,尘埃落定,徒留得曾亲王被捆在一边静看这场大戏。

商帝此间的心情是激动的,表情是振奋的,连扣在龙案上的手指都有些轻轻的颤抖,曾亲王一除,他商夷国最大的毒瘤便算是拔了,商帝也可尽情强国,最重要的是,他无上的帝王权位,得到了充分的稳定与巩固,他将是商夷真正的王。

但见他大袖一挥,手一摆:“将叛臣曾锋押下去,退朝!”

鱼非池与石凤岐双双迈步:“稍等。”

金殿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去,萦绕在金殿的梁柱与雕花之间,他像极了一座皇宫该有的味道。

宫廷里不该是充盈着琉璃美人温暖身上的那种清冽香味,应是如此般,血腥的残忍与权位的芳香相交织,织出一种似金戈铁马里生出来的荼靡腐烂。

而身处于这气味中的众人,如皇帝,如朝臣,也如鱼非池与石凤岐这样心怀叵测之辈,沾染着这香味,拿出一张张的薄唇来比一比,谁比谁的更薄情,更酷厉,更能颠倒黑白为己谋利。

商帝看着鱼非池与石凤岐,看他们白袍在身立于这金殿里,丝毫不怯场,不胆颤的从容,想着这或许就是大陆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得无为学院的原因,那里的底蕴使那里的弟子,其智近妖,其心似海,其人如玉。

“你们有何事?”商帝的心中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在预备刺杀鱼非池,误伤迟归的这场无为学院意外中,商帝知道,他纵是清白的,但此事也终究因他而起。

他不知这两人此时叫住他,是不是有想清算这件事的打算,他甚至已经让小太监去请长公主商向暖待命,若是逼不得已,就要把长公主交出去。

鱼非池今次不再躲在石凤岐身后,而是步子微上前,弓身抬手一拜,明亮的双眼静静地平视着商帝,无半分畏惧色:“今日商帝整治朝政,诛杀奸佞,匡扶商夷正义,我等十分敬佩,商帝雄才大略,令人叹服。”

“两位客气,不过是清理门户,倒是让二位看着见笑了。”商帝坐在龙椅之上,神色尚算平和。

“既然是清理门户,我等认为,斩草当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皇上您认为呢?”鱼非池抬抬头,笑声道。

“哦?我听闻无为学院从不插手朝政之事,怎么两位似乎不同呢?”商帝不知鱼非池在卖什么关子,但是他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早早就掐断了她的话头。

石凤岐朗笑一声,走到鱼非池旁边,对商帝道:“皇上误会,无为学院从不插手天下国家朝政之事,但那是说学院司业与鬼夫子院长,而不是指院中弟子。若院中弟子也不可与政事沾边,那无为学院又何必为天下育良才呢?皇上你又怎么会在十几年前得到无为七子中的其中一子呢?蜀帝,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卿白衣眨了下眼睛,这会儿他与商帝算是平起平坐的人,假假是个后蜀国君,石凤岐这一声问可是问得巧,等同着把自己拉到他那一边,助他一同抗衡商帝。

这眨眼前才帮着商帝诓了曾亲王,怎地现在又一眨眼又要帮着石凤岐诓商帝了?

但他想了想,无为学院的人心里有火气要撒,但总是没有动到琉璃美人温暖,他怎么算也是骗过无为学院一回,间接造成无为弟子受伤,无为学院没有计较于他,也多是因为有石凤岐在,才替他挡了挡,石凤岐待他也算是不错了。

这会儿石凤岐都已开了口,他没理由不帮。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逼商帝

于是卿白衣站站出来,对着石凤岐一笑:“石兄此话言重了,无为学院向来最是公正,岂会说错?”

石凤岐眼角跳一跳,三年多不见,卿白衣是真的进步了很多,一句“石兄”,将自己在商夷国的所有后路都斩得干净,怕是以后就算他有心投靠商夷,商帝也不敢要自己了,毕竟自己可是与蜀帝“称兄道弟”了。

果见商帝脸色不太好,他知道石凤岐与蜀帝相识,却不知道石凤岐与蜀帝的关系如此亲密。

他微微后倚了身子审视般地看着下方三人:“那两位有何高见?”

这是一个带些危险信号的小动作,说明商帝此时已经升起了全部的戒备心理。

鱼非池知道石凤岐手段了得,口才也很好,但是她仍不想冒险,想着自己长个二十余岁,也遇上过这样的场面,她活得久,脸皮厚,不怕磨,就连死,也是看得很开的,处理起这些来总是熟稔些,那便不必让石凤岐去抗。

便轻抬手按下石凤岐,自己说道:“曾亲王谋反叛逆之事,皇上深谋远虑手段高明,处置得当,是为雷厉风行之举。但是曾亲王此人年高岁长,人老成精,朋党余孽众多,又隐藏极深,皇上若不彻底连根拔起,怕是日后终成大患。”

“你此话何意?”商帝眼皮微夹,冷冷地看着鱼非池。

“不过是来告诉皇上,罪臣曾亲王,有哪些余党的。皇上你深明大义,心怀苍生,难道不想把这些朝中祸害一并铲除,还朝堂一片清朗吗?”鱼非池说着看了一眼这满朝文武,满朝文武互相窃窃耳语,不明白眼中这黄毛丫头,有何胆气说这话?

商帝好似来了一丝兴趣,稍稍沉吟了一下,但目光依然很冷:“那依你所言,孤这朝中,谁是忠臣,谁是佞臣?你又是如何分辨的?”

鱼非池与石凤岐对望一眼,互相点点头,石凤岐道:“不瞒皇上,当初为了让皇上能顺利地交还琉璃美人温暖给后蜀国,我等与曾亲王来往过,更是与他一众门生私聚过,讨论怎么样才能说服于您。不过早知皇上您早就想好了,我们也就不必如此麻烦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鱼非池与石凤岐不是早就知道了商帝的计划了吗?商帝也知道鱼非池他们知道?她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认帐了?

还未等商帝想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关窍,鱼非池与石凤岐已是迅速而动,从站着的朝臣百余人中,提出了十几人跪在殿下台阶下,石凤岐拍拍手:“皇上,这就是曾亲王的门生,得力助手啊,您若是不把他们除了,怕是一大祸事,对了,那个刘庭刘大人也是,大人过来自己跪着吧,我们就不去亲自把你提出来了,毕竟你的女儿刘白我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妹,这样面子上不好看。”

石凤岐说着还拍拍手,好像刚才所提这十余人不过是几把木柴一般,不值得他侧目多看,反而脏了他的手。

这十几人还有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知为什么就这么被鱼非池与石凤岐提了出来,但听着好似要取他们性命,十几人“扑通”跪下!

“皇上,皇上冤枉啊,这两人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污蔑我等,臣等对皇上忠心铁胆敢对天表!岂容小人如此糟贱?!”跪着的臣子指天发誓,字字似泣血。

也是怨不得他们慌,这十几人皆是在曾亲王身边潜伏了十余年的,是皇帝放到曾亲王身边的内应,这么些年他们也过得苦啊,天天就这么盼着哪天把曾亲王给扳倒了,他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为皇上效忠,堂堂正正地做人,不必去背一身“贪官奸臣”骂名。

眼瞧着这天到了,曾亲王倒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庆贺,没来得及等皇上为他们平反,恢复清白,就被两个黄口小儿一口咬定成曾亲王的朋党,这,这…这事儿没法说清了。

“敢对天表?敢对天表你们敢说没替曾亲王干过缺德事?”鱼非池笑问。

“臣等…臣…”干是干过,但这非他们本意。

可是他们不敢说,不能说这话,皇帝这会儿还没开口呢,他们的身份就还没有到彻底暴露的时候。

鱼非池,要的就是他们不敢说,不能说,哑巴吃黄莲,老老实实苦着吧。

“皇上!臣等冤枉啊!”臣子们大声呼喊,不敢往外说别的字,只敢说冤枉,一时间,满朝尽是此起彼伏的喊冤声,好生热闹。

“都闭嘴!”商帝的脸有些青,厉喝一声震住众人,让他们收声,龙案下的手快要把龙椅扶手抓出个坑来,死死盯着鱼非池与石凤岐:“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你不信啊?”鱼非池奇怪地说道,“真的,没骗你,就在前几天,这位刘大人带着我们去跟这十几位大人说过整整两个时辰的话,言语中之对曾亲王多有亲近,绝对是朋党啊,如今曾亲王落马,这些党羽也自当翦除,皇上您认为呢?”

“你们,可有证据?!”商帝抓着龙椅的手发现了一声响,倒不是他把龙椅抓断了,只是力气太大,不小心打个滑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摩擦的声音。

鱼非池笑了笑,商帝想要证据,这还不简单?

她走到这会儿还被捆在一边没被推下天牢去的曾亲王,蹲在他跟前,双手放在膝盖上,歪着他看了半天,理了理他散乱开如同杂草的银发,动了动嘴唇,不知与他说了句什么话,便只见曾亲王瞪大了双眼,连嘴都微微张开,似受了极大的刺激:“你说的是真的?”

“我虽与她不和,她的事也的确与我有关,但我还不至于拿一个死人的事编故事骗你,所以曾亲王,您看朝堂上那跪着的十几人,是不是…”

他想也不想,几步跪行到商帝前:“不错,这些人都是我最亲近的家臣,是我一手扶持用来夺你皇位,取你江山,杀你全家的棋子!商略言,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龙椅上,当年你父亲攻打后蜀之举仓促莽撞,若不是有我,你这商夷国早就完了,我就是要翻了你这天下又如何!我就权倾朝野夺你权柄又如何!他们…他们都是我的人,都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商帝绝不会想到,最后将他一口咬成重伤的人,还是曾亲王。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看着鱼非池,许多年了,他没有在心底生起过这般强烈的愤怒。

第一百一十九章 颠倒黑白

商帝先前觉得有些奇怪,眼前这两人明明是知道自己打算的,也是明明知道自己要对付曾亲王,当事情尘埃落定时,他们为何还要装作不知的样子,岂不是很没有意义?

就跟他们早先还请了刘庭带了十几号朝中大臣去与他们商量,如何说服自己放走琉璃美人一般没有意义。

原本商帝觉得,他们此二举皆是无聊,多生是非。

现下商帝明白,他们二人当真是心胸极度狭隘之辈,为了报那一剑之仇,要把所有人都报复个遍,连自己也不放过。

商帝明明知道,鱼非池与石凤岐这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们就是在逼着自己对那十几个忍辱负重多年的心腹大臣下手,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阴谋,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两个,要的不是别的,就是要让他感受一番这等窝囊憋屈,一肚子恨却不能发作的感受,也要让他尝一尝痛失良臣,甚至亲自对自己的良臣下手时的无奈。

堂堂一国之君,被两个黄毛小儿此般算计,他却无可奈何。

多年来,商帝都是一个极能忍的人,在曾锋的大权在握之下忍得住火气,藏得住计谋,始终沉得住气不发作,但此间,他已是差点要眼中喷火,咬断牙根。

殿下所跪这十几人,是商帝这么多年最可信的人,否则不敢放在曾亲王身边十多年不怕他们叛变,这些人商帝原是准备等曾锋一倒,就立时予以重用,替补曾锋党羽职位之人,到时候他手中文臣武将皆有,朝中一片清明,治理天下便是得心应手,可一展宏图。

宏图尚未展,商帝却要自折臂膀了,还是亲自杀了这十几人。

治国最需要的是什么?无非是这些人,这些臣,失这十几人,有如割商帝心头之肉。

且不说此举令朝臣心寒,再难培养心腹,只说他自己,良心便难安。

无为学院的高徒好恶毒的心思,不动一兵一刃,使自己痛苦难言,使商夷损失惨重。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商向暖一个打岔,动了鱼非池,伤了迟归,便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等着殿外的商向暖,双膝已软,瘫坐在地,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那疯狂地一举,让商夷国蒙此大祸。

满金殿里充盈着的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蜀帝卿白衣站在一边端端地看着也不说话,现在,他成了真正的旁观者,看商夷国君,是如何被他的兄弟捉弄戏耍至如此荒诞的境地的。

卿白衣叹一口气,所以,石凤岐当年不过十四岁,便能推着自己上帝位,也实在是理所当然的吧,终归是自己与他比不起。

商帝深深吸几口气,免得自己龙威一怒,就要把这两人处死,惹怒整个无为学院,他额头青筋毕露,狠声道:“若孤…执意要留下这十几人呢?”

无视了商帝的愤怒,鱼非池从容笑道:“那我等也没办法,商夷国如此是非不分,黑白不辩,我等就当是长了见识,日后写个小册子送给天下的说书先生,说一说啊道一道,商帝您如何纵容叛臣继续为恶的。不过商帝,这十几人既然连曾锋都已承认是他的人,您留下他们的原因是什么呢?您又准备如何向你的臣子,你的百姓解释呢?”

“他们…”商帝很想说,这是他的人,是他的暗子细作,但是他说不得。

朝中文武百官,皆注视着他,等待着他,他们并不知道这十几人的身份,所以,他们会跪下来山呼万岁,万岁不可心慈手软,不可纵虎归山,不可拂逆民意。现如今终于能除得恶臣曾锋,岂能放过为他行恶的同伙?

今日宫变还在眼前,血都未干,若不将他们处置了,只轻轻放过,谁敢保证日后不会再出一个曾锋?商帝又该如何向这些年被曾锋欺压折辱的朝臣交代?如何向百姓交代?

这十几人,在朝中总是有那么些政敌的,此间痛打落水狗之际,谁又会轻易放过呢?得往死里整,才是官场的作风。

鱼非池,深谙此道,利用起来,无比顺当。

更有蜀帝在旁似有意似无意念一句:“无为学院里的人,不愧是深明大公大义,大是大非之辈,日后定要多多结交方是。”

商帝眼睑一跳,绷着的一口气,听得无为学院四个字时,全泄了。

他盯着鱼非池的眼睛,有些颓败,有些怀恨,还有些无奈:“将这十几人…”

“不过这十几人终究只是下臣,就算为恶,也只是听命为他们的主子,若是杀了实在残忍,好说也是一条条性命,商帝您如此为难想来也是您心地仁慈,怜人性命,不愿大开杀戒,不如流放了便是,驱逐出商夷国,永不得归来,想来这般处置,朝中众臣也是信服的。”

不等商帝将话讲完,鱼非池十分唐突地打断了他的话,也未顾及他是帝王的身份。

商帝的处置无非是摘了这十几人的脑袋,太残忍了,鱼非池可没想过要拉这么多人为商向暖的愚蠢之举陪葬。

商帝本已是死了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比起处死这些人,他突然觉得鱼非池这的建议已是天恩,能留得这些功臣一命,总有接回他们的时候。

可是他是皇帝,是天子,他的心情却随时被一个小小女子这般捏在手心中,令他何等憋屈难受?

不巧了,鱼非池要的也就是他憋屈难受。

他知晓这一切都只是鱼非池与石凤岐在报复他,但他毫无办法,眼看着心腹臣子被泼脏水还救不得,这等无力感,能使一个在高位久了的极其愤怒,无能的愤怒。

今日商帝,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好几回,先失了心上人,后失了朝中臣,其间痛苦难以言喻,这会儿已是心力交瘁,到了最后,只是挥挥手,看着那殿下十几人:“将他们罢官免爵,逐出商夷,今后再不是孤商夷国之人。”

末了,他深深望着鱼非池与石凤岐:“如此,你们可满意了?”

这话问的到底是什么,只有少数几人明白,至少朝中许多臣子是不懂的,鱼非池只是扯了扯嘴角,扯着一个笑的弧度:“皇上英明,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祸事,谁自己来担主要责任,这是很公平的。我是一个,很讲公道的人。”

殿外商向暖身子一颤,抓紧了韬轲的手,紧咬着唇不敢出声,她此刻想逃,却也知道,她逃不掉。

殿下十余人含泪叩首,商帝此话一出,便是定了他们的结局,未熬来荣华富贵,未等到名正言顺,他们就这样成了叛臣,连商夷国的人都不是了。

第一百二十章 我有小仇待报

在这场盛大而诡异的宫变阴谋中,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与鬼胎,每一个人都在主阴谋中各自拓展着自己的小小枝节,大家都有所求,所以使这场阴郁的阴谋变得妙趣横生,甚至璀璨夺目。

商帝求的是平息与后蜀国的纷争,了结当年战事遗祸,并除掉心腹大患曾锋。

蜀帝求的是两国交好,不起战事,并亲自参与杀了当年的敌将曾锋,以雪国耻。

曾锋这位亲王所求的挑动两国矛盾,他从中渔利,将商帝拉下龙椅,自行称帝。

商向暖长公主所求的,是既能在表面上看着满足他皇兄的阴谋,又能报自己的十三年阴影之仇。

而鱼非池与石凤岐所代表的无为学院,许是所求最少的人,他们所求不过是报一报迟归手掌上的两道剑痕之仇,与其他人的处心积虑相比,他们这小小的所求看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换个角度说,他们甚至不是这场阴谋的构造者,只是参与者,加入了这场狂欢里,并且是一种极其沉默安静的姿态。

只是他们要报的这个小小的仇,始端是好些个人,处理起来有点麻烦,稍显棘手,一个不慎,动到的便是整个商夷的,这非鱼非池所愿,她依然只想把事情简单化一些,处理得小范围一些,找到那几头头,让他们付出对等的代价就够了,不要总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地去搏命,这样子暴躁,不好。

检点一下这场小范围处理的胜利果实,我们可以发现——

动手的人是曾锋,反正,他是必死的,鱼非池与石凤岐,顶多是推了一把。

商帝是使这场小冲突发起的原因,他的内心一片悲痛,憋屈万分,痛失美人与重臣,尝到了足够的苦头与损失,算是教训。

而设计了愚蠢刺杀事件的商向暖,当日未出宫,鱼非池不必对她做什么,她使得商帝如此难堪,陷入困境,就足以让商帝对她施以严惩了。

宫里的刑罚多变态手段,鱼非池没有去打听她到底是受的哪种罪,但想来不会轻就是了。

那天出得宫来,鱼非池与石凤岐一回客栈,便听见楼上传来的司业打马吊的声音,两人对视苦笑:司业们的心,可真大,也就不怕他们两个真个把商帝惹毛了,把命搭在宫里。

而楼上的三缺一里,艾幼微拍拍胸脯码着牌:“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

老教长出一口气:“回来就好,吓死我了,这两家伙胆子也是忒大了些,皇帝的屁股也敢摸。”

“这可不是摸皇帝屁股,是打皇帝脸!不过这一回他们做得不错,就是不知道鱼非池那丫头,有没有看出石凤岐的用心之险。”

“我看说不准,石凤岐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鱼非池却是心如深渊,有时候我都探不清她在想什么。他们两这一路上可有得闹呢,看着吧,我看到了大隋国,更有趣。”

“这两日启程?”

“启啊,留在这儿孵蛋呢?商帝放商向暖出宫了就启。曾锋也死了,商夷国也就不会内乱了,稳稳当当的须弥七国,挺好的,别搞七搞八搞分裂,到时候无为七子难不成变成无为八子啊?”

“对了,等回了学院,商向暖可没资格争无为七子的啊,她这脑子不好使便罢,还尽出蠢主意,若不是她额外搞这么一出,曾锋之事就是一个最典型的宫变,本可以成为最好的教材,让他们几个好生观摩学习,现在闹得,我都不稀搭说了。”

“行行行,打完这圈去睡觉,这几天担心他们两个死在外头连觉都没睡,困死我了。”

商向暖一直到两天后才宫,脸色苍白,连眼角温柔的笑意都显得虚浮。

她敲开鱼非池的门,笑声轻道:“非池师妹。”

鱼非池抬头看她:“向暖师姐有事?”

“是来给师妹赔罪的,那日的刺杀的确是我唆使了曾锋。”商向暖开口便道。

鱼非池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商向暖真的是一个蛮奇怪的人,她会针对自己做一些不太好的事,却也很坦诚地告诉自己,那些事就是她做的,比如间接利用自己对付学院里的曾沛沛与叶华侬,也比如此时,她这般坦坦荡荡的磊落,实在有趣。

“师姐坐吧,想来你站着也很辛苦。”鱼非池给她倒杯茶,让她坐下,看了看她苍白是没有血色的脸,随口一问:“商帝怎么惩罚你的?”

“你想知道?”

“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只是随便问问。”鱼非池道。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针刑而已。”商向暖拉起一点袖子,露出本该光滑如玉的手臂,而现在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皆是针孔,透着点点殷红的血印子,看这架势,应是除了她这张脸,满身都有,想想都令人头皮发炸。

她却是不在乎的样子,放下袖子遮好,神态间不见半分苦楚。

“你这么做…”鱼非池望了望她脖子处不小心露出来的针孔,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这么做,不后悔吗?”

“后悔?”商向暖像是听了什么极有趣的话,掩着唇笑起来,笑得极好看,杏眼里都是笑意,声音也清脆好听,她笑够才说:“我原以为,像师妹这样的人,是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的。”

“你便当我没问过吧。”鱼非池也觉得问得没意思,人家的人生,她有什么理由多问?

商向暖拿她袖间香囊放在桌上,望着那香囊上绣的并蒂莲目光微痴:“我一点都不喜欢荷花,就像我不喜欢这香味,不喜欢这名字一样,可是我却时时佩戴着她,时间久了,我都快要忘了我是为什么要佩戴它了。师妹,其实我在刺杀你之前就知道,就算我惹得我那皇帝哥哥一万个恨,他也不会舍得杀我的。因为我是商夷国里,唯一拥有温暖异香的人,所以不瞒你说,我并不担心杀了你之后,我是否能有性命之忧。”

她说得很对,商帝的确不会杀她,前日商帝受那么大的辱也能忍着留下商向暖一命,就足以证明了。

她又说:“他给我的惩罚越重,说明他越痛苦,越难受,我就越开心。所以,虽说昨日你与石师弟两人大闹金殿令我心惊了一阵,可是后来受刑,我却是痛并快乐着,一想到他无奈,痛苦,难堪的样子,我就很开心,所以,我反倒是要谢谢师妹你了。”

“别谢我,受不起。”鱼非池对她这套十分缜密的变态逻辑表示理解,但不接受,她可不想跟商向暖有某种另类的关联。

“我会去跟迟归师弟道歉,毕竟害得他受了伤。”

“不用,这件事他根本什么也不懂,只以为是曾锋派人要杀我,而曾锋马上就要死了,在他的理解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不要去把问题给他说复杂了。”

鱼非池摆手,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该杀的该罚的也都处治结束了,实不必再拉多一个人进来跟着伤脑筋。

“可是在无为学院里,像他那样的人,是很难活得长久的,你能保护他一辈子?”商向暖问道。

“我不必保护他一辈子,我保护到他下了无为山,做回普通人就够了,你们这些人要争的东西跟他没有关系,他也不会威胁到你们,别对他动手,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鱼非池话语不重,甚至轻淡,但商向暖毫不怀疑她这话的绝对可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假慈悲,真残忍

商向暖支着额头奇怪地看着鱼非池:“非池师妹,你真的很怪。你本身,是一个对谁都不好的人。迟归对你而言,毫无用处,甚至是个累赘,连这下山的名额都是你帮他争来的,你却要对他那么好。他不过是手掌上受了些伤,你就要如此大动干戈,不惜破了自己不理外事的习性要替他报仇,着实古怪。”

对谁都不好。

鱼非池想了想这句话,觉得商向暖好像还真没有说错。

“他是为我受的伤,而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我要替他报仇,就这么简单。”鱼非池说道。

商向暖笑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也许吧。”

“谢谢师妹你今日愿意与我说话,我还以为,你见了我连理都不会理。”

“你做了于我不利的事,我给出了回击,你受到了惩罚,事情便结束了,我没有留隔夜仇的习惯,报了仇便是终止,曾沛沛如是,叶华侬如是,你也如是。”

“看来我比她们幸运,至少你没有杀了我。”

“因为你没有伤到迟归性命,而他们害死了刘白。”

商向暖看着她半晌,似是觉得她这种行事风格颇为特别,什么都算得清清白白的,半晌之后才道:“你真是个怪人。”

“多谢。”鱼非池很乐意接受这个评价。

商向暖笑着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你对曾锋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突然咬定那十几人是他的手下,逼皇兄对他们动手?”

“我不过是跟他说,真正害死曾沛沛的人,是你和商帝。”

商向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笑得都弯了腰:“师妹啊师妹,无耻如你,我不得不佩服。”

她大笑出门去,笑声一直到了回廊那头才渐渐消失,鱼非池脸上的笑意却渐少,楼下有人叫她,她也懒得应,只是坐在房中不想挪身子。

艾幼微一只杯子砸穿鱼非池窗子,“哐咣”一声响,听得他大骂:“你给我死下来!”

鱼非池望望天花板,极其心累地叹了一声气,慢腾腾地走下楼去,见他们一行人正围着桌子吃一只烤乳猪,就连商向暖也在,猪皮焦黄酥脆,他们吃得满嘴流香,鱼非池咬了两口没什么食欲,就放了碗筷,跟艾幼微说:“我想上街走走。”

“干嘛去?”

“走走。”

艾幼微叉着筷子指着客栈后方的客房楼的天井,画了个圈:“走走啊?行,绕着这天井走十圈儿。”

“艾司业!”

“干啥啊!吊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你银子似的,说,咋了!”艾幼微骂一声,停了一会儿,又放下筷子提着鱼非池上了客栈屋顶,把油渍擦在鱼非池袖子上,“说吧,从宫里出来后你就不对劲,石凤岐那小兔崽子欺负你了?”

鱼非池躺在屋顶,看着天上白云:“不是,我就是在想啊,这个曾锋吧,虽然对商帝来说是一个祸害,一个敌人,但对我们来讲,他什么也不是,只是被商向暖利用了爱女心切的心思,那他至少还是疼爱女儿的。可是那刘庭呢,虽说是商帝的人,也忍辱负重这么些年,看着是个好臣子,但是他连女儿的死活都不闻不问,刘白在学院里受的那些凌辱,他这个做父亲的根本不在乎。所以我就在想啊,这人好人坏,谁分得清?”

她的声音轻如天上云,艾幼微在一边静静地听,听罢之后他才一边剔着牙一边问:“所以你最后告诉了曾锋他女儿的死,其实跟商向暖有关,让他了了一桩心愿,也让刘庭被驱逐出商夷,明明是功臣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是吧?”

“算吧,曾沛沛的死,的确间接跟我有关系,但归根到底,是商向暖与韬轲故意把曾沛沛推到幕前,成为叶华侬眼中钉的,也就跟商帝脱不了干系,曾锋那么疼女儿,知道了自然会震怒交加,临死前还要狠咬一口商帝,也算是报了女儿的仇吧。”鱼非池轻轻说话,声音有点飘,似天下云朵聚散不成型。

“其实你是故意的吧,让曾锋狠咬一口商帝自是主要原因,但也怜曾锋一片爱女之心,所以你这算一举两得。”艾幼微说道。

鱼非池闭眼不说话,她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没什么好拿出来显摆。

“你是在想,该不该杀曾锋。”艾幼微用一种很肯定的陈述语气,目光不再懒散,而是有着睿智的光芒。

鱼非池睁开眼睛,看着旁边坐着的艾幼微:“我知道,你们几个司业的目的是杀他,你们留在商夷境内,就是等他死,等商夷国稳定,才好放心上路去大隋。不管我杀不杀他,以你们行事的手段与风格,都会在暗中促成曾锋的死,迟归的事是意外,但并不能改变什么。你们犹豫的只是用何种方法杀他,而不让商帝得便宜而已。”

“他一直,都得死。”鱼非池最后总结。

艾幼微扯着鱼非池肩膀坐起来,让她看着下方街市上的百姓,对她说道:“你一向聪颖,猜得全对。”

“但是我高兴的不是你此时的聪颖,而是你终于有了疑惑。”艾幼微道,“你向来觉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也觉得世间之事,与你无关。若你一直这般冷血下去,我反倒担心你以后下了山,能不能成为我真正满意的弟子。虽然你平日嬉笑怒骂,无个正形,但你骨子里太过冷静,冷静到无情,近似自我封闭。就算你对迟归百种好,但我相信若有朝一日,迟归说要离开你,你也不会有半分不舍,因为你根本不曾对任何人付出任何感情。南九,那是他用命换来了你的信任与关心,可世间会有几人为你舍命?”

“你在曾锋这件事上产生动摇,令我觉得欣慰,也令我遗憾。我告诉你,曾锋必须死,不是因为商帝是皇上他是臣子这样的原因。你觉得他或许可以活着,是因为你看到的他是一个爱女心切的夺权者而已,而你没必要偏袒商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