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从牙关中挤出这三个字,背部肌肉高高虬起,愤怒在他心里四处乱窜,他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真的是谁都有逆麟,鱼非池的逆麟是南九,石凤岐的呢?是远在大隋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吗?

当年老怪物们留下石牧寒以作他用,真是不知留得是好是坏,非得要在石凤岐心上给他插一把刀,让他不能潇洒自在。

鱼非池转头叹息不再看,韬轲师兄啊,手段总是如此的刁钻。

当年一同下山游方的人就有韬轲,只是因为当时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鱼非池与石凤岐身上,反倒对韬轲没有太多注意,忽略了他的才智。

他当时也全程参与过与叶家,与石牧寒相斗的过程,自是十分清楚石凤岐与石牧寒的旧仇,更清楚石牧寒对太子东宫的垂涎,还清楚他清修两年的时间也正好到了,此时就在邺宁城中。

如何利用起这枚在大隋的隐患棋子,是一个很讲究技巧的活儿,韬轲师兄怕是深谙其道,又加上各间细作本就四处流散,邺宁城中的那条老街上的生意也将经久不衰,韬轲他想与石牧寒搭上线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至于他们谈妥了什么条件,也只能去问一问他们自己本身了。

鱼非池坐在草庐栏杆上,望着萧瑟落寞的秋景,这样的季节总是容易让人生愁。

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这栏杆,发出均匀有节奏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嘴唇抿得有点紧,像是犹豫着什么话,不知该不该说。

石凤岐与她在一起这么久,自然知道她的性子,看她这模样,便干脆问道:“你在想什么?”

鱼非池偏过头来,看着还有怒气未消的石凤岐,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大师兄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

石凤岐神色一滞,他刚刚过份激动于石牧寒的消息,险些忽略了这个问题。

“还是让季瑾告诉我们。”鱼非池又补了一句,然后似笑非笑,“唉,大师兄,我们的大师兄当年可是无为七子的头名,能让鬼夫子点为头筹的,绝不会是一个花架子。”

她笑得有点苦,没什么错吧,大师兄也只是为了白衹,能有什么错。

石凤岐回过神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轻轻敲着栏杆的手,轻声说:“不要难过,各自的选择而已。”

鱼非池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大师兄的选择,从他决定让季瑾放出招亲风声的时候起,他就在等着这一刻,好个目光长远的大师兄,令人敬佩的大师兄。

如果不猜错,此时的向暖师姐他们,也应该收到了石凤岐将联合后蜀出兵商夷,以趁机收伏白衹的消息。

大师兄,两方倒卖情报。

不过大隋与商夷拿出多少底牌,他都毫无保留地会告诉另一方,无穷尽矣,而白衹在这种情况下,可以一直保持现状,哪怕是苦一些,但是白衹依然太平无恙。

鱼非池知道,鱼非池佩服窦士君能想出这样绝妙的主意。

她只是为大师兄这样背离自己的初心,感到心酸而已。

第三百二十八章 你讲情义,他未必留情

鱼非池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何特别之处。

能做出一些让人侧目的事情来,也是因为她比别人多活了些岁月,多长了些见识,听得多了见得多了。

所以就能学以致用,在须弥大陆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活得还算是自在,这也没什么好值得骄傲自豪的。

如果非要点出她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大概是她不管面对多亲近,多喜欢,多尊敬的人,都能保持她刻薄得令人心头滴血的清醒和理智。

她与窦士君的感情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有多好,她是那么那么的尊敬那位兄长般的大师兄。

会为他不幸的遭遇,绝境般的位置而心酸落泪,哭得跟个花猫似的,想要帮一帮他,哪怕打破自己那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原则。

可是哪怕,哪怕鱼非池对窦士君如此不同,如此亲近,她也能一眼看到窦士君的打算。

她好像,从来不会把情感与理智混在一起,什么事情都可以划分得清清楚楚。

鱼非池晓得石凤岐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什么事都不瞒鱼非池,一五一十地告诉鱼非池,他说他将说动后蜀对商夷出兵,大隋再从北面夹击,不求能把商夷一举拿下,至少狠狠牵制住商夷的兵力与视线。

这样大隋北边早就纠集了的大军就可以一举拿下白衹,他会做到对窦士君承诺的,不伤百姓。

或许窦士君会怀疑石凤岐这番话的真假,怀疑后蜀是不是真的是为了他一个外人如此大动干戈,可是鱼非池不怀疑,因为鱼非池,现在后蜀的几根顶梁柱中,至少有两根是石凤岐的人。

叶藏与瞿如。

从戊字班出来的人,石凤岐几乎全放在了后蜀,他一个终究要回到大隋的人,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人物都放在后蜀,自是有他的原因。

那是一个上可看商夷,下可观南燕的地方。

而瞿如当年在军中突然崛起,本也就是石凤岐的安排,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借用。

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石凤岐如此安排的意义远远不止于此,他还有更多的目的,更多的后手。

如果明白他全盘的打算,人们会发现,他如同一个魔鬼一般令人害怕。

到目前为止,知道他这些而已的人只有鱼非池。

但是谁说鱼非池,不是在那时候起,就在暗中帮着石凤岐完成这巨大无比,令人恐惧的安排呢?

或许要等一切走到尽头,大家才看得清他们全盘的计划,是多么的庞大复杂,有多么的令人惊叹。

再说大隋,从大隋那方来的情报与鱼非池所料的一样,正是内乱。

大隋那边的情况复杂得多,远不如商夷或后蜀这方这么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他波及到太过麻烦棘手的事情。

真要从头说起的话,大概要从当年的鱼非池他们从大隋国直接回学院的时候讲。

那时候上央已官拜太宰,成了大隋朝堂上,除开隋帝之外的最有权利的人。

隋帝给了他太多太多的自由,多到满朝文武怨声载道,恨他入骨。

但是架不住隋帝对他信任有加,也架不住上央手段铁血,不近人情,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反对他。

作开在学院里的时候,鬼夫子跟七子讲过的,上央兴农抑商,广开粮田,囤兵无数之外,还有一些最令人愤恨的,是他所定的律法之严,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有一人犯事,轻则满门抄斩,重则诛连九族,不论权贵或平民,无一可以例外。

他彻底地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一条贯彻到了极致。

又因为他将粮田均分给百姓,使贵族利益受损,使得贵族对他怨恨有加。

但是他又定了沉重的赋税,所以在百姓口中也未落得个好。

总之,他得罪了整个大隋的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们,还是辛苦勤劳的百姓,无一不恨他。

在大隋,提起上央这个名字,他们都是要咬牙切齿的。

那位文弱书生一般的上央先生,终是在大隋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有时候想想当年,在鱼非池他们还受着司业们提点的时候,上央就已有资格与三位老怪物在房中激烈争辩,就可以看出,上央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如今想一想,当年他能让三大老怪物跟上央争吵不休,关在房中讨论数日的,也就是上央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吧。

老怪物们经验多,看得多,可以对他的想法进行修正与点悟,补齐不足,赞其长处,促成了时下的大隋变法。

这种变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华夏大地上,另一个伟人,促成了华夏第一次真正一统的那位伟人。

如此情况下,整个大隋国力虽然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但是也人心惶恐,令人害怕,这个国家变得强大,也变得让人不敢靠近。

而隋帝对此,表示默许。

韬轲真是看到了大隋现在的矛盾之尖刻,很轻易就能说服石牧寒与他一道除掉上央,并承诺会助他一臂之力,入主东宫,将那丑面太子石俊颜赶尽杀绝。

因为石牧寒本身就是贵族,他代表着的贵族利益与上央有着极为尖锐的冲突,要拉拢同样反对上央,反对大隋暴政的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林氏一族,当年只是损失了一个毫无用处的林渺儿,真正的根基根本没有动到,石牧寒归得邺宁,又有林皇后提点,要重掌大权很是轻而易举。

要制造一场内乱,让上央这些年的辛苦与操劳崩溃作废,也是轻而易举——只要石牧寒能得到足够强大的力量支持,强大到可以与隋帝叫板,抗衡。

很显然,韬轲给的就是他这股力量。

智谋超群的韬轲师兄远在千里之外,却能掌控所有事情的走向,这也得一种可怕的能力。

但是不管是石凤岐也好,韬轲也罢,都未料到,他们最后全被窦士君卖了。

这等情报交换,你们谁也别想独占上风的做法,有着令人惊讶的,充满了危险性的美感。

这场在白衹的暗中交锋,才算是真正拉开序幕,石凤岐,韬轲,窦士君三人的较量,也才真正开始。

因为事关大隋,石凤岐也不得不去与石磊暗中商量着大隋国此时的情况,好在石磊告诉他,暂时一切都还在上央先生的掌握之内,让他不必太过忧心。

“石牧寒现在什么情况?”石凤岐皱着眉头问。

石磊见他家公子如此郑重的脸色,也不敢再开玩笑,只说道:“跟条疯狗似的,四处拉拢人手,时常在朝堂上跟上央先生争吵不休,挑着各种毛病向隋帝弹劾上央先生。”

“那老胖子呢?”石凤岐又问。

“你还不知道他,两眼一闭,他看不见,两耳一耷,他听不见,由着他石牧寒跳大神,现在是因为林家势大,早先又避开了上央先生锋芒,未曾衰落,不好下手,所以对石牧寒也就懒得搭理。”石磊说道。

“怎么跟非池一样?”石凤岐暗中嘟囔,老胖子这装聋作哑的本事简直与鱼非池如出一辙。

“公子啊,不是我说你,你赶紧把白衹的事儿完了,回大隋吧。”石磊忧心忡忡道,“以前还好说,石牧寒在寺里头呆着干不出什么事儿,现在他回来了,太子东宫这位置又开始危险了。你不回去,太子撑不了多久,他哪里是石牧寒的对手?”

“上央没有调教过他吗?”石凤岐眉头皱得更紧,上央既然都已经是太宰,该干的事儿也都干了,那他完全可以去教育一下石俊颜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上央先生只负责保证太子不会从东宫里头掉出来,并不保证太子能把东宫这把椅子坐得有多踏实。他有过你这样的弟子,你让他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别的人,收他们为徒?”石磊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如何,大隋国里头怎么就出了这么多的怪物。

石凤岐手掌揉着眉心,闭着眼睛叹声气:“白衹的事哪里那么容易,现在我那位大师兄是憋了许久要放大招了,再加上一个韬轲,加上一个商向暖,加上一个初止,我这会就是去拜泥菩萨也没可能快速收掉所有的事。”

“你让那位鱼姑娘来帮你哈,我看那鱼姑娘比你脑子好使多了。”石磊小声地说。

石凤岐郁闷地看着石磊:“到底她是你儿子还我是你儿子!”

“唉哟我的公子,你可饶了我吧,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我得天天操碎了心,起码得少活十年!”石磊求着饶。

石磊与石凤岐说完话,本已是准备下去,可是走到了门口了,他又回过头来,望着石凤岐:“公子你还记得,咱们来白衹的目的吧?”

“怎么了?”

“公子千万不要忘了,白衹是绝不可以落到商夷手中的,而且,大隋对白衹这块地方,是势在必得的。”石磊语气变得深沉——

“得到白衹,就可以中间隔开商夷与西魏,还有,白衹是一个最好的跳板。公子,你一定要记得,不可心软。你对他们讲同门情义,我看他们未必会对你留情。”石磊郑重地交代着。

第三百二十九章 宝宝心里苦

他们男子在明争暗斗,暗流汹涌,鱼非池这样的女子却是闲散自在。

自打她看出窦士君他自己已有应对之法,而且手段不输石凤岐之后,鱼非池便觉得,她实在不必再担心大师兄的智慧,他们之中,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一切听他的天的,由他的命吧。

所以鱼非池应商向暖之约,出得王宫来看看白衹的风土人情,总不好来一趟白衹国都,连个世面也不见。

同行的人还有季瑾,虽然季瑾行事如个男儿般,但终归是个女儿身,三个人都不是藏藏掖掖小家子气的人,虽然各有不同的目的,但一路同行下来倒也有话可聊。

这一路走下来,也才知道季瑾在民间的威望有多重,难得见得什么百姓把一个女子真正当作一位将帅来看待,给予足够多的尊重与敬爱,她行过之处,百姓都会静默点头,以示问好。

相比起季瑾的受欢迎,商向暖明显就是白衹人心目中的臭狗屎了,投又白眼和冷笑,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商向暖自己倒不介意,一边挑挑拣拣着摊子上的小饰物,一边说:“我来白衹快一年了,傻子都看得出我是来抢他们的土地,夺他们的国家的,他们恨我也是再正常不过,我总不能还指望他们感谢我这个外来侵略者吧?”

鱼非池一直都是晓得商向暖是个大气的人,所以她说出这番话来鱼非池倒也不惊讶,只是微微垂了眉眼,做个耳顺之人,什么话都听得,什么话都似没听一般。

“最讨厌的莫过于你这样的人了,连对你厌都厌不起。”季瑾叹笑一声,捡了一对珊瑚石耳坠子,比在商向暖耳边:“这对衬你肤色。”

“那就它了。”商向暖当即付了银子,将耳坠子换上了耳垂。

鱼非池在一边看着傻笑,她既喜欢商向暖,也喜欢季瑾,在白衹这般情境下,他们两人还能如此相处,真是难得,也让人感叹,女子能有如此胸襟,真是让世间无数好男儿都要折腰摧眉。

商向暖这些年过去,长得越发成熟有风韵,比起当年的雍容典雅,现在更是多了一成风情在里头,耳坠子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舀起了风情又洒下,季瑾眼光很好,那对耳坠子的确很衬她。

她挽着鱼非池手臂一声一声说着“非池师妹你看这个,这是白衹特有的…”“非池师妹你尝尝这个,味道可好了,你肯定爱吃…”

她倒是把恩与仇分得清清楚楚,白衹的事是白衹的事,手软不得;师妹是师妹,心疼得紧,半点也不含糊。

三人走着走着,季瑾突然拉住鱼非池的步子,手臂一拱,对着对面的人一拜:“初止公子,音世子。”

鱼非池想不太明白,音弥生是怎么和初止搅和到一起的,不由自主地看看商向暖,商向暖无辜摇头:“这我可不知情。”

然后她又看向初止,眼中含笑还带一些危险的光在跳:“我都不知,原来初止师弟是与南燕世子殿下相识的。”

音弥生对三位姑娘点头,算作行过礼,漠然无奇的眼睛看到鱼非池时,不可自控地温柔下来,温声道:“以往在学院,我们便认识的。此次在白衹再遇,也是缘份,所以一起来喝杯茶。”

鱼非池本不想跟他搭腔,可是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这还不出声未免做得太明显,所以只好:“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商向暖与季瑾纷纷皱眉,这好好的人怎么笑得比哭还难听?

“小师妹与世子殿下关系…似乎不错?”初止走上前来,与音弥生并肩。

说良心话,在音弥生不笑的时候,初止甚至是比音弥生要好看上那么一点点的,总不能因为不怎么喜欢人家就眜着良心说话嘛,但是只要音弥生笑一笑,便是陡绽光华,万千个初止也及不上他。

初止身着了一件素色的长衣,腰间系着一条水绿色的腰间,右边再坠着一块老绿的翡翠环佩,这专属于他的颜色,他倒是时时都记得,都带着。

看着这颜色的份上,鱼非池抿抿嘴,点点头:“还行。”

初止笑道:“我听说世子殿下在南燕能坐稳东宫储君之位,小师妹你劳苦功高,倒没想过,一直都懒懒散散的小师妹会为世子殿下这般辛苦操劳。”

这话夸得鱼非池她实在脸皮发烧,世子殿下他并不是很想要那东宫,自己这劳苦功高也是欺负人,偏偏初止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平白着好似在打鱼非池脸皮似的。

好在音弥生实在是个细致入微的体贴人儿,不等鱼非池尴尬症发作,他已说道:“的确是辛苦了鱼姑娘与石公子,现如今的南燕乾坤朗朗清明,有他们一半的功劳。”

好人不长命啊,音弥生,你不要总是这样委屈自己说违心的话,早晚会把你自己委屈死的。

鱼非池心里默默在念着。

初止听了音弥生的话轻声一笑,望向鱼非池的眼神复杂莫名,太多情绪在其中交换,就算是鱼非池也一时难以看清他到底想表达的是哪一种,最后只听得他说:“早年前在学院,小师妹你说你喜欢的是女子,原来,你只是不喜欢我这个男子。”

鱼非池想笑不敢笑,当年与三师姐苏于婳那出戏,实在是瞎胡闹,没成想初止记到了今日。

不得已,鱼非池左手右手揽住商向暖与季瑾的细腰,微拧着眉头若有所思一般:“初止师兄这你就不懂了,喜欢女子与喜欢男子之间并不冲突,我立誓要收尽三宫六院七十二宠,世上哪有那么多好男子让我收走,女子当然也是我的心头好了,是吧,向暖师姐,季将军?”

商向暖与季瑾一对视,纷给蒙了头,纷纷听着她的话傻傻地点头。

鱼非池一本满足,就知道这两位好姐姐是会看眼色的。

结果初止是个不懂套路了,揶揄着来了句:“所以小师妹也是想要成为花公主季将军的…驸马?”

鱼非池差点没给他一句话噎死。

我大白衹民风已经如此开放了吗!

不兴男风兴这个啊?

结果万万没想到,季瑾真的手臂一伸,搭上了鱼非池的肩膀:“不错,说到这个,我与国君其实都挺瞩意鱼姑娘的。”

这已经不是能把人噎死的话了,是要把人吓得魂飞魄散啊!

商向暖悄无声息从鱼非池身边退开一点,目光微妙地看着季瑾与鱼非池。

而初止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过季瑾竟然是准备玩真的。

最不好看的脸色必是音弥生,他倒不是担心鱼非池被谁抢走什么的,反正有石凤岐在前,就算没季瑾这一出,也没有他自己的份。

他担心的是季瑾此举的意义何在,看她的样子不似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她与窦士君拖鱼非池下水的意义是什么?这是窦士君的意思,还是白帝管晏如的意思?

五人站在大街上,旁边川流不息的过客与热闹嘈杂的小贩叫卖声,好像都成了背景一般,留得他们在这里好像另成一方天地,寂静无声,暗流汹涌。

被这么多双睿智的眼神这么赤裸裸的盯着,鱼非池觉得今早额头上冒出来的那粒痘都要被他们看清了,她幽幽然愁愁然地叹声气:“我的清白啊。”

本是很复杂微妙的僵持,让她这句话打破了局面,几时鱼非池也是一个在乎清白的人,当年学院男子蹴鞠赛上当着无数人,对着石凤岐就一吻,然后还一脸嫌弃的人,不正是她吗?

如此胆大妄为的鱼非池,这会儿哀愁着她的清白。

“我想起来商夷来了些信件我还未看,这会儿就不陪非池师妹与季瑾闲逛,先回去了。”商向暖最先说道。

“我与长公主同去,正好也回宫。”初止的立场是如此的分明。

三人再对立,季瑾先笑道:“鱼姑娘,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哦。”拍拍鱼非池的肩,她也走了,步子迈得很大,很是飒爽利落。

鱼姑娘她的脸苦得跟苦瓜似的。

“你不用说了,我也先回去了。”鱼非池对着音弥生摆摆手。

“我与你一起。”音弥生不说什么,直接走了过来。

“我的好世子,这事儿已经够麻烦了,求您老人家就不要再掺和了。”鱼非池嘴里苦得都能吐出苦水来了。

无外人在,音弥生毫不吝啬地给了鱼非池最好看的笑容,笑得如同春风拂面,破开这深深深秋的浓烈肃杀:“我不掺和,南燕远离白衹,我哪里够得着手?”

“可你不还是来了吗?”鱼非池嘟囔一声。

音弥生笑着摇头,他来这里,是因为鱼非池,又不是因为季瑾,不过他不会把这话对鱼非池说。

“放心吧,白衹的事,远不是南燕有资格参与的,商夷与大隋,南燕哪一个都不是对手,又哪里还有说话的地位呢?”他与鱼非池并肩而走,末了又加一句,“不过你如果需要我做些什么,可以直说,权当是我答谢你在南燕为百姓做的事。”

鱼非池抬头望望天,天上的碧空如洗,几朵白云悠然自得地浮着,南去的大雁一会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她想着,狗日的七子哟,龟儿子一个比一个精哟。

第三百三十章 跑

回了宫,到了鱼非池住的那院子,也是音弥生的住所,两人进了大门很是默契地一左一右分开各自回房,在院子中间正跟着南九一招一式喂招过手的迟归见他们二人一同回来,立马收了手,险些中了南九一剑,被南九皱着眉头教训:“迟归,你怎么老是分心?”

迟归不解释,收了剑跑到鱼非池跟前,看着回房关门的音弥生:“小师姐,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啊,他哪里会对我怎么样?”鱼非池蔫头耷脑,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迟归好奇道,“有谁欺负你了吗?”

“啊…没有。”鱼非池摇摇头,拖沓着步子回了自己房间,迟归让她关在门外,摸摸鼻子看着南九,南九也不明所以的耸耸肩,谁也不清楚鱼非池这是怎么了。

未过多久,又见鱼非池打开了房门,对着他们两道:“收拾行李,今晚咱们离开渔阳,离开白衹。”

“去哪里?”迟归一脸的兴奋之色。

“去…管他去哪里,去哪里都比在这里强!”鱼非池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可以去哪儿,月郡是去不得了,否则石凤岐一下子就能找到她,但天下这么大,她还不信找不到个可容身之所了!

“好!”迟归激动的小脸都红了,蹦蹦跳跳去找南九,拉着他去收拾行李,准备晚上就跑路,都不问鱼非池为什么突然想要离开。

而对面站在自己房间门后,侧耳听着外面说话的音弥生,眼角含着些温柔的笑意,让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璀璨夺人,听到鱼非池准备跑路的消息时,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

然后他收起桌上几本未画完的册子放在怀中,靠在床上浅睡一觉,如果晚上她要走,怕是没那么容易走脱,自己则是义不容辞要帮她一把。

夜深的时候,鱼非池看到石凤岐离开院子去找石磊了,近日来白衹的事棘手,他几乎是一门心思扑在上面,时常跟石磊聊到深夜才回来休息,可怜他好端端的风流公子,都快被折磨成霜打的茄子了。

估摸着他已走远,鱼非池背上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只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与些碎银子银票以作傍身用,对着南九与迟归招招手,轻手轻脚拉上房门就离开了院子。

鱼非池是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要干上这趁夜黑翻墙出逃的活计,搞得跟书里写的落跑王妃哪里逃似的,想想都臊得慌。

出了院子到王宫僻静角落的宫墙边,有南九与迟归很是轻易就避开了夜间巡守的侍卫,望着那堵高墙,南九很自然地蹲下,鱼非池很自然地爬上去,南九对她说:“小姐若是害怕,先把眼睛闭,很快能就过去了。”

“哦。”鱼非池也不推脱,双眼一闭,黑得彻底——她恐高,南九可不是石凤岐那没良心的玩意儿,尽拿她这弱点吓唬她。

然后鱼非池便感受到南九的身体凌空而起,她在内心估摸着,南九这功夫已是恢复到了当初他的巅峰时期了,小伙子太拼了,夜以继日的练功,从不曾间断过。

这样想着,鱼非池越发心疼南九,脑袋在他背上蹭一蹭由于,心满意足地叹着:“唉,还是我的南九好。”

只是她话音未落,南九的身子却猛地一个急转,若不是鱼非池因为害怕抱着他抱得紧,只怕这一转弯都要把她甩下去了!

鱼非池睁眼,见南九脚踩虚空避开几枝暗箭,牢牢将自己护在身后。

“迟归,挡住!”南九低呼一声,扯落了袖子把鱼非池的身子紧紧捆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小声说:“小姐别怕,下奴会保护你的。”

鱼非池怕倒是不怕,还真没什么人可以在南九与迟归两人同在的情况下取走她的性命,她就是纳闷,谁跟她这么大仇!

她拍拍南九的肩,说:“这是与当初在南燕时,出卖你的行踪,刺杀我的人,应该是同一人,据说是我三师姐苏于婳的暗子,南九,你要当心。”

“小姐放心。”南九口中横咬着长剑,从包袱里翻出匕首递到鱼非池手中:“小姐你拿着,可以防身。”

南九与迟归两人在夜幕下避开着刁钻狠毒的利箭,认准了方向,一路破开箭矢,一路往那方奔去,誓要将那人捉出来狠狠吊打一番才算作罢!

“小师父,你往左边!”迟归在时候显示出了他智商上的优势,比起南九的强横武功来说,他更擅长于观察局势,然后作出最有利的判断。

南九左偏,足尖点地背着鱼非池一跃,借力踩在一根树杆上,手中的长剑寒光乍现,直直地向一团漆黑的地方刺过去,以他的武功当然可以判断出那里就是黑衣人的藏身之地。

可是长剑刺空,那团漆黑的地方是个树杈,上面还留着一把弓,旁边散落了几根还未射出的箭矢,南九站在那里,眉头微锁闭目侧耳,听着四处风响,夜间黑不隆咚,凭眼睛反而看不出什么来,耳朵才是夜间的眼睛。

鱼非池匕首割断绑着自己与南九的布条,慢慢落下来,颤颤巍巍地站在树杆上,捡起那把弓在手中掂了掂,弓很小巧,也不重,十分方便携带,再闻了闻了箭矢,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淬了剧毒,怕是见血封喉——多大仇啊,非得对她赶尽杀绝,她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