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心里面都隐隐觉得,小师妹如果出手,将比大师兄要狠得多,毒得多。

他们连接大师兄的招都是全力以赴,要接小师妹的招的话,怕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并且将所有的消息与动向都全部藏好,以免被她窥一斑见全豹。

这样一来,原本还假假着有几分和谐的白衹王宫,简直变成了无人生还的死寂之地一般,沉重的压抑与极致的沉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被鱼非池拿到什么机会,他们都在等,等鱼非池接任窦士君入主白衹王宫之后的,第一个动作。

他们全神戒备地,在等。

某日太监一声高唱:“国相大人宣石公子晋见。”

所有人便像是蛰伏了一整个冬季,听到第一声春雷的地下冬虫,全都复活,目光炯炯,注视着石凤岐。

石凤岐听宣时,正跟石磊两人坐着话说,他似笑非笑:“第一个,果然是我。”

“公子,鱼姑娘她…”

“她现是鱼国相。”

鱼非池着了一身玄色的宽衣坐在大殿里,她以前从来没穿过这颜色的衣服,好看是好看的,但是不适合她,她不该如此深沉。

案上摊着一堆奏折卷宗,她咬着笔杆子一边看一边皱眉,想了想之后才在奏折上写着什么,见到石凤岐来时,仍看着手中的奏折,并未多瞧石凤岐两眼,只抬了手让人赐坐。

“听说大隋想往白衹提供粮食,需国君为你辟出一道通道来,是吗?”她问话,不轻不重,不亲不疏,不近不远。

“正是。”他应答,不冷不淡,不温不热,不尊不卑。

“我与国君商量过了,同意。”鱼非池合上折子,抬起头看他,带着石凤岐陌生的客气笑意:“不知石师兄你想要的是哪一条路,过哪些地方?”

“北起月郡,中过丁郡,函郡,图郡,南抵枫叶郡。”石凤岐说道。

“等等啊,我初到白衹为国相,对白衹地形还不甚熟,石师兄等我看看地形图。”鱼非池一边说一边展开桌上一张地图,手指顺着他说的五郡一路看下去,那是一条斜斜贯穿白衹南北的路。

与其说北起和南抵,不如说西起,东往。

鱼非池看了有好一会儿,神色像是真的在认真钻研着这条路是否可行一般,小嘴不自觉地撅起,她想事情想得入神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动作,鲜活生动。

石凤岐看着她这熟悉的小动作,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掩下去,只是在心里想着,不管她身上这身衣服穿得多么隆重沉重,都不可能真的压得住她那骨子里的轻盈与灵气。

“即将入冬,石师兄想在什么时候要这条路呢?”鱼非池突然问。

石凤岐抬眼:“既然即将入冬,想来国相大人也知道入冬之后冬雪盖路,泥泞湿滑不再好走,所以当然是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的话,不知石师兄能否答应以北起月郡,中过沙郡,函郡,泗郡,再抵枫叶郡呢?”鱼非池笑声道。

石凤岐眉头微皱,有点看不明白鱼非池的意图,他说:“不知国相大人,此举何意?我所定的路线乃是最为快捷方便的,按你所说的路线走,无疑要耽误很多时间。”

是的,按石凤岐说的走,是一条直线,按鱼非池说的走,便是一个“之”字,这里面所绕的圈子,要多得多,也麻烦得多。

鱼非池听着笑了笑:“既然大隋有意要做好事,那就诚心诚意地做嘛,沙郡与泗郡这两个,今年谷子收成都不好,而丁郡与图郡则极为富足有余,所以,反正大隋有意来送粮食给白衹过冬,何必不送给真正有需要的人呢?”

她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的不知道石凤岐要那条路是准备打仗一般。

石凤岐懒了懒身子,倚在椅子里,瞅着鱼非池的眼神也凉凉的:“若我不答应,那这条路,不知可还有商量的余地?”

鱼非池长眉微抬,笑得亲切:“不好意思,没有。”

石凤岐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以前她用这样的笑容对付别人,如今她用这样的笑容对付自己,石凤岐竟觉得自己才是最大的那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于是他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求和的话几乎脱口而出,我们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我不怪你私自出逃不跟我说一声,你也不要再怨我跟你犟了这么多天了好不好,我们像以前那样,坐下来,一起想办法,一起解决眼下的难题,一起给大师兄一个最好的交代,好不好?

鱼非池,你把你对我的狠心,收一收,好不好?

“你真要跟我作对?”可是他强压下所有的话,终于问出了来这句他最不想说的,任由眼神也变得冷酷无情,身上的戾气也萦绕而至。

鱼非池握着地图的手紧一紧,扯得牛皮地图纸变了一点形,而她身子安稳如山一动不动,面上笑容冷凝如画一改不改:“你说过的,各自的选择而已,我曾经,也是白衹国的人,虽然后来,月郡被划入了大隋国版图。”

“你几时是一个在乎自己出身国家,在乎白衹,在乎须弥大陆的人了?你何时变得如此爱国如此高尚?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鱼非池喉头一紧,她若是想用言语讥讽回去,并不是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可是她却在一瞬间什么也不想说。

她只是轻轻卷起那张地图,安稳地放在一边,重新提起笔,看着桌上的奏折,平静地声音说:“石师兄什么时候决定了,再来与我说吧。”

第三百四十三章 暴怒又绝望的石凤岐

石凤岐从大殿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回他自己的院子,他去找了南九,折了根竹条,指着他道:“跟我打。”

南九按住手往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跟我打!”

石凤岐吼了一声,也不等南九反应,提着竹条便往南九身上招呼过去。

南九侧身避让,皱着眉头看着他,石凤岐的气息很紊乱,心绪不定,或者说不是不定,而是狂燥,像是什么暴怒之气在他心里冲撞一般。

迟归听到外面声响,也跟了出来站在一边皱眉看,南九小师父的武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置疑,就连当年无为山上的艾大司业都要怵他三分,不敢跟他轻易动手,石凤岐藏拙多年,大家也从来没有摸透过他的底,所以他们两个之间武功到底孰高孰低谁也说不清。

但是在这时候看,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石凤岐这明显是昏招尽出,不像是要跟南九比,更像是要找个人发泄一番。

南九被他逼得连连避让,到无路可退之时,一跃而起,点过院中竹林时也顺手取了根竹枝,与石凤岐接上了招。

但是石凤岐的心绪真的是太糟糕了,只图一时发力,其他的根本什么也不管不顾,招式烂得迟归都不忍看,南九几招便占了上风。

石凤岐越加窝火,狠着眼神跟南九打得不可开交,两人架着竹条僵持时,他沉着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话:“南九,你家小姐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还是全都放在了你身上,所以把其他人都不当人看!”

“不得辱骂小姐!”南九手腕一璇,手中竹条像是长了眼,猛地朝石凤岐脸皮上抽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在石凤岐脸上打下了一道通红的印子,泛出些细密的血珠子来。

石凤岐像是被这一竹条抽得定住了般,脸上火辣辣的疼,就像被鱼非池扇了一个耳光一样,他看着南九,咬紧着牙关一言不发。

南九也看得有点傻眼,虽然他跟石凤岐两个算不得多么深的交情,但是这一路来也算是一直相处着,总归能划进熟人这一圈子里,现在一竹条抽了他脸皮,这是实打实的打脸,南九实在是有点尴尬。

他没想到,这样一招就可以直接打在他脸上,以过往石凤岐的身手,他本是可以轻松避开的,这会儿也有点愣住,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石师兄你怎么了?”迟归见情况不对,连忙跑过来圆场,看着他脸上的血印子,想着石凤岐会不会大发雷霆,要跟南九小师父打个不死不休才算作罢。

石凤岐却没有理他,瞪了南九一番之后,他狠狠甩了手里的竹条,袍子一旋,他冲进窦士君养病的房间。

“你站住!石师兄你站住,小师姐说你们都不可接近大师兄!”迟归跑着跟过去展开双臂拦着石凤岐。

石凤岐抬起手就是一掌把迟归拍开,冷冷地看着他:“躲开!”

这一掌看着吓人,但好在石凤岐还并未真正失去理智,没把迟归拍出血来,只是把他拍到了一边而已,迟归倒在地上,看着他冲了进去。

他冲进窦十君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油尽灯枯,只剩一口气还吊着的窦士君,也不知是跟他发脾气还是跟自己发脾气,冲他吼着:“你起来啊!当年在学院里你身子不是好得很吗?你不是能耐大得很吗?你起来啊!你现在躺在这里算什么,让鱼非池替你扛这一切算什么!窦士君,你给我起来!”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啊,你以为我想跟你不死不休地争白衹,我想逼你吗?我有办法吗,你说啊,窦士君!”

“本来就是无可阻挡之势,本来你们白衹就是一粒棋而已,你以为你躺在这里让鱼非池去挡,就能挡得住这一切吗?你们会害死她你们知道吗!”

“窦士君,你起来啊…大师兄,当初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白衹,就是不能去别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你在白衹啊?大师兄,你起来,我们重新商量好不好?”

“大师兄…”

南九与迟归傻了眼,直直看着情绪失控地石凤岐猛地摇着窦士君的身子,像是要把他叫醒一般,他脸上那道通红的竹条印子越发让他的面容显得激动,甚至有点狰狞,再看到他最后抓着窦士君胸前的衣服埋头在双臂里,像是濒临绝望崩溃的边缘。

两位小朋友对眼,这跟他们熟悉的石凤岐,太不一样了。

石凤岐这位小年轻,他与鱼非池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鱼非池是表面无情,内里深情,但是石凤岐是表面多情,骨子里无情。

这与他的成长,他的出身有关,太多旧事难以深究彻底,但至少从上央对他从小的教育看得出来,上央从来也没准备把石凤岐培养成一个真正博爱的人,他太过冷情,心性凉薄得令人不敢多问。

只得无为学院那几年,他按着自己的心意过活,没有上央在他身边提醒他,他的身份是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人会时时刻刻地要害他,不必一直藏着自己内心深处不敢触动的秘密。

他太珍惜那三年的好时光,生性凉薄的他给了学院里那些旧友他最好的情意,他不曾辜负过每一个人对他的温暖与热情,戊字班的人也好,无为七子也好,司业们也好,他都真真实实地用心对待过。

所以他对窦士君的感情之深,不输鱼非池。

在南燕的时候,他就想过,该要怎么面对窦士君,怎么面对他的大师兄,想过该怎么解他之危。

只是他不是鱼非池,他比鱼非池背负得远远要多得多,他没有鱼非池那种任性的资本,因为他姓石啊,大隋国姓,石,石凤岐。

这就注定他内心的煎熬要比鱼非池深刻痛苦得多。

但鱼非池怎么会懂呢,自己一直瞒着她的事那么多,不能对她说的事又有那么多,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走遍七国,为什么要交遍天下好友,为什么,非得跟窦士君你死我活。

他所有的痛苦与隐忍在鱼非池平静的面貌下,被全部激发,他觉得,他再不找个人打一场,再不跟人骂一场,他应该要疯掉了。

鱼非池站在院子里,看着被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的小竹林,听着里面石凤岐对窦士君的怒吼,她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转身离开,想着他发泄了也好,免得堵在心里太难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但鱼非池无处可以发泄,她默然地垂下眼帘,闭紧了双唇,重新退出了窦士君的院子。

在门口的时候,她遇到了初止。

初止看着她,面带笑意:“小师妹,可有空与师兄说说话?”

鱼非池提起心头一口气,笑看着初止:“初止师兄想跟我说什么?”

“去里面坐着聊如何?”初止看了一眼院子里面,怕是也知道石凤岐正在里面。

鱼非池步子一错,拦下他的眼神,慢步走在前面:“还是边走边说吧,来白衹这么久,我也都没好好看过这白衹王宫的风景,初止师兄不如陪我一起看看吧。”

“好,就依小师妹的。”初止收回眼神,与鱼非池并肩而行。

两人沿着白衹王宫的曲折小径随意走动,都是无心看景之人,所以景色如何他们也懒得作点评,石凤岐前脚刚走,初止后脚就跟上来找鱼非池,也绝非是想她闲话桑麻地叙旧。

索性鱼非池不爱绕弯子,也就直接问道:“初止师兄找我何事?”

“只是来问一问师妹,行事是否会与大师兄一致?”初止笑看着她。

“初止师兄指哪一方面呢?”鱼非池眼神讳莫如深,与初止对视。

“大师兄将大隋,商夷两国情报互换,以换白衹太平,不知是师妹是否也会如此。”初止说道。

“初止师兄是想来探一探今日我与石师兄所谈之事?”鱼非池点破他意图。

“小师妹聪明。”这便是承认了。

初止想知道石凤岐跟鱼非池谈了什么,他也想知道鱼非池想怎么对付商夷,在初止想来,鱼非池毕竟与石凤岐亲密一些,对大隋有所偏帮便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鱼非池瞒下与石凤岐想谈的内容,就说明她不会跟窦士君一般,以两国情报进行交换而守得平衡,这对商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反过来讲,这对大隋也不是什么好事。

鱼非池笑得清丽,对初止道:“初止师兄,以往在学院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七子行事风格各有不同。大师兄是大师兄,我是我,我虽要替大师兄完成他的心愿,却不会沿袭大师兄的方法。毕竟他是仁慈善良之辈,可是小师妹我却是个不怎么讲道理的。所以,我也不会告诉你,我跟石师兄谈的是什么。”

“师妹这是要对师兄有所隐瞒了?”

“师兄何不也拿出点东西来给我看看,让我对石师兄也能瞒下一些东西?”鱼非池与他针锋相对。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对他有信心

初止像是要辨认她话中的真伪,判断一番鱼非池会不会把商夷的情报告诉石凤岐,而不将石凤岐的情报告诉自己,更要确认鱼非池是不是真的会倒向大隋。

所以他有了片刻的沉默,他牢牢地看着鱼非池这双美丽灵动的眼睛,这双眼睛清澈又平静,像是没有藏过任何心机一般。

初止有些嫉妒,当他们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污秽不堪,阴气沉沉的时候,鱼非池为什么还能从一而终地这么干净?

他想了很久,才说道:“小师妹,你觉得,大隋国的上央太宰,是不是韬轲师兄的对手?”

鱼非池轻笑:“我觉得,上央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毕竟他教出了石凤岐这样的徒弟。”

“所以小师妹是坚信,大隋必定能赢到最后吗?”初止眼中有寒芒闪过。

鱼非池笑出声:“非也非也,七国之中谁能赢到最后我真不知道,那是太远以后的事情,小师妹我没有看透未来的能力,料不到这个。我相信的,是区区一个石牧寒,绝非上央的对手,他甚至不够资格与上央先生成为对手。”

初止像是笑话鱼非池话中的自信一般,面露讥色:“如果他真的能对石牧寒怎么样,会留他到今日?石牧寒已经归邺宁一年有余,一直只见石牧寒四处作乱,却未见过上央太宰给出有力的回击,小师妹难道不觉得,这已经是很有力的证明了吗?”

鱼非池神色平静,笑看着初止,他永远不会知道,上央留着石牧寒一条命运蹦跶不停的原因,也不会知道若不是这个原因,石牧寒早在三年就一命归西了,能容他到今日?

但是那个原因,鱼非池也不会告诉初止,总要到最后他自己知道了,才会发现他自己的可笑。

“师兄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鱼非池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

“小师妹。”初止叫住他,“你最大的弱点是心软,有这样的弱点,你会比大师兄更不如,更脆弱,你甚至做不到像大师兄那样的程度,你不可能守得住白衹。”

鱼非池回头,看着他:“试试看?”

这话石凤岐也对初止说过,一试没试好,把石凤岐试得要直接出兵,现在鱼非池也说,天晓得会试出什么东西来。

初止看着鱼非池远去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回身看着窦士君院子的方向,到底他们之间聊了什么,才让石凤岐那么失控,鱼非池又到底做什么,所以她才这么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还是她只是虚张声势地镇自己罢了?

鱼非池没有用窦士君的方法,那样太磨人,也太慢,最终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应付眼下而已。

她想做什么,旁人也料不准,所以初止会往商夷国一封一封的送信,一次一次与韬轲商量,并且去预料大隋和鱼非池打算。

鱼非池都知道,但是她也不阻止,由着初止跟韬轲暗中通信商量着这个事儿该怎么办。

她只是开始着手于那五城之道的安排,城中百姓一个不留,清出五座死城来这种事,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办得到的,最快是半月,最慢是一月,百姓大多难舍故土,要把他们赶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们必然会有反抗和挣扎。

更不要提之前窦士君就放出过风声,告知过百姓,这是大隋国的阴谋诡计,大家切勿上当受骗,要看清这个外来人的嘴脸才是。

现在鱼非池这么做,便是与当初的窦士君的意思背道而弛,完全走上了一条相反的道路。

那么,百姓与朝臣对她的反对声也就更为激烈,甚至于对她接任窦士君成为白衹国相也甚为不满。

这种声音甚嚣尘上,吵闹不休,可以说,整个白衹,都不同意鱼非池这么做。

这其间必是少不了初止从中作梗,大肆渲染商夷的野心,并暗指鱼非池有意要偏帮大隋,出卖白衹。

鱼非池就亲自抓过几个人,严刑拷打之下他们吐露出来的真相总是令人伤心,鱼非池看罢供词,付之一炬烧成灰。

初止会这么做,太正常了。

正面交锋对商夷不利,因为他并不能看出鱼非池打算,也看不出石凤岐是否有暗藏后手,而大隋以北方蛮子而闻名天下,个个都是能征善战之辈,贸然间于战场相见,商夷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鱼非池心狠,无视着这些人的愤怒,而且她态度强硬专横,根本不给白衹朝臣们上誎表达不满的机会。

这件事鱼非池交给了季瑾去办,因为季瑾是军中之人,她有足够多的人手去对五城百姓进行疏散,也有足够高的威望去成就此事,除了她,目前的白衹没有人可以做到。

季瑾虽然想不明白,但知道问了也无果,心里头抱着迷惑与迟疑,仍然将人手安排下去,命令分发下去,开始了这场史无前例的驱逐。

这场声势浩大的驱逐里必然会死很多人,会伤及很多无辜,但相对于到时候眼见他们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而言,鱼非池并不觉得这样轻微的流血是不可承受的。

某种时候,她有着极端的冷血与无情。

她一点也不像窦士君那样开明仁厚,她像个女魔头,肆意妄为,滥用权力,反抗得激烈吵得太凶的人,都让她通通关进了牢房,要绝食以死相逼的话,也尽可死去,她绝不会有半点手软的地方。

所以她这位鱼国相的声望也就比不得窦士君了,也有人说,窦士君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这个国家,所以无所求地为这个国家谋出路,为这个国家。

而鱼非池不是,她只是一个接任窦士君的外来者,她是不是心怀鬼胎谁也不知道,或许,她根本没想过要保护白衹的子民,只是想快速结束白衹这烂摊子,她就又可自在逍遥去。

所以她将不在乎用什么手段结束这烂摊子,也许打仗都说不定,否则她为何要清出五城之道?为何要开辟这样一方战场?

后来白帝都有些看不下去,找到鱼非池,问她道:“虽说寡人本是答应过鱼姑娘你不插手你的事,也不过问你的原由,但眼下大隋并未妥协于姑娘你提出的五城改道之计,鱼姑娘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鱼非池只说:“他会答应的。”

“何以见得?”白帝不解,“难道就因为先前石公子对姑娘你有所情意,所以愿意退让吗?”

“不是的,因为他是个聪明的人。”鱼非池看着白帝,诚恳地说道,“就算天下所有人都看不出我的打算,他看得出,所以他会知道怎么做,是最有利的。”

“姑娘是否对石公子太有信心了?”白帝仍是觉得不妥。

“我对他一直有信心,因为我了解他。”鱼非池说。

就算,就算吧,就算是石凤岐因为感念着与鱼非池之间的情意,无法对鱼非池提出的条件有所拒绝这一点可以成为理由,但也绝不会是全部的理由,因为石凤岐那样的人啊,他永远会选择最有利于他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在白衹这个问题上,他很清楚,怎么做才是最有利于大隋的。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一些让他把细节全部安排好,把机会全部等到,把人手都备下的时间。

在季瑾行安排此事的时候,石凤岐身边的石磊悄然离开渔阳郡,一路北上赶去了月郡,他们在白衹北境线上已经等得太久,是时候闻风而动,大军南下了。

石凤岐每天都能收到石磊来的情报,这些情报像是有魔法,让他的脾气一日阴郁过一日,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明明情报上所说的是一切顺利,他却半点宽心的神色也没有。

但他也不再去找鱼非池争辩,他尚还未答应鱼非池五城改道之事,鱼非池就这么做,无非是料定了他最后总会答应,他对鱼非池的这种自信,深感疲惫。

她什么都算得好,好得不能再好,料定自己难有其他选择,这种感觉让石凤岐觉得很是无力。

鱼非池还有很多的安排,要慢慢来,一点点推进,那不是韬轲与初止想得到的,只有一直与她一起,一直看着她如何运用计谋的石凤岐才能看出端倪,那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哪怕两人关系再怎么僵,闹得再怎么久,也不曾丢失的默契。

所以那天石凤岐才会发脾气,去找南九打一场,找窦士君骂一场。

他心里知道,他不能对鱼非池的计划有所拒绝,他不能。

但他又有不甘。

白帝还问过鱼非池:“一战定音,其实也对商夷有好处,他们不必受此钳制,能早些结束这里的事情,初止为何反复中伤于鱼姑娘你,加以拖延白衹五城之道的事?”

“他在给自己争取时间,他需要去问一问我韬轲师兄的意思,也许,韬轲师兄能看得出我的想法,但是初止不能。非他无能,而是他不了解我。”鱼非池对白帝解释道。

白帝目光忧虑地看着鱼非池,如今他是骑虎难下,窦士君一倒,白帝自己根本没有本事撑得住这摇摇欲坠的白衹,所以他就算一万个怀疑,也不得不依着鱼非池的意思行事。

这种忧虑,没过多久,险些让鱼非池所有的打算皆付东流。

第三百四十五章 离间计

早先就说过,白帝管晏如是一个开明仁厚的君主,这样的人不同于南燕燕帝那样的表面温和内里坚韧,管晏如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很柔软的人。

不是说这种人不好,只能说,这种人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他耳根子太软,听了些不该听的闲话。

有一天鱼非池不在宫中,而是出宫去与季瑾商量五城之道的事,初止的步伐终于走进了白帝的宫殿。

白帝对高傲得甚至有点狂妄的初止并无几分喜欢,所以神色沉郁,问他道:“你来找寡人何事?”

初止这一回一改以往的盛气凌人,显得谦卑有礼:“在下是来与白帝国君您说一说有关我师妹,鱼非池之事。”

“她乃是我白衹国相,你又有何资格指手画脚?”这个时候,管晏如还是很愿意多留一些信任给鱼非池,而不是站在初止这边的。

但初止,或者说,整个无为七子都是能言善道的辩客,口条都好使得很,初止他说:“不知国君您可听说过,往日里我小师妹在大隋时,为了大隋的安稳,敢与大隋前太宰叶家,还有二皇子石牧寒为敌之事?”

“略有耳闻。”白帝面色不善地看着初止,“你想说什么?”

“不瞒国君,小师妹当年下山游方之前,便在学院中与叶家女子叶华侬有不和,起过争执,并且是与我师弟一同对付叶华侬。当年看着似乎只是一场打闹笑话,是因为他们在学院里与叶华侬结了仇,才在下山游方之时,与叶家有过节,继而,他们才与叶家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初止目光真诚地看着白帝,话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带着诱导的意味问白帝:“但若反过来想呢?”

白帝眉头一皱,下意识便问:“什么意思?”

“国君英明,若是将此事反过来想,不难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我小师妹与石师弟,本就要对大隋动手,所以才在学院的时候就与叶华侬不和,对她百般戕害,最终让她落得被赶出学院的地步,声名狼藉?”

初止的声音不大,甚至很轻,就像是他也在轻声问自己这个问题一般,语气与用词中都带着浓浓的质疑和引导,引导着白帝往他话中的方向去想。

“此话未免可笑,他们在学院之时如何料得到大隋之事?”白帝说,“更不要提,寡人听窦士君说过,鱼国相并无争名夺利之心,否则以她的手段,早已如韬轲那般名扬天下了。”

初止听他这样也不急,还点点头认同白帝的话,但初止又说:“我小师妹的确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她是心野,但是,我石师弟却是野心。学院里的时候,石师弟便与我小师妹在一起如胶似漆,仍谁看去都是一对,国君您又如何知道,不是石师弟说动了我小师妹,他们二人才联手的呢?下山之后,他们二人更是携手过后蜀,入南燕,都做出了不小的动作,这些事想来国君您也有所耳闻。那么…”

他停下,目光深深地看着白帝,轻声问道:“您真的还觉得我小师妹是一个无争名夺利之心的人吗?以她与石师弟的关系,是白衹重要,还是大隋重要?是大师兄重要,还是石师弟重要?”

白帝让他问住,陷入了沉默,桌下的手不知不觉握紧,眼神也乱了一些,他想了很久之后,不知是在问初止,还是在问他自己:“难道鱼国相是准备出卖白衹,故意放出那五城之道任由大隋攻我白衹吗?”

“国君您定然知道,商夷国此时忙于提防后蜀与大隋的随时夹击之势,对白衹之事上难以分出太多的力量,而大隋就不同了,早先时候他们准备派兵攻我西魏,后来不知为何停下,现在白衹北境他们大军数十万,足以踏平整个白衹,商夷无力应对,而白衹,又是否能应付得了那大隋的虎狼之师?”

初止分析得头头是道,好像全部都对,白帝难以找出反驳的地方。

而且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鱼非池好像真的是准备这么做一样,等大隋国的人一入境,白衹想赶都赶不走,到时候大隋一举歼灭白衹,赶走商夷,独吞白衹也不是不可能。

不等白帝说话,初止趁热打铁又道:“退一万步来讲,如果小师妹是真心真意为了白衹好,怎会不将真实的计划告诉国君您?如何会跟白衹上下全数作对?此时此刻,以我小师妹的智慧,难道不知道白衹上下团结一心,才有可能渡过此等难关吗?”

“我听闻小师妹在朝堂上与臣子当朝争执,稍有不如她意的地方都关进天牢,但凡敢反对她的,都打作奸细痛下杀手,把整个朝堂都弄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她这么做,难道不是在离间白衹国人,痛伤爱国之士的心吗?我想,如果大师兄还在,他一定不舍得这样伤害他深爱的白衹子民,因为他爱白衹,而小师妹的话…就难说了。”

大殿里的空气都好像安静了下来,秋阳一把洒在阴深深的宫殿里,照不亮这里的晦暗,平白地让这里阴气森森的地方更为阴寒,白帝坐在这一片阴影中,神色变化不定,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是信鱼非池,还是信初止,他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他在想,如果窦士君还醒着就好了,不必他操心这么多,只是让窦士君告诉他,在鱼非池与初止之间,手握着白衹命运的他,到底该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