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派你的!”商略言扶在案上,质问着被人捉拿住的阮筝。

“没有人派我来,商夷恶贼,我西魏之士人人得而诛之!”阮筝冷笑着,“笛上所涂的此乃我西魏秘毒,商贼,你就等死吧,我先去黄泉路上等着你!”

她说着,不知怎地一下子挣开了抓住她的人,猛地朝墙上撞过去,撞得头破血流,溅得墙上一片血渍,当场陨命。

商帝眼神凶狠,想说些什么,却怄出一口黑血来,慌忙中的太监宫娥赶紧去请太医,也赶紧去通知长公主,商帝中毒,事关重大。

太医忙活了一整夜,才算是把商夷体内的毒素摆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有残留毒素在他体内,若不是因着商帝平日里勤于锻炼,体格健壮,怕是都没办法撑过来。

天亮的时候,守了一整夜的商向暖才悄然松了口气,不会死就行了,有残留毒素折几年寿有什么问题?

商向暖对商帝,总是心狠得可以。

“太医今日开始轮值在外边候着,找些可靠的人过来,皇兄身边不可无人。”商向暖说罢,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商略言,神色有些漠然。

“叫绿腰来。”商帝突然说话,声音很微弱。

商向暖转身欲走的步子停住,回头看着他:“皇兄,你说什么?”

“绿腰。”商略言微微眨开眼睛,但就算只是一道缝,他眼中的晦暗与深沉与足以让人不敢轻视。

商向暖转过身子,走过去,坐在商帝床榻边上,替他掖了掖被子,商向暖身上特有的香味也在商帝鼻端萦绕,这香味啊,腐蚀商帝的灵魂。

商向暖在他耳边说道:“皇兄,你若是敢对绿腰怎么样,别怪皇妹我不顾人伦常纲,不讲君臣之道,以下犯上!”

这后宫死一百个女人跟商向暖都没关系,商略言要娶一千个女人也跟商向暖没关系,但是他若是敢打绿腰的主意,商向暖拼着这条命不要了,也要把商略言拉下黄泉!

绿腰跟韬轲已经被他害得够惨了,他们已经够可怜了,商略言他还想怎么样!

他毁掉自己一个人的人生已经够了,如果还要再毁掉绿腰与韬轲,商向暖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商略言一把扣住商向暖的下巴,哪怕他中毒未愈,依然将商向暖掐得死死的:“孤说,叫绿腰前来侍候!”

他一把推开商向暖,剧烈咳嗽了几声,又吐出几口已经不再暗黑的血来:“她是韬轲的女人,你以为,孤会对一个臣子的女人下手?笑话!”

“对自己亲生妹妹都下得去手的人,你有什么做不出的?”商向暖讥讽一声。

“你滚!”商略言不知商向暖是什么毛病,以前的时候,商向暖虽然憎恨自己,但从来不会表现得这般明显。

近几年来,商向暖却像是恨不得日日往他伤口上撒盐一般,一日不折磨他一日就不开心。

他哪里知道,温暖一死,商向暖的仇恨没了寄托,当然只好拼了命地伤害商略言,来获取心理上的慰藉与平衡。

但是她到底把绿腰叫了来,因为商帝暂时还不能死,而这后宫里头这么多的女人和太监,怕是只有绿腰才不会杀了商帝——虽然她是最有动机杀掉商略言的人。

绿腰神色平常地给商帝擦着脸,脸上无喜无悲也没有恨,同样,也不说话。

“你可知孤为何要让你来?”商帝突然看着她,开口问话。

绿腰一边洗着帕子一边说:“回陛下话,因为我是韬轲的人,他不希望你死,我也就不会害你。”

“呵…”商帝似笑非笑,看向别处:“难怪韬轲喜欢你,果然心思通透。”

“陛下过奖。”绿腰淡声应道。

商帝也不再说话,只闭着眼睛睡过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 乱世中多的是可怜人

商向暖虽然憎恶商帝,但身为商夷国的长公主,她也有职责要找出此事的元凶。

下毒的人是阮筝,她为了西魏毒杀商帝,说真的,商向暖对她倒没几分厌恶,相反,她有几分欣赏。

这样的女人跟后宫里头那些花瓶比起来,要有血有肉得多,至少灵魂没有烂掉。

所以商向暖瞒着商帝给阮筝在宫外找了个好地方,体面地埋了,不至于暴尸荒野。

但是阮筝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挑了个韬轲刚刚得手武安郡的时机,就不得不令她生疑了。

“这两天有没有人接触过阮筝?”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凌傲地问着侍候过阮筝的下人。

下人早就吓得脸色青白,主子犯下滔天大罪,他们的命都未必能保得住,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就算他们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阮筝真的跟平日里一样,没有接触过外人,更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陌生人。就连可疑的前兆都没有,谁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起了杀心,要杀商帝。

问了半天话,商向暖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得到,最后问得倦了,抬手道:“全部赶去浣衣局,一辈子不得出宫。”

作为长公主来说,商向暖的手段绝对不是温和的。

商向暖揉着额头,阖上双眼想着到底是谁会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

这种时候,七子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别就显露出来了,聪明如商向暖,她也看不穿苏于婳的打算。

目睹了整件事的游侠儿苏游,他看到阮筝一头撞死在墙上的时候,心里猛地一颤,闭上了双眼不忍看。

虽然他一早就知道,叫阮筝去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她是肯定活不了了的,可是他依然不忍心,他甚至良心不安。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利用了阮筝的身份,她是西魏的人,只要跟她说一说商夷对西魏的目的与贪图,就很容易调动她的爱国之心,告诉她只要杀了商帝,就算不能为西魏解围,也能为无数西魏的子民报仇。

年轻而单纯的女子,她哪里想得到她不过是一粒棋,从这里摆到那里,从那里再挪到别处,最后身如浮萍的死去。

你见过哪个人,发现过偌大的湖泊中少了一叶浮萍?

死得无声无息,却自以为悲壮,才是真正的可悲可怜。

苏游并没有去祭拜阮筝,只在远远的地方弯腰拜了三拜,他知道商向暖一定派了很多人在周围守着,只要他一现身,就会被拿下。

大家都是这样的富有心机,任何不经意的小地方或者都密布着陷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套牢,死无葬身之地,小人物们哪里是敌手?

向来爱笑的他,轻皱着眉头叹声气,苏游到底是个有良心的人,他望向北方:“表姐,阮筝她个无辜的人,你知道吗?”

但是,在苏于婳那里,或许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的说法吧,只分有用和无用。

商帝中毒这件事,本来宫中是瞒得很紧的,并未向外扩散,知情的人都被下了封口令,谁敢说漏一个字,全家都难逃生天。

但是这种情况下,商帝中毒,长公主残害西魏女子阮筝的消息还是不径而走,传遍了天下,而且传播得极快,几乎没费什么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再加上从来勤勉的商帝有好几日都不在早朝上出现了,这消息就越发得到了证实。

消息传到了西魏,石凤岐闻言皱眉,苏于婳行事的手段太过毒辣了,已近乎毫无人性可言。

但此时也容不得他对苏于婳多有指责,消息到手,他入西魏王宫,也不管魏帝想不想见他,他都单刀直入地说开了他想说的事。

在魏帝纪格非这里,他所知的情况依然是:初止会联络商夷,帮着西魏女围攻石凤岐的大军。

消息滞后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真正的大局早就翻了不知多少篇,真正的高手也已不知过了多少招,而纪格非依然停留在最原始的时候。

石凤岐利用了纪格非的消息滞后,对纪格非道:“商夷既然在这种时候残害了你们两国联姻的女子,也就说明商夷并不会帮你们西魏,如果初止真的这么有能力,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就证明,初止的判断是错误的,或者说,初止是故意骗你的。”

纪格非没帮明白石凤岐的话,问道:“他骗我有什么好处?”

“出卖西魏,换得商夷的青睐,平步青云,更上一层。”石凤岐这话真不是在骗魏帝,而是事实如此。

纪格非眯上眼睛:“寡人为何要信你?初止乃是我西魏之臣,寡人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外人的话!”

“因为我的目的一早就明确过了,我,就是为了得到西魏而来,我不必瞒你什么。魏帝,咱两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清楚我石凤岐为人的秉性,的确,我这个人有时候不讲情面,手段卑劣,但我不会行阴秽之事。之前我与王后的传闻,也是初止告诉你的吧?如果我告诉你,那日是初止约我去的呢?如果我说,王后对魏帝你一片真心早已放下我的呢?我心里只有鱼非池,这件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魏帝你不知道吗?我有必要再作出让非池不满之事,跟王后拉扯不清?多年前我不喜欢的人,多年后我依然不喜欢,不管她是西魏第一美人,还是王后,于我而言,都不过是个寻常女人,说句难听的,她配不上我。”

石凤岐站在那里,平淡而自信地说着话,眼中带着浅浅的睥睨之色。

他没有一个字在骗魏帝,他坦荡无畏,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对薛微妙的态度,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除非魏帝真的像初止说的那般,是个瞎子,是个白痴。

“你好大的胆子!”纪格非气道。

“胆大的人是初止,欺君犯上的人也是初止,说实话,魏帝,我不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大隋人质这身份只是你们认为而已,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得到西魏,西魏早晚是我大隋的附属之地,你早晚是个亡国之君。”

作死小能手石凤岐,这一次却不是在作死,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一个魏帝不敢面对,一直逃避的事实。

“阮筝的死是一个信号,如果商夷连你们联姻的女子都不在乎,他们会在乎西魏吗?会在乎你吗?”石凤岐把话题拉回正轨,这才是他想说的事情,先前不过是铺垫。

“你就会在乎吗?你会在乎西魏?石凤岐,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寡人凭什么相信你?既然西魏如你所言早晚会亡,寡人又为何不能亡在商夷手里,也算是对你无视至极的报复!”

难得纪格非说出一句聪明的话,没有再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是的,反正都是死,死在谁手里不一样?

“不错,亡在我手里,与亡在商夷手里并没有太多不同,唯一的区别只在,我,至少可以让你亡得有尊严,让西魏亡得有尊严,但商夷,却未必,阮筝就是一个例子,如果与之联姻的人是隋帝,隋帝绝不会杀她,也不会让她死得无名无份,只能在宫外找个地方草草埋了,这羞辱的是你,是西魏。”石凤岐说。

御书房里有了长久的沉默,纪格非许久都不说话。

其实对纪格非而言,眼下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他现在终于清楚地知道了,西魏是早晚会亡国的,可是他却无力阻止,这就跟当年在旧白衹时的管晏如一样,明知一切将发生,但是什么也做不了,这种绝望宛如凌迟之刑,片片剜的是心,却无可奈何。

纪格非再怎么无能,再怎么懦弱,他也是一国之君,现在这情况,对他来说,真的很羞耻,很绝望。

石凤岐就站在那里点评着西魏将亡的事,而他没有半点反驳的力量,拿不出任何与之匹敌的地方。

“你下去吧,寡人一个人想想。”最后,纪格非只说。

“希望陛下尽快做决定,我真的要尽快离开西魏了。”石凤岐说道,他必须快点解决这里的事,然后去找鱼非池。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他在门口看到了薛微妙,她应该听见了石凤岐与纪格非说的所有话。

石凤岐稍微点了下头,算是行过礼,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大步地往宫外走去,他料定魏帝一定会答应他,而他也需要做准备了。

薛微妙看着他稳步离去的背影,看了很久,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薄薄夕阳下她的面容极是妖娆妩媚,细长的狐狸眼中也流转着风情,但那风情很是喑哑。

最后,她叹了声气,转身走进御书房,笑看着御案之后的魏帝,笑声道:“好像,石凤岐倒是比初止更值得相信呢。”

“王后,寡人是否让你失望了?”纪格非没有看薛微妙,他像是没脸见她一般,堂堂一国之君,许诺过要给她最盛大的宠爱,如今,却连国家都保不住了,要连累她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受累,纪格非心中很是愧疚。

薛微妙走过去,轻轻抱住纪格非的身子,柔声道:“没有,你永远是我的君王。”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一点点被逼出水面的鱼非池

阮筝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茶余饭后嚼一嚼的话头,人们假惺惺地怜惜一番她的忠肝义胆,然后便是继续喝茶嗑瓜子,谁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鱼非池听到消息时,轻叹了声气,端着一摞洗好的碗碟放进厨柜里,看来他们都等不及了,等不及要把自己找到。

用自己的方法,虽然慢一些,但是不会妄杀无辜之人,那名叫阮筝的女子,也不会平白丢了性命,顶多是西魏不复,她在商夷王宫里的日子过得苦一些而已。

可是苏于婳这么做,解决西魏的问题速度是快了,手段却过份残忍了些。

对比之下,鱼非池自嘲一笑,果然自己比不得他们,自己这软弱无能的样子,哪里能像苏于婳那般?

真正出手果断,不讲情面的苏于婳才是真正有资格睥睨须弥大陆好男儿的女子。

这些天南九不在,一直是迟归与鱼非池相依为伴,得亏是面馆生意平常,不然两个人也忙不过来。

迟归从来不跟鱼非池说须弥大陆上发生的这些大事,他只是每天都跟鱼非池说一些零碎的小事,谁家又添了个男孙,等下包些碎银子提些点心过去祝贺,谁家请了媒婆去向姑娘提亲,姑娘家瞧不上那男方家不肯答应。

总是这样的小乐子,他说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好像有莫大的乐趣一般。

他又说起街上那个猪肉的屠夫来得越发勤快,看着让人好生厌烦,却发现鱼非池正在失神。

“小师姐?”他碰了碰鱼非池的手,想唤回她的思绪,鱼非池却快速收回手,看着迟归笑得有些尴尬:“哦,怎么了?”

“没什么,问小师姐晚上想吃什么,我好提前去买菜。”迟归随意找了个话头,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怎么自己稍微碰她一下,她都要躲这么远?

自己是蛇蝎么?这样令她不喜。

“不用了,菜都买好了。”鱼非池笑着说,起身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她跟平常一样,笑呵呵地跟谁都说得上几句,总是风趣,但她跟平常又不太一样,笑容总觉得有点勉强,像是很多事挂在她心头。

“小师姐,小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迟归问道。

“快了吧,就这几天了。”鱼非池笑声说。

“嗯。”迟归点点头,再想说什么,却觉得找不到话题了,于是只能沉默。

趁着迟归出去买东西的空档,鱼非池又写了信封,找了信鸽送出去,她望着飞在天边的信鸽,心想着,最后一次了吧,南九可以回来了。

南九收到信,也没有多看什么,他家小姐行事总有她的道理,自己从来也不需多问。

他只是又乔装了一番,再次走进了瑞施钱庄一家分号,又换了些银子在身上。

而信毫无例外地再次落到叶藏手上,叶藏先不看信,直接问道:“这次是从哪里来的?”

“后…后蜀耳都。”下人说话都有些结巴,他们在业陵城找得只差把以峰陵为中心的几个城郡翻了个个,怎么一转眼他们又到了后蜀?

从商夷业陵城到后蜀渠都,中间快马加鞭,不停不歇,也要最少半个月的时间,而距离上一次收到信,正好过去半个月有余的日子。

叶藏皱着眉头:“看来他们是一直在移动,难怪找不到他们。”

朝妍却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以小师妹的性子,她只是想过安生平静的生活,就不可能这么颠沛流离,四处游荡,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不然的话,她还不如一直与石师弟在一起好了,我觉得,她是在故意打乱我们的视线。”

叶藏听着她家夫人的话有理,也就问道:“那依你对小师妹的了解,你觉得她会在哪里?”

“我们找不到她的,既然她暴露了行踪,就一定想过我们会顺着蛛丝马迹地去找她,以她的聪明,肯定想好了怎么掩饰这些痕迹,除非…”朝妍皱眉。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把这些痕迹再次暴露出来。”朝妍抬眼,看着叶藏。

叶藏疑惑道:“你是说迟归和南九?怎么可能,我看迟归师弟巴不得石师弟一辈子找不到小师妹才好,不可能会帮着暴露痕迹的,至于南九…唉你别说,南九还真有可能!”

“对啊,南九忠心于小师妹,但是他也希望小师妹过得好。我敢保证,小师妹一个人肯定不开心,她就是再狠得下心肠,也放不下石师弟,石师弟闹出这么多事来,也必然会让小师妹挂心担忧,如若不然,她何必写这些信?南九肯定明白的,他很有可能给我们信号。”

朝妍翻看着来信,想找出些线索来,可是两夫妻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却什么都看不出。

后来他们都请了瞿如跟商葚一起过来看,依旧看不出。

商葚看着他们费尽心思要找到鱼非池线索的样子,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小师妹故意躲起来,就是不希望我们找到她,我们这样…她真的会开心吗?”

商葚的话让人停住手里的动作,众人齐齐叹声气,把信收好,说:“算了,还是石师弟去找吧,毕竟除了他,我们都没有理由去打扰小师妹,更没有资格打乱她的生活。”

信送到石凤岐手里,他看完上面的字,捏了捏纸张,又闻了闻,兀自一笑:“你也有千虑一失的时候,就算你换了纸,换了墨,换了笔,把一切都换得不一样了,但是,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你一直没有动过,你在同一个地方。不要动,等着我,我很快就会来找你。”

写信的人哪里会特意换笔墨,尤其是鱼非池往日里的习惯是并不喜欢用过份黏稠的墨汁,这一次的来信却见笔迹相连,她挑了一种她平日里很少用的砚台。

越是这样,越显得她的故意隐藏。

石凤岐没说错,她一直在同一个地方。

其实在这种时候,石凤岐已经能掌大局了,也不会再有生命危险,鱼非池本是不必再写信的,她这样做,是因为她永远看得到比常人所见更远的地方,那是连石凤岐的目光都不能及的远方。

而天下之争中,任何未能提前防备的细小漏洞,都有可能形成决堤之势。

石凤岐很感激,不管鱼非池离他是不是千万里,她依然为他着想,未曾放下过自己。

连着上次那封信,他一起放在胸口处,对着身后的人说:“让石磊再快一些,不遗余力地前进,在我韬轲师兄还没有想出解决办法之前,能推多快是多快。”

身后的人领命退下,但也忍不住腹诽,先前说慢些多看看风景,不要太心急的是您,这会儿要玩了命地快的也是您,石磊将军大不幸,咱就摊上了您?

若说阮筝之事受影响最大的人,不是石凤岐,更不是鱼非池,而是韬轲。

原本韬轲可以借道武安郡直取西魏,可是阮筝的死令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原因很简单,他如果从西魏上方攻进去,毫无例外会受到石凤岐与纪格非联手之后的迎头痛击——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石凤岐会说服纪格非与他联手,以石凤岐的嘴皮子,说服纪格非并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有可能,苏于婳也会从后对他进行包抄,那样的话,韬轲就真的是难以自救了。

他必须想一个办法,解决眼下这等困境。

同时,他也很清楚,间接杀死阮筝的人绝不是鱼非池,而是苏于婳,鱼非池做不出那样的事来,只有苏于婳可以。

说来真是可笑,七子之间都对对方了若指掌,却偏偏猜不出对方下一步的棋会怎么走,于是有了各种见招拆招,明争暗斗。

明明可以成为最亲密的人,偏偏都是死敌,你说可笑不可笑?

他很是明智地撤出了武安郡,这地方守着是要很费心费时间的,以前没有苏于婳在的时候,他要守稳倒不难,可是有苏于婳在,想要守住武安郡无疑是一个极大的难题,交给任何人都是必败,而自己又不可能长期驻守在这里。

所以,他纵使知道武安郡的重要性,也未多作停留,退得果断干脆。

这份气魄与果断,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有的,毕竟不是谁都放得下到了嘴的熟鸭子。

苏于婳对此佩服,但并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她只是重新占领武安郡,算是完成了对石凤岐的交代,更不会让上央与隋帝动怒。

以一要塞玩此惊险大局,苏于婳也真是胆量过人,就是把石牧寒吓得个半死。

韬轲派出去的探子前来回报,石磊的大军已经进入西魏了,并未受太多的阻扰,虽然有些战事,都不算大规模,并没有拖延石磊大军的进度,以他们现在的速度,不出两个月,可以完全拿下西魏,留给商夷韬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韬轲听完情报陷入沉思,就算他这个时候再调转头,去追上石磊的大军,从后偷袭,也很难了,因为苏于婳很有可能直接领军攻进商夷,这样一来,他难以两头顾及。

现在的他是进退两难,既不敢轻易放手边关,以免有什么不测,也不能眼看着西魏被石凤岐拿下,而坐视不管。

对方有两个七子,韬轲只是一人,这场对决显得有些不公平。

哦,我们忘了初止。

第三百九十六章 父子决裂与黑衣人

初止近来时运不大好,一路顺风顺水的官运也遇到了极大的职场危机,他失去了魏帝的宠信。

石凤岐那番对纪格非的当头棒喝还是很有效的,虽然魏帝没有实证,但是也总算能看得清一些初止的狼子野心,所以疏远了他,更多的事情也交给其他的大臣去办。

臣子便是如此,哪怕你是无为七子,你只要在朝堂一日,你就是君王殿下之臣,你有再多智慧,帝王不信你的,你就是白搭,这是很明显的道理。

毕竟鲜少有什么人,能像韬轲那般左手兵权右手政权,成为坚不可摧地一座高塔,也没有什么人能像石凤岐那般把隋帝惹得龙颜大怒之后,还不舍得杀他。

初止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魏帝他倒没有太多的生气与指责,毕竟要卖西魏的人的的确确是他。

他只是不太明白,他的父亲初平治居然对他棍棒加身,逼着他跪在初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前反思。

初止当然没有跪,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出卖了西魏又如何?背叛了魏帝又如何?人本来就是要一直往上走的,难道死守着一个必亡无疑的破烂国家,跟窦士君一样死在这鬼方?

作梦!

他初止绝不可能为了西魏就搭上性命!

他回西魏不过是为了一吐当年的窝囊气,让那些曾经看不起初家,看不起他父亲的人跪下给他们磕头!让老初家可以扬眉吐气,风风光光地活着!

可是现如今,他父亲竟然骂他不孝逆子!

如果不是为了他,自己何至于回到这无甚希望的西魏小国?他竟然翻脸不认人,调过头来指责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他哪里有如今的高官厚禄,哪里能过上这样富贵荣华的生活?

如果不是自己,他依然在田梗上卖命劳作就为了换几个破铜钱买馒头!

他看着这祠堂里的灵位越想越憎恨,提起墙角的扫把冲上前去,把一干灵位全部扫落在地,一块块灵牌在地上翻滚,散落了一地,无由来的让人想起无为学院藏书楼第六层里的那些灵位。

初止阴声狠毒道:“我初止有今天,不是靠你们庇佑得来的!我是凭我自己,得到的今时今日的地位!”

他打开祠堂大门,刚要走出去,见初平治提着食盒来看他。

初平治见他跑出来,又瞥见了后面散落了一地的灵位,气得扔下食盒,指着他骂道:“初家怎么出了你这等不肖子孙!通敌叛国不知廉耻,蔑视祖宗其心可诛!”

初止压抑着巨大的火气,敬着他是自己的生父,许多嘴边的话没有说出来。

“你给我回去跪好!向列祖列宗请罪,向陛下请罪,向西魏请罪!”正直到迂腐的初平治,他本身只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小民,目光不够远,智慧不够多,他甚至看不明白七子之间的这些明争与暗斗。

但他跟阮筝一样,是最普通不过的热爱着西魏的人,他们是西魏之民,理所应当地爱着这个国家,所以他不能理解初止为什么会叛国,这就跟初止不能理解这些人为什么要死守着一个早就没救了的国家一样。

用通俗一些的话来说,初止就是个汉奸,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国家,出卖这个国家的人,而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自私的人总有他自己的逻辑,这套逻辑还十分缜密,充满了诡辩在里面,任由旁人怎么说都无用。

“你还不如一个女子,阮筝为了西魏都敢刺杀商帝,你却只会做出通敌之事,初止,你死后下了地府,如何跟初家祖宗交代,你如何配做我初家的人!”老父亲大声骂道,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更带着对初止失望的无奈。

初止对他父亲的孝顺之心像是用光一般,几步走过去,逼视着他父亲:“没有我,这些初家祖宗连个灵台都没有!”

“你!你…你这个畜生!”初平治抬起手,就是一耳光打在初止脸上,“啪”地一声脆响,打得初止头都偏到一边去,脸上红肿起一大块。

打过之后,初平治也似乎觉得自己太过激了,颤抖着手想上去摸一摸初止的脸,却被初止一把拍开。

他慢慢抬起头来,脸上的红肿格外显眼,这一掌像是打落了他对初平治全部的尊敬与忍耐,眼中的阴鸷狠气如有实质,看着初平治时的那等凶狠不似看着一个父亲,更像是看着一个仇人:“初平治,从此你我父子情断!”

说罢之后,他迈开了步子大步离去,头也不回。

初平治看着初止离去的身影,又生气又心痛,一口气没接上来,气得晕了过去。

以初止的性格,他肯定会有所行动,来挽救他与商夷之间最后的联系,为自己以后谋个好出路。

是指望不上西魏的驸马之位了,但是总能在商夷挣个前程,就算被韬轲压一筹也无所谓,反正整个商夷能压住他的人也只有韬轲,他并不介意成为韬轲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