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帝慢步在金殿上,又肥又圆的身子平日里看着滑稽喜感,此时却令人生畏,好像看不穿在他这圆滚滚的身体里,藏着何等可怕的心机。

“太子三岁时,寡人便觉得这深宫中教不了他什么,学来学去不过是宫闱权术,目光未免太过狭隘,日后难有帝王将相之气。故而,在他三岁之时,寡人便让上央带着太子去了宫外住,那时太子身子不好,在邺宁城调养一段时间后。才去了边关武安郡,于陈磊府上落住,陈磊乃是边关大将,是前太子石无双手下极为可信之人,为使太子不失国姓,不忘根本,寡人赐姓陈磊国姓石,如此一来,陈磊的孩子,也将姓石,太子石凤岐,也不会改名易姓。但东宫不可空置,寡人是知道你们这些人的。”

隋帝说着,手指头点点了这满朝跪着的文武,笑了两声,他笑得倒是很随意,就是把这些臣子们吓得不轻,隋帝笑道:“寡人知道,东宫储君之位历来都是朝中争权夺利之地,派系之争也多源于此,寡人没心思陪你们这些臣子们玩这些东西,故而,以偷龙转凤,换了一个孩子坐镇东宫,替石凤岐看着这太子之位。”

“东宫,从来都是石凤岐的,他,从来都是货真价实的太子,你们,可还有异?”

异这种东西,大家肯定是有的,只是大家不敢说。

这一手棋隋帝长得太久太深,看似高明,实则胡闹,放一个假太子在东宫里头让人拜了十几年,怎么想都是个嗝应人的事。

而且历朝历代的帝王,没一个跟隋帝似的这般胡来,连太子这种事关大隋未来的事情都要撒谎,都要折腾一番,说出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混账得离谱,简直是欺人太甚!

可是摆明了今日隋帝是要把石凤岐的太子身份大白于天下,谁在这个时候再去多话,就是忤逆之罪,小命都要丢在这里。

而且连权倾朝野的上央太宰都跪了,这些普通的臣子不跪不行,有异也不行。

所以,大家有异,也只能埋在心底。

隋帝见臣子们都“无异”,于是最后目光看向石牧寒。

这位二皇子近来的日子过得极是不堪,在边关被苏于婳坑得死去活来,险些丢失了武安郡这个重要的城池,回到邺宁城之后本想去试探一下石凤岐的底,结果又被众人戏弄侮辱了一番。

到了今日早朝,好嘛,他爹跟他说,你弟弟不是石俊颜那个无能的丑陋的蠢货,而是石凤岐这计谋深沉,手段非凡的俊俏公子。

石牧寒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遇上了这么极品的一家人。

隋帝与石凤岐几乎是以碾压之势,把石牧寒的脸皮碾得血肉模糊。

他含着万般的屈辱与憎恨,几乎要恨得滴下泪来,死咬着牙关,铁青着脸色,慢慢跪下。

作为这场惊天事变的主角,石凤岐并没有说什么话,从头到尾都是隋帝在表演,他站在那里,面色沉静,无喜无悲的样子,他手中托着那件太子朝服,他觉得这朝服,有万万钧之重,压得他连头也抬不起,也不知在他的内心里,还想了些什么。

等到连石牧寒也跪下的时候,石凤岐才缓缓抬起头来,以睥睨之势看着下方众臣。

然后他将朝服递到了鱼非池跟前,低声道:“为我着服吧。”

这殿中唯一一个跟隋帝一样,从来没有跪下的鱼非池,淡笑着接过石凤岐手里的朝服,提着衣肩处一抖,抖开了那件宽大的朝服,上面的四爪神蟒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她握着那件朝服,仔细地为石凤岐穿上,细细抚开每一道皱褶,手指划过那些祥云与蟒纹图腾时,从容且沉默。

石俊颜与石凤岐身量相仿,这衣服穿在他身上,也就极为合身。

他穿这身衣服,果真是要比石俊颜有气势得多,更像一位太子,更像一个大权在握的人。

隋帝看着鱼非池为石凤岐着好太子冠服,神色有些复杂,他看着鱼非池,说:“鱼氏为无为七子之人,贤良淑德,聪慧绝伦,更擅天经地纬之术,即日起,立为太子妃,择日完婚。”

这个旨下得隋帝不是那么如意,在他的心里,他知道鱼非池是一个过份向往自由的人,这样的人本没有错,但是这样的人,不适合成为太子妃,也不适合成为未来一国之母,她不会有为了天下而牺牲她自己的觉悟。

但是隋帝也知道,能使石凤岐站在这里,并且使他一直站在这里的,只会是鱼非池,除非先把鱼非池稳在邺宁城,才有可能把石凤岐也定在此处。

而且上央有意让石凤岐带着鱼非池进宫,直面今日早朝这一切,就是让鱼非池明白,她今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以后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至少,她此时没有逃走,就说明,她此时是妥协的。

这或许是稍微令隋帝有所满意的地方。

最狡猾的人莫过于石凤岐,他清楚立一个太子妃,需要哪些东西,要么是雄厚的家世,要么是显赫的威名,鱼非池没有前者,石凤岐利用苏氏一族,为鱼非池制造了后者,他制造了一个足以与他相配的太子妃背景。

他计划做得长远,远到今日,才看出端倪。

此刻放眼天下,还有哪个女子的声名比鱼非池更为显赫?世人说起手段通天,奇智绝顶的人,谁不提一声当年以一人之力,平复旧白衹所引发的七国之危的鱼非池?

他的太子妃,当如是。

第四百一十四章 很久以前,我便知道

从王宫里出来的时候,这大隋的天,已经变了个颜色。

臣子们这会儿还有点回不过神,不知该怎么上去跟石凤岐这货真价实的太子攀附关系,也不太了解新太子的秉性习气,怕说错了话,反而要惹得他不痛快。

还想一想,他是拿下过西魏的功臣,这以后的太子之位,他怕是要一屁股坐得稳稳当当了。

臣子们有点可怜那位斗了十多年,结果斗出个这种结果的二皇子殿下石牧寒。

对于太子妃这个听上去很厉害的身份,鱼非池觉得有点好笑,所以她一边与石凤岐并肩走着,一边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石凤岐偏头看她。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这样的人居然能做太子妃,你们大隋这是要完呐!”鱼非池长吁短叹一声。

“你这样的人怎么了?我喜欢就行。”石凤岐一把揽过她肩头,脸上有些笑意。

其实今日这场事变,他一点也不担心,虽然让他真的现出原形,接过太子之位这个事,有点令他不那么痛快,但是他清楚,他早晚得接,早晚得是太子,这是多少年前就注定了的事,所以,也就认了,顶多自己不痛快两天消化一下就好。

他真正担心的人是鱼非池。

虽然他很清楚,鱼非池早就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可是,让懒散惯了的她,一时之间面临这么大的压力,他还是会紧张,紧张鱼非池不愿意承担这些重担。

这王宫将来或许要囚她一辈子啊,会把她逼疯吧?

所以,他没有想到,鱼非池除了沉默以外,再也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事情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出我身份的?”石凤岐一直有这个疑惑,他的身份之迷一直藏得很好,鱼非池从哪里看出的破绽?

鱼非池摸了摸鼻子,心想着,这个事儿他有点旧远了,也不知道石凤岐还有没有印象。

“你记得那时候,我们第一次跟着司业来大隋,当天晚上,隋帝办了宫宴吧?”

“记得,他搞了一桌子的面条,你们谁都吃不下去。”石凤岐提起隋帝的荒唐事,也觉得好笑。

“我当时觉得奇怪,隋帝看着糊涂,其实是个精明的人,为什么偏偏立了一个有点木讷,面目丑陋的人为太子,所以我问你,石俊颜是不是他亲生的。”鱼非池又说。

“嗯,然后我就向你证明了。”石凤岐没好意思说他一屁股坐上了隋帝老胖子的桌案。

“他当时有一个动作,石牧寒坐在右边,石俊颜坐在左边,你,坐在他的桌案上,是中间,他从右到左,依次划过,说:这些都是我的儿子。”鱼非池照着当时隋帝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当时那个动作,把石凤岐,也划进去了。

石凤岐想了想,当时隋帝的确有这么个动作,极不引人注目,隋帝那时候藏一点点私心,眼看着亲生儿子就在眼前,他不能相认,心里头也是不好受的,所以他这小私心就是把石凤岐顺带着划进去,说这都是他的孩子,连着石凤岐也暗戳戳地算了进去。

就这一点小私心,让鱼非池生起了疑惑。

“就凭这一点,你就认定我是他儿子?”石凤岐不满道,鱼非池这个结论也下得太草率了吧?

鱼非池却摇头:“那时候我只是有些疑惑,并不确定,是后来去玉娘那里吃面,我突然想到,隋帝再怎么混帐也不可能用一堆面条来招待无为学院的人,而且那些面条看上去做出来的极为粗糙,所以味道都不算顶好,以大隋王宫御厨的手艺来讲,只能是匆忙赶制,其实你在王宫宫宴的时候,就有意给我过生辰,让隋帝匆忙之下撤了宴席,备下了面食,结果我没吃几口,你觉得这生辰给我过得不够好,这才带我去了玉娘那里,补了一次。”

“我说得对不对?”鱼非池站定看着石凤岐。

石凤岐低头看着鱼非池,跟看怪物似的:“对,不过非池啊,你这个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也能猜得到?”

当时的确是石凤岐匆忙之下给隋帝传了信,让他备些过生辰用的面食,结果隋帝办事太不利落了,那玩意儿太难吃,鱼非池一口都没动。

鱼非池听了他的话,只是笑,也不说什么。

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她没有告诉石凤岐,那会儿隋帝对他们无为一行人中,最热情的不过是自己,连司业他都撇开一边了,他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神,活脱脱一个看…未来儿媳妇儿的味道,看得鱼非池毛骨悚然。

不过这种事情鱼非池怎么会告诉石凤岐呢,告诉了让他又好得意吗?

才不!

石凤岐看着鱼非池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知道她大概又在想着什么坏事情,不过于石凤岐而言,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应该感激她,在那么那么早以前就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依然没有离开。

以前总怪她想跑,现在想一想,她不想跑才有鬼。

毕竟,石凤岐自己也想跑不是?

他抱过鱼非池的腰,问她:“所以,在后蜀,在南燕的事,其实你也都知道我的目的,你是在帮我,对吗?”

“年轻人,做人不要太自信。”鱼非池鼻头耸一耸,哼哼一声。

石凤岐看着她这小动作好笑,抱着她靠进自己怀中,满心满肺的都是心满意足,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

她一路来,当然是在帮自己,她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能推测出自己做一切事情的目的,她什么都知道,她不说,不代表她没有暗中相助。

还真让音弥生说对了,鱼非池一直在从旁帮着他许多。

那时候他走遍七国,就是在织一张天大的网,这张网要到最后的关头才看得出作用,他潜心蛰伏,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与上央两人一起,几乎穷尽心力,把七国用一种极为隐晦而巧妙的方法串连起来,虽然如今,目的有所不一样,但是总是对他有利。

要多谢鱼非池,把他从里到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之后,还陪在他身边,陪他把那张网完善。

其实,说石凤岐为鱼非池付出很多很多,鱼非池又何尝没有为石凤岐付出过?只是大家看不见,看不懂罢了。

后蜀的时候,鱼非池就知道石凤岐一定要让卿白衣当后蜀蜀帝的原因,所以她借着许多由头,苦着自己,在石凤岐驱赶苍陵大军时,坐镇偃都,帮卿白衣巩固帝位。

南燕的时候,她明白石凤岐一定要音弥生入主南燕东宫的原因,所以,她一千万个不情愿的情况下,依然违背着自己心意,一点一滴地把音弥生逼进东宫。

鱼非池的确负过一些人,但是她没有负过石凤岐,她所付出那些心血,谋划过的那些事情,都足足对得起石凤岐。

石凤岐的爱慕炙热而坦承,鱼非池的深情隐忍且深藏,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大家终于走到了交汇点,甜得齁人!

替石凤岐看了十多年东宫之位的假太子石俊颜在脱下那身太子朝服的时候,像是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整个人都轻松了,也不再像做太子的时候那般木讷寡言。

众人看着他用一盆药水洗了洗脸,跟了他十多年的丑陋痦子和斑点也尽数褪去,清水濯濯下,却也是个翩翩美少年。

鱼非池见了连连咂舌:“你们禽兽啊,这么好看一张脸,你们这么糟蹋,要遭天谴的啊!”

“就是!”那美少年也一声愤怒的应和。

“石俊颜,我认真地建议你,把那痦子也往石凤岐脸上涂一脸,让他也感受下。”鱼非池神色严肃地说道。

石凤岐望天,自家娘子这胳膊肘咋往外拐得这么快?

美少年他笑得咧开嘴:“太子妃娘娘,我叫笑寒,不叫石俊颜,那都什么破名儿。”

鱼非池苦着脸:“笑寒,你也能不能不要叫我太子妃娘娘,听着怪渗人的,感觉随时要折寿一样,我还想多活几年,你叫我鱼姑娘或者非池姑娘都成。”

“鱼姑娘还是这么风趣。”笑寒乐道。

石凤岐忍笑:“你那石俊颜的名字,是隋帝赐的,多少人想让隋帝赐名还没这福份呢。”

“明明给我一张那么丑的脸,偏偏叫俊颜,你爹那恶趣味也是没救了,还福份!。”笑寒骂一声,“这十几年来你是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说公子啊,你太不是个东西了,真的,太不是个东西了,我好几次都险些小命不保,要不是你爹强横,我早被赶出东宫,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看样子他真的满肚子怨气,今日要好好的撒一撒,对着石凤岐骂了大半天。

旁的人先前也不知道石凤岐的身份,这会儿石破天惊的,石凤岐摇身一变成了太子,鱼非池成了太子妃,两人只差一场婚事,这夫妻便是做成了,接连的冲击让众人还有点回不过来神,看着石凤岐跟笑寒打闹的样子,才觉得这被神化得有点虚幻了的石凤岐,依旧还是他们的石凤岐。

对此最为高兴之人莫过于苏于婳,她便知道,当初帮石凤岐一下,把鱼非池逼出来是一件划得来的事,如今他是太子,日后自己在大隋行事也就更为方便,更有底气,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的征途正在展开。

第四百一十五章 引发的后果

石凤岐这位太子归位,所引发的后果是极为恐怖的。

以大隋为起点,这个消息疯狂地传遍了整个须弥大陆。

商夷,后蜀,南燕,苍陵分别都得到了这个消息,无数的人为之震惊,甚至觉得可怕,也有一些人为之惊叹,为之高呼。

商向暖与韬轲在韬轲的府上喝着酒,放声大笑,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我是万万没想到,石师弟居然是大隋的太子,隋帝竟然让一个假太子在东宫里头坐了这么多年!”

韬轲也发笑,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其实早该想到的,以隋帝之才,怎么可能让放立一个如此无能的太子,而且并未有继续纳妃诞下龙嗣的打算,他不可能将大隋交到了一个难成大器的废物太子手中的,是我们大意了。”

商向暖倒不这么认为,她笑得倒在椅子上,两指捏着个小酒杯:“我倒是觉得,我们想不到是正常的。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君王敢做,会做这样的荒唐事?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石师弟是个胆大包天的,隋帝也是个敢出奇招的人,这样的路数,我们是怎么都不敢往上面想的,当然也就料不到,石师弟居然会是大隋隐藏着的太子。”

“隋帝是真不在乎史书如何写,这样的事做来,或许后人看着,会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史官也会说他肆意妄为,蔑视王族,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我一想到,大隋那些臣子喊了十多年的太子是个冒牌货,我都替那些臣子心疼。”韬轲笑声道。

“如此一来,我商夷的处境可就真的不那么好了,原本以为大隋最大的弱处就是后继乏力,凭隋帝一人,他也不过是百年之寿,大隋的两位皇子都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结果冒出来一个石凤岐,简直好笑。”商向暖叹了一声,喝了口酒,又道,“听说小师妹也立为太子妃了,也不知她开不开心。”

那样热爱自由,想过平静生活的小师妹,终于被困在了这世上最可怕,最坚固的牢笼中,她此时的内心,又是如何呢?

韬轲不再接话,是的,石凤岐是大隋太子这件事,受到威胁最大的是首当其冲的商夷,两国相接,本就难免有些摩擦,以前还能扛得住,如今,可有些难了。

“隋帝将这一切揭开,看来,须弥要乱了。”商向暖最后道,她转过头看着远方,像是看着大隋的方向,她早有预感,石凤岐的身世揭开之时,就是他们最终走向对立的时候。

如今看来,她的预感成真。

她举了杯酒,遥遥敬着远方,像是敬过往一段情意,今后再也不能提起。

自商夷往下走,是后蜀,后蜀王宫里住着卿白衣,孤家寡人的卿白衣已经不再如当年那般爱笑爱胡闹,他像一个真正的帝君那样认真负责,为了后蜀尽心尽力,在他失去了他的妹妹,几乎又失去了温暖之后,他已变成郁郁寡欢。

这天他在宫里设了宴,请了叶藏两口子,瞿如两口子,一共四人,来赴宴。

这四人的内心是极为复杂的,他们一边为石凤岐的身世而惊喜,为他感到骄傲,想着他们的石师弟果然不同寻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要动荡整个天下,但是他们另一边又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

如果石凤岐是太子,那么他们这些与石凤岐向来交好的旧友,就是大隋太子的朋友,可是他们身处后蜀,要么是卿白衣的民,要么是卿白衣的臣。

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兆头。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理,四人进宫赴宴。

宴席上卿白衣看着倒是挺开怀的,他很久没有笑得这样大声过,喝得也有点多,带些醉意他看着这四人:“你们也不知道,他就是大隋太子,是吧?”

四人缄默,是的,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跟卿白衣一样,都是刚刚才得到消息。

卿白衣笑着倒酒,长叹了声气:“我一直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样的家族,才能生出他这样的人。他既不肯做我的臣子,也不贪半点荣华富贵,却偏偏要扶着我坐上帝位,原来,他是大隋太子,如此一想,我以前不明白的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

“君上。”瞿如说,“石师弟绝不会有对你不利的想法。”

“我知道。”卿白衣醉笑,“我知道他不会对我不利,他只会对后蜀不利罢了。”

“君上…”叶藏出声,“如果石师弟要对后蜀不利,何必把我们留在你身边?如今后蜀乃是天下最富之地,兵力相较以往也强大许多,这一切,不都是他对君上你的一片好心吗?”

“叶藏,我问你,如果有一天,石凤岐说他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需要你的全部家当,你会不会给他?”卿白衣问叶藏。

叶藏哑口无言,他的内心知道,会的,如果有一天石凤岐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就说明他真的需要,叶藏也就会毫不犹豫拿出身家性命地帮他,但是他不敢把这话说给卿白衣听,他还在后蜀,明面上,他还是后蜀,是卿白衣的子民。

见叶藏不说话,卿白衣心中其实已明了。

他笑了一声,又看着瞿如,他问:“瞿如,你擅军法谋略,是难得一见的将才,我再问你,后蜀强大,最有利的人是谁?”

瞿如面色微变,低下头去。

最有利的人是大隋,因为后蜀强大,就可以强有力地牵制商夷,为大隋争来足够多的时间,让大隋安全无虞地迅速壮大,壮大之后做什么?

壮大之后,侵吞他国,一统天下。

石凤岐给了卿白衣两个最有用的东西,一个是无边的财富,一个是强大的军队,使后蜀可以在这几年中稳步扎根,不再惧怕商夷与苍陵的夹击。

先前卿白衣想不明白的是,石凤岐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他的内心有着感激,但也有着疑惑。

如今,他都明白了。

朝妍给卿白衣倒了一杯酒,声音平滑从容:“君上,不管石师弟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于后蜀是有利的。他没有害您,也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

“天下七国之争,如今还剩下五国,我们出自无为学院,虽不及七子之智,但也早就明白,须弥大陆上总是会一场席卷全天下的战争,到时候不管须弥是一统还是继续四分五裂,这场战争都是无可避免的。而这场战争也不会是石师弟一人发起,是所有有野心,有抱负的好男儿共同促发。”

“换言之,就算没有石师弟,后蜀也未必逃得过战事,如今后蜀强大,反而有在这场战争里说话的资本与底气,许多事情不能问原由,只能看结果,现在的结果,对后蜀是有利的。”

朝妍这几年渐渐成熟,不再像以前在戊字班时候,总是活泼好动,爱叽叽喳喳着吵闹不休,岁月打磨,她也渐渐地稳重。

她知道,卿白衣在做着挣扎,是原谅石凤岐给他布下的多年的惊天大网,还是从此与他决裂。

朝妍的话很有用,卿白衣听过之后,神色慢慢清明。

她说得没错,不管石凤岐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如今的后蜀已非当日那个国力低弱的后蜀,有了在天下之争中说话的资本,这一切是都是石凤岐一手带出来的,从这个角度讲,他对卿白衣,已算仁至义尽。

卿白衣喝了口酒,冲他们摆摆手:“你们退下吧,我喝多了。”

四人退出宴厅,宴厅后面站出来一排黑衣人,沉默地看着卿白衣。

卿白衣半睁着眼,低声道:“你们也退下吧。”

“君上不杀他们了吗?”

“石凤岐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罢了,你们退下吧。”卿白衣闭上眼,呼吸都有些发颤。

四人出得宫来,纷纷长出一口气,朝妍拍拍胸口,一下子扑进了叶藏怀中:“刚刚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这会儿倒是流露出了些原本娇憨的模样来了,叶藏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幸好你机智,说服了卿白衣,这个石师弟,这个局布得太大了,我看他把卿白衣推上帝位都是有目的的,也亏得是卿白衣念着旧情。”

从后蜀再往下的南燕,就要简单得多了,燕帝得知石凤岐是大隋太子时,只是眉头皱了皱,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大隋离得南燕太远,那里发生的事,在这里并不能引发多大的后果。

而归来南燕已有些时日的南燕世子,或者说,南燕太子音弥生,静静地描着美人图,美人图中的美人眉头有哀愁,不再像往那日那样肆意飞扬,什么都是不在乎的神色。

“石凤岐,你囚了她一生的自由,这样的代价,你准备用什么来偿还?”音弥生低声说。

至于苍陵?

已落户于苍陵的初止端着羊奶酒,目光望向北方:“石师弟,小师妹,看来,初止师兄是赶不上你们的喜酒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当年的一些故事

相对于其他地方的震惊与余波难平,石凤岐他们这方人已经平静了下来,他们觉得,石凤岐除了多了一个太子的身份外,与平日里并无太多区别,他还是那个石凤岐,只是太子朝服一加身,多了些威势而已。

而鱼非池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她毫无太子妃的自觉,怎么快活怎么潇洒怎么来。

早上的时候,石凤岐要去早朝,他这个太子算得上是新手上任,所以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熟悉,去学习,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繁复琐碎的公文,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其他的事情,都等着石凤岐。

清闲惯了的他,一时之间投入了难以言说的忙碌之中,压力也是与日俱增。

他早先的那些功劳只能是他踏上太子之位的跳板,让人无所争议,但是想稳住太子之位,他便不能像当年笑寒一样,全凭着隋帝强硬的态度,他需要拿出足够多的实绩,足够强的实力,让人对他心悦诚服。

更不要提,还一个在旁边阴暗处藏着的石牧寒,随时准备跳出来一口咬在石凤岐的脖子上。

有时候他会在宫中呆上一整天的时间,陪在隋帝与上央旁边,侧听着朝中各种繁杂事务的处理,好在他的确聪明,什么都接受得快,渐渐得也能上手。

隋帝很尊重他的意见,但凡他提出的方案都会讨论一番,也算是在侧面上帮着他稳固太子之位。

于是他经常会忙到夜黑,王宫下钥的时分才出宫,回到他自己的住处,现在这地方,已是太子府,而原本的太子府改名太宰府,上央与豆豆搬了进去住,笑寒依旧留在那处,保护上央的安全。

现在的这个太子府里住过两个太子,一个石无双,一个石凤岐。

每每石凤岐觉得身体疲累的时候,只要远远看到这府上的灯火,便觉得心暖,再多的累也觉得没什么。

家中始终有人在等他,天下便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鱼非池正跟南九迟归围在地上斗蛐蛐,三只蛐蛐厮杀在一起,叫声好不凄惨,三个人这么大了,还能玩得津津有味,看得兴致盎然。

石凤岐看着好笑,也走了过去蹲在地上陪他们看,看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指指着其中一只个头小小的蛐蛐:“这个,这个肯定能赢。”

“这是南九的,啊呀,还真的赢了!”鱼非池看着那小小个的蛐蛐斗败了另外两只,一拍石凤岐的肩膀:“你这乌鸦嘴!”

石凤岐发笑:“本来就是这只厉害,你自己不会挑蛐蛐还赖我,南九有眼光。”

南九见两人这些日子相处得快要成老夫老妻模样也觉得好笑,他看着鱼非池眉眼之中的郁色散去,便觉得当初把石凤岐引来找鱼非池,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他把蛐蛐放进草丛里,对两人行礼:“下奴先下去了。”

“去吧。”鱼非池笑道,也对迟归:“阿迟你也去睡吧,夜深了。”

迟归淡笑着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着南九后面离开。

“我觉得迟归好像越来越不爱说话了。”石凤岐环着鱼非池,看着两个小朋友的背影。

“他年纪太小,轻易走不出来,我一直想让他离开,可是也要他自己愿意,我总不好强行把他赶走。”鱼非池也是无奈。

“你说你是不是个害人精。”石凤岐笑骂一声,拉着她坐在秋千上荡着。

“你累了一天还不困吗?”鱼非池没在迟归的问题上继续说下去,见石凤岐神色有疲惫,问了一声。

“还好,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石无双的事?”他突然问道。

“我知道一些,不过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是他弟弟,你总是知道的,当年害死他的人不只有已经全家死光光的叶家,还有石牧寒和他母族,林皇后林家的人。”石凤岐说起往事,语调有些沉重。

鱼非池点点头,没觉得有多少惊讶,无非又是为了太子之争呗,石牧寒这个万年老二当然也想做太子了,想做太子,就得干掉先太子,干掉石无双,所以当年他们与叶家联手害死石无双什么的,也不是很难联想。

“我很久以前跟你说过,太子三岁的时候跟着隋帝去泡温泉,隋帝把他忘在了温泉池子里,险些溺死,其实那个时候,太子还是我。”石凤岐说,“也不是老胖子把我忘在了温泉池中,是给我洗澡的奶娘险些把我杀死在澡盆里,幸好老胖子来得及时,我才捡回一条命。”

“也是那时候起,老胖子觉得,我如果一直在深宫里长大,经受的都是这些宫闱暗斗,耳闻目濡之下,以后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目光狭隘,心思阴暗。于是,他趁着那次我遇水病重,把玉娘的孩子抱进了宫,从此顶替了我。”

“笑寒是玉娘的孩子?”鱼非池惊诧一声。

“对啊,玉娘以前是我母后的贴身侍女,后来看中了一个男子,她把那男子…嗯,就跟你那时候对我一样。”石凤岐故意把话留一半,偏头看着鱼非池,等着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