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妈是大隋人,李大爷是商夷人,两人都住在边境线上。

于是,一头牛引发的战事,在大隋与商夷,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也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说这场闹剧,实在是荒唐得发指。

不过这有什么紧要呢,大家只是都需要一个机会,可以开战,这头牛嘛,就是个背锅的。

战事拉开的地点也很是独特,不在大隋与商夷传统意义上的战事线上,而是在白衹旧地境内。

所谓爹不亲,娘不疼,也可以用在这样被瓜分得来的土地上,死这里的人,毁这里的地,好过死自己的原著民,毁自己的根据地。

即便大家都尽力地想一碗水端平,对这些类似殖民地一样的地方给予与本国子民一样的待遇,一样的关爱,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些些微妙的心理,不由自主的,偏爱自己的原著民多一些。

这个关系有点像,自己的亲生闺女和外来媳妇儿,你总不可能指望当娘的会喜欢外来媳妇多过自己亲生闺女。

不论怎么都好,战事打了起来,狼烟四起,厮杀震吼。

瞿如不知邺宁事,糊里糊涂捡了一条命,得亏了是鱼非池去暗中想办法求情,找了苏于婳与石凤岐帮忙,本来瞿如是想着,要想个办法来一趟邺宁,好好打醒石凤岐的。

可是战火一起,他被委任为前锋,带着兵去打仗。

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石凤岐,是他委任了瞿如为前锋,前锋虽然多是去送命的,极为危险,可是对瞿如这样的人来说,却是建功立业,树立威望的大好时机。

富贵险中求,石凤岐有心要送瞿如一场大富贵。

商夷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此次前来领兵攻打的人也不是韬轲,而是初止,假假说着,初止也是个无为七子,虽然人品不咋滴,但是能力总是摆在那儿,容不得大家掉以轻心。

前方战事一起之后,鱼非池就少了很多去御书房的机会,毕竟她是个负责内政之事的人,现在几乎是常居御书房的人是石凤岐,苏于婳和上央。

这三人已成隋帝近宠,时常点灯到半夜,熬着通红的眼睛分析着战事。

闲下来了的鱼非池除了每日早朝处理完杂事,就可以顺利出得宫来回到自己的宅子里,近来隋帝把内政之事全丢给了她,鱼非池处理得得心应手也耗费不了太多时间,空余的时间里,她多是与迟归下棋。

她棋艺超烂,迟归三两下就能把她逼得生路全无。

“不下了,这东西我估计我一辈子也学不会!”鱼非池把手中的白子儿一扔,靠在凉亭的椅子上。

迟归笑道:“棋道讲究胜负,执棋者皆需有争强好胜之心,小师姐你没有,所以你才总是下不赢别人。”

“我赢你干嘛呀?”鱼非池笑道,“我就是图一乐,打发下时间罢了。”

“我听说大隋与商夷在白衹旧地激战正酣,瞿如屡立奇功,已经是军中颇得威望的人了。”迟归缓缓把棋子收好,放进棋盒中。

“他本来就是军中猛将,只是缺一个足够好的平台让他扬名,大隋是个好平台,他当然会得威望。”鱼非池倦着身子,手伸到凉亭下方的池水中,划起一道道涟漪。

“小师姐有心事?”迟归坐过去在鱼非池对面,看着她望着池水失神的样子。

“也不叫心事,就是想着,以前大师兄拼尽全力也不想让白衹起战事,想保护那里的人,结果今日一看,他的苦心全都作废了,还丢了性命,想来有些唏嘘罢了。”鱼非池轻笑道,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小师姐常说,天下大势,我等顺势而为。当初小师姐为了大师兄保护白衹是顺势,如今大隋与商夷把战场选在那里,也是顺势,所以,不要觉得唏嘘了。”迟归笑着说。

鱼非池偏过头来看他,他长成了大人的样子。

眉目长开了,很是清俊漂亮的少年,不似南九那般阴柔绝美,而是带着他自己的味道,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感觉。

“你比我醒悟得快。”鱼非池苦笑道,“我这性格,怕是跟这棋艺一样,没救了。”

“我觉得小师姐这样挺好的,不必改变。”迟归支着额头笑看着鱼非池,琥珀色的眸子很温柔,“反正那些事,隋帝也不许你插手,你就让他们头痛去好了。”

鱼非池听着也发笑:“对啊,隋帝不会允许我插手那些事的。”

“今日天气不错,小师姐不想出去走走吗?”迟归问她,她成日里不是在宫中,就是窝在这里宅子里,从来都懒得出去走动,再怎么呆下去,怕是要连外面是什么样子都忘了。

鱼非池果不其然地摇头:“不去了,你与南九上街去看看吧,快入秋了,你跟南九去置办两身秋衣,南九不知道买这些东西,你帮他看看。”

“要给你带点什么吗?”迟归就知道鱼非池会这么说,倒也不意外。

“唔…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鱼非池想了想,自己什么也不想要。

迟归那温柔的琥珀色眸子黯一黯,换作以前,她一定会让自己买很多好吃的小点心回来,现如今,她已经连这点兴趣喜好都没了。

她活得好好的,笑得好好的,可是她根本不再是当初的她了。

石凤岐抹杀的只是与她的记忆,鱼非池谋杀的是她自己。

鱼非池看着迟归叫上南九外出,两人个头还是差不多,可是不知为何,从背影看着,迟归已经比南九成熟了很多。

或许他武功依然及不上南九这位绝顶高手,但是他心智比南九要成熟稳重得多,再也不是当年在学院里只知道跟在自己身后天真的小阿迟。

鱼非池每日操心的是朝中各种事,这宅子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下人,都是迟归在安排吩咐,府中大大小小的琐事都是他在一手包办,让鱼非池可以省心。

他处理得很好,家中一片太平,对鱼非池来说,这里清静得像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住着一般。

如果没有突然到访的外客,就更好了。

“太子殿下应该知道陛下不喜你来这里,何事造访?”鱼非池不想回头去看石凤岐陌生的眼神和陌生的眉眼,只瞧见他一角衣袍之后,就转过头继续看着池中的风景。

风景也不大好,几枝荷花在在水中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无精打采。

“当年大师兄为白衹之事呕心沥血,熬得油尽灯枯,最终病倒昏迷,但我记得,依然有人完成了他的心愿,保护住了白衹的百姓,那人是不是你?”石凤岐站在那里,看着坐在上划着池水,疏离冷漠的鱼非池。

“对,是我。”鱼非池没否认,这事儿否认不了,他只要随便找个人问,就可以问出答案来。

“我当时也在白衹,为何不记得你。”石凤岐依旧站在那里问她。

“大概是您贵人多忘事。”鱼非池已经懒得动脑想谎话去骗他,随意敷衍。

“依我的性子,是会拿下整个白衹,不让给商夷半分土地的,但我最后竟然接受了划地而治的条件,是不是也是因为你?”石凤岐又问。

“您想多了,我没那么大本事说服得了堂堂大隋太子,不过是当时大隋若不按我的计划行事,就会被商夷包抄围剿,这事儿你可以去问石磊将军,他当时也在。”鱼非池漫不经心地说道,像是当年之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如果你当初的想法是替大师兄保护白衹百姓,如今大隋与商夷在白衹开战,涂炭生灵,你为何没有半点反应?”

石凤岐疑惑的点在这里,就连他,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当年的大师兄,如果鱼非池是主理此事的人,为何又能视若无睹?

她真的是当年阻止他们涂炭白衹百姓的人吗?还是说,她代替了某个人,强行把这功绩按在她自己头上?

鱼非池划着池水的手指停下,漠然道:“大概是因为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所以根本不在乎当年情分,这样说,太子可满意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鱼非池,你这蛇蝎毒妇

清风吹过,带不来满池的荷花香,只是惊飞了几只停在荷尖儿上的蜻蜓,扑腾着透明的翅膀飞走。

鱼非池始终没有回头看石凤岐,她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石凤岐已经不记得自己,而自己来这里,是为了让他度过十年命止的灾难预言,大家的分工和立场很明确,不要再拖泥带水地害了他。

这套话说得太多次,她已经快要信以为真,就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砖石垒在她心上,垒出一道厚墙。

石凤岐慢慢走过来,看着她逶迤在地上的裙摆,伸出手抓住了她手腕,猛地带过她身子转过来对着自己,鱼非池的脸上满是淡漠,像是对着仇人。

“我还记得大师兄因服半仙丹而亡,记得半仙丹是小季取来的,而小季,是死在战场上的,如果你是当年那个人,也就是说,小季是你派出去的。”石凤岐的神色并不好看,带着厉色,冷酷地看着鱼非池。

心口的那道墙裂开一些细缝,鱼非池赶紧倒着沙子把那些细缝填满,任由沙砾把她心头嫩肉磨得血肉模糊,挑唇冷笑道:“对啊,当年是我叫她季瑾去的战场,怎么了?你怪我害死了她,是吗?”

“你在说什么?”石凤岐眉头紧皱,“我记得当时…”

“你连当时是什么情况都不记得了,怎么会记得季瑾是怎么死的呢?你脑子有问题,你知道吗?你完全分不清真相是什么样子,你只是按你自己想要的模样去记着你想记的样子,对,没错,当初是我派季瑾去的战场,我知道会有战事,我没有顾忌她的死活,后来她夺回了半仙丹,大师兄服下之后,又引火自焚,为国殉葬,这就是真相,是事实,你想起来了吗?”

鱼非池看着他,脸色冷漠,手臂一用力,把手腕从他掌心里抽出来,继续说道:“如今大隋与商夷开战,战场就选在白衹,我无动于衷的原因不过是我根本不在乎那里的人或事,也不在乎大师兄的遗愿被人摧残,我,不在乎。太子殿下,你听明白了吗?”

鱼非池内心有个声音说,你不要这样说话,这不是你的本意,你这样不过是把他推得越来越远,也让自己越来越难过,不要这样说。

可是鱼非池脑海中另一个声音道,是的,鱼非池你就该这么做,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记起你来,以后他才不会痛苦,你做得没错,你理当如此。

而鱼非池向来听从她大脑的声音,理智的声音,所以她说得出这样的话。

“我已经将你府上的下人都放倒了,不会有人听到这些话,鱼非池,你最好跟我说实话。”石凤岐的眼神有些危险,眼中压抑着跳动的怒火。

“我说的都是实话,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找人问。殿下,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仁慈善良的人,对大师兄有所追忆吧?无为七子之中,可没有这样的人。”鱼非池冷笑一声,带着嘲讽之意,“心善如窦士君,所以他是我们之中第一个死去的七子,不是吗?”

“鱼非池!”

不管石凤岐是不是忘了鱼非池,他没有忘记窦士君,也没有忘记跟窦士君之间的友情,他很敬爱那位大师兄,当年大师兄死的时候,他拼尽过全力想要救他出火海,如今听得鱼非池这样说,一时气上头顶。

所以他一把掐住了鱼非池的脖子,眼神凶狠:“你怎会是如此蛇蝎心肠的妇人!”

“我谢你了,这正是我想成为的人。”鱼非池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但嘴上却犟得厉害。

石凤岐的眼神紧紧地盯着鱼非池,像是想看穿这个恶毒的灵魂是不是在作假,可是鱼非池冰冷狠厉的眼神如两把尖刀,粉碎他的期望。

他设想过无数种与鱼非池之间的关系,最好莫过于曾经相爱如今相忘,最坏莫过于鱼非池与他是死敌,仇深如初止那般。

但是他总觉得,鱼非池不会是初止那样的人,如果她真的跟自己有仇,绝不会有难过的神色。

可是,如若她曾经与自己相爱,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无情无义,贪图权利的女人?

还是说,这就是隋帝不许自己接近她的原因?

他更不明白,明明鱼非池在甬道之中不是这样,为什么此时却变了个人一般。

明明当时在砂容城的时候,她脸上,眼中的心酸与悲痛不是作假,怎么到了这邺宁城,全都换成了恶毒的神色?

他是无法想象出,鱼非池原本的模样的。

那样洒脱不羁,自由自在的灵魂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一份,所以当年的他才为她深深着迷,迷恋至死也不愿松开手。

现如今,这灵魂不在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壳子在这里,一个残破,也丑陋的空壳,不是他曾经爱过的模样,所以,他想象不出自己,曾经有多爱她。

石凤岐快要把鱼非池掐死的时候,一个声音急急传来:“公子住手!”

上央一把拉开石凤岐,看着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嗽个不停的鱼非池,气声问着石凤岐:“公子你在做什么!”

石凤岐冷冷地看了一眼上央,又看了看背对着他的鱼非池,甩袖就走。

鱼非池坐在地上,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紧闭着嘴一句话也没说。

“鱼姑娘你这又何必,何必非要惹怒他?”上央伸过手去想把鱼非池扶起来。

“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鱼非池甩开上央的手大喝一声,上央定在那里,半晌无语。

的确,这就是隋这与自己想要的,宁可他们成为仇人,也不要再次成为亲密的爱人。

鱼非池眨眨眼睛,把已经到了眼眶里的泪水活生生忍回去,自己站起来,稳了稳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带上那么重的恨色:“上央先生有何事?”

上央听着她强忍着恨意的声音,不知道这恨,她还能忍多久。

“当初白衹之事是鱼姑娘主持,五城划地而治,也是鱼姑娘挑的地方,如今战事就在那五城中的一处,有些地方要来问一问鱼姑娘。”上央坐下,对鱼非池的孱弱消瘦竭力不去看。

“隋帝并不乐意看到我插手两国战事,上央先生此举怕是有违隋帝之意吧?”鱼非池没去看上央,她怕自己看到这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抑制不住去恨,却怨。

“此次战事将领为瞿如,隋帝虽觉得瞿如不可信,但在下认为瞿如是难得一见的大将,有心想保,除非鱼姑娘你不想让瞿如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尽可无视今日在下的问题。”上央平淡地声音说道。

鱼非池抬头看看天,莫名笑了一声,然后又低下头来。

敛好了全部的情绪,她让自己看上去波澜不惊,端正地坐好在上央对面:“上央先生想问哪一城?”

上央摊开地图,鱼非池看着上面朱笔勾出来的那一座城池,轻眨了下眼——那是季瑾一人前去夺半仙丹,战死的地方。

你永远都不会晓得,你在数年前做过的某件事,会在数年后为你带来怎样的后果,引起怎样的疼痛。

鱼非池耐下心头的钝痛,神色如常地与上央说着话,一一指出这一城有哪些地形可以利用,什么地方可以设防设陷阱,平静得像是对着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说陌生的话。

上央偶尔会抬头看一眼鱼非池,睿智如他,都快要分不出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假装得太好。

“鱼姑娘是否已做好了准备,对外之事?”上央与她说完话,慢慢收着地图,轻声问她。

鱼非池眼睫轻颤,面色不变:“我一直为此事而来,上央先生难道不知吗?”

“明日早朝过后,与我一起去御书房吧,这场战事,我们需要足够多的智慧,确保必胜。”上央起身,留下这句话。

他比隋帝要理智一些,虽然他也宠爱石凤岐,可是他更知道,弃鱼非池不用,于大隋而言,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当年学院几位司业对鱼非池的另类关照他仍记忆犹新,也知道鬼夫子对鱼非池的格外不同之处,她定是有过人之能的。

合他们所有人之力,未必敌得过鱼非池一人之智,上央对此,深信不疑。

而石凤岐在离开鱼非池所在的那凉亭之后,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手难以理解。

他为什么觉得,鱼非池是在骗她?为什么觉得,鱼非池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所以当她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自己的愤怒不是愤怒于她对季瑾的狠心对大师兄的无谓,而是愤怒于她对自己的欺骗。

他的头脑有点乱,理不清这一团乱麻,想得多了又是剧烈的头痛,不得不压下。

他现在,只能盼着清伯快些将信送去到叶藏手里,让叶藏给他一个答复。

但是他不知的是,清伯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从大隋到南燕,平安无事,快马加鞭地赶过去,也要用上近小半年的时间,更不要提,这一路满是杀机。

第五百一十二章 连你也不信我

感谢上天,未太过残忍,让这场战事的领军人物不是韬轲,而是初止。

鱼非池还能下得去手,什么样的阴险招数都使得出来,否则若是对上韬轲师兄,鱼非池又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内心?

御书房里一共五人,这五人是整个大隋的智慧,时常有激烈的争辩,讨论着战事如何推进才是最为有利的。

隋帝并不排斥他们在御书房中吵闹不休,甚至欢迎这样的争执,只有这样,才能迸发出最具火花的智慧。

他真不是一个普通的国君,他有着普通君王难以企及的开明与大度。

争辩得最激烈的两人是鱼非池与苏于婳,这二位七子仅有的两个女子,都有着不凡的脑子,有着不相让的手段。

说是争辩倒也不是很准确,两人没有高声喧哗,也没有急赤白脸,只是就各自的主张互不相让。

苏于婳主张快速推进,节约大隋粮草开销,不必浪费过多的时间在诸事避让上,能一举击退商夷,夺得白衹另一半地图,才是正事。

鱼非池承认她的顾虑有可取之处,但是快速推进,必将摧城毁地,死伤无数,大军大战若是不能避开无辜平民,这些平民难逃一死,所以鱼非池主张把战场慢慢转向无人的地带,免伤无辜。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我想小师妹你是知道的,这便说明粮草的紧要之处,我大隋未在白衹有过粮仓,所有的辎重之物皆是随军而行,本就不多,如果按小师妹所言,必将消耗过大,到时候于战事不利。”苏于婳说。

“百姓无辜,如若只是为了一味贪快贪胜,必将误伤平民,这城中至少有百姓近十万之数,逃不走的都是老弱妇孺之辈,苏师姐此法是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吗?”鱼非池反唇相讥。

“现在的痛苦是为了以前的太平,更何况,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死的人之中有士兵就有平民,这是很正常的。”苏于婳对鱼非池的仁慈不屑一顾。

“不是说打仗不死人,而是说哪一些牺牲是可以避免的,这些平民的牺牲就是可以避免的,我们有办法让他们活下去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死呢?”鱼非池也对苏于婳的狠毒难以理解。

“因为战事讲究速战速决,兵贵神速,拖拖拉拉最后只会延误战机。”苏于婳笑道,“难道小师妹想看到瞿如大败吗?”

“苏师姐,此事无关私人情感,只与战局有关。”鱼非池连忙掐断苏于婳的话,石凤岐还在这里,当着他的面提起自己与瞿如之间的关系,并不合适。

鱼非池看了一眼石凤岐,他只是坐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喝着茶,眼皮都未抬一下。

“陛下觉得,如何是好?”苏于婳转头看向也没说话的隋帝。

陛下他看一看屋中四人,一个坐着喝茶,一个在侧听着,两个争得不相上下。

他看向喝茶那个,问道:“太子怎么看?”

喝茶那个悠悠放下茶杯,缓缓抬头,冷眼看了一眼鱼非池:“妇人之仁不可取,儿臣同意苏师姐的意见。”

“哦?”隋帝笑一声。

“诚然这城中百姓的性命重要,可是我大隋的胜利更加重要,如若被商夷攻破防线,失了几城几地,这些人的日子未必比现在好过到哪里去,不如就此攻下去,也好助长士气,军中士兵一振,于后面的战事也更为有利。”石凤岐慢声说道,不急不徐。

鱼非池听了,把头扭到一边,闭着眼睛忍着心头的郁气,忍得连长眉都微微拧起,在她眉心处堆积成痛苦的形状。

她倒宁可败在苏于婳手里,也不想听到石凤岐这样说。

隋帝听了这话却好似很高兴,哈哈一声大笑,拍手道:“那好,便依苏于婳所言,上央,下令去。”

“是,陛下。”上央心头有些疑惑,以石凤岐的性子,不管他忘没忘鱼非池,都不太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无视平民伤亡推进战事。

怎会如此反常?

难道,他常日来与苏于婳朝夕相处,苏于婳真的能把他的性子带成另一番样子,没有心中的柔软之处?

想到此处,上央抬头看了一眼苏于婳与石凤岐,苏于婳脸上是轻淡的笑容,与石凤岐点头,石凤岐也笑看着她,二人看上去…无比默契。

上央不忍再看,低下头来,以前,这样的默契只存在于石凤岐与鱼非池之间。

这天的事情讨论完毕,隋帝留下了上央说话,另三人退出御书房。

石凤岐站在前面,苏于婳与他并肩,鱼非池稍后一些。

鱼非池挑挑眉,长出口气,不想跟在这两人身后给自己找难受,下台阶的时候步子迈得大些,走得快些,错开他们两个往宫外走去。

“站住。”石凤岐慵懒的语调传来。

“太子殿下有事?”鱼非池转过身来看着台阶上方的他,心里头骂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姑奶奶心里头正不痛快着!

“你不是不在意白衹旧地是大师兄的心血吗?今日何以为那里的百姓请命?”石凤岐高高在上地看着鱼非池,带着睥睨的神色。

鱼非池被他这样的眼神伤得不轻,端着她已经快要戴成面具的笑容,稳声道:“我不在意大师兄的心血,不代表我不在意普通百姓的性命,石凤岐,你高高在上是个王族,一声令下毁天灭地,你不知道家破人亡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一个人普通来说,意味着一生命运的改变,意味着骨肉血亲惨死眼前却无能为力,意味着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就像鱼非池这样。

石凤岐不能理解鱼非池这句话,更不能理解鱼非池在说这句话时眼中的恨意,她好像恨自己一般。

她果然是恨自己的吗?果然与自己是仇敌吗?

“鸿胪寺内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先下去了。”苏于婳没心思看他们两个在这里上演恩怨情仇,她有她的野心要忙碌。

“我与你同去。”石凤岐收回放在鱼非池脸上的眼神,与苏于婳并肩走下台阶,错开鱼非池的时候,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

鱼非池站在那处,头顶烈阳,身上冰凉,只觉得自己很可笑。

像个白痴那样可笑。

回到家中的时候,鱼非池愤怒地掀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死咬着牙关不出声,任由自己气得身子发颤。

“小师姐。”迟归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百合汤进来给她:“喝点吧,下火的。”

“他怎么能这么做!”鱼非池低声道,“他怎么能罔顾这么多性命!”

“他是大隋太子啊,万事以大隋为先,很好理解的。”迟归却并不意外的样子,端了百合汤放在鱼非池手边。

“我不理解!”鱼非池突然声音高起来,“是大隋太子,大隋帝君,大隋重臣,不应该更加爱护自己的子民吗?不应该更怜惜他们的性命吗?半点仁慈之心也无,他们半点良知也没有!”

迟归坐在那里,颇是无奈地看着鱼非池:“那怎么办呢?如果真的慢慢推进,瞿如师兄很难一举夺下一城的,兵贵神速这句话并没有错,而且,瞿如师兄也的确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固他在军中的地位,一点点得到隋帝的信任,我倒觉得,石师兄是为了瞿如师兄好。”

难得一见,迟归会为石凤岐说话。

鱼非池惊诧地看着迟归,疑惑道:“难道我真的错了?”

“小师姐也没错,不过是不同的意见不同的方法罢了,但最后总是殊途同归的。”迟归拉着鱼非池拉着鱼非池坐下,把百合汤塞进她手里,苦口婆心地劝着:“你就看在我大清早起床去买百合,又熬了大个半时辰,还配了许多温补的药材的份上,喝了吧,小师姐。”

“我…”

“喝!”迟归不听她再说,只把百合汤塞到她嘴边,堵住她的话。

再加一把劲,石师兄,再残暴一些,狠毒一些,毁掉以前你在小师姐心中所有的好印象好回忆,这样,她才会得到解脱。

石师兄,你要加油啊,小师弟在这里祝福你早日得到须弥,早日成为了大陆霸主,早日让小师姐死心。

不要让我失望啊,石师兄。

纵使鱼非池明明知道她最好与石凤岐不要有过多交集,也知道她一旦接近石凤岐过多,就有被隋帝赶出邺宁城,甚至被隋帝所杀的危险,可是鱼非池的良心让她无法保持沉默。

她对许多事都不在意,哪怕许多事都会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但是她是有自己底线与坚守的人,她可以为了一些东西,冒很大的风险,就像当年在南燕应对余岸之事一般。

她大可做个旁观者,冷眼瞧着,但是过份的肮脏令她愤怒,容不得有人草菅人命践踏她内心的良知。

所以,她虽知去找石凤岐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是她依然去了。

这事儿没法找苏于婳帮忙,苏于婳比任何人都刻薄。

石凤岐听到鱼非池来找他的时候,正握着长枪练功,下人通传完毕,他只说让鱼非池等着,等他练完这套枪法再见她。

第五百一十三章 这,才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