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非池便站在他太子府门口等着,想着这人是摆的什么谱,他那破太子府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长什么样。

几记白眼过后,她等得久了腿有点麻,干脆坐在台阶上,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他要摆架子就摆好了,自己是个大度包容的人,懒得跟他计较。

所以,石凤岐练完枪法,洗完身子,换完衣服出来,以为会看到一个愤怒的鱼非池,结果,她坐在这里睡着了。

石凤岐动动嘴角,竟觉得…无言以对。

“鱼姑娘。”他站在那里唤了一声。

鱼非池从浅睡中醒来,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石凤岐,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太子殿下。”

“你找我何事,若是因为今日战事之论…”

“我没那么鞠躬尽瘁不要命,下了朝堂还要跟你说这些东西。”鱼非池也懒得起来,就坐在那里拉长着语调说话。

“那你有何事?”石凤岐觉得这样的鱼非池反而看得顺眼些,少要带着那虚伪得要命的笑容,让人看了就作呕。

“太子殿下可得空,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一下。”鱼非池偏着头看他。

“鱼姑娘请带路。”石凤岐抬手,示意她在前方走着。

鱼非池笑了一声,站起身后拍拍衣裙,双手负在身后,老气横秋地走在前面,好一副小老儿架势。

石凤岐跟在她后面慢行,看着她老成的动作,忍不住抿出些笑意,这样看着,她倒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鱼非池去的这个地方,一般的贵族们是不会来的,这个地方,吵闹喧哗,人流拥挤,七嘴八舌,还有各种奇怪的味道。

这地方是菜市场。

石凤岐这样的贵族或许走遍过须弥,看遍过世间好景,但是不论他去到哪一处,都不见得去过当地的菜市场,就算当年鱼非池开面馆的时候,带着石凤岐去买过菜,他也只是随意瞧过一眼,没认真看过。

这种普通人,平凡人才会每日造访的地方。

菜市场里一排排档口排过去,摆放着瓜果蔬菜,也摆放着猪牛鱼羊,各种味道混和在一起,交织出的就是普通人的日子的味道。

“你要买菜?”石凤岐看着鱼非池穿梭在各个档口之间,左挑右拣,笑着跟那些卖菜的婆子姨子说话,她跟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倒要真实生动得多,不像在朝堂和御书房里一张死人脸。

鱼非池瞥了他一眼:“不买菜你天天吃什么?”

石凤岐不知道鱼非池对他哪儿那么大火气,就算今日跟她意见相左,后来也没太明白她的话,也不至于一直赌气到现在。

所以他面色郁郁。

旁边有个妇人买青菜,正跟老板娘讨价还价,争来讨去不过是两个铜子的事儿,两人已是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各不相让,老板娘说生意不易做,赚不到几个钱,妇人说你赚得够多了,少两个铜板嘛,以后常来关照。

两人扯了大半天,也没扯出个结论来,石凤岐在一边听着想笑,不过是两个铜板的事,竟然能争上这么久。

鱼非池偏头看了一眼他忍笑的样子,自己挑了些水果交给老板过秤,说道:“你觉得好笑是吧?”

“你想说什么?”聪明的石凤岐知道她话里有话。

鱼非池一边接着瓜果一边说:“你没发现,这里做生意的多是女子吗?你们大隋,以前不是并不鼓励女子抛头露面的吗?你有想过,他们的夫君,儿子去了哪里吗?”

“去了战场。”石凤岐说。

“对,他们家中的男丁都去了战场,仅靠这些女人维持家中生计,或许他们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孩童,也有七老八十的老翁老妪,都要靠这些女子来支撑养活。”

鱼非池提着瓜果,边走边说。

“但是国事之前,匹夫有责。”石凤岐不是很认同鱼非池的话。

“我没说他们不该去,我只是让你看一看,真正的天下,是什么。”鱼非池说得稀松平常的样子,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石凤岐没来过这些样的地方,穿来挤去有些麻烦,不如鱼非池自在。

“你们的天下是更多的疆土,更多的权力,更多的财富,是野心,是霸业,是帝路,但是你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天下没了人,你还是帝君吗?你之所以能高贵,能优越于人,是因为有这些普通人在作衬托,离了他们,你们不过一样是最平常的凡夫俗子,芸芸众生。可是,你们对他们好像并无感激之情。”

“你们坐在深宫的王座之上,觉得你们动一动手指,颁一道律令,就是为苍生造福,你们还指望着苍生对你们感激涕零,感激你们保护了他们的安全,让他们可以安然的活着,感激你们免了几个赋税,送了几捧米粮,他们就该对你们顶礼膜拜,感恩戴德。”

“石凤岐,你们都把这个顺序颠倒了。”

“是有了百姓,才有了你们,是这些普通人每日的辛勤劳作,坚忍不拔,才支撑着这个国家,不是你们,不是我们,不是任何一个享受着优渥生活的人。”

“这里的声音,才是大隋的声音,天下的声音,这里的人,才是大隋的主人,天下的主人。你们这些王族,不过是得他们怜悯,愿意把你们供着,你们才显得高贵。”

“可是你们,却认为这种高贵,与生俱来,凌驾于众人之上,从不谦逊,从不感激。”

“你好好看着这里的人,看看他们是如何为生存而努力挣扎的,看看他们为了大隋做的,是不是真的比你少,看看这个国家的基石,在哪里。”

此时二人已经走出了菜市场,来到外面一处高地上,石凤岐与鱼非池并肩看着这市场中的人依旧喧闹,依旧争执,依旧为了几分钱讨价还价上半天。

鱼非池手里提着一蓝瓜果,说话的声音很轻,并没有义愤填膺的愤怒,更没有慷慨激昂地演讲,她只是像陈述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一般,轻轻地说出来,轻轻地说给石凤岐听。

“石凤岐,这,才是天下。”

如果这个人,将来真的要一统须弥,称霸大陆,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王者,那么他最好从现在开始就知道,他以后要守护,要肩负的是什么。

勾心斗角的权力厮杀固然必不可少,可是如果忘了初心,忘了根基,他早晚会毁于一旦。

鱼非池的话并不难理解,石凤岐也是很通透的人,只是以前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自己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如今听得鱼非池一席话,神台清明,豁然开朗,连看着这菜市场里的人,也觉得他们与自己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

鱼非池的嘴炮技能一直都是点满了的,除非她不愿意说,否则,只要她开口,必是能让人心悦诚服,毕竟,她讲道理。

只不过很可惜,她大部分时候,都不太愿意说话。

见石凤岐失神,鱼非池也不再继续多说什么,提着瓜果下了台阶,自己往家中走去。

如果话说到这份上,石凤岐还是不能明白她的用意,那也就不必再多说了。

这里的百姓是人,那白衹旧地的百姓也是人,他如果还是要执意让瞿如不惜生灵地前进获胜,鱼非池只当自己说了一通废话,以后绝不与他再提任何这种话题。

走出去没多远,鱼非池手中提着的瓜果让人接过去,抬头一看,看到石凤岐跟了上来,他帮鱼非池提着这些东西,目视着前方:“送你一程,就当是谢过你刚才的话。”

“臣子本份,不敢担谢。”鱼非池眉眼轻弯,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藏着一些小小的笑意。

两人一路无话,但并不尴尬,至少比起先前的冷漠来说,此时这种状况,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融洽了。

后来战事依旧推进得很快,瞿如得令,铁蹄踏过了城池,急速前进,与商夷大军交战,因准备充足,也因为这是第一场真正实行割耳论功的战事,大败商夷,将商夷大军逼退近二十里,夺下一城。

鱼非池也不再多作过问,那里的普通人有没有死伤无数,她不需谁来给她通风报信,她相信,石凤岐良知未泯,石凤岐从来都是一个有着善良之心的人。

石凤岐他在太子府里百无聊赖的翻着信,上面写着城中百姓已然连夜撤走,并未死去几人,瞿如大胜,获得军望,更得民心。

笑寒站在他身边有些不解地问:“太子你何不把这件事告诉隋帝陛下呢?毕竟也是个好事。”

“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你也别说,这事儿就你和林誉还有瞿如知道,如果传开了,你们两个就滚吧。”石凤岐点燃信,扔进火盆里,看着信纸一点点烧成灰烬。

跳动的焰火在他眼中,映得他的脸明灭不定,他暗自想着:得亏了是鱼非池那席话,不然他真不知道会不会想尽办法地去救那些普通人,如今知道这些人已被转移,内心也莫名舒服。

想到此处,他自己笑了笑。

笑寒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看石凤岐。

总觉得,公子变了太多了,阴气沉沉的,再也没有以前疏朗豁达的样子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在座诸位,都是垃圾

瞿如那一战大胜之后,得到好处的不止有他,还有苏于婳,是苏于婳的提议才有了这样一场胜事。

所以苏于婳在御书房的地位越发的高,隋帝许多事情都会以她的意见为先,渐渐无视着鱼非池很多明智的建议。

鱼非池明知很多事情是错的,或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哪怕她的提议再怎么真心,也得不到隋帝的认同。

因为苏于婳的意见,永远只有一条准则,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而这条准则,是隋帝眼下需要的,他需要尽可能一切快地得到更多的领土。

当石凤岐也不站在鱼非池这边的时候,鱼非池终于知道什么是孤立无援。

每天的御书房小谈,对她都是一场恶梦,承受数重打击,她已经快要精神恍惚。

这一日的议题是,瞿如已经攻下了商夷三城,商夷有意停战,瞿如是选择继续前进,还是同意停战。

本来按隋帝与苏于婳的性子,他们必是应该选择继续前进的,他们不择手段地要得到更多的地方嘛!

可是苏于婳说:“这场战事已过月半,将士怕是已有所疲累,粮草也跟不太上,贸然前进,于我方不利。”

这反倒是把鱼非池怔住了,她在这过月半的时间里,第一次提出后退,停止。

“我倒觉得,此时是前进的好时机,商夷被连续打得失了三城,正是士气低落之时,如果趁此机会一举南下,或许可以得到整个白衹。”鱼非池再一次与苏于婳意见不同。

“可是商夷不该如此羸弱,我觉得,这是诱敌深入。”苏于婳说。

“商夷不可能连让三城就为了诱敌深入,以商帝的性格他必是一城不让,一地不给才对。他们连失三城是因为我们这里这么多人针对初止的每一步想对策,他是实打实地输给了我们。”鱼非池力争道。

“但是初止为人阴毒,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若是不依商帝命令,行此故意示弱,让我军认为可欺之时,再一举歼灭大军,对整个大隋来说,都不是好事,不止影响士气,还影响大隋国内百姓的看法。”苏于婳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商夷这次大败,败得实在是太惨了。

在大隋与商夷的历次战事上,商夷从来没有输得这样狼狈过。

鱼非池惨笑:“苏师姐,我们这里,三个无为七子,我家中还有一位,上央先生是学院司业们称赞,鬼夫子点名喜爱的人,隋帝陛下之智放眼须弥难有哪个国君能与之匹敌,我们这么多人,把一个初止打得节节败退,你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苏于婳却只摇头:“就算初止真的是败给了我们,我们也不宜在继续前进,粮草与军晌都是个大问题,大军也需要休整,否则力有不逮,小师妹你太过急进了。”

鱼非池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下意识看着石凤岐,石凤岐近来已只如隋帝一般,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她们争论,得出他自己的看法,能不开口的时候,绝不会开口。

上央也觉得这一次是鱼非池太过无理取闹,不管是商夷诱敌深入的顾虑,还是大军需要休整的提议,苏于婳都没有说错,所以上央微微皱着眉头,不是很能理解鱼非池的想法。

隋帝?隋帝更不用说了,他几乎是在一路反对鱼非池的任何想法,更偏向于苏于婳无情冷酷的手段。

鱼非池见状,怆然失笑。

笑声在御书房中显得凄凉,她觉得她真的太累了,当她愿意为大隋努力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石凤岐听她凄凉的笑声抬头看,看到鱼非池脸上伤心欲绝的表情,还有含在眼中死活不肯掉下来的眼泪,莫名其妙,他又觉得自己想伸手去为她擦掉。

他无意识间抬起两根手指,意识到了之后,又慢慢放下,继续握着茶杯,无动于衷地看着鱼非池一个人的悲狂。

“诸位。”鱼非池嘶哑的声音说,双手按着那张有过无数次争论的桌子上,微微低着头,她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让自己不要那么悲愤,平静一些,镇定一些,冷静一些,然后说:“诸位可是忘了,在商夷国真正说得上话的七子是哪一个?”

“小师妹此话何意?”苏于婳不解道。

鱼非池昂起头,修长的脖子绽着美人筋,她真的已经用尽全力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说:“诸位请想一下,此战是大隋与商夷开战,稍有不慎,商夷便会败于大隋,我大隋尚且聚齐我们所有人,只为这场战事全力以赴,何况是野心比我等更强烈的商夷?商帝年轻争胜,不可能愿意让商夷冒这样的风险,就派出区区一个初止与我等博弈,那么,他真正的重臣,真正的亲信,韬轲师兄,他去了哪里?”

御书房内寂静,他们太过用力着眼于大隋与商夷的战事,忘了别的地方。

“韬轲师兄才是商夷国的王牌,如果这场战事,商夷真的在意,派出来的人一定是他,因为他不止比初止聪明,他还比初止有军事才能,苏师姐和太子殿下对此应该不难理解,当初在学院的时候,韬轲师兄在沙盘推演之上没少让你们吃苦头。那么,这位商夷真正会打仗的人,他去了哪里?为什么无声无息,为什么没来主理这场与大隋的战事?”

“我们的韬轲师兄,他在哪里?”鱼非池一声声地问他们,每问一声,她的表情都要崩裂一分,忍不住红了鼻头,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试着去理解她的顾虑?为什么每一个人都站在苏于婳那方?

“你到底想说什么?”隋帝问道。

鱼非池转头看着隋帝,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想说,商夷与大隋的战争不过是幌子,他们要拿下的根本不是商夷,而是别的地方,韬轲师兄知道陛下你的心急,给了你一场战事,让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把精力放在这场战事上面,而忽略了其他的事情。”

鱼非池偏头,似是不解一般地看着隋帝:“难道陛下就不好奇,我们这么希望把白衹的另一半土地争过来,商夷难道就不想吗?商夷不止有白衹这一块地方,他还有苍陵的一半国土,而守着苍陵另一半的,是南燕,是挽家唯一的后人,十岁的少将军,挽澜!他才十岁!比瞿如整整小了十余年!”

“相比起来,是白衹的另一半更好夺得,还是苍陵的另一半更容易拿下?更何况,苍陵紧挨后蜀,而后蜀又与商夷有结盟,这个道理,很难想明白吗?”

“还有,苏师姐,我刚入邺宁城的时候,我们就谈过,商夷正在与后蜀联手做一些事情,比如开拓河道,比如修建战船,你觉得,商夷是吃饱了没事做,才要做这些准备的吗?”

“拿下苍陵过后,下一个国家是哪里?你们不知道吗?”

最后鱼非池哽咽着声音说:“所以,如果这个时候我们与初止的这场战事停下,到底是可以让我大隋士兵休养生息,还是让商夷可以全力以赴地对付苍陵与南燕,最后商夷得到整个须弥以南的国土,转头攻我大隋,你们现在,能想明白了吗?”

鱼非池连串的发问让四人定住,苏于婳也有些失神,她倒不是为鱼非池把她辩得无话可说而失神,而是为这极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而感到震惊。

她一直没有断过消息,没有听说过苍陵与商夷的战事,要么,是商夷太过保密,要么,是鱼非池在说大话。

苏于婳不是个被情感左右的人,她知道,是商夷保密了,所以她没有得知消息。

石凤岐以前从未见过鱼非池如此口齿伶俐的样子,也没见过她情绪如此激动过,她总是很静,很淡,哪怕一次次被商帝反驳,一次失望而归,也不会失控到如此地步。

而且,他也没想到,鱼非池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他不再记得,以前的鱼非池,一直是这样透彻而目光长远的。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上央,他一直都知道,鱼非池的眼睛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旁人走一步看三步,而她的目光在十步之外,着眼于真正的天下。

他看着有些发愣的隋帝,连忙说道:“陛下,在下认为,鱼姑娘说得在理。”

隋帝看着鱼非池的神色有些异样,他抬手止住上央,问着鱼非池:“你早就知道此战会如此演变,为何不说?”

“我说了你会听吗?你难道不会认为,我是为了保护南燕的挽澜,为了保护音弥生而故意扭曲事实吗?你难道说不是觉得,我只是个放不下故人,心软无能的人吗?”鱼非池的声音低下去,透着哀凉:“隋帝陛下,你信任过我吗?”

“是继续攻打,还是就此停下,你们自己决定吧。”鱼非池站起身来,突然空虚疲惫无比,她看着众人,挑唇轻笑。

笑容桀骜,一扫她多日来的阴郁与无奈,带着不屑与高傲,更有睥睨众人的凛冽气势:“我不是说你们中的谁,我是说在座诸位,都是垃圾!”

这话就说得严重了,连着隋帝也一起骂了,可是竟无人能反驳。

在座诸位,都是垃圾。

她后来甚至没有看一眼石凤岐,拉开了御书房的门,走下熟悉的台阶。

她看着这里闪耀着光芒的琉璃瓦,看着这里象征着地位的森严壁垒,看着这里像是一座牢笼一样,令人窒息。

她真的憎恶王权,憎恶这些自以为是的贵族王族,憎恶高高在上的天子作风。

她以前有多憎恶王宫,现在便是成十倍,百倍地继续憎恶着。

第五百一十五章 音弥生来了

其实石凤岐听到鱼非池骂这一屋子人都是垃圾的时候,嘴角一丝没藏好的笑意,端着茶杯放到唇边悄悄挡了去,连眼神也变得很温和。

他还记得那日鱼非池在菜市场的时候跟他说的话,他就一直奇怪,能有着那样通透心思,宏远目光的人,怎会一直在御书房里被憋屈着。

她好像一直在忍,一直在退,一直在让,可是这又不是她的本性,所以她过得极为艰难,反复地斡旋在这些人之间,想以最温和,最平静的方式,来使隋帝正视她的话,相信她的判断。

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包括自己也更加倾向于苏于婳的做法。

直到今日,她彻底不再委屈求全,不再为难她自己,暴露了本性。

那样霸道刚烈,桀骜不驯,敢将天子踩在脚底,视为垃圾的本性。

纵观鱼非池这些年,她是真的没有打从心底地臣服过哪一国的君主,她也没有真正地把自己放低过。

愿意对隋帝一退再退,一忍再忍,不过是因为石凤岐。

如今,她倒是也豁出去了,这些人如果要执意找死,执意寻亡,鱼非池也就懒得再拦了。

如此洒脱,方是她本色。

石凤岐觉得,这样的鱼非池,有趣极了。

等鱼非池离去,御书房里在经过了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打破了平静,打破这平静的人是苏于婳,她拱手道:“陛下,我认为小师妹说得在理,此时,的确不宜退兵。”

苏于婳的内心是有些受伤的,她没曾想过,成日里忍让退缩的鱼非池,早就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只不过是碍着自己,所以她没有说,大家也不信她。

而且苏于婳隐隐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鱼非池的步伐,有些…不如她。

这样的感受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承受得轻松自如的,就算是苏于婳,也需要一点点接受。

不过苏于婳到底是理智的人,所以,她知道鱼非池是对的,就该支持,不能拿着大隋的未来作赌。

隋帝坐在那里许久不说话,手里握着的笔,笔墨已干,他缓缓放下,对上央道:“让大军继续进攻,如果商夷迎战,便奋力攻打,若商夷不迎战,就一举夺下整个白衹。”

上央点头称是,又看了一眼石凤岐。

石凤岐此时已经敛去了嘴角的笑意,显得与平常一般,沉稳内敛,没有多余的表情在脸上。

“公子觉得呢?”上央问道。

“她不是骂我们都是垃圾吗?我们这些垃圾,如何与她那样的高人相提并论?自然按她的意思行事。”石凤岐放下茶杯,交握着双手。

“是,公子。”上央心头松一口气,石凤岐没有别的想法就好,就怕鱼非池这桀骜不驯的样子,让石凤岐记起什么来。

有了鱼非池那日怒骂在座诸位,都是垃圾之后,她在御书房里的待遇明显不同了,隋帝也不是混账的人,鱼非池有好提议,也不会再强压着。

几人渐渐有了默契,不再争执,隐隐有了以鱼非池的意见为首的味道。

鱼非池对此,并不领情。

自己往日在这地方受的憋屈气还没撒完呢,打了自己那么多耳光,给一个糖就想让她感动得涕泪齐下,见好就收?开玩笑!

起码得让自己把往日仇,近日怨报个痛快了,再与他们心平气和地说话!

商夷韬轲攻打苍陵的消息也如期而至,证实了鱼非池的推测,南燕国上下难寻可与韬轲匹敌的对手,被打得有点惨,后蜀从旁观战,虽然看着什么忙也没有帮,可是那些河道,那些船只的准备却是实打实的。

只等拿下苍陵,估计商夷就要顺河而下,攻打南燕了。

倒也不是大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操心别人家的这些事儿,而是商夷这盘针对南燕的棋已经下了太久了,从当初商夷商向暖的婚事开始,就是一直针对着南燕在布局,大隋不得不上心,为关系“亲近”的“友好”他国南燕,操操心。

这些事不会有谁比鱼非池更拿手,她终于从大隋内政彻底步入了对外事务,逐一分析着南燕的处境,后蜀的动向,商夷的步骤。

石凤岐有时候会与他们一起讨论,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支着额头听他们说,他在不知不觉停在鱼非池身上的眼神越来越久,看她气度从容,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所有事情,也看她眉头微皱,冥思苦想的样子。

还有一些很奇怪的小动作,比如她总是喜欢双手负在身后走路,老气横秋的,又或者她听到荒唐事时,悄悄翻的白眼,翻得那叫一个精妙无比,妙趣横生。

活色生香的一个人,比她刚到邺宁城的时候,有血有肉多了,石凤岐看得想笑,可是心里又记得隋帝有过暗杀令,如果自己接近她过多,会直接杀了她。

这样有趣一个人,若是因为自己离她太近就把她害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于是石凤岐对鱼非池,依然冷漠异常。

“小胖子,小胖子!”隋帝连叫两声,石凤岐没有反应。

老胖子脱了脚上的鞋就扔过去,打在石凤岐身上,石凤岐心底叹一声这老胖子当真不解风情得很,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笑声道:“睡着了,何事啊?”

“眼下这么紧急的状况,你居然睡得着?”隋帝气得直骂,不成器的东西,这些天他几乎就没动过脑子。

石凤岐抬手指着前方的人:“不是有他们吗?我本就不必忧心。”

“那你就成天在这里打瞌睡!”隋帝跳动下椅子,过来提着石凤岐耳朵:“我刚刚说什么了?”

“唔…陛下不妨再说一次?”石凤岐当真是没听见。

陛下他气笑了:“我说,南燕太子,音弥生快到大隋了,让你去接着!”

音弥生。

这个名字石凤岐并不陌生,也无仇怨,可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头莫名划过不喜欢的感觉,或者说不喜欢也不准确,就是很提防。

那位玉人,好像也没对自己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何至于提防?

不过这只是在他内心的疑惑,他笑声道:“好,接去哪里?”

“去你府上住着,现在南燕正与商夷交战,他怕是来寻商夷帮助的,你可与他多做交谈。”隋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石凤岐,人家南燕的太子以前那么不管事,如今也肩负起南燕的责任了,怎么自己这儿子一点长进也没有!

石凤岐眉头微皱:“非得住我府上?”

“你府上那么大,住不下他?”隋帝骂道。

“倒也不是,只是想着人家好说是个太子,会不会委屈了他。”石凤岐笑声道,坚决不提是自己对他有格外的提防之心。

苏于婳看了一眼鱼非池,鱼非池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桌上一堆公文,嘴里还叼着笔杆,想到什么了就拿下来写两笔,没想到就继续叼在嘴里,这模样,也真是与大家闺秀半点边都沾不上。

“音弥生要来了,小师妹会见他吗?”苏于婳可是知道音弥生对鱼非池感情的。

“见,当然要见。”鱼非池头也不抬就说道。

“以前你很避讳他的。”苏于婳笑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情势不同了。”鱼非池拉着她坐过来,把手里记下的东西放到她眼前:“你看这里…”

苏于婳见她想得开,也就不再劝说什么,专心地与她讨论着一些事,并没有什么非要争个高低的情况出现。

两人低头说话,像是没听见隋帝与石凤岐之间的小打小闹一般,反正天天看,已经看得见怪不怪了。

石凤岐仍然有些不大情愿让音弥生住进自己府上,说原因吧,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音弥生到来的那天下了一场秋雨,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路上,溅射起的水珠儿扬着漂亮的弧度,打出清脆的响,像是一曲好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