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胜利的喜悦之下,两军有了短暂的和平共处,燃烧的篝火伴着笛声,伴着美丽女子的裙摆,烧得又红又旺,照映着满是笑容的士兵脸上。

突然响起了一阵琴声,琴声悠扬却大气,如同草原上的温柔的连绵起伏,人们在这琴声里好似能看见辽阔的边疆,看见了无垠的天空,看到了自由奔腾的马群和纵情盛放的野花。

他的琴声,总是要描述最美妙,最神奇的画卷,缓缓地在你眼前摊开来,你会跟着他的曲子,神游一场绝美的梦境。

就好像,他的琴也化作他手中的笔,一副丹青画就,山水黯色,百花含羞。

鱼非池坐在毡房中听着这阵琴声,放下了手中的笔,安安静静地听了许久。

石凤岐也放下手中的地形图,倚在椅子上,带着笑意听着音弥生这琴曲,暗叹一声,他果然是不愿争抢之人,若他愿意,这样的琴曲,那样的丹青,也足以让他傲立于世了。

“真好听。”一曲终了,鱼非池笑声道。

“嗯,他在这方面的造诣,的确是炉火纯青,巅峰造极。我想就算是学院里的人,都无人可以出其左右,我们都不行。”石凤岐倒是难得夸音弥生一次。

“只可惜我们不能出去为他喝彩。”鱼非池有些遗憾道。

“听音知人,他的琴曲里多了辽阔大气,不再像以前那般清心寡欲,拙扑无争。”石凤岐笑声道,“挺好的,这样的音弥生,我却是愿意与他喝杯酒的。”

“以前的音弥生你不是很讨厌吗?”

“我以前也不是讨厌他,相反我挺佩服他,软红十里,他能在南燕那样安于享乐的地方守着他的无欲无争,清修苦行,其实是有大毅力的。只不过我觉得,他少了一点活人气,真的跟块圆润通透的玉一样,美则美矣,没有灵魂。他不想做太子其实没什么,但是他也没有反抗到底,他做了太子,却也没有负责到底,总是软绵绵的。”

石凤岐说到后来都笑起来,许是也觉得自己对音弥生的这番评价很有趣,“现在的他,就好像那块美玉有了灵性,或许不再那么完美无暇,有了污点和裂痕,但是有生命力。”

鱼非池托着下巴听着石凤岐的话,听到最后笑道:“说得你以前对你自己的太子之位很负责似的。”

“我当然负责了,虽然我顽劣了点,但是从来没忘记身份。他是美玉,而我呢,就像是一块顽石,我们是不一样的。”石凤岐走过去站到鱼非池身后,双臂将她环在胸前,看着桌上她正思索着的难题,笑道:“今日他们在狂欢,我们也休息一天吧,这些天没日没夜的,你也累了。”

“好啊,正好我也歇歇。”鱼非池也就合上了桌上的公文,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上方的他。

“早点休息如何?”石凤岐低头笑看着她。

“我觉得我现在沾着枕头就能睡着,可是我不想睡。”鱼非池笑声道。

“为什么?”

“听一听他们的声音,这是我们胜利的声音。”

“那我陪你。”

石凤岐拉着鱼非池起来,两人靠在长榻上,毡房里熄了烛火,漆黑一片中,他们两个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外面狂欢的笑声与歌声。

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哪一些是苍陵人,哪一些是南燕人,苍陵人的嗓门总是很大,豪爽大方,而南燕人则是低调内敛,温和轻言。

交织在一起,倒也是很融洽。

音弥生抚完琴曲之后,喝了两碗酒,便背着长琴准备回去休息,他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热闹的场合,远远地他看了一眼那方已经熄了灯火暗下去的乌苏曼的毡房。

他挺佩服这个人的,他在军中旁敲侧击暗中问了许多苍陵人,问他们乌苏曼是何长相,他们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有的人说他身高十丈,有的人说他青面獠牙,有的人说他俊美如天神,什么样的都有。

豪爽的苍陵人也很守信用,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完成,这对他们来说便是真男人应该做的事,说到做到嘛,石凤岐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说错一个字,十几万的大军,他能把这么多人的嘴锁死得这么狠,也足见其在军中的威信。

音弥生清楚这花样繁多的长相描述,肯定是乌苏曼使的鬼,音弥生越发确定,那日他看到的那个佝偻老人,不是乌苏曼的真实样子。

会是谁呢?

第六百四十四章 细作之事

苍燕的盟军高歌猛进,打得后蜀抱头逃蹿,一座又一座的城池就像是积木搭城,正在一座接一座地被摧毁,倒塌了一地的残骸。

石凤岐与音弥生在有一件事情上达成着共识,那就是可以攻城占地,但不可屠城。

不管是南燕的人还是苍陵的人,只要有任何人胆敢做出奸淫掳掠,残杀妇幼之事,不论身份,不论地位,不论官阶,不论功绩,当场格杀,不需任何审问。

这天下是为天下人打的,如果在打天下的这过程中,伤及无辜百姓,残害生灵,那么这场出发点是正确的战争,最后也只会沦为暴行,走向极端错误的方向。

那绝不是石凤岐想的局面,他可以攻城,可以厮杀,但不可以毁灭,不可以丧失人性。

鱼非池曾说,战场是无人性,但是人有人性,如何在狂暴的战场上保留作为人的人性,本就是一个极为艰巨的挑战。

但不管这挑战有多难,鱼非池都会去做。

他们两个要的是一支战力无双的军队,但不是一支丧心病狂的军队。

也许,这是他们最后的良知了吧?

后蜀边境城池接连失守的消息急急报回偃都,卿白衣坐在深宫之中,脸色青白,咬断了牙根,强忍着心头的剧痛与悲愤,挥手让无关人等先下去,免得被自己伤及。

坐在一侧的书谷手指抚过薄毯,静候着盛怒之下的君上问话。

“南燕与苍陵到底是怎么达成协议的?”卿白衣咬牙切齿一般,“那个乌苏曼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劝服苍陵人与南燕携手,音弥生到底是怎么肯答应与豺狼为伍的?他就不怕苍陵人反咬一口,把他们南燕咬得尸骨无存吗?”

这样的问题每个人都想知道答案,但是难啊,谁让石凤岐他们把戏做得那么逼真,真到他们自己都要全心全意才能辨别真假?

书谷轻叹了声气,说道:“君上,他们已攻三城,这三城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三城都是挨着南燕的,是在后蜀与南燕的交界处,我想,苍陵人并没有真的准备与南燕共享胜果的打算。”

智谋过人的书谷眼光独到,总是能看到旁人不曾留意的地方。

卿白衣狠狠地匀着气,问道:“难不成苍陵是想借道后蜀反攻南燕?”

书谷摇了摇头,说:“未必,他们也许只是以防不测。”

“再这样下去,我后蜀与南燕交界的国境线将全部失守,南燕随时有可能扑杀后蜀的可能,苍陵人难道不清楚吗?他们不怕给南燕做嫁衣吗?这群无知愚蠢的野蛮人!”卿白衣狠声道。

“君上,微臣有一提议。”书谷缓声道。

卿白衣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看着书谷:“你不要告诉我,你要劝我向商夷借兵,化解此次危机。”

书谷眼色一黯,无奈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此时还来得及去与商夷讨论,若是再晚一些,恐怕…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书谷,你当知道商夷的野心,他们是绝不可能毫无条件地帮我后蜀的,我们借商夷的力量驱赶了苍陵与南燕的人,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想把商夷的人赶出后蜀境内,也就不可能了。”卿白衣当即反驳。

“但至少可以给后蜀一口喘息之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步步紧逼,毫无反手之力。”书谷和声劝道,也许是因为他内心焦急,又咳嗽了几声。

卿白衣递了杯水给他,但态度依旧坚持:“我不会向商略言借兵的,书谷,你与商向暖的婚事本就是一场屈辱,我不会再让这场屈辱变得更为强烈,彻底羞辱后蜀的尊严,就算是后蜀将亡,也该保留一个国家最基本的风骨!”

书谷捧着热茶抬头看着卿白衣,心底有叹息,最好是他有这样的赤子之心,最坏,也是他有这样的赤子之心。

这赤子之心啊,如同双刃剑,难以用好。

“你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你回去就跟商向暖说,你劝过我了,但我不听,你女儿刚刚出世未多久,有空你不如多陪陪她。书谷,若有朝一日我要为国而死,你得活着,用不着跟着殉国,好好养育你的女儿。等她长大,或许这个世间,就安乐太平了。”

卿白衣的话听着不像是一位国君所说,更像是一个朋友的掏心话,他有书谷这样的臣子是大幸,他不想拖着书谷一同跟着自己,为后蜀而死。

他身为一国之君,殉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也理当如此,但书谷却不必。

那时的卿白衣永远想不到,面对未来的后蜀,他连殉国的资格都没有。

书谷出了宫回到府上,抱着书鸾逗了会儿,沉重压抑的心情也缓和了些,像书鸾这样的孩子啊,是未来的希望,不管将来这个大陆是依旧四五分裂,还是走向一统,都要靠他们来支撑,孩子就是希望。

他将卿白衣的话转述给商向暖,商向暖听了一声嗤笑:“商夷怎么了?商夷拿了后蜀总比苍陵人夺了强,至少我可以保证来商夷的人会是韬轲,而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野蛮人神棍!不识好人心,到时候你们后蜀被折腾得千疮百孔了可别哭着求我!”

书谷听她说话的语气这么泼辣,却也只是温和地发笑,话音尽是包容:“尽力而为吧,你小点声,当心鸾儿到时候长大了跟你一样泼辣。”

“我!”商向暖昂起下巴就要跟他争,可是一看书谷脸上温和宁静的微笑,就半点火气也发不出来,他总是这样,自己使小性子也好,泼辣发脾气也罢,他从来都只是温和地包容。

商向暖便像是卯足了力气,狠狠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根本没地儿使力,于是就什么火气也没了。

“给!”她掏出一封信扔给书谷,把孩子接过去,没好气道:“韬轲给我的,如果苍陵与南燕真的要拿下后蜀,少不得情报通传,这是后蜀国内的细作名单,除了商夷的,别国都在这里,你看着办吧。”

书谷接住信,笑看着商向暖:“你们商夷在后蜀有多少细作?”

“有本事你自己查去啊。”商向暖睨了他一眼,傲慢地抬着下巴:“别的我不敢说,就是这细作之事,我商夷称了第二,就无人敢再称第一,就算是大隋也不行,也就苏氏一门可以勉强与商夷打个平手了。这细作经营的事儿,可是我与韬轲在上无为学院之前就开始运作的,根深蒂固,你啊,别想从我这里套话!”

这两口子…有意思啊。

情份那是实打实的真心实意,但是在两国之事上,也是划得泾渭分明,两者绝不越界,偏生还能相处融洽,恩爱得羡煞旁人。

这等心胸与本事,也当真只有他们两个才有了。

书谷看着商向暖抱着书鸾下去,她一边走还一边笑逗着书鸾,实实想不到,当年那个骄傲蛮横的长公主殿下,为人母时如此温柔。

掂了掂信,没几页纸,拆开信一看,三五页纸上写的全是名字与地址,还有身份,所属国家,已亡的白衹与西魏自不在名单之上,脑子里一根筋连自己都捋不过来的苍陵,更不可能懂得细作安排,算算最后,倒只剩下大隋,南燕与商夷了。

可是人长公主刚刚说了,商夷的细作才不会告诉书谷呢。

得,于是只剩下了大隋与南燕了。

好嘛,大隋可是了不得,足足上百人暗伏在后蜀国之中,仅这区区偃都,就有十几号人手,看样子都是扎根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有着绝佳的掩护,平日里根本不可能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算算年月,许多人是从大隋先帝还在世的那些年,就已经在后蜀落地生根了。

书谷拉开腿上盖着的薄毯,握着信看着王宫的方向,掩着胸口咳嗽了一番,目光里渐渐浮上了狠色——也不要总是忘了,病怏怏的书谷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在这浊世里能活得这么久,那有出奇呢。

早在当初他与鱼非池的几番对话中,就可以看出,书谷的心啊,毒着呢。

只不过他毒在明处罢了,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心毒的书谷他想啊,是得洗一洗这后蜀了,外忧固然可怕,内患却是在烂在骨子里。

抱着孩子下去的商向暖坐在屋中,微笑着摇着个拨浪鼓,发出“咚咚咚”的令人愉悦的响声,逗得书鸾咧着嘴直笑,声音清脆。

书鸾将来长大了会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书谷的,清澈明亮。

商向暖看着这双跟书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笑意渐渐淡下去,脸上浮着些难过的神色。

“鸾儿,你说你爹要是知道我瞒着他的事,他会不会生气?”

书鸾听不懂,只是天真的笑着,伸着白嫩的小手想抓住商向暖手里的拨浪鼓,商向暖把小玩意摇了摇,又逗得她笑,她暗自想,生气就生气吧,反正也不是害他,更不是害后蜀。

害来害去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第六百四十五章 偃都有变

偃都的故人不止商向暖他们,还有两个少年,两位少年在偃都已经蛰伏许久了。

他们倒不在那名单之上,毕竟他们不是细作,认真算起来,他们与书谷,向暖,卿白衣他们,还是旧时好友。

当然了,如今年头,好友这种太过稀少,守护好友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昂贵,人们更乐意于暂时忘却这种东西。

两位少年对偃都的熟悉得益于八年前他们就来过这里,虽然楼宇换几阙,街道改几重,但一国之都总是保留着最原本的模样,比方偃都的港口,始终热闹。

港口码头上讨生活的脚夫们依然佝偻着背扛着沉甸甸的货物,赚几个养家糊口的铜子,再拿出半个子儿去港口上方的茶棚里喝一碗姜娘茶汤。

姜娘的茶汤从不歇业,脚夫们都笑话姜娘肯定攒了一大笔嫁妆钱了,怎地还不见她家表哥过来娶她?莫不是她家表哥已经移情别恋娶了别家的女子吧?

姜娘从来不生气,只笑嘻嘻地骂他们就爱瞎管闲事,再满上了一碗茶汤,料足汤浓,味道甚好。

只是今日却不知为何,姜娘的茶棚到了晌午时分,仍未开门。

两个少年站在暗沉沉的茶棚里,几道光线从门板细缝中挣扎着透进来,照在姜娘冰冷的尸体上。

她死前应该并不痛苦,而且死于自杀,一刀插进心脏,那双常年煮茶汤的小手还握着刀柄,暗红污秽的鲜血淌在地上已经干涸。

她半伏在地上,瞪大着双眼,似有不甘。

茶棚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四处规零落着各式杂物,有她的衣物,也有煮茶汤的汤料,有纸墨笔砚,也有闲时绣花的帕子,昭示着先前这里有一群鲁莽之辈翻箱倒柜地找过东西。

迟归看了看姜娘的尸体,低声说:“死了有三个时辰了,应该是昨夜的事。”

“好可怜。”南九叹一声。

“小师父,我们不宜在此久留,说不定有人正盯着这里等着我们出现。”迟归皱着眉头说道。

南九有些犹豫,看了看姜娘:“可是我们跟她认识也有些日子了,难道不将她安葬了吗?”

迟归摇头,坚定地看着南九:“小师父,姜娘是大隋细作,她死在这里,就说明她的身份暴露了,如果我们此时安葬她,只会让别人把我们也当成细作,那样的话,我们就真的没办法再活着回去与小师姐会合了。”

毕竟迟归不同于南九,他想事情更为周密,这也是鱼非池为什么让他们两个一起来后蜀的原因,南九的武功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迟归则可以将事情想得周详,安排妥当。

南九听罢点点头,伸手抹了下姜娘的眼睛,与迟归从后窗一跃而出,再次化作两个普通无奇的少年,消失在人群中。

昨夜偃都有一场无声惊变,暗无声息死去的人不止姜娘一个,还有很多很多,他们中有朝中官员,也有平头百姓,有富绅名流,也有街边乞儿,不一而足。

共同的特性是,他们身处后蜀,却忠于南燕与大隋。

除却类似姜娘这种察觉不对立刻自杀寻死,避免情报走漏的人之外,还有一些已经被抓去天牢,要相信书谷是绝不会对这些人仁慈的,温和包容的书谷大人,或许有着常人想象不到的狠毒,刑罚之事,他也并不陌生。

可以想象,一场暗中的较量,马上就要开始,这场较量或许不如战场上的厮杀那么令人热血沸腾,但是它的残酷与重要程度,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场战事。

于是,明面上与暗影处的战场,都全面开战了,再也没有哪一方,可以沉在水下面,置身事外。

细作这种东西,多是数年的底蕴作积累,年数越是久远的细作,拿到的情报越是重要,像姜娘这种自她父辈开始就在后蜀为大隋刺探情报的细作,更是难得,她有绝佳的身份掩护,有绝密的送信路线,她还从小受到最周密严格的训练,有着绝对的忠诚。

大隋在后蜀的重要情报,都早汇集到姜娘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这里的,再由她送出去,或走信鸽,或走船夫,等等。

所以,鱼非池在安排南九与迟归潜入偃都的时候,也是叫他们来与姜娘会合,重要的事情直接由姜娘转达,要么是鱼非池给他们新的消息,要么是他们给鱼非池送去重要的事情。

姜娘一死,对于并不熟悉细作之事的南九与迟归来说,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这就意味着,他们与鱼非池失去了联系,他们无法将这里重要的事情送出去给鱼非池。

信鸽这种东西看似满天飞,个个有,但其实都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之后,才会在空中形成一条安全的送信路线,并非每个人一上手,就有一大群白鸽扑腾着翅膀给你送信,还能准确地送到收信人手中。

甚至于每一只送信的信鸽,都有着很严格地筛选,迟归与南九,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找到合适的方式送信。

他们立刻想到了叶藏,想到了瑞施钱庄,那是鱼非池与石凤岐最重要的一手棋,在这种时候,该要用上了。

于是他们立刻赶赴瑞施钱庄,天可怜见儿的,钱庄被洗劫一空,掌柜的与小二,都换了人手,不再是他们熟悉的人物,坐于后蜀的瑞施钱庄,彻底被后蜀的人掌握了,再不能用。

两位少年,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等着鱼非池想办法来联系他们。

最最让他们不安心慌的事情在于,他们手里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需要立刻传送出去,这消息重要到危及鱼非池与石凤岐未来的决定,如果这消息没法儿送达,他们极有可能走错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而远在苍陵的鱼非池和石凤岐,算天算地算尽一切,也是算不到后蜀会横生出这样的变故的。

就好像是大家正全力以赴着某件事,突然在很不起眼的别处,莫名其妙开出一蓬带血的花,谁也想不到,这花会开得如此地不合时宜。

石凤岐望着天上的猎鹰,手中慢慢收着被抓出了几个窟窿的帕子,眼底慢慢沉上阴影。

第一封信他给后蜀送去,没有收到回应,他便察觉有异,后来再送一封,仍未收到回信。

便不会再有第三封。

敏锐的石凤岐知道,后蜀一定出事了。

早先时候他去过一封信给南九和迟归,让他们去盯一件事,这件事非他们二人不可完成,换作其他的人手,武功不足,易被察觉。

按说,早就该有回信儿了,可是一直到今日,在他催促过一次之后,还是沓无音信。

苍陵与南燕两军一共拿下了后蜀四城,一步步推进之下,他们早已离开了草原,入了后蜀境内,渐渐地从草原上的辽阔走入了后蜀的琼宇城阙,远离了那里的安静与无垠,回到了中原人的生活。

按他的计划,还要再攻下两城,才算是暂告一个段落,去与音弥生摊牌,告诉他,乌苏曼就是石凤岐,去与卿白衣谈判,告诉他,不要再挣扎,至少我可以保证你的后蜀不会被战火焚烧得面目全非。

计划是好的,变数却是常态。

多次的故事里,他跟鱼非池已经得到了最惨烈的教训,再也不会寄希望于看似安全缜密的计划之中,总会有一些横生的节外之枝,就看他们自己能不能稳得住了。

他负手站在高楼上,看着苍陵的大军,又看看南燕的方向,吹过的风像是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安,有些浮乱地卷起他的长袍。

鱼非池见他一个人站了许久,坐在离高楼楼台远一些地中间,遥遥喊着:“南九与阿迟是不会出事的,至少我们可以放心这件事。”

石凤岐回过头看着她,笑声道:“这里风景很好,你不过来看看?”

“你一个人独享就好。”鱼非池白了他一眼,明知自己怕高,还叫自己过去,安的什么心?

石凤岐走过去靠近鱼非池,笑声道:“我想让两军暂时停下,等弄明白后蜀的事情了,再做打算。”

“现在苍陵与南燕两军好不容易放下了些芥蒂,可以同声共气地前进,如果太过贸然的停战,又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很容易动摇军心,我建议可以放慢速度,一边缓慢推进,一边打听后蜀的情况。”鱼非池说道。

“也行,我担心的,倒不是后蜀会怎么样,毕竟就算他们断了我与鸟儿们的消息来往,也不能改变此时的局势,我担心的是在别处。”石凤岐叹声气,坐在鱼非池旁边,“非池,我知道你不想看到事情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鱼非池宽着他的心,笑道:“如果真的要发生,我们也阻止不了,顺其自然吧。”

“米娅前些日子来过信,韬轲的大军到过苍陵,不过在苍陵边境吃了一次小败仗,就直接退回去了。”石凤岐说道,“其实以韬轲师兄的能力,要攻破米娅的防守很容易的。”

“如果他真的会攻,你也不会放心米娅看着苍陵,我们料定了韬轲师兄会立刻退走,聪明的人不会做无用之功。”鱼非池说道,“更何况,苏师姐也不会坐看韬轲师兄往我们这边来的,总会动手,他这时候强攻苍陵十分不讨好。”

“嗯,的确。他该把目光投向后蜀了,不猜错,近段时间他就会有所行动。”石凤岐叹声气,抬头望望天,望望云。

“我怀疑此次我与偃都失去联系,或许就是韬轲师兄的安排。”

第六百四十六章 夜袭

谁也不会怀疑韬轲的能力,如果这世上没有鱼非池与石凤岐二人,他或许是须弥大陆上最出众的七子。

那日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想着偃都变故的解决之法,虽然不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情发生得有多大,但总是要想办法去了解。

而去做这件事最好的人选,便是苏氏游侠一脉。

于是石凤岐当日便给苏于婳去了信,让她立刻着手安排去查偃都的事。

苏氏一门的人最是古怪难测,便是商夷的人也不易查到苏氏族人的踪迹,所以哪怕是在偃都这个已经开始风声鹤唳的地方,苏于婳也一定有办法去探知。

但是,时间就要长上许多了。

首先石凤岐要把这件事传回邺宁,让苏于婳去安排人手,苏于婳要再把任务送至后蜀偃都,在后蜀偃都得查明了情况的人,再把情况送回邺宁交由苏于婳,最后,再由苏于婳把事情的真相送到石凤岐手中,由他做出决定。

就如商向暖所言,这须弥大陆上唯一能跟他们商夷在细作之事上一较高下也只有苏氏了,棋逢对手,想胜不易,总是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哪怕是苏氏也不能例外。

这其间要花费的时间是极为漫长的,在这极为漫长的时间里,会发生很多很多的变故,错失很多很多的机会,与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失之交臂。

在等待偃都情况的同时,石凤岐依旧在缓慢地推进着攻打后蜀的进度,并不为之操之过急。

已然攻下的四城里,石凤岐挑了临着苍陵近一些的两城,另外两城归地燕所有,地理位置有点类似犬齿交错,你傍着我我倚着你,透着谁也别想让谁好过的气势。

音弥生所代表的南燕,得到的那两城其实不差,至少要比石凤岐所得的富裕一些,南燕喜财嘛,这本就是他们的习性,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需要花费大量银钱的,而石凤岐之所以挑另外两城,愿意吃些亏,少占些便宜,无非是因为离得苍陵越近,越容易稳固这些地方,离本土太过遥远的城池不好管理,他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一直到了攻这第五城的时候,两军的默契依然还是很足的,接近两个月的战事里,两军之间早就已经习惯了彼此双方合作作战的方式。

苍陵人的悍猛与南燕人的灵活,也得到了很是完美的结合,如果能一直这么合作下去,一举攻至后蜀国都,也不是不可能。

变故发生在一个深夜,老规矩,人们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时,总是习惯挑夜深的时刻,借着夜色可以掩饰罪恶,让丑陋能够遮去,不必暴露在公正光明的阳光下,丑相毕露。

那天晚上夜很静,风也很静,好像能闻到从草原吹过的青草香味,吹拂过中原城池的高墙,打着呼噜震天响,酣睡中的苍陵勇士在睡梦中被人抹了脖子,将青草味混上了血腥味。

当四处跃动的黑色人影变得过份张狂,倒映在军帐之上的身形太过明目张胆的时候,于美梦中惊醒过来的苍陵人睁眼看到的,只是帐篷上一簇簇怒放的血花,肆意狂妄地嘲笑着苍陵人的愚昧无知。

是谁发出的第一声怒吼,肯定寻不着了,但是这一声惊醒了全军的怒吼时,带着愤怒与疯狂,让整个苍陵人陷入了狂暴的战意之中。

怕他们倒是不怕的,苍陵人几乎不知道什么是怕。

偷袭者见被袭者已醒,便立刻退去,灵活轻盈,如同一道道暗色的影子被光一照,想要彻底地消失在大地上。

石凤岐手提着一个影子,揭下他脸上的黑布,一张普通无奇的脸。

在这种时候,石凤岐还有点遗憾的,遗憾于中原人为何都长得差不多,不似苍陵人那般有着鲜明的外貌特征,可以一眼就认出来者是哪一国的人,非得问上几声,才可以辨得出来。

“你是谁来的?”石凤岐问道。

被提着的人脸色一狠,就要咬舌自尽——是条汉子,被抓之后立刻自尽,是一个死士的基本素养,让人佩服。

不过这不能动摇石凤岐要探个真相的决定,一拳打在他嘴上,打落了他三五颗牙混着血吐出来,再问一声,温和又平静地问一声:“你是谁派来的?”

“你们不得好死!”那人狠声骂道,带着无比强烈的仇恨。

石凤岐依旧不觉得有异,恨他的人不要太多,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头百姓到处都是,有意义的事情在于这个人终于开了口,内容不重要,听口音可辨他所属何方。

石凤岐有些遗憾地叹了声气,直接扭了这人脖子,没让他死得太过痛苦,算是对这种死士的尊敬。

鱼非池看着天边亮起的烟火信号,怅惘地问了一声:“哪国的?”

“很不幸,南燕。”

鱼非池轻轻眨了下眼:“哦,南燕啊。”

“我这个乌苏曼得上次战场了,不然顶不住,你等我回来。”石凤岐接过她手上握着面具盖在脸上,凶神恶煞的样子在明灭不定的火光显得狰狞可怖。

鱼非池踮脚给他系好面具后方的带子,摸了摸这张冰冷的铁面具,笑容很是轻淡:“早点回来。”

“嗯。”石凤岐点了下头,整张脸只看得见一双眼,眼中有无奈,有深情,也有坚定,他按着鱼非池双肩,微微用力,像是想让她不要过于难过,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背叛而已,我们都对背叛有很深的了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