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向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拍了下书谷的肩膀:“我说,他好像变了些。”

书谷低头专心地哄着孩子,只是淡笑着“嗯”了一声:“是变了些。”

第六百五十三章 老街

大隋国,邺宁城,老街,清伯酒馆。

清伯望着对面的明玉楼,楼里的姑娘们这个点儿都还没起来,安静的红楼像是一场廉价浮夸,庸俗拙劣的春梦,春梦里的堆金砌玉和红袖招展,都透着浓浓的劣质香粉味,闻得多了非得让人打个喷嚏,揉几揉鼻子。

年轻的女子一拔接一拔地进了明玉楼,再一拔接一拔地被调养成莺燕,披红带绿摇柳腰,风情款款又敷衍怠慢地倚在恩客肩上。

她们为并不好笑的笑话笑得声如银铃,为并不工整的字画拍手叫好,再夸一夸那长得如同猪头一般的贵族生得貌若潘安。

她们卖弄风情,骚首弄姿,尽情地展现妩媚与妖娆,尽力地表现乖巧与温柔,为的不过是从男人口袋里多掏出些银票来。

等银子入了口袋,恩客便大醉出门去,心心念念着要如何编一套谎话瞒过家中的妻子。

姑娘她们再将樱粉的绡帕一甩,转头就不认识昨儿个夜里过夜的人是谁,投入下一个待宰的恩客怀中,重演一遍已经演过千万遍的旧戏。

有没有觉得,这些年轻姑娘们的手段跟细作如出一辙?

姑娘们从恩客怀中掏出来的是银子,细作们从对方身上套出来的是情报。

暂且不说哪个行当更加伟大一些,单说这使尽浑身解数,步步为营,虚伪卖笑,千般伪装,万般诱引的手段,就与细作并无二样。

只不过也许,细作更加低调内敛一些,手法也更高明精致一些,上得了台面一些。

当然了,严格较真起来,细作这一职业是肩负着国家使命,背负着君王信任的,他们的一个情报或许就关系着自己国家未来的命运,他们的一个失误或许连累的就是数以千万计的无辜士兵,他们的精神世界与理念抱负,比起那些醉生梦死辗转床榻的女子不知要高尚了多少倍——估且先这么认为着吧。

也许正是因为两者有相通之处,所以,挺多细作都会藏身红楼,尤其是那些年轻漂亮有姿色的女子,大多还能在红楼里混出个名堂来,花魁啦,才女啦,清倌儿之类的,有了名声就更容易接近权高位重之人,得到的情报价值也就更大。

清伯瞅着这明玉楼啊,瞅了又瞅,他的手指头点了点,点着那些姑娘们的厢房窗子:“一,二,三,四…四个。”

坐在酒馆里的玉娘瞧着他:“清伯你数什么呢?”

“走了四个,不知是南燕的,还是后蜀的,又或者是商夷的。”清伯依旧望着那明玉缕的窗子,他叹声气:“跑得太快,没抓住,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如今牢里头七七八八的关着两百号人呢,你要是闲得无事,去那儿数,够你数着玩儿一天了。”玉娘喝了一口黄米酒,支着额头倚在桌子上,“也不知臭小子想干嘛,抓了这么多人,既不说要审讯也不说要放人,关着浪费粮食啊?”

清伯淡笑,收回了放在明玉楼窗子的目光,慢步转身,站在老街的等道正中心,望着这条空荡安静得令人害怕的街道,笑道:“公子自有他的安排,我等听令行事就好。”

玉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这条老街,轻笑了一声。

这条老街放在整个须弥大陆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只不过这名气只是在一些见不得人的地方流传而已,有句话说,不入老街,不成细作,一入老街,终身细作。

这是一条,密布各国细作的街道。

东边打铁的壮汉,西边卖米的婆娘,南边绣坊的跛脚姑,北边摆摊算命的睁眼瞎,打街而过的小姐盈盈细腰不堪握,提着一笼包子勿勿往家中赶的孝顺儿,油坊里的笑脸迎的小郎哥,还有棺材铺子里的皱面麻子声如破锣。

众生百态,一街演尽,凡你所想,此处都有。

数不胜数,难以计数。

你就这么一拍拍手啊,说是想看一幅盛世画卷,用不上三个时辰,你就能在老街看到热闹繁华如书中才有的人声鼎沸和车水马龙,奇珍异宝,佳人公子能把你看得眼花缭乱不知身在梦中。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千面客,无人知他们从何而来,无人知他们原名是甚,甚至无人知他们所属哪国。

你若是想知道南燕一些趣事儿,你将你想要的东西写好卷成小纸卷儿,塞进第几百几十头砖的细缝里,自会有人拿出估价贩卖你想要的情报,你再把对方的条件一满足,就能得到你想得到的秘密。

秘密,在老街这个地方,一般来说,都是有价格的,就看你付不付得起。

这个地方不存在真正的秘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共同保持着缄默。

妖娆的妇人抽着旱烟晃着大屁股打你门前过,冲你眨一眨描着细长眼线的媚眼,眼角挤出一道道代表着岁月记忆的鱼尾纹,再吐一圈烟圈飘在半空似云雾缭绕。

亲爱的,你切莫以为她是在向你发出深夜的美好春色邀请,她这夜罗刹不过是来告诉你,你的命有人收了,请备下,别客气。

这位妇人昨儿夜里挺忙,从街头走到了街尾,每过一户人家都得眨巴眨巴她那双已经毫无风情的眼睛,眨得多了眼睛都要瞎,旱烟抽了几袋嗓子都要冒烟了,妖娆妇人她累得一声娇嗔,三寸金莲一跺地,肥硕的大屁股晃几晃,再将那强行塞进戒指里的胖手一叉腰。

冷笑。

“各位今儿个晚上都拾掇拾掇吧,有什么遗言想交代的老规矩,好好憋着你也别说了。想逃命的也收了那份心思,入了老街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出去,咱都明白这道理,各位老街坊也别让我难做人,咱们好聚好散,黄泉路上见着了还能打声招呼。”

“街坊们,老街今儿,大扫除了。”

街坊们似未听见妖娆妇人的话一般,该干嘛的还是干嘛,浆洗衣裳的照例浆洗衣裳,画糖人的还是在画着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娇羞的绣娘纳着一双鞋底,鞋底上面绣着一对并蒂莲开。

人们安详得不得了,就好像今夜将赴死之人,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妖娆的妇人抽出别在腰间的旱烟,涂着艳红豆蔻的指甲捻了一撮烟叶丝儿塞进烟斗里,涂了厚厚一层口脂的血盆大口叼着烟嘴,一瞥可见她有些发黄的牙齿,脸上过厚的脂粉随着她张嘴的动作籁籁掉几分,隐约瞧见她脸上已告别了青春的松弛肌肤。

她吐了一口烟圈,转过身,扭着腰姿,三寸金莲点着地,扭出了老街,远远听着啊,她似娇似媚,油腻得令人直泛恶心的声音一声娇嗔:“唉呀,这不是李家大公子吗,您可有些时日没来了,怎么,忘了咱们戈梧恩戈姑娘了…”

到了今日这大下午的时光了,妖娆的妇人她拖着宿醉疲累的身子起来,点了把旱烟推开窗子,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地瞅着后方老街,一边瞅着还一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得多少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安静的老街,这以后怕是想就近买屉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都不容易了。

就只看见清伯一人站在老街上,佝偻着背,像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一般,他正好同样望着这空荡荡的老街,大概他也觉得有些凄惶,同行们,好走。

妖娆的妇人还看到了酒馆里的玉娘,连忙放了旱烟站好,敛了疲惫的神色,神色端庄点头行礼,玉娘也对她点点头,继续支着额头看着这传说中的老街,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若不是鼻端还有些腥臭的血味,玉娘甚至都只会把这条街上的人当成在一夜之间全都搬走了。

老街依旧干净整洁,整整齐齐的铺子上了锁,台阶上扫得一尘不染,并无半点兵荒马乱的狼藉,就似主人家去远游了。

老街上的细作们都是些讲究体面的人,便是去赴死,也得将头发梳梳好,衣衫拉拉好,姑娘对着镜子贴上黄花,公子腰间别好玉佩,这样,才算是对得起入过老街一趟。

这条错综复杂的老街,神秘诡异的老街,集天下细作之最的老街,立下了无数功劳却不被人知晓的老街,已快要变成一个传说,有他自己的运行规则与自成一套道理体系的老街,游离于王权律法道德等等一切底线之外的老街,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多年前石凤岐就说过,想让老街消失,除非这天下一统,除非再无多国并存的情况,除非不再需要细作与情报的交换。

天下正在一统,那么老街,也理所应当地被取缔消亡。

尤其是在发生了大隋在后蜀的细作被屠杀殆尽的事情之后,大隋的政权系统,必须拿出一些诚意来,安抚一下大隋其他的细作,也必须拿出一些态度来,告诉有些人,大隋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杀的。

摸了老虎的屁股,总是要做好被老虎咬的准备。

挺残忍,老街上的他们曾为君王鹰犬,像条狗一样用最敏锐的嗅觉去探知各种不能见人的秘密。

一转眼,就真的像条狗一样,被关进了大牢——也有一些选择了死亡的,真是个聪明的选择,不是吗?

细作们会不会获救,要看他们的君王愿不愿救。

不过,大概不是谁都有南燕九十二细作那样的好命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所谓游戏规则

坐在御书房下座下的苏于婳,左手两根手指点在自己下巴处,右手翻着旁边案几上的长达数信的姓名清单,残酷冷漠的双眼一一扫过,不作半点停留,仿似这一个个姓名代表的并不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只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需要她处理的事项而已,是的,处理,苏于婳三师姐,她的思维永远都这么简单粗暴。

“上茶。”看了半晌她有点累,轻唤了一声。

前来上茶的不是那唇红齿白的小太监,而是苏游,苏游他端着茶盘递上香茶,看着苏于婳品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望着这同样空落落的御书房。

去年的时候,这里是很热闹的,上边儿坐着先帝,下边坐大隋的四位谋士,每一位都有夺天地之造化的大能,随便一个扔出去,都能搅出一番好风云。

到如今这时候,先帝去了,上央死了,那两人也南下了,留得自己一个人独守着这隆重庄严的御书房,每日与这些折子奏章为伍,定一定大隋的国运。

偶尔扑腾而来的飞鸽带来天下的消息,也带来那两人的消息,苏于婳看着,很是满足。

大隋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强大过,哪怕是先帝在世,上央在世,也不曾有过此时的辉煌时刻。

而且苏于婳知道,这辉煌会一直延续下去,总有一日,天下将尊大隋为主。

她将旁边案几上的名单合上,递给苏游,轻呷了一口茶水:“照规矩办吧。”

苏游接过名单,问了一句:“咱们动手,还是大隋动手?”

“咱们的人也是大隋的人,所以并无区别,别客气,该招呼都给招呼上,别把人弄死就行,残废啊发疯什么的,都无所谓。”苏于婳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淡淡说道。

苏游点点头,走到御书房门口又转身:“表姐,你从来没想过坐到那张椅子上去吗?”

他看向那张已经快要落的帝王椅。

苏于婳看了一眼,轻笑道:“我坐在哪里有区别吗?苏游,我的确喜欢权力,但是我不喜欢会坏事的权力,比起区区一个大隋,整个须弥大陆,不是好玩得多吗?”

她说着看向苏游,脸上有笑意,但是她的笑意从来不达眼底,这个打从骨子里头冷血薄情的女人,是苏游一生大劫,苦修一辈子,都渡不过去。

苏游扬起笑脸,在他身后是骄阳似火,他的笑容比这骄阳还要灿烂,点头道:“表姐你玩得开心就好。”

苏于婳从不为这样无关痛痒的情话有半点动容,挥一挥手让苏游下去,就像是挥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人,又或者,像是赶走一只蚊子,就是这样的无所谓,不在乎,轻感情,重利益。

下令清理老街的人并不是苏于婳,虽然她现在已是大隋的半个话事人,虽然她贵为大隋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女摄政王,虽然大家都快要把她的话当成圣旨来听,不敢有半分反抗与置疑,但是,老街这地方,依然不是苏于婳能动得了的。

如同传说一般存在着的老街,是苏氏一门唯一无法安插进人手,无法打探消息的地方,那里有他自己的玩法与游戏规则,任何人都不能打破,任何入侵者都会受到整条街的追杀——那便意味着,是整个须弥大陆的追杀。

在毫无规矩与章法可言的细作游戏中,老街,就是最高法则,代表着游戏规则。

哪怕是苏氏,也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去捋一捋老虎的胡须,惹来杀身之祸。

而这位下令清扫老街的,自然是敢破坏这规则不怕报复,并且有能力重定规则的人,放眼天下,还有谁比石凤岐更适合呢?

便是以细作之多之严而闻名细作世界的商夷,也没有这样的胆量,来粉碎一个传说。

当石凤岐在偃都的人手尽数被杀被俘之后,石凤岐想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想办法把被俘的细作拯救出来——真是位无情的帝王——而是想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

这就意味着,要推翻大隋已经操纵了数十年的细作网络,切开一切有可能被摸到的消息脉路,断绝一切有可能被查到某些秘密的可能性,这其间需要大气魄大力量,以前这种事,他或许还要与上央先生商量一番,拿捏个轻重,如今的他,已经能自己玩好这个游戏了,并且玩得炉火纯青,游刃有余。

石凤岐想到的第二件事,则是,该让某些人为他们的举动付出代价。

杀我大隋的人不打紧,毕竟他们是细作,这身份见不得人,干的事儿于你们不利,偷窃你们家的秘密,你们要杀,理所当然。

但是杀过之后,也得做好准备,收几个人头当是我大隋给你的报答。

礼尚往来嘛,有来有往才有生意与交情。

石凤岐这位大隋帝君没有与任何国家发起谈话,更没有准备和任何人进行友好的协商,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他只要让他们知道痛就行了。

老街那两百人只是冰山一角,这么多年来大隋安插的细作,各国都不少,想连根拔起,清理干净是不可能了,但是至少打到他们再无作乱之力,却是轻而易举的——毕竟他有苏于婳这张王牌,苏氏一门的美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而且抓住的这些细作也很讲究,有的可以抓,有的暂时先放着,石凤岐列了一个极为详细的松紧度,他担心苏于婳过于无情,反而因她的无情而坏了计划。

细作被抓之后,就是日常审讯。

感谢上央先生,留下的那个大理寺实在是个好地方,虽然他留下的精华有不少,但是偶尔,像刑具这样的糟粕拿来用一用也是很有意思的。

苏游看了看刑讯室,这一排排的刑具望过去,几乎是望不到头,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苏游一边看一边想,这还不如杀了他们来得痛快呢,果然这年头,细作被抓,不如当场自杀。

他听不下去那些刺耳的哀嚎声,掩了掩耳朵叹声气出了刑讯室。

按着日常来说,得先审上个三五日,各式折磨先走上一轮,他们能不能吐出东西来反倒在其次,让他们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才是重点。

反正,石凤岐要的也未必是他们吐出来的消息。

苏于婳将这里的日常写给了石凤岐,石凤岐坐在窗下听着外面的黄雀叽叽喳喳地叫,青树绿叶洒下一片好树荫,这是一个难得的敌军没有发起攻击的日子,所以连空气中都浮动着安静的气息,格外的珍贵。

鱼非池正摘了一把野花,准备拿回房中插在花瓶里,给房间添点生气,路过窗子的时候正好看到石凤岐在出神,鱼非池便停下来问他:“在想什么?”

“想你。”石凤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说人话。”鱼非池一边理着手中的野花一边淡定说道。

石凤岐取了她手里抓着一束小黄花,放在鼻下闻了闻,笑声道:“苏师姐抓了些人,这会儿正关着审讯呢。”

“嗯,你想问哪国的?”鱼非池依旧低头理着花,头也不抬地问石凤岐。

“哪国都不想问,我可不稀罕他们的小秘密,也不想知道他们的先帝睡了哪个宫女儿,没给人名份这种无趣的小故事。”石凤岐手中转着小黄花,靠在窗柩上看着远方的绿树成荫,“这事儿闹得挺大的,我没准备瞒着,反而是往大了闹,这会儿估计商夷,南燕,后蜀都得到风声了。”

鱼非池这才抬头睨了他一眼:“这不正是你盼望的吗?”

“你果然是从我心里长出来的,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石凤岐笑声道。

鱼非池还是不理他的油腔滑调,问道:“你把整个大隋的细作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破坏了整个游戏规则,不止于细作之事上无声的默认与许可,还有大格局上的变动。眼下各国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有可能让人神经紧张,也许,你就玩脱了。”

石凤岐却是一笑,双手伸出去,搂着鱼非池翻墙而入,抱着她睡在胸口,优哉游哉地说:“越乱越好,他们越紧张越好,玩脱就玩脱呗,我倒是要看看,我连老街都敢动,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鱼非池还想说什么,石凤岐将她手里握着的小花放到窗台上,侧身抱着她,两个人挤在长椅上,他说:“难得午后可以偷点闲暇时间,别想这些事了,反正,玩脱了也是我想要的。”

鱼非池见他胸有成竹便知他已经将后手都安排妥当,那自己也就不必跟着操心,目前而言最难解决的是南燕与后蜀的联盟,如果能毁掉他们的联盟,那么,的确就是玩脱就玩脱,了不起大家一起玩脱的架势。

“我记得以前在太子府,我很喜欢下午的时候抱着你在窗下小憩,也是有这样一张长椅,非池,希望我们能用最文明,最体面的方式来玩这场游戏。”石凤岐低声说着话,呼吸均匀绵长。

“真正成熟的游戏,玩法都是文明,绅士,体面的,野兽的作派,总是末路,多数用在游戏最初始的混沌时期。如果游戏的玩法尚未形成,规则仍未定下,那么就需要我们自己对自己定下规则,照着自己的规则,去博弈这场游戏。”

“有道理。”

第六百五十五章 石凤岐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真正体面,绅士,讲究的游戏玩法,有一条最重要的标准:尽一切可能地减少平民伤亡。

不管是任何层面上的“游戏”,明目张胆的战场也好,暗流汹涌的细作也罢,都属于没有规则的游戏,最不讲道理的玩法,总是可以在这里找到。

故而我们都说,战争无情,最大的心愿,世界和平。

先不说明目张胆的战事,反正这么些来须弥大陆年年战火不停歇,也没见着谁比谁更讲究,该杀的人,该屠的城,一样没拉下,就差比一比谁比谁收的人头多了。

只说这细作之事啊,绅士般的石凤岐或许是觉得,咱得讲究一些,体面一些,不好总是打打杀杀的嘛,这跟非池说的野兽作派有何区别?

咱生而为人,得有人的灵性和自律,更得有人的仁慈与怜悯。

于是某日,石凤岐他周身圣光笼罩,发散着柔和的圣父清辉,大发了个慈悲:将部分细作无罪释放。

石凤岐先前将大隋的细作事业翻了个底朝天,无论是哪国的,都被他一旨下进了天牢,甚至不给人以申辩的机会,这件事其实相当鲁莽,相当草率,相当地不讲道理。

事物存在必有道理,细作这行当之所以存在,并且还存在了这么多年,也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各国之间,心照不宣,大家都知道对方那点事儿,可是碍着自己也干了这个事儿,所以从来不曾揭开遮羞布,将最赤裸肮脏的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更多的时候,大家是小心翼翼地按着不成文的规矩做着自己的事。

哪怕有人明知与他擦肩而过的粉面姑娘就是个心如蛇蝎的细作,他也不会说破,视若不见。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查不到,是不能查,你抓人家一个,人家就会抓你一个,你来我往的,这还怎么玩哦?

这是大家的默契,是整个须弥大陆共守的底线,他既由众多权利巅峰的人共同缔造,也同时约束着这些权利之巅的人们。

直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凤岐动手除了老街。

就好像往一锅正闷声沸腾的油锅里扔了一把火星,烧起了滔天大火,烧遍整个须弥大陆各个角落。

商夷也好,南燕也罢,后蜀也成,每一个地方都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腰,痛到险些在地上滚几滚,把这一身的大火扑灭掉。

老街出事之后,各国迅速收到了消息,石凤岐本来也就没打算瞒着他们,所有人都一下子懵了,大隋这是要闹哪出啊?

每一个人都在屏气敛息地等,等着石凤岐开出条件来,让他们赎回自己人,更是赎回他们自己的秘密——可不是每个地方都如老街,秘密是标了价的,更多的地方,有些秘密是要死守一辈子,一个字都吐不得的。

已经有人开始行动,在自己国家内将大隋的细作也抓一些回来,当作是筹码,用以交换自己的人,这等交易有点像买卖人肉,那些原本潜伏在暗处的细作,变成了一具具白花花的案板上的死肉,等着买,或者等着卖。

最惨的呢,莫于后蜀,后蜀动手除大隋细作在石凤岐之前,这会儿他们已经没了筹码,不知该用什么来换自己人回来,有点心塞。

不过后蜀的蜀帝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让他十分惊喜的事情,他发现啊,原来不止他没有筹码,别国也没有。

石凤岐在动手之前,已经把大隋的细作全部都召回了。

石凤岐,根本没给任何人筹码,这是他一个人的游戏,他不希望在牌桌上看到看到其他的玩家,他要通杀八方,其他人只能乖乖地等着他开出的条件。

这个发现,让卿白衣几乎要大笑三声,倒也不是幸灾乐祸,可以拖着商夷与地南燕一同倒霉,而是他觉得,果然石凤岐是个不同凡响的人,他不给人留后路的作法,越发明显了。

就在整个大陆都等着石凤岐开出条件的时候,石凤岐却根本不与任何人对话,他甚至不看任何他国来信,甭管这信上写着怎么样的诚恳之辞,又盖了多重的王印玉玺,他通通一把火,烧之。

于是人们越加惶恐,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惶恐的情绪到了顶端的时候,石凤岐却做出了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决定,他决定,放人。

对外,他是这么说的,这些细作虽然可恶,但至少他们忠诚了他们的国家,自己的君王,依然是值得令人钦佩的战士,他们为自己的信仰而战,是一条条的硬汉,让他感动不已,秉承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伟大情操,他决定,给予这些细作,应有的荣誉和待遇。

按说,这应有的荣耀和待遇该是将他们抹了脖子,让他们死得痛快才对。

结果呢,他把人放了。

他说,还他们以自由,逐出大隋,永世不得再踏入大隋国土半步。回家吧,你们这些忠于自己国家的战士们,希望你们可以得到如同真正战士那般的至高礼遇,名垂千古,永世不朽,供人传颂。

这仁慈得…有点令人发指了啊。

不过诡异之处在于,他放的这些个人啊,很有来头,很有讲究。

全部都是南燕的细作。

摸着胸讲,南燕这个地方的人最是无傲骨,最是无硬气,要从他们这些无傲骨无硬气的子民中挑出几十百来个细作,行此伟大凶险之事,是最最不易的。

跟其他国家对比起来,南燕的细作算得上是最少的,原因不过是他们很难挑出可以担此大任之人。

放回去的细作到底有多少个,石凤岐没问,他相信以他苏师姐的能力,要分辨出南燕细作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这些细作,被人带去洗掉了身上的血污,换上了干净整齐的衣服,梳好了乱糟糟的头发,以贵宾之礼送上了柔软华贵的马车,又派了上百号的人一路护送,行走了阳关大道,行走了独木小桥,一路招摇过市,送往南燕的领土。

从大隋,到南燕,路很长很长,最快捷的路,也得先经过商夷,再行过后蜀,最后抵达南燕。

这么多人走过去,就算是走得再快,千里加急,少说也得个一两月吧。

这一两个月的时间里,全天下都在行注目礼,注视着南燕的细作以如此隆重盛大的方式,如同英雄一般,回归南燕。

不止于王权贵族们,就算是平民也得知此番盛事,大家都讨厌细作,因为那是恶毒的幽灵,随时会害死他们,随时会偷取自己国家的秘密,万恶的细作死有余辜,这是自然。

但是,南燕的人不这么认为,善良而温和的南燕人,他们张开了双臂,准备好了美酒,备下了最高的礼仪,随时准备拥抱他们的英雄,他们的勇士,以饱含的热泪,以满腔的柔情。

公子们甚至已写好了诗章,只等他们一到便开始大声吟诵,姑娘已绣好了香囊,要将一番感激之情藏在里面,将送给这些饱受苦难终于回家的可爱英雄。

南燕人,并不觉得这些细作没有死在被抓之时是一种羞耻。

南燕人嘛,最是善良,最是温和,最是不喜杀戮,他们是活在世外桃源里的,他们活在梦中。

除了南燕人,无人歌颂石凤岐的功德,这厮,太阴险了。

这不是往南燕送英雄啊,这是往南燕倒火炭,要一把把南燕烧得渣都不剩,原因为何,我们稍后再说。

反正燕帝是看出了石凤岐的狠毒心肠的,所以燕帝得知此消息的时候,当即派了杀手,要把这些为南燕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细作们,狙杀在半道。

于是这一路变得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南燕的细作在天牢里扛住了百种刑具的千种折磨,却受不住被自己的国家如此背叛,就如同苍陵人无法相信,他们信仰的天神已经遗弃了他们。

信仰的崩塌,永远都是最可怕的,不少人在马车里,黯然泪下。

不过,石凤岐如此良善之辈,岂会眼看着他们的泪水而无动于衷呢?

于是,石凤岐又说了,这些来刺杀的杀手刺客,都是后蜀的!

这有点胡搅蛮缠,你说南燕的细作,后蜀杀来做什么呀?吃饱了撑的闲不住?

于是,石凤岐再说,因为后蜀没有大隋细作,换不回他们自己的人,见不得南燕好,又因为后蜀此时与南燕两军正联盟,他们担心南燕会因此事对大隋有所感激,动摇了他们合作的基础。

所以,后蜀要杀人灭口,大家的细作一起死,谁也别想跟大隋再交好!

理由…还是蛮成立的,有时候国与国之间的这点信任,还比不得四岁的小男孩说长大了要娶三岁的小女孩为妻,这样的誓言来得可靠。

如此一来,南燕人民,颇是愤怒,后蜀简直可耻,简直荒唐,简直不是人!

燕帝心里苦啊,但是他又不能说,他总不能跳出去对着他们的子民说,不好意思你们误会了,杀咱们南燕细作的人不是后蜀,正是你们敬爱的的陛下我。

蜀帝心里也苦,他倒是想去解释,但也没人信啊,谁让石凤岐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就算是燕帝没有派人去狙杀细作,石凤岐也会生造几场刺杀的。

总之,他是一定要把这屎盆子结结实实地扣在后蜀头上的,抠都抠不下来。

大家心里,都苦啊。

第六百五十六章 越是免费,越是昂贵

大家心里都很苦的时候,石凤岐正认真琢磨着一个小面人儿,近来反正战事打打打打来打去都是那样,对面的盟军攻不破城,他们苍陵的大军也没吃什么苦头,平白无端地消磨着所剩不多的时间。

急也急不来,他干脆给自己在闲暇时找点东子,比如捏个小面人什么的。

他搓着面泥儿,一点点往木棍上粘着,看这面人儿的样子,像是个女人的模样。

鱼非池则是一边看着信,一边咬着个苹果走进来,看到他在桌上捏着的小面儿,嫌弃地问一声:“这什么玩意儿?”

“你啊。”石凤岐笑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捏着。

鱼非池凑过去一看,认认真真研究了几番,大家除了都是两眼睛一鼻子之外,还有哪里相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