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对公子评价真高,以前都没听你夸过他的。”笑寒撒娇,“你都没夸过我。”

“我不是在夸他。”玉娘却说,“你以为他对后蜀对南燕,真的只有仁慈吗?别忘了,他的右手,还有魔。”

笑寒脸上的笑容陡然凝住,心惊一跳,直直地看着玉娘的眼睛。

“去吧,别多问,他与鱼姑娘的心思是海底之针,我们都是海面上的船只,看不到海底针的。”玉娘拍拍笑寒的肩膀,她上一个活到了半百之龄的暮岁老人,活得久,见得多,见得多了,越是不愿意去深想,想想就会有后怕。

火炉上的补汤“噗噗”翻滚,鼓起一个个可爱的气泡,发出令人倍觉幸福的声音,玉娘神色安和地搅了搅罐子里的补汤,扑扑腾腾的汤汁儿归于平静,清亮的汤汤水水散出阵阵香气,线条温柔。

扬汤止沸。

第七百二十五章 你懂个屁

有关石凤岐他们为何那样平静的疑惑,一直留到了南九他们从后蜀赶回了鱼非池身边,这一切都有了比较清晰的答案,但也只是比较清晰。

其实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卿白衣会投诚于哪一国,大隋与商夷皆有可能,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个,不过是做好了应对任何一种可能发生的准备。

投诚大隋,他们会以最真诚的笑容拥抱卿白衣,并且告诉他,以后的蜀人与隋人无异,他们都是须弥之民,无分彼此。

投诚商夷…那也很好,后蜀是他的国家,他有权力做出他认为对的选择,旁人无从责问,石凤岐更不会以兄弟之情对其进行胁迫,依旧是祝福与惋惜。

石凤岐与鱼非池都坦然接受,并且准备好了两套应对的方案。

他们会惋惜,但是他们不会因为惋惜就停下该做的事。

无论卿白衣怎么做,石凤岐都尊重,那不是出自于兄弟之情的尊重,而是剥离了私人感情,对一位尽职尽责的帝君所表达的尊重。

他绝不会,绝不会试图以过往与卿白衣的情义,来感化卿白衣,利用这样的感情,使卿白衣选择自己,那不是在羞辱卿白衣,更是对他自己的侮辱。

而迟归,显然在劝说卿白衣投降的过程中,犯了这个错误,他无数次的向卿白衣强调,卿白衣与石凤岐之间的兄弟感情,故友旧情,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用这样的感情去游说卿白衣。

他犯下这个错误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莫过于他根本不在乎石凤岐与卿白衣之间那点儿过往关系,他连这两人的死活都懒得看一眼。

迟归不过是,不择手段,物尽其用。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与苏于婳有了一点点相似的地方,那就是摒弃人伦常纲,做个利益主义者,区别在于,他连这利益也不在乎,他是为了鱼非池而已。

酒过三巡,石凤岐给鱼非池布着菜,坐在对面的迟归看着歪头一笑:“石凤岐,如果那时候没有人来救小师姐,你这一辈子用着我小师姐这条命,可能安心?”

石凤岐扫了他一眼,淡声道:“与你何干?”

迟归托着下巴端端地望着他:“当然有关了,你杀死小师姐的灵魂几次嫌不够,还要夺走她的生命,你说我会不会跟你拼命?”

“凭你?”石凤岐轻笑一声,带着些讥诮,对于迟归一直向卿白衣灌输的因兄弟之情,所以当割后蜀给大隋这件事,石凤岐心中其实一直有满,只不过没怎么提罢了。

“我是杀不了你啦,这是最让我伤心的事。”迟归叹息一声,像是有无穷无尽的遗憾似的,又说:“我要是能杀你,你早就死了一百回了。”

“南九,这么久的日子,辛苦你了。”鱼非池没有理会迟归过于明显的嫉恨之色,他像是越来越不愿隐藏内心的恨与妒了一般,对石凤岐的言辞极尽侮辱,拼了命地要挑起石凤岐内心的伤痛之处,让他不过好。

他真的越走越远了。

南九知道鱼非池这是懒得理会那二人的争执,心中有些感概,又想起了卿白衣之前对他交代的那句话,便在鱼非池耳边小声说:“小姐,蜀帝陛下有句话托下奴带给你,他说迟归心计歹毒,不可重用。”

鱼非池听了,点点头,没表态。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给我听听?”石凤岐倒不介意南九与鱼非池之间的亲昵,他知道南九对鱼非池没有非份之想。

南九不是很会在背后说人是非,把头一低,抿着嘴不出声,鱼非池笑着搭过南九肩膀:“他说他在后蜀见过温暖,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意义了,温暖随着卿白衣一起去了。”

“敬他们一杯酒吧。”石凤岐抬杯,南九第一个响应,他与卿白衣相处了那么些日子,只要不是迟归那样的人,都会对卿白衣产生好感,那本也是个让人愿意亲近,愿意相交的好男儿。

迟归有些不满,撇撇嘴道:“本来就是你把他逼死的,你在这里敬他,不是装模作样让人恶心吗?”他白了石凤岐一眼:“如果不是你让叶藏师兄陡然散了生意之事,逼得后蜀面临内部崩溃,以后蜀的能力再撑上个小个年是不成问题,你不是看着南燕寸步难进,后蜀又快被商夷夺下,所以你才走了这么一手阴险的棋,想逼后蜀对大隋投诚,你可以赶在商夷之前夺下后蜀,再利用后蜀的地理优势,夹击南燕,从而完成你的大业吗?”

“石凤岐你好虚伪,明明是你害死了他,你没有内疚便罢,偏偏还要提着什么兄弟情份,做出这副样子来,平白让人恶心!”迟归脸色鄙夷,说的话恶毒得很,字字如针句句如刀直戳石凤岐心窝。

偏生,他字字句句皆实情,想反驳都无从下手。

石凤岐沉默着饮罢酒,看着迟归,半晌只说了一句话:“你懂个屁。”

迟归气得小脸煞白。

鱼非池听着偏头一笑,迟归这是踢了铁板。

石凤岐骨子里仍有些桀骜不驯的不安因子在,谁惹是触到了他这霉头,是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的。

他又不是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石同岐放了酒杯便走,懒得看迟归一副小人嘴脸,南九见迟归气得脸都白了,也只好出来打圆场:“小姐,为什么蜀帝陛下会选择商夷呢?他跟石公子不是好友吗?”

鱼非池听了,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他碗中,慢慢说道——

“第一,后蜀如果投诚大隋,必会受到商夷的猛烈反扑,卿白衣既然决定了放弃抵抗,就自然不会希望再看到后蜀大地上狼烟再起,他只会盼着在失去了国家之后,百姓得以安康。”

“但是如果后蜀投诚商夷便不一样了,哪怕石凤岐会带着大隋大军攻过去,也是以后的事了,不会这么快,后蜀的百姓有转圜之机,来得及离开,也有一个时间缓冲。”

“第二,石凤岐是他兄弟,你知道,越是兄弟,越不希望被对方一直保护着长大,越是希望自己坦坦荡荡,有足够的资格与他并肩,卿白衣是怎么也不可能向石凤岐下跪称臣的,那是抹杀了他自己之后,再抹杀他与石凤岐之间的感情。”

“第三…”鱼非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第三是什么?”迟归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

鱼非池笑了笑:“没有第三,他只是做出了他觉得对的选择,我与石凤岐都支持。”

“小姐,你的身体还好吗?”南九不是很想再听有关后蜀的事了,为了后蜀那些事,他的小姐怕是已经累坏了,此时的南九,只想知道闯过了生死关的小姐,是否安泰如旧?

鱼非池手掌放在南九跟前,笑声道:“你武功那么好,摸摸我的脉像就知道,我没事了。”

“小师姐,我们在后蜀见过三位司业。”迟归小声地说,找着话题想与鱼非池说说话。

“嗯,从无为山到这里,是要经过后蜀的,他们停下来去看你们,也是常事。”鱼非池说道。

“小师姐,你很难过吧?”迟归很是伤心地看着她,“对不起,你那么痛苦的时刻,我与小师父都不在你身边。”

鱼非池摇摇头:“都过去了,你们两个一路风尘,也累了,早些歇息吧,我还有些事。”

鱼非池抱了抱南九,就像以前那样,又对迟归笑了笑,也像以前那样。

迟归与南九看着鱼非池离开的背影,迟归说:“小师父,我觉得小师姐变了些。”

“没有啊,小姐以前也是这样的呀。”南九说。

“不是的,以前的小师姐若是见到我们两个回来,一定是很开心很高兴的,可是现在她看到我们,只是很平淡。”迟归失落地说道,他满腔欢喜地回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鱼非池说,想说上一天一夜的时光,可是她淡淡的神色,却让迟归开不了口。

南九想了想,说:“小姐心里想着事,所以,她开心不起来。等那些事过了,就好了。”

“可以前她就算是想着事,也很豁达的。”迟归追问不休。

“以前的那些事,又怎么能跟现在比呢?迟归,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和你一样,对别人的生死不在乎的。小姐在乎的人太多了,可是小姐却要把他们亲手杀死,她当然不可能豁达轻松起来,那样的话,反而不是我认识的小姐了。”南九望着鱼非池远去的背影叹着气,“小姐想的,是这天下。”

哪怕有南九这样的解释,迟归依然很失落,浓浓的失落,他开开心心地回来,兴高采烈地准备了好多故事,还准备给她熬好些调整身子的药汤,可是她怎么就那般神色淡淡呢,见到自己,好像只是见到了普通人一般。

她甚至都不会来问一问自己是不是有想她,不会来关心自己这一程后蜀之行是不是有遇到危险,她把所有的温柔和笑意都给了南九与石凤岐,不给自己留下半点。

小师姐,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样强烈的失落感让迟归整个人都情绪低落,耷拉着脑袋坐在树上,晃着腿儿看着远处的群山重叠,天真又美好的脸上写着落寞,澄澈清亮的眼神也很黯淡。

南九见了,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但是南九已经不想再跟迟归讲道理,迟归根本不认道理,他只认定小师姐身边不可以有其他的人出现,石凤岐也不可以。

所以南九回头看一看,看到了正忙着繁杂事物的石凤岐,他英挺的身姿好像越发伟岸了,小姐就站在他旁边,两人好像对着个地图在说着什么,偶尔小姐会露出浅浅的笑容。

南九便想,如今,也只有石公子还能让他家小姐笑一笑了吧?

否则,他的小姐要怎么一个人走过这一条鲜血淋漓的路?

经历了后蜀之事的南九,迅速成长,虽仍不是很懂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但是至少明白了,什么是无可奈何,造化弄人。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七子中最聪明的人

夜深时刻,赶了一天路的南九与迟归都已歇下,鱼非池与石凤岐搬了长椅坐在外面的小院里,小院的月光如澄澈的流水,缓缓淌洋。

他们近来已经停下了与南燕的战事,不再强行攻城,石凤岐大军需要得到休整,从苍陵那方调过来的大军也需要一段时间的整合,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战力。

石凤岐不主动开战,音弥生自然也不会再来挑衅,南燕这块须弥大陆七国中最难啃的硬骨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当然了,音弥生自然会觉得奇怪,半途而废不是石凤岐的作风,他不是很明白石凤岐要做什么,听闻了后蜀之事,音弥生觉得,鱼非池与石凤岐二人好像是在等着后蜀的事告一段落。

后蜀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后蜀已经投诚了商夷,对大隋而言绝非好事,以石凤岐的性格怕是要立刻攻下南燕,转头收复了后蜀才是,否则会危及到苍陵地界。

他们停下来,别有目的,目的是什么,无人看穿。

还有叶藏,已经散尽家财之后,却仍未离开南燕,也像是在等着什么事,音弥生派了人将叶藏严密的监视起来,不过好在叶藏虽然散尽生意,但手头的现银还挺多,请了一大帮靠刀口舔血过活的人天天跟着他,倒不是保护他,而是扰乱南燕人的视线。

挺多事都堆在了一个点儿上面,谁也不知道这个点儿爆发之后,会是什么变故,不懂的人严阵以待,懂的人在摩拳擦掌,一场巨大的风暴将要席卷须弥大陆,却无人知晓,这场风暴是什么样子,会在何时,以何种姿态席卷而来。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难熬的,未知的恐惧也最令人害怕。

很多等着黑暗过等去,盼望黎明的人,都没有看到第二天的曙光,比如卿白衣。

石凤岐看着神色有些疲惫的鱼非池,伸手给她捏着脖子,笑道:“累着了吧?”

“嗯,有点。”鱼非池感受着宽大手掌的柔和力度,舒适地闭上眼。

“白日里我收到了韬轲师兄的信,他对我们的提议没有意见,他说我们是疯子。”石凤岐笑声道。

“我们是疯子,是他们喜欢的疯子。”鱼非池浅笑说道。

“现在,就等他了。”石凤岐平缓地躺在长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精致却也威严的丹凤眼中藏着深深的幽暗。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卿白衣过世之前,把温暖的那根金针拔了,温暖便是彻底地从这世上死去了,你说,依我向暖师姐的性子,她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商帝?”鱼非池睁开眼看着天上的明亮的月亮与黯淡的星辰。

“肯定会,向暖师姐一向对商帝恨之入骨,她做那么多事,为的是商夷,而不她皇兄。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温暖总算是得了安静了。”石凤岐怅惘道,那也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命太薄,两位帝王的爱,这么大桩的富贵,她没能背起。”鱼非池接道。

“向暖师姐她跟书谷本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也因为这些事,书谷不得不离开她,向暖师姐也很苦。”石凤岐叹息一声,在这样深夜人静的时刻,他们才会说一说这些故人的往事与闲事,提一提可有可无的爱情与亲情,没人在意的东西,他们始终有点在意。

“书谷是个清明的人,不会对师姐有什么怨言,他只是不可能再与师姐在一起,若我是他,我也会离开。其实离开了也是为师姐好,不然,师姐在处理后蜀之事时,总是要顾及书谷的想法,那样的话,总有许多地方不如意,他们两个天天对着,也是莫大的煎熬。”鱼非池长叹一口气。

“的确,如今这样,师姐反而能放开了手处理后蜀的事。书谷一来不能面对亡国之恨,二来不想拖累师姐,越是深明大义的人,越是过得辛苦,蛮不讲理的人,反而轻松。”石凤岐说。

“你是在说迟归吗?”鱼非池笑了笑,“他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他几乎成功了,如果不是向暖师姐突然出现,我觉得他是可以说服卿白衣的。”

“是啊,为什么就那么巧,刚刚好向暖就出现在了那个时候,为什么师姐会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可以激得迟归发怒,为什么师姐会知道,真正让卿白衣投诚商夷的方法,是让卿白衣不想再依赖于我,不想毁掉与我之间的过往感情?巧合吗?”石凤岐抬了抬眉。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我信世上有神仙局,但就算是神仙局,也是有人力在推动的。”鱼非池摇摇头。

“看来,这件事要以后才能寻到答案了。”石凤岐指腹轻轻抚过鱼非池长发,酥酥麻麻地感觉,他说,“你对迟归冷淡了很多。”

“南九来过那么多次信,信中所写的迟归已经有些偏执了,南九不会骗我,我不希望迟归在我这里耗费感情,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对他格外宽容。”鱼非池失神道。

“据我所知道的,你已经跟他说清楚很多次了,他不听你有什么办法?相比迟归,我觉得音弥生真的可爱多了,哪怕他当着我的面说没有爱错你,我也不会有任何不满和厌恶,相反我钦佩他的坦承与磊落。迟归总是藏着,我觉得,他还有更大的本事。”石凤岐看着鱼非池侧脸:“你觉得呢?”

“能让院长下注的人自然不会差,石凤岐,我有一种感觉,他是我们七个中,最厉害,最聪明的人。”鱼非池对上他漆黑的双瞳,轻声说道。

“比你还聪明?”石凤岐笑问道。

“我不是聪明,我是经验丰富,我跟你们相比,都算不得拔尖之辈,唯一的优势,不过是我有比你们多一世的经验。”

“什么意思?”

“游世人,是带着记忆出生的人,我的前生,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天上那么多的星辰,或许我以前的那个世界就是天上某颗不显眼的星星,那一世,我是一个很卑劣的政客,一个以分析情报为生的情报工作者。我看到过很多很多肮脏的交易,你永远想不到,真的会有人拿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作为牺牲,就为了换一个极为可笑的先进技术,也有许多许多的人,死于知道太多秘密的原因之下,我就是其中一个。”

鱼非池静静地说着,看着天上似乎在望着某个故地星辰,时间太久,她都要记不起曾经的自己长什么样子了,唯一记忆深刻的,是那个世界的味道与风声。

石凤岐静静地听着,他的内心有些震撼,也有些了然。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鱼非池以前总是老气横秋,为什么总是叫他年轻人,后生仔,为什么她会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话和想法。

她的灵魂,如此独特,如此美丽,他三生有幸,独拥一份这样独特的灵魂,他甚至觉得窃喜,这样的珍宝是他一人所有,无人可抢,他恨不得将她藏在世上最隐蔽的角落,不让人知道这个秘密。

见他不说话,鱼非池望向他,笑道:“害怕吗?”

“害怕,害怕不能守护好你这样特别的灵魂。”

他目光灼灼,明亮耀眼,似将天上月光星光都收进了眼中,潋滟着世间最好的风景与颜色,风华绝代。

鱼非池笑开来,伸手揉着他的脸:“傻啊你。”

“有朝一日,你会离开这个世界吗?”石凤岐突然想起以前鱼非池总是有些忧伤的神色,连忙抓紧了鱼非池的手,紧张地问道。

“不会,虽然我不知道游世人的尽头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与这个世界有很紧密的联系,我不会离开这里,不会离开你。”鱼非池安慰着他,眼神却止不住的难过,“我只是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没关系啊,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不管尽头是什么,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我们说好了的,白头到尾。”只要她还在,那什么都可以,石凤岐所求不多。

那天晚上,他们相拥而眠,就像每一个夜晚那般。

梦也像极了每一个夜晚。

鱼非池近来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里一片很光亮的世界,有淡淡的花香,脚下是光滑如冰面如镜面的大地,可是她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晓得那里有光,但她什么也看不到,甚至看不到自己,很古怪的感受。

她像个瞎子一样想探手去摸一摸四周,却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手,无法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明明没有手,无法感受,却又似乎摸到了一堵奇怪的墙,一块又一块巨大的石头,层层相叠一般,有着冰凉湿润的触感,墙在她手心里缓缓滑过,长得没有尽头一般,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从她手掌处划过。

她试图去抓紧一块石头,可是她“不存在”,便没有力气,根本抓不到任何东西。

无数次她想看清这一切是什么,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也是什么都看不到,她被困在那个地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从梦中醒过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孤,不允他死

有时候,一梦是一日,有时候,一梦数日。

没有人提起过,鱼非池的身子再次走向了那种极为亏损的地步,汤汤水水地补了又补,也没见起到什么作用,玉娘一双巧手熬了那么多的补汤,她喝下去连半斤肉也不长。

不过鱼非池并不把这当回事,她只是一边认真地喝下所有难喝到吐的补汤,一边认真地看着过往的信件来往如同密网,横竖两不耽误。

迟归回了她身边,又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师弟,懒得为任何人出谋划策,一门心思地钻研着要为鱼非池寻到病因,全心全意地泡在医书典籍里。

倒也是知道迟归对鱼非池不会下毒手,石凤岐也就由着他去,只不过这两人真的跟仇人一般,见了面连句话都没有,各自冷着脸错过,南九好几次见了,想上去打圆场,又想起卿白衣叮嘱他的那句话,迟归心计歹毒,不可重用。

南九觉得,卿白衣不会骗他,但是南九也觉得,迟归应该不会对小姐如何,所以南九只是选择沉默地站在一边,旁观一切,只要迟归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冲出来保护鱼非池。

没有鸿鹄大志的人真是再单纯善良不过,南九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了。

这日迟归照旧给鱼非池端了一碗宛若白玉汤的补药进来,鱼非池闻了闻:“挺香的,比那些苦药婆子好闻得多。”

“那当然了,我费了好多力气才调出来这味药,温补养身,小师姐你快喝吧。”迟归笑嘻嘻地邀着功,像个得了考试头名的孩子等着大人的夸奖。

鱼非池笑着喝完汤药,刚放下碗,迟归就握着帕子伸过手来要给她擦嘴,哪曾想帕子让人从中夺去,那人冷眼白着迟归,又对鱼非池温声:“成天跟个小孩儿似的,喝东西喝得满嘴都是。”

鱼非池望一望天,石凤岐再怎么变,这小心眼的毛病是好不了。

迟归冷冷地看着石凤岐,哼笑一声:“石凤岐。”

“有事?”石凤岐也是直接,未等迟归说完,他又道:“没事儿就出去,我有事。”

迟归红着脸咬着牙,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摔门而出。

鱼非池抚着额:“我说你这何必呢?”

“我这是在帮他。”石凤岐大言不惭。

“帮他什么?”

“帮他死心啊!”石凤岐说得理所当然,勾着鱼非池的腰就把她塞进自己怀中:“我在想,是不是该把迟归调回大隋,省得他一天到晚在我眼皮底下晃荡。”

“那也得他愿意啊,你还能把他强行绑过去不成?”鱼非池双手挂在他脖子上,笑眼看着他:“说吧,怎么了?”

“韬轲师兄他们不日就要进偃都了,商帝呢,也给我来信,要跟我好好协商一番。”石凤岐咬着她嘴唇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觉得以商帝的性子,他应该很乐意跟你一起做这件事。”鱼非池回应着。

“为什么?”

“他是天生的帝君,天生的帝君都是有野心的,也是敢赌的,况且,这对商夷来说,也是一种最快速斩断角角边边负累的方法。”鱼非池笑道。

“不提他们了,反正事情总要等到后蜀那边彻底安定下来之后才能做,到时候若是我们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你就躲我身后。”石凤岐手一伸,灵巧地翻落鱼非池外衣,滚烫热唇辗转至她凝脂如玉的肩胛。

商帝是怎么回事儿呢?

商帝看着石凤岐的来信,笑声回荡天际。

他没觉得石凤岐安了好心,使的这计谋卑鄙得很,无耻得很,但是商帝觉得,有趣。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轻狂恣意的年轻太子,在这短短几年里有了如此飞速的进步,让人赞叹。

他望着天边落日,骄傲又狂妄的,年轻一辈中,他是最具帝王之像的人,鱼非池初次见他,便道他是龙章凤姿,生来为帝。

一个,天生便该称霸天地,号令苍穹的帝王。

他期待着石凤岐再强大一些,也像个真正的帝王那样,站到自己面前。

对此,商帝真的,抱着强烈的期盼。

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绿腰在哪?”他问着身边的小太监。

太监尖声道:“绿腰姑娘此时正在汉云宫中。”

“摆驾。”

绿腰与商帝同住商夷王宫中,但两人经常一年也不会碰一次面,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所以当商帝摆驾汉云宫的时候,绿腰有些惊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起身迎驾。

商帝将下人散了,让绿腰坐下,笑声疏狂:“韬轲拿下了后蜀。”

绿腰猛地抬头,心跳都漏了一拍,怔怔地看着商帝。

商帝见她这般神色,笑道:“真的,孤没有在戏弄你。”

“那他…”绿腰只觉得连说话都不会说了,声音嘶哑。

“此时他在后蜀,孤答应过你们,他拿下一国,孤让你们见一面,等他了商夷,孤便让你出宫见他,然后你便不用再回宫了。”商帝笑声道。

绿腰又是一惊,这一次是真的失了声音,红着眼眶看着商帝。

绿腰真的只是个闺阁女子,她并不像鱼非池她们那们的巾帼一般,知晓那么多的谋略,明白那么多的计策,她于国家大事,毫无帮助,她就是最最普通的一个平头百姓,她不知道商帝这轻轻淡淡的一句韬轲拿下了后蜀,中间绕过了多少次的阴谋,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

她只知道,她终于可以见韬轲了,这便是她天大的事,比什么天下之争,什么苍生伟业都要大,她没那么大的心,去想这些事。

商帝见她失神,随意地端了盏茶,拔着茶杯盖,闲散雍容——他与商向暖最相似的地方,便是这天生帝王家的雍容与大气,还有眼高于顶的骄傲,近乎傲慢。

他说——

“当年一国一面之约,不过是因为孤觉得,韬轲从师于先七子林誉,而林誉当年大败正是败在他过于多情之因,你是他的软肋,孤将你拘在这里,他便只能拼命,断了他其他的情意之念。不过现在,韬轲也无情可讲了,孤自不会再拘着你。”

商帝品着茶,中气十足的声音落字有声,每一句话都似轻描淡写,每一句话都能决定他人一生。

绿腰动动嘴唇,偏过头去,快速地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她不想对商帝谢恩,无恩可谢,当初是她将自己拘了过来,现在他放自己出去,也只是理所当然,有何恩可谢?

这么多年来,不生恨,已是天大的难得了。

爱上绑架犯这种情节,又不是时有发生。

“孤不指望你会明白孤的用心,绿腰,若非是孤把你留在这里,韬轲早就败了,或许在某场不重要的战事里,他早就化成了枯骨。孤也不指着你谢恩,你若是放过风筝便会明白,你是那根牵着风筝的线,韬轲会为了你,活着回来。没了你这根线,他便没了牵挂,会弃了生死,他是孤的臣子,孤,不允他死。”

商帝说罢起身,过于霸道威严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于他,仿似被他看一样,都要惊得魂飞一般,他最后说:“好好活着,等着韬轲回来吧。”

商帝的心情是极不错的,得到后蜀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令他开心的,是在得到后蜀以后,会发生的事情,那才是真正有趣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

“听说…”商帝走到门口,绿腰才出声,她说:“听说长公主生了个千金,恭喜。”

“嗯,叫书鸾。商向暖她还是恨孤,所以给她的女儿娶了这么个名字,听说长得很可爱,以后我会把她接回商夷,她是我商夷的小公主,是我的外甥女,我准备册封她为宁乐公主,生活宁静,平安喜乐,等商向暖回来,立给给她封号。”

说到书鸾,商帝的话便多了些,连眉眼都有几分柔和,心房也变得柔软些。

“那温暖姑娘呢?”绿腰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