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吧,就有了眼前这万马奔腾的情景。

外头闹出这么大动静,商帝自然也有所察觉,起来一看,便看到整个军营乱糟糟成一堆,实打实的人仰马翻。

他刚刚走出帐篷,便听到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从远处传来,商帝抬头一看,看到石凤岐三人坐在马上,大力挥手,笑着跟他打招呼。

这还得了,直接都挑衅上门来了!商帝大营里尽是躁动,想来也是明白了这些马儿发疯跟他们三个脱不开干系,急着就要冲去捉拿他们。

商帝却拦住:“你们抓不住他的。”

他看着石凤岐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当初金陵城中一叙,他以为石凤岐早已去了顽劣洒脱性子,如他一般一心一意要做得上得起天下对得地的好帝君,没成想,石凤岐发起少年狂来不减当年。

石凤岐三人骑在马上乐呵呵地欣赏了半天他们的杰作,看到后来马儿开始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时,南九已经窘迫得把整张脸埋进了脖子里,石凤岐逗了他两句之后也不再调戏,调转马头往回去。

路上南九说:“你太下流了!”

石凤岐摸摸鼻尖儿:“南九你晓不晓得,这法子当初是你家小姐教我的,她还直接用在人身上呢,我这算是很风雅的了,不信你回去了问你家小姐嘛!”

南九想一想,觉着他家小姐的确有可能干出这种事,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反驳石凤岐,可是再想想这个事,他依旧燥得脸红,所以干脆闭紧了嘴唇不说话。

石凤岐搭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微微一笑,充满长者般的慈爱:“南九,这里只有咱们三个大老爷们儿,你老实跟我说,你就不想女人?”

叶藏也凑过来,以一位过来人的身份对南九谆谆教诲:“是啊南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害羞。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你家小姐开口,可以跟我们说嘛。”

“南九你说说嘛,有没有相中的女子,我来给你作媒!”石凤岐拍着胸脯做担保,“别憋着啊,容易憋出毛病来。”

南九是个内敛性子,哪里是他们两个的对手,直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都涨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偏生嘴又很木讷,碰上这二位痞子那是半点话也接不住,想骂一声这二人无耻吧,又念着家里那位小姐怕是比起他们两个高雅不了多少,怕是更加黄暴,南九心里这个苦啊,便只能狠狠一扬马鞭跑开,不跟他们这两个下流胚子同流合污。

南九跑远,石凤岐与叶藏两人对视一望,放声大笑,笑得差点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后来叶藏问石凤岐,今日把他们军中都搞成这副模样了,怎么不趁乱攻他丫的。

石凤岐嘴里叼着狗尾巴草,闲适着音调:“商帝这人没那么好糊弄,虽然他今夜军中大乱,可是他整肃起来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让营中恢复秩序,我此时去攻他有什么用?”

“那你肯定不会就这么到此为止的。”叶藏可是了解石凤岐的,他要是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就停下,才是有鬼。

石凤岐翘了翘狗尾巴草:“你明儿要是没事,跟我上战场玩?”

“行啊。”叶藏笑应道,“不过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石凤岐吐了狗尾巴草,抖动缰绳:“明天你就知道了,回吧,朝妍在等你,非池也在等我。”

“小师妹不一定在等你,我觉得小师妹这会儿应该正在问南九怎么了,你把南九调戏成那样,当心小师妹削你。”叶藏好心提醒。

“你那里挤得下我不?我估摸着我今儿又得睡地板了。”

“挤不下。”叶藏果断摇头,利落回绝,开玩笑,大好的晚上抱着妍妍宝贝滚床单不知几快活,能让石凤岐来?

叶藏说罢扬鞭就走,不给石凤岐多问半句的机会。

石凤岐叹一声:“唉,交友不慎,交友不惧啊。”

夜间石凤岐有没有睡地板这事儿谁也不晓得,反正他是绝不会承认他让鱼非池揪了大半夜耳朵的,只知次日早上他便带了轻骑部队,奇袭商军。

嘿嘿,昨儿晚上那些马儿应该是快活了,那媚药猛得很,怕是到今天那些战马也是四蹄发软站不直,所以…

来战嘛,来战骑兵嘛!

他带些快活的笑意,双手按在马背上,端端儿的,远远儿地瞅着商帝,再瞅着商帝背后的步兵,笑着打招呼,“怎么,商帝陛下这是想了什么新战术,准备用步兵对骑兵啦?”

商帝简直让他气乐了,昨儿晚上那事换谁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偏生他就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念叨几声。

商帝使宽剑,好像自古帝王们都挺喜欢用剑这种兵器,透着高风亮节的味道,相比之下,石凤岐这使枪的可是粗野得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帝君。

商帝把剑一挥:“听闻隋帝武功盖世,可敢与孤一战?”

这摆明了是商帝知道步兵对骑步没胜算,想用单挑来化解今日战危呗,石凤岐才不上他的当,骂他没种就没种咯,有没有种又不是别人说两句就能当数的。

于是石凤岐说:“不跟你战,你不行。”

一个忠告,说男人什么都可以,不要说他不行。

商帝手中剑一翻:“怕了?”

“怕啊,毕竟我年轻力壮精力好,不似商帝陛下您军中常备药物。我若再沾上点媚药这种东西,怕是要在战场上大发神威,想想我自己都怕啊。”

他贱得令人发指的语气配着他那贱出了下限的表情,让站在不远处的叶藏和南九都想抽他,对面的商帝没有当场一把剑砸过来戳死他,真的要叹一声不愧是当帝君的人,涵养果真不一般。

几番口水下来,石凤岐的轻骑军策马而过,商帝步兵难以抵挡。

此战,石凤岐将商帝击退出去三十里地。

商略言他让大隋的苏门停摆,石凤岐要他商夷三十里地。

公平。

第七百四十九章 如媚

远在北方的初止没辜负商帝的重望,在商帝付出了三十里地的代价之后,总算是换来一些些的好消息,令他心头没那么堵——毕竟那一战输得,实在是窝囊。

这个好消息是,初止机智无比地运用了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略方案,并且运用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鱼非池对此,十分伤怀。

伟大领袖太祖爷爷的高明战术,她当年在学院里跟韬轲沙盘对奕时搬出来用过,当时鬼夫子点评此战术无耻之极但妙用无穷,没成想啊,转眼就让初止搬过去对付自己了。

鱼非池,很是忧伤。

忧伤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太祖爷爷这战术当年另一位伟人都对付不了,她又能有什么招?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朋友们,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她特别惆怅地叹着气,瞿如啊,商师姐啊,对不住,怨我当年太年轻,没想过会坑到你们。

眼瞅着她唉声叹气个没完,石凤岐也乐了:“你要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哪天初止就玩脱了呢,是吧?瞿如逮着机会肯定往死里揍他!”

鱼非池苦着小脸对着他:“你可别逗了,你先前也说了,初止他好说歹说也是个无为七子好不啦,这点掌控能力他是足足有的好不啦,指望他玩脱,你还不如指望他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死呢。”

石凤岐揉着她的脸,揉开她脸上愁得皱起的皱纹:“你惆怅也没办法嘛,只能指望瞿如见机行事。”

“我咋觉得咱们像是望夫石一般,苦哈哈地在这里望着瞿如跟商葚师姐赶过来?”鱼非池说。

石凤岐一个蹦指弹她脑门儿上:“望夫石是望自家夫君的,乱打什么比方呢?”

“唉,时光如梭啊,光阴似箭,白驹过隙啊,岁月如水,小哥,人家姑娘望成望夫石用了数十年上百年,咱们望不起呀。”鱼非池手臂搭在石凤岐肩上,爷们儿气十足,“明年的夏天,就到大限了。”

认真说来,他们根本没有足两年的时间了,只有一年半,这种砍头的刀就悬在脖子上方,时辰一到就要落下来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咱们急,商帝也急,韬轲也急,怕什么?”石凤岐拉着她胳膊,将她拉进怀里,“而且我觉得,时间足足够用了。”

“我就欣赏你这副明明没招还特别信心满满的样子,特别能装。”鱼非池乐道。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挺煎熬,但是吧,谁又敢写在脸上呢?

石凤岐也不是不想去做些什么,只是吧,如今苏门尚未彻底恢复过来,石凤岐他们得到瞿如的消息都十分滞后,全靠瞿如自己的临场反应,别的地方全靠着以前大隋的威严强压着。

起码也得撑到苏门缓过劲来了,才能做出下一步的决定,否则就是盲目抓瞎,到时候反而不利于自己,他们不知,危险正在慢慢靠近,像是阴冷的毒蛇一样,贴地滑行,赤溜溜的蛇身无声地穿梭而来,吐着长长的信子,等着要将他们一击致命。

被石凤岐狠狠打了一闷棍的商帝陛下,也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不再吆喝着口号要一统天下,称霸须弥,毕竟这种情况下任谁去喊这种口号,都显得有那么点儿傻逼,闷起头建设强大自己,为日后的决战做准备,才是正道。

在某种阴暗潮湿的地方,肥硕的老鼠耀武扬威地慢悠悠走过,向着关在笼子里的人炫耀着它的自由。

这地方常年不见光,笼子里的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脏乱的头发覆在脸上,看不清其真容。

突然地响起了一阵铁链声,外面的大门打开,走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的贵人,贵人他面如寒铁不带人情味,迈着步子下了台阶,他一一看过这里的十七个笼子,嫌弃厌恶地掩了掩鼻,尊贵的他很是反感这里的腐烂恶臭味。

“女子站起来。”贵人他矜贵又傲慢地声音高高在上。

七八个笼子里的人动一动,像是待宰的猪崽,却已没了恐惧,死亡对他们来讲,是一件幸事。

“放出来。”贵人他掏出一块洁白无暇的帕子掩着鼻子,看着衙役把那四个女子拖出了笼子,扔到他脚跟前。

八个女子软趴趴地倒在贵人脚下,很有意思的是,八个人里竟然没有一个抬起头来看一眼那贵人,皆是低着头,遮着脸。

“抬起头来。”

女子们依言抬头。

贵人一手捏着帕子捂着鼻子,抬着下巴审视着这几个女子的姿色,最后点四人:“这四个留下,衣服脱了,其他的关回去。”

就如同是去猪肉市场买猪肉一般,贵人挑挑拣拣着称心如意的肉块,手指头沾了点血腥还有点嫌弃,那四个女子被剥得精光,年轻丰满的身体没有在长年累月的折磨中干瘪下去,依旧有着诱人的曲线。

四人就这般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贵人打从她身前过,手里握着根竹条时不时抬起她们胳膊检查一番,又或是一竹条抽在她们白嫩的肉体上,看看肌肉是否紧实。

旁边站着的衙役咽一咽口水,有些难以自持,目光尽是下流与灼热。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四个女子面色如常,漠然到没有任何细微的表情,就好似,她们生来就是供人挑拣的。

贵人最后留下了两个女子,放下了手里的竹条,提出了最后一个筛选条件:“笑。”

两位女子里,一个笑不出来,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的,另一个,哪怕是蓬头垢面,也可媚眼如丝,含着春意,勾魂夺魄。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贵人声音里泛着笑意。

“戈,梧恩。”

“再说一次。”

“请大人赐名。”

“从今日起,你叫如媚。”

“谢大人。”

“跟我来。”贵人转身往外走。

如媚捡起地上的衣服正欲穿上,那贵人回头,淡淡一声:“嗯?”

如媚手一松,破布般的衣裳掉落在地上,光着一具妙龄女子的躯体,离开了这阴冷潮湿的地狱。

她身后笼子里的人冷冷地看,看那扇门重新合上,隔断了光线,这里再次归于黑暗,他们不知是该羡慕如媚走出了这里,还是可怜她走出了这里。

锦衣华服的贵人看着梳洗干净,换了一身清爽衣衫的如媚,半倚在榻上,冲她招招手,如媚烟视媚行,移步如莲,袅袅婷婷地走到他身边,恭敬地跪下。

贵人白森森柔嫩嫩的手指抬起她下巴,又缓缓拔开她胸前轻衫,手指划过她隐隐耸起的白皙肌肤,极尽轻薄与挑逗。

如媚跪在那里,端着柔媚的笑意,身子一动不动,连最细微的轻颤也没有。

贵人许是觉得如媚这样轻视的态度让他恼怒,所以一把抓住她头发,扯满了她发间的珠翠,让她仰起脖子来仰视着自己,眼中带着迷离压抑的情欲还有扭曲憎恶的仇视,但又似乎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符合条件,能达成目的,所以在他眼中还来回交替有满意与认可。

复杂多变的情绪最终让他的声音归于平静,带上那种高高在上的矜贵,傲慢地抬起下巴,他居高临下地说:“好好完成任务,别想逃。”

“是,大人。”如媚声音平稳,似没有痛感。

贵人松开如媚的头发,冰冷细滑的手指握住如媚的脸,似笑似嘲:“可惜了这样一个妙人儿。”

如媚笑容似极了妖魅之物,饶是她不曾开口说话,也自带着几分引诱的味道,细腰肥臀步步摇,荡漾出来的都是万种风情款款动人。

她摇着这样的风情走出了地室,走过了山水,来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她端木盆着挤着羊奶,腥膻味极重的新鲜羊奶在溅在她光洁的脸上,她带着满足又愉悦的笑容。

如果不是苍陵的男人太过粗暴,太过野蛮,太过不把女人当人看,如媚觉得,这里是个很自由的地方,她仿似一生没有感受过这样自由的风,这样灿烂的阳光。

她被按倒在草地上,裙子下摆被掀起盖在头上,身上起伏的男人是哪一个她并不知道,毫无感情的交融显得冰冷且粗暴,男人把身下女人当个死物般宣泄着兽欲。

如媚不一小心打翻了那一盆好羊奶,白滋滋儿的羊奶倾入草地里,平白浪费了。

苍陵这地方,从来不把女人当人看,听说后来有了些改变,不少女子可以参军可以过得有尊严。

但是当大军离开这里,那位传言中带领女子走出过往惨状的米娅祭祀不在此处时,后方的苍陵,依然是女子的修罗场,男人的天堂。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幕天席地都无妨,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推倒看中的女子,将女子的裙摆一掀盖住她们的眼睛,女子于一片黑暗中沉默地接受着暴行。

这是苍陵恶习,生育能力低下,寿命又短的苍陵人数百年来都是如此,他们如同牲口一般的交配,只为了繁衍后代,并不在乎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或许他们连牲口都不如,听说草原上的公狼,一辈子还只认定一头母狼呢。

如媚理理衣衫站起来,看着脚边的木盆,里面的羊奶洒得点滴不剩。

她想,这样的地方,真适合灭族啊。

第七百五十章 一个圆,两件事

如媚在草原上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这个身份说来很有趣。

但愿看官您记忆好,记得初止曾经贩卖过大量的大隋女子来苍陵,卖给苍陵的男人,让这些女子沦为苍陵男人的生育工具,生下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为苍陵人延绵血脉。

这些草原上过着非人的日子,挺着大肚子也要四处忙碌,割草,喂马,挤奶,伺候着他们的男人。

后来鱼非池找了个机会,把被卖到苍陵的大隋女子接了一大半回去,那时候的石凤岐还很天真,以为能把所有的受难女人都解救回家,鱼非池跟他说,会有很多人不愿意回去,原因复杂,但总是有人会留在苍陵的。

于是苍陵的大地上有了这样一群不愿回家,留守草原的大隋女人,她们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再奢求回到故乡与亲人的身边。

如媚,便是以这样的身份在这里生活。

平白地多出一个人来总是会被人发现异样,于是那位贵人将一个平日里不爱与外人来往的女子杀了,让如媚顶替了她的身份,在这里呆了下来。

苍陵地广人稀,偶尔有那么几个零零落落在角落里的毡房并不稀奇,她来这里已经有半个月了,没有人觉得有不对劲。

这半个月里,如媚最常做的事情是去到苍陵最西边的地方,那里是悬崖峭壁,下方是辽阔大海,鱼非池与石凤岐曾经就是从这里上的苍陵。

如媚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上半个时辰,望着大海出神,没人知道这个神秘女人看着大海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又或者,她什么都没有想。

沿着大海乘风破浪,一路北上,便是白衹。

作为七国中最先亡的白衹旧地,这里的人们是最早接受亡国这一事实的人,但是这样的人们日子过得并不好,虽然在当年他们白衹逃过了战乱之苦,只有一位帝君一个国相自焚于宫中殉国,可是五城之道也好,商夷与大隋的纠纷也好,总是容易把这个地方拖进战火。

天生的地理位置注定了这个地方的不太平,夹在商夷与大隋的缝隙之中,不论他被冠以何种国号都难保平安,更多的时候他们是首当其冲面临战火的地方。

这里开始艰苦不已,疾难交加,小小的一团地方尽是流民,居无定所。

而持久的战事在眼前,并没有人能分出时间来温养这个地方的土地与子民,来不及给他们以温柔的呵护,像是慈爱的母亲哄着孩子入睡那般的悲悯神色。

在这里,战火烧过的大地无人收拾,死去的人们无人打理,每一块土地曾经都是战场,有人曾经在这里死守数月,有人曾在这里撕开大隋。

白衹啊,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

这个多灾多难的地方有港口,有沙滩,有在乱里苟延残喘偷生求活的商户,还有一艘艘的大船,如放在太平年间,这里也会成为了一处繁茂的商都。

是后来日益凋零,再也没什么愿意来这里询问生意,谁都知道,这个地方穷困得连根针都拿不出来,还谈什么生意?

就在这段时间里,白衹的海岸边有了近几年从未有过的热闹非凡,吵吵嚷嚷的声音甚至能盖住海浪的欢鸣,洁白细软的沙滩上全是零乱的脚印,卷着裤腿的人们在这里来来往往,黝黑的肌肤是海风常年吹拂过后留下的痕迹。

几朵想要冲掉海滩上足迹的白色浪花于事无补地拍打着海岸,细细卷起的像卷曲花瓣一样的浪头轻拍着大船的底部,亲吻着这些将要远行的船只,并赠予他们海神的祝福,祝他们此行前去不遇狂风,不遇巨浪,不遇食人的白鲨还有敌人的长枪。

一只海鸟停在船桅上,转了转脑袋看看四方,海鸟看不清有多少船,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只觉漫漫望去似无尽头,占据了大半个港湾。

一声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惊飞了海鸟,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兵器冷冷泠泠。

大量的苦工正拖着一个又一个箱子往船上运,那些箱子看上去很沉重,四个强壮的苦力才能抬得动一个木箱,没人知道木箱里装着什么,从来也不许有人过问。

这样的忙碌近半个月之久,停泊在这里的大船像是在此处生了根,安静地定在此处,沉默地容纳着货物,填充满它的货仓,看着吃水线一点点下沉。

有一天,忙碌的人们突然迎来了一阵适宜的南风,蔫头耷脑的船帆圆滚滚鼓起,涨满了风,飒飒作响,听得是谁唱了一声,轰轰烈烈的船队,下洋去。

海岸线上的海花目送着密密麻麻的海船走远,它们等着一个高高的浪头,可以推着浪花上岸,冲掉海滩上那些繁杂无边的痕迹,恢复这里的平滑细缓。

离开海岸线往内走,沿着西北的方向,斜斜地穿过整个白衹,在看够了白衹的大海之后,看一看白衹的河流山川,听几个不痛不痒的小故事,唱几首不三不四的小曲儿,顺道祭奠一番白衹先帝与那位仁慈善良,包容温厚的大师兄窦士君,便可以来到一处让人心头叹三叹的地方,武安郡。

围绕武安郡有过太多的故事,或者说事故,每一次这里出事,都代表着一场动乱的开始,

若说白衹是夹缝之国,那么武安郡便是夹缝之塞,他牢牢地卡在那个地方,卡死着大隋的最后一道关隘。

武安郡的城民们在失去过一次这座池后,不再松懈懒惰,把一切希望都寄托给守城的将士,他们开始武装起自己,若下次敌人再来犯,城中每个人都将是战斗力,在大隋,石凤岐与苏于婳把这称作守备军,平日种地,战时杀敌。

是另一种举城皆兵的化用,只不过更加温和,也更容易管理些。

好在这个地方很稳妥,虽然听说来自商夷的初止好多次要攻打此处,但是都被瞿如的大军打退出去很远,远得连接近那条连通大隋与苍陵的生命线都很难。

瞿如一股作气,将初止所率领的大军攻退数城,几乎直逼商夷国都金陵。

好在初止进有步,退更有度,精确地控制着节奏与松弛,每一次瞿如攻进几城,他总要拿回一些,再退一些,再拿回一些,如此往复。

终于瞿如打进了商夷的腹地,将初止远远地赶走,初止连看都别想看到武安郡,就更不要提攻打武安郡了。

瞿如所心烦的事情是,要怎么样才可以一举把初止这个烦透了的大军彻底剿灭,否则他们三不五时就来骚扰,着实让人心烦。

瞿如的大军,在当时,远离了白衹与大隋,直接进入了商夷腹地。

沿着商夷再往南下,便回到了苍陵北部,回到了石凤岐与鱼非池这里,整个须弥大陆以北一个小半圆便画成。

鱼非池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商帝此刻的安静不同寻常,他一定会有什么举动方是,但是鱼非池无法获得对方的情报消息,而商帝那样的人已经不是靠推测,推揣摩能算计得到他的心思的。

就算鱼非池绝不可能料得到商帝有毁苏门这手棋一般。

这种对未知的肓瞎感让鱼非池越来越不安,她不习惯事情超出视野范围太多,她看不到对方的下一步棋什么,这样被动的局面,很不利,她很不喜欢。

在这种不安愈演愈烈的时候,叶藏找到了她与石凤岐。

叶藏找了个借口把南九支走,甚至连迟归也一并支开,关上门来,神色极为严肃地看着他们二人,叶藏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刻,鱼非池也不得认真起来。

“我有两件事,是刚刚确认的消息,必须要告诉你们。”叶藏站着说话,连坐下都不肯。

“说吧。”

“一,有人在私贩兵器,地点就在白衹,那里我以前有一个锻造场子,我散了家财之后,得到那个场子的人是我以前商盟的人,他前两天跟我通信,说是有人从他那里买了一大批精良的兵器现货,不久前刚交货。他本来觉得白衹旧地是大隋的地盘,我跟你又是兄弟,以为这生意是跟你有关的,才敢接下来,结果,这批兵器半个月前出海了。”

“二,白衹与西魏有大量的失踪人口,大隋也有一部分,这些人口多是孤儿,流浪汉,石师弟,小师妹,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叶藏虽在南燕时散尽家财,可是他没有散人心,他在金钱江湖上依旧有着一定的地位与影响力,这就是江湖地位。

凭着这样的江湖地位,商场江湖上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总是会来通知他,这是对他的尊重,更是盼着这位曾经财可通天的财神爷帮他们把把脉,不要彻底乱了这世道上的银钱规矩。

而这两桩事,显然是江湖要事。

不管是兵器还是失踪的人,在此时此刻这等冰兵器时代,在战火纷飞的情况下,都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战场杀敌用。

鱼非池手掌轻轻按住椅子扶手,压住内心的轻颤,慢声说:“奴隶。”

第七百五十一章 苍陵事变

南九是鱼非池的死穴,任何人都碰不得,而南九所代表的奴隶身份,更是鱼非池的心头之恨,她憎恶着这个令人不耻的制度,更憎恶着须弥世人对这制度理所当然的态度。

曾经的她数次打破自己的规矩,打破自己的底线与坚守,都是与奴隶之事有关。

可以说,如果须弥大陆上没有奴隶制度的存在,没有南九对奴隶铁链的恐惧和自卑,有许多的事,鱼非池都不会插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波澜。

她时常会说,人总是要有一些自己的坚持与底线,良知不该被抛弃于道德边缘线外。

如果可以,她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推翻这种制度。

当年她与石凤岐有过几大约定,其实一项便是当石凤岐称帝须弥,必须废除奴隶制,由此可见她对此事的反感与重视。

所以,当叶藏跟她说起失踪人数的时候,她内心的这条底线再次被碰触。

石凤岐握住鱼非池的手,他清楚这对鱼非池来说,是一种何等不可容忍之事,严重程度甚至超出了有人大量购买兵器之事,冰冷冷的铁器总不能与活生生的人相提并论。

他看着叶藏:“说详细一些。”

叶藏也是清楚鱼非池的性子,不敢有半点隐瞒,将这些事又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

最开始出现此事是在不到一个月之前,是从白衹最先开始,

白衹动乱不安,便是石凤岐有心照拂那处,也无法阻挡多次的战火对那里涂炭,而在战火之中最苦最难的人永远是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可去的人大有人在,街上四处都流浪儿。

流浪的人如若失踪,是不会有人发现任何异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