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衹的流浪人口不能再满足贪婪的奴隶主时,他们会把魔爪伸向更远的地方,边缘之地的西魏,战火线上的大隋,都成了他们捕获猎物的绝佳场所。

这种事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做成,必是有很庞大的一个组织在支撑,才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做出这么大的动静,又做到不被人察觉。

而所有,所有的这一切,不论是苍陵的,白衹的,还是商夷的,甚至大隋的,种种细不可察的微妙变化,都没能及时汇报给鱼非池与石凤岐。

因为这所有的事情都同步发生在一个月之内,那时候苏门的重创尚未复原,苏氏的那些运送情报的线路也还没有重新建立。

鱼非池与石凤岐在这一个月之内,有如肓人与聋子,看不到这一切的情报。

也可以反过来说,有人利用了鱼非池与石凤岐暂时失去苏门的时机,动手做了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是否同一人所为难以预料,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件事都不是靠单人的力量能做到的。

此时有条件,有能力,有动机瞒着石鱼二人做成此事的,只有一个人。

商帝。

再加上苏门之事本就是商帝动手,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鱼非池收了平日里的嬉笑模样,不在此事上有半点玩笑之色,声音微沉,“以商帝的性子,他做出这种事,并不意外。”

“的确,不论是兵器还是兵力,都是他此时需要的。”石凤岐道。

“叶藏,用你的人脉去给苏于婳送信,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使苏门恢复过来,至少,我们要能清晰地知道白衹发生了什么,查出到底是谁在做这两件事。”鱼非池说道。

“没问题,不过师妹,这件事你不跟南九说吗?”叶藏问道。

“说,但是只能是我跟他说,这件事我会小心处理,你放心吧。”鱼非池很是感谢叶藏他们会照顾南九的情绪,但是瞒着南九,南九永远无法成长。

叶藏点点头退出去,立刻找人联系以前商盟的人,想办法找到安全的线路联系苏于婳。

鱼非池看着半开的门,透进来一道斜斜的光线,她若有所思:“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最可怕在于,我们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石凤岐接话道。

“兵器是从白衹出来的,听叶藏说是走的水路,石凤岐,水路直通苍陵!”

“我立刻去找米娅!”石凤岐不用再想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立刻起身。

只是他刚到门口,便见米娅神色惊慌地冲了进来,险些与他撞了个满怀。

米娅极是美丽的脸上尽失血色,苍白的嘴唇都在发抖,冲进来一把抓住鱼非池的手,颤抖着的声音嘶哑:“出事了,鱼姑娘!”

鱼非池与石凤岐此时在苍陵北方,准确来说,是在还有一点往商夷内部靠拢的地理位置,他们在这里守的是定局七城最危险的一道狭窄关口,此处之重要性不需多说,他几乎搬来了苍陵所有可以用的兵力,要把此处守得滴水不露。

而苍陵其他的大军则是随笑寒去了南燕,与苍江对岸的韬轲遥遥对峙。

那么,在苍陵以南的辽阔草原上,便只有极少的兵力在驻守着,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如今的苍陵以南毫无危险,没有任何军力会对他们造成威胁,苍陵本身又是一个极为忠诚,极为团结的地方,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内乱。

在这一点上,石凤岐还是很有能力的,自打他彻底收服了苍陵,苍陵基本没出过乱子,对他这位新的领袖很是信服。

所以,如果苍陵南部陡然出现了一次规模庞大的流血事件,那便很是让人震惊了。

如媚舔了舔手指上的鲜血,品尝着这腥甜微热的味道,带着柔媚酥人的微笑看着眼前的血流成河,染红着青青草原。

她觉得她的羊奶洒了,也该是这样的流动模样,溅洒一些,滚动一些,最后慢慢地默然地浸入大地,滋养这片肥沃的土地。

也许,鲜血和尸体,比羊奶更能滋养大地吧?

有几个疯狂的男子挥着弯刀冲上来,愤怒的大吼着,要杀了眼前这妖妇,如媚唇角弯一弯,弯出一道迷人诱惑的弧度,曾经死在她在这媚惑笑容下的男子不知有多少,多上这几个又有何妨?

然后便见她拾起地上一把弯刀,快若闪电的身形让人看不清,好像是一道残影,直接穿透了男人的身体,留下一具具还带着温热温度的尸体,直挺挺倒下,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滋养着她。

苍陵人总是这样悍莽,悍莽到不带脑子,说好听是耿直,说难听是愚蠢,如媚收起弯刀负于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远处几个慌乱的人,轻轻地迈着步子,缓缓地点着地,一点点地逼近。

许是被她妖怪般的模样所震慑,没有人再敢往前,纷纷往后逃去,跑进了草原深处。

如媚步子一点,收了步伐,轻轻笑着,看着那些慌乱逃跑的人,并不追击,像是残忍的死神露出微笑,仁慈地放过了必死之人的生命。

在她的身后,是被点燃的帐篷,被惊走的群马,被鲜血染红的大地,还有几个手里握着滴血的刀,却战战兢兢,吓得魂不守舍的女人。

女人们身着苍陵衣物,却没有长着苍陵人标准的高眉深鼻,她们的身形跟苍陵女子比起来也要纤细柔弱得多。

她们不是苍陵人,她们是中原人,准确点儿来说,她们是当年没有跟着大隋救人大军回到故乡的大隋女子。

如媚好笑地看着她们,眼中却毫无半点笑意,似是不论她怎么笑,都不可能笑到眼中去,她问道:“苍陵男人不把你们当人看,现在你们杀了他们报了仇,为什么要怕?”

“你…你…你不是人!”大隋女子牙关打颤。

如媚将手中的弯刀挽了个一个花,不以为意道:“难道他们就是了?”

如媚觉得很奇怪,这些女人每日受欺凌受压迫,不知什么时候身子便要让人侵占一番,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片富饶又美丽的草原上,她们根本活得与牲口无异,为何当她们有反抗的机会时,竟然会觉得害怕?

莫不给人当牲口当习惯了,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人?

这样想着,如媚竟然能理解她们的恐惧了,好像她自己也很久没把自己当过人了。

细作这种身份,哪里容得下你想做人?

“走吧,别碍我的事。”如媚扔了弯刀,意兴索然,随手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走开两步,她又回头,看着这几人,好心说道:“可跟着他们一起走,现在他们可是觉得,你们是杀了他们亲人朋友,烧了他们毡房草地的凶手,让他们抓住了,你们会过得比死还难。”

她笑了一声:“知道什么是比死还难吗?”

她又自问自答:“你们怎么会知道。”

几个大隋女子往另一个方向连滚带爬地逃走,远离了如媚,更远离了苍陵人多的地方,草原这么大,这么广,却不知有没有她们的容身之所,不过,如媚哪里在乎呢?

她来到海岸边,她不是很喜欢这里的海滩,海岸线不够长,沙子不够细软,就连海浪的声音也不够好听,但是她转头想一想,她哪里有什么资格喜欢与不喜欢?便也罢了。

夜色还正浓,海上月总有好看头,海浪连连,弧度细软,密密匝匝地,月光一映,像极了海鱼的鳞片在发光。

如媚脱了身上血淋淋的衣服,散开了长发,走入了海水里。

她美好丰满的身躯在粼粼水光里,像是一条圣洁的美人鱼在畅泳,浮在水中的长发温柔起伏,缓缓飘荡。

第七百五十二章 当年善事砸了自己的脚

当天边破晓,一轮红日自东方的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映亮了整个大海,轰隆的声音打破了海水的宁静,不再只有浪花细细的呢喃声。

如媚自海水里慢慢浮出水面,乌黑的长发披在她雪白的肩头,她静静地看着远方。

薄薄的雾气让远方的空气有些扭曲,于扭曲中隐约可以看到规模壮大的船队慢慢出现在视线中,扬起的白帆,还有水手的呼喝声都划破了这个清晨的宁静。

如媚浮在水上,肩膀以上身子白花花的,一个人面对着庞大的船队,强烈的对比让她看上去渺小无比,但她却不闪不避。

“你们来晚了。”如媚说。

“半夜里遇上了海雾,耽误了时辰。”最前方的大船上,站在甲板最前头的船长说。

“耽误了时辰倒不紧要,丢掉了小命,可没人赔。”如媚微笑着看着他。

船头的船长牙关一紧,咬着后牙槽:“还请如媚姑娘向大人说说情。”

“说情?我也不过是大人手中一把刀,你见过兵器向主人求情吗?”如媚讽笑道,拍着水面一跃而起,跳上船头。

船上众人只见着了一阵浪花扑眼,一个白色的影子在浪花里穿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已见如媚扯了帆布裹在身上,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

“上岸。”她说。

庞大的船队停靠在这片没有码头没有港口的岸边,在踩碎了白衹沙滩的平静之后,他们再一次踏碎了这里沙滩的细软与平整。

如媚站在礁石上看着忙碌穿梭不息的船夫,海风的腥味让她回想起昨夜的血味。

“不知…路可通了?”船长来问。

如媚偏头看他:“全死光了,没人会阻拦你们。”

“姑娘一人所为?”船长惊讶地问道。

“不行吗?”如媚反问。

船长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话,他得到的情报是到了苍陵自有人接应,他原以为至少会是上百人的队伍来迎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有区区一个女子。

那条路上有一个类似小镇般的部落,据闻部落中至少有上千人居住,全是能征善战的苍陵人,她是如何凭一人之力屠尽这一千余人的?

船长不敢细想,只是赶紧吆喝着苦力们加快速度,怕是再耽误,自己也要跟那上千人一样,死得莫名其妙了。

如媚也不再跟船长说话,大家不过是分工合作,各自做好本份内的事便万事无忧,她那份事已经做好,现在是他们接手的时候,她不必为他人的事操心。

她只是想着,也不知那些漏网之鱼逃出去多远了,有没有向其他的苍陵人宣告这里出了一个怪物,但愿他们跑得够快才好,不然的话,怎么完成下一个任务呢?

那些人是跑得很快的,苍陵的骏马总是世上最好的,四蹄健壮有力,可日行千里,在温柔起伏的草原上更是可以撒开了蹄子策马狂奔。

没过多久,就有许多的人知道了,大隋的女人杀了苍陵的男人,烧毁了他们的毡房,还要夺走他们的草原。

这简直是太糟糕了,苍陵女人要争取平等自由便也罢了,现在大隋女人竟然敢动手杀人了?

脑子里缺根弦的苍陵人把这件事莫名的归咎给了大隋,毕竟是大隋的女人犯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行,那么他们找大隋要个说法,也是很合情理的,全然忘了,他们当初是怎么把这些女人买下的,也忘了,他们平日里是怎么把这些女人当牲口一般对待的。

鱼非池当年在救那些大隋女子的时候,绝未料到,有朝一日,这件事会有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逆转。

所以当她听完米娅又急又慌地叙说时,面色古怪,安排此事的人得是多好的耐心,才能慢慢等着这样的机会,合理利用,给自己一次完美的暴击。

当初鱼非池确信绝不会是所有的被贩卖女子都愿意回去,总会有一些会选择留在苍陵,为了那自由的爱情也好,为了不回去面对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也罢,她们做出的选择是让她们的一生与这片既陌生又熟悉的草原相伴终身。

鱼非池当初尊重了她们的选择,但这样的尊重却被人加以利用了。

善是双刃剑,用得不好,伤得就是自己,眼下就是实例——鱼非池觉得,近来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有点多,颇是让人惆怅。

“你是说,有一个大隋女人,带着另几个大隋女子,在一夜之间屠杀了一个部落,杀了上千人,是因为这个女人平日被这些人欺凌得太久?”鱼非池问道。

米娅急忙点头:“是的,据消息说是这样的,现在各地皆有不满,正拿着大隋的女子开刀,要把她们全都杀了,我已经让人暂时去控制,不过,这件事怕是越控制越危险啊。”

鱼非池哑然失笑:“这个女人这么厉害,她为什么会被欺凌?”

“苍陵人不会这么想呀鱼姑娘!”米娅急道,“你在苍陵住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苍陵人的性子吗?”

“也是。”鱼非池揉了揉额头,问着米娅:“那个族落在哪里?”

“一个叫喀尼的小地方,但是那地方太偏远,四周都没有其他的部落,离它最近的城池马儿也要跑上三天才能到。”米娅快速地说道。

鱼非池听罢看着石凤岐:“麻烦来了。”

“你与米娅在这里再把那里发生的事理一理,我现在派人往喀尼去。”石凤岐没有再多问别的,这件事的麻烦程度不小,他越来越觉得苏门必须赶紧恢复,否则他们太被动了。

米娅开始细细讲起如媚杀人事件,鱼非池细细地听,听到最后总结了一句:“没有人可以在一夜之间杀千人,她必是已经在那里住了很久,安排了很久,才能做到,你得到的消息肯定有以讹传讹的成份在,我估计她用了毒。”

“现在必须要找到这个人,让她伏罪,不然的话,怕是压不住这件事。”米娅提议道。

“你错了,你抓住了她也不能让此事平息,她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杀掉那里的人空出那片地方,到底要做什么,得等到石凤岐那边给给回信,二,是为了让苍陵人与大隋产生嫌隙,我若不猜错,这只是第一步。她真正要的,是苍陵内乱。”

鱼非池向米娅解释道,从她特意要用大隋女子身份这件事可以看出来,她怕是筹备良久。

有一个缜密而危险的阴谋正围拢,要把鱼非池和石凤岐扼杀于此处,而他们在此时竟然毫无头绪,不知该从哪处开始预防,如同睁眼瞎一般只能站在这里被动的挨打,想一想,还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个布局之人,手段极其高明,环环相扣,局中有局,颇是强大。

“鱼姑娘,你有办法了吗?”米娅担忧不已,“如果此时苍陵再内乱,那苍陵势必会陷入内战之中,到时候…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毕竟是曾经的天神祭祀,也是一手炮制过天神之子的人,米娅是很聪明的,想得到如果苍陵此时内乱,商夷必会趁虚而入,到时候苍陵的土地与城池,将遭受再一次的战火洗礼。

她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就算真的要打仗,也要在别人的土地上打,至少要保护这片草原的宁静与完整。

这样的私心简直可爱,没有半点应该谴责之处。

“你先回去吧,我要想一想。”鱼非池只说。

“尽快啊鱼姑娘。”米娅握着鱼非池的手,反复说着,因为米娅也清楚,现在苍陵人反大隋的情绪还在酝酿阶段,一旦彻底爆发开来,将会无法收场。

只有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解决了此事,才有可能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出现,时机不等人。

鱼非池只点头,让米娅放心,就算是了大隋,她也不会坐看事情恶化。

只是这件事当真不好处理,本来苍陵人性子就野,收服他们已是万般不易,若不是石凤岐手段了得,也不能在那之后的时间里让苍陵对他信服,愿意听他号令被他管束,现在陡然出了这么个事儿,便是点了一把火,燃起了苍陵人的野性。

星火可以燎原啊,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甚至还有可能反噬己身。

想出这一招的人,简直是恶毒得不得了,用了最小的代价,要毁大隋之千里长堤。

到时候,石凤岐若是失去了对苍陵的控制,商夷都不用出手了,捡个现成的就能捡到商夷,石凤岐与自己只能狼狈逃窜回大隋。

失去了苍陵,也就等于失去了南燕的控制,越想,越觉得这事儿紧迫得很,出这手计策的人,高明到让人发指。

其实鱼非池心里已有大概的雏形,知道了大约要怎么做,才能免除苍陵内乱的危机,可是这做法吧,嗯,有点作死,所以她要再想一想,怎么完美地瞒过那个护妻狂魔石凤岐,不被他打死。

鱼非池默默地怅惘一声:“商帝啊,咱至于这么狠不?”

第七百五十三章 聊一聊如媚

商帝他说,至于的。

这不废话嘛,能弄死石凤岐与鱼非池的机会,商帝一个都不会放过。

商帝他翻着信,翻完之后看了看西边儿,那边是石凤岐的大军,他笑声说:“可别让孤失望。”

一碗清香绵糯的银耳羹放在了他桌上,商军之中只有绿腰这一个女子,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充当了随行宫女的角色,活儿倒不多,一日三餐地给商帝送个吃食,做点点心就成。

她放下碗的时候看到了桌上了的信,商帝这些事从不避讳绿腰,反正绿腰绝不可能出卖商夷,商帝对于掌控人心这件事,还是很有自信的。

绿腰眉头皱了一下,没说话,准备下去。

“等等。”商帝端起银耳羹搅了两下,叫住绿腰。

绿腰站定,转身看着他。

商帝也看着她,不说话。

绿腰到底是没办法在商帝的目光下撑太久,毕竟商帝这帝君之气太强,没几个人能在他跟前做到隐瞒自己那点小心思而不形于色。

绿腰说:“这字…我认识。”

“你当然认识。”商帝放下碗,看着绿腰,“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记得,我叫她小恩,明玉楼里会识字的姑娘不多,她算一个。”绿腰说着笑了一下,似是自嘲,“当年我是明玉楼头牌,别的女子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头牌靠,她很安份。”

“你走以后,她是头牌,你还觉得她真的安份吗?不过她不会跳绿腰舞。”商帝心情不错,与绿腰说起了这些闲话。

“陛下你日理万机,竟会对一个小小的青楼如此关注?”绿腰讽刺道。

“普通的青楼孤自是不会搭理,但若是紧邻着老街的明玉楼,孤却是很上心的。”商帝笑道,“你知道她是哪一国人吗?”

“知道,白衹人。”绿腰说,“她说话带有一些白衹口音,后来在明玉楼里待得久了,才慢慢改掉。”

“那你知道,她为何为孤做事吗?”商帝又问。

“不知。”绿腰说。

“想知道吗?”

“不想。”

商帝微怔,旋即大笑,对绿腰道:“绿腰啊绿腰,你若不是韬轲的人,孤还真有可能纳你为妃。你什么都不用做,天天跟孤抬扛就是一大乐子。”

“谢过陛下抬爱了。”绿腰半点神色变化也没有,虽然她讨厌憎恨商帝得要死,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这人若真想对自己做什么,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做了。

“她现在叫如媚。”商帝笑道。

“是个很衬她的名字。”绿腰看着商帝,“你帮她取的?”

“区区一个细作,还不配让孤亲自取名。”商帝笑说,“你觉得会是谁给她取的名?”

“无非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不管是青楼名妓也好,细作也罢,都只是你们展示权术的一种媒介,她叫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绿腰说。

“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商帝笑了一声,推了推桌上的银耳羹:“这个赏你了,你最好期盼她事成,她事成越快,韬轲越能早些回来。”

绿腰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这样细微的动作也没能逃出商帝的目光,他戏谑道:“你看,当于你有利时,你也不会在乎她叫什么名字,她是否能活着。所以,青楼名妓也好,细作也罢,不是展示权术的一种媒介,而是一种获取利益的手段,韬轲是你的利益,当这份利益摆在你面前时,你,也会用这种手段。”

绿腰猛地抬起头看着商帝,咬着嘴唇不出声,但眼底有着愤怒。

她不愿与商帝,成为同一种人。

而商帝,正企图让她认为,她也是个为了自己利益不择手段的同类。

商帝笑了笑:“你不必觉得愤怒或者羞耻,这是人的本性,只不过孤为帝君,所图利益更大,这种本性也就被放大。”

绿腰到底没接那碗银耳羹,勉强来说,这算是抗旨不遵,违背圣意,但是商帝并未责怪,他更不生气绿腰对他无声的抗议。

他只是觉得,这挺有趣,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守得住善良。

绿腰出去后,有人进来,进来的人是负责情报的,他见商帝面有笑色,心里紧着的弦也松一松,毕竟马上要告诉商帝的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说:“启奏陛下,大隋的苏门,怕是要快要复原了。”

“嗯,以苏于婳的能力在这个时间内复原并不出奇。”商帝慢慢敛了笑色,淡声说道。

“苍陵还需一些时间,臣会尽快。”

“嗯。”商帝淡淡道,“韬轲最近可有消息?”

“回陛下,没有。”

“退下吧。”商帝说。

既然商帝说起了苏门,咱不妨来细细叨上一叨。

提到这个苏门啊,就容易让人想到细作,说到细作呢,人们大多都会在私下再念叨两声当年邺宁城里的那条传奇老街,老街上曾密布细作,在七国争雄的年代里,演绎过一场又一场看不见的精彩对决。

后来那老街一夜之间让石凤岐连根拔起的毁了,细作们对于石凤岐毁了这细作圣地多多少少还有些怨憎的,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时运已到尽头的悲哀。

当初在老街里头卖黄米酒的清伯,他对着老街对面的明玉楼念叨过两句话,说的是,可惜了,还是跑了几个。

明玉楼里的姑娘能自个儿跑出去的不多,跑得掉的都是本事大大的好,有那么一位姑娘,她就是在老街被彻底清掉之前,逃出了生天的。

那么多人要清理起来,总是不容易,偶尔钻出来两个漏网之鱼也是常理之中。

这位姑娘原是白衹国人,逃出生天的时候,她已失了国家没了故土,茫然四顾,不知身系何处。

还没等她四顾完毕,又让人一把擒下带到了商夷,那段时间里各国细作实在是一片混战,在浑水里摸得一手好鱼的商夷没少捡好处,毕竟这本来就是他们商夷的强项所在。

商帝跟韬轲当时抓了不少细作关了起来,在那时他们并不急着用这些细作,他们知道,有朝一日,总会派上用场。

这一君一臣,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好耐心与好眼光。

这都是现成的细作,被人训练好了的,只要能给他们洗脑成功,就是捡到了宝贝。

但细作的忠诚度是极为可怕的,远远超过军队与大臣,他们有着无比坚定的忠心,哪怕是国破家亡,忠主不在,他们的忠心也很难动摇。

所以高明的洗脑并不是说服他们忠诚于商夷,而是只要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便可,

洗脑这种事,商夷做来并不陌生,如媚就是其中之一。

拿如媚打比方,最好的洗脑方式莫过于,大隋毁了白衹,夺起了她的家园与亲人,给如媚灌输了满满的仇恨,那种对大隋恨到骨头发痒的仇恨,不怕死不怕苦不怕一切磨难也要毁掉大隋为白衹报仇的仇恨。

所以如媚这种细作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细作,她有着极为自主的思想,她以为她是自由的爱国者,只是身体被监禁,其实她从灵魂到身体,都已被人彻底利用。

最可悲在于,她并不知道自己已被洗脑成功,化成了一把由内而外的剑。

这把剑在苍陵的大地上纵横开合,大杀四方,疯狂地屠戮着苍陵男人的性命,并把他们的尸体扔进了大隋女子的毡房,又把带血的弯刀放在这些女子手上,烟视媚行,笑语盈盈:“你看,你杀了这些蹂躏你的男人,你现在自由了。”

这样带血的自由太过恐怖,是软弱的中原女子不能承受之痛,她们失声尖叫,大声解释,却无人相信她们的真话,回应她们的,只有强烈的仇恨与暴行。

如媚看着渐渐骚乱的苍陵,带着媚然的笑意,回头望着大海的方向,她想,她是不是也可以乘船回家呢?

她望到的只是铁蹄铮铮,席卷而来。

叶藏骑在马上,远远着好像是看到了一个身影,在草原上一闪而过,他皱着眉头说:“南九,那是不是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