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到了楚国夫人的信,哈哈笑就没停。

项南再次哈哈笑,伸手一戳他心口:“因为你是嘴上骂我,心里爱我呀,楚国夫人是嘴上骂我,句句嘲讽,心里也在骂我嘲讽我。”

陈二愕然:“那你还这么高兴?”

项南一笑:“没什么不高兴的啊,我又不是要她夸我赞我,也不是要她喜欢我。”

这个家伙嘴里的话总是颠三倒四让人听不懂,陈二瞪眼:“以前缠着见人家,现在缠着写信,不是喜欢是什么?原来你喜欢被人骂?”

项南哈哈笑,将桌子上的一个布包举起:“不是因为喜欢,不是因为出身,不是因为姓氏,只是因为你我的合作,是多么干干净净痛痛快快。”

陈二也不是只记得嘲讽,听到合作,想到了项南一直的打算。

“楚国夫人同意了?”他丢开乱七八糟的念头问,“她要与我们合作拿下宣武道游兵散将?”

项南点头:“没错,她骂了我一通,答应了合作。”

陈二顿时欢喜:“那你这骂挨的不错。”

小兵忍不住站到舆图前,搓着手看。

“先从哪里开始呢?这宣武道也是够乱的。”

“怎么分成了这么多地盘,宣武道兵马有这么多吗?”

“这边不用管,这边是被楚国夫人占据的。”

“哎,安东这边也要留足人手,不能便宜了河南道这群兔崽子。”

小兵嘀嘀咕咕指点,项南在一旁点头一一应声:“你说得对。”

陈二的视线在舆图上一番征战厮杀辗转腾挪半个宣武道,最终来到了滑州,他长长的出口气,回家了。

这次回家可不一样了,他挺直了脊背踌躇满志,转头看一旁项南怀抱布包也学着他的样子。

陈二没有瞪他,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楚国夫人出多少兵马?”

项南将手中的布包一抖,哗啦在身前垂开,黑色大旗,四边火纹,正中红色大字,楚。

黑旗火纹是振武军的旗帜,中间一个乌鸦头是鸦军的军旗,随着武鸦儿的声名鹊起,这面旗帜叛军和卫军都不陌生。

最近振武军的旗帜又多了一种,就是这个楚字大旗,最早是江南道开始的。

“楚国夫人的旗。”陈二凑近看了眼,点点头,“夫妻一体,但现在楚国夫人也在领兵马,有面旗做区分也好。”

项南点点头说声是的:“她当然应该有面自己的旗。”

陈二撇嘴,不与他争辩这个她的行事有多么不合规矩,继续问:“到底给了多少兵马?看看你的挨骂值多少。”

项南将楚字大旗在身前抖了抖,对他陈二抬抬下巴:“这个啊。”

陈二眨眨眼,不解:“什么?”

项南下巴蹭着大旗,嘴角弯弯一笑:“给了一面大旗啊。”

陈二看着他眨眼,项南也对他眨眼。

下一刻眼前的小兵就跳了起来,项南抱着旗跑开了。

“你不仅喜欢被人骂,还喜欢被人当傻子耍!”

“你看你不读书不识字不懂吧,旗乃信也!”

“我信你个鬼!你是不是傻!”

......

......

大夏乱了,天子在麟州偏居一隅,叛贼在京城高卧皇城大殿,卫军叛军四处乱打,民众如丧家之犬失群飞鸟流离,但也有不变的,一年四季寒暑节气,新年元旦还是要过的。

宣武道宁安府城内爆竹声声,一层雪覆盖的街上行人虽然不多,商铺也半开不开,但家家户户门前都悬挂了桃符,家宅里零星有孩童们的嬉笑声传来.....

马蹄声在街上传来,踏飞了残雪,也让家宅内的嬉笑声消散。

被一群兵马拥簇的是宁安府的兵马大将,曹勇,兵马大将是他自己封的,叛乱以前,他在丰威军中任校尉,领二百人。

现在他领的已经有一万人,他当然不能再是校尉了。

“其实日子过久都一样。”曹勇看着街上两边喜庆的桃符,绑着的彩绢,满意的点头,“好日子,坏日子,都能过下去。”

叛乱三年了,大家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太平时光,似乎一生下来就是这般乱世,吃不饱穿不暖战战兢兢也都习惯了。

“大将说的是。”一群官员们纷纷点头。

“东西都准备好了吧。”曹勇问。

文官们点头:“城隍庙前已经备好了。”然后齐齐的施礼,“请大将与民同乐。”

曹勇哈哈大笑,与左右的知府和别驾相握,纠正道:“我们,我们与民同乐。”

曹勇身边除了兵将还有一些文官,叛乱后,宁安府原本官员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剩下的也官不官民不民的,民众也不需要官了,大家只需要兵将,曹勇一人便是宁安府的天。

不过这一年曹勇把官员们又都找回来了,安排他们各司其职操持府里的各项事务,虽然也没多少事务,但跟民众打交道就变成了他们。

这是跟淮南道楚国夫人学的。

楚国夫人治下将官管兵马,官员管民众,跟太平盛世一样,民众们心里也更安稳。

大概是因为叛军的缘故,民众们都怕兵马,一开始听说城里只有兵,别说吸引流民来,城内的民众都往外跑,但立了官府,有知府有官差官吏进进出出后,民众们就好多了。

曹勇不只是有勇,要不然宣武道那么多校尉,只有他从二百人领了一万人,他扶持了官员们,还和文官们演了一场戏,他纵马在城内奔跑,伤了一个民众,然后知府捧着官帽来呵斥他,一番争执后,曹勇被清正廉明的知府折服。

“本该罪罚斩首,但念及大将领兵护卫城池,就以鞭刑代罚吧。”知府肃容说道。

曹勇羞愧的下马解下衣袍,让亲兵抽打了一鞭子,从此以后,城内的民众不再乱跑,还有很多流民被吸引来了。

城隍庙前乌压压的挤满了民众,手里都拿着碗筷,看着前方散发着肉香的粥锅。

今日的粥里有肉,这让很多人忍不住躁动。

“不要挤,不要挤。”官吏和官差们维护着秩序,“大人和大将说了,人人有份,恭贺新年。”

在官吏的暗示下,民众们举着碗高喊:“大人和大将佑我。”

如此三番,施粥才正式开始,曹勇和知府拿着勺子,亲手给民众盛粥,虽然有官差维持,民众们还是乱挤.....

流民穷人挤,穿着富贵的也挤。

“你们挤什么挤。”有流民恼怒,“你们还能少一碗粥吃?”

富户心想自己少的不是一碗粥,是肉啊,他们有钱库房里也藏着肉,但根本不敢吃,也不敢拿钱出去买,现在他们的东西已经不是他们的了,那些官兵要是察觉会进门抢走......嗯不叫抢走,叫征召。

如今日子艰难,大家当齐心协力有难同当,有吃的自然要一同吃,官府收缴了吃食平分给民众们,这样大家都能吃饱不会饿死。

听说楚国夫人那里的富户,没有这种烦恼,甚至出足够的钱,还能请楚国夫人的兵马做护卫。

曹勇处处学楚国夫人,却只学了皮毛,连皮毛都不像!

现在不管是叛军还是卫军,都知道民众多的好处,暗恨以及嫉妒楚国夫人先行一步,收拢了那么多人,那都是兵马之源啊。

于是大家都开始学楚国夫人,不再驱赶随意杀民众,而是抢人,抢回来给地方住,给吃喝,让他们安家,种地,生孩子.....

富户们低着头向前挤,领到粥低着头道谢就走,根本就不敢看曹勇那温和慈祥的笑脸。

那笑脸掩不住饿狼的眼神,他看他们都是圈养待宰的羔羊。

按理说,楚国夫人也是把民众当羔羊,但偷偷跟淮南道过来的商人打听,商人却不这么认为。

“楚国夫人是真的在养人。”商人说道,“她不是为了她活才让别人活,她是真的要让大家活下去。”

说的有些绕口,他们想不明白,如果能亲眼去看看就好了。

这世道人心都露在外边,赤裸裸毫不掩饰,看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施粥的队伍有些乱,知府为了避免怪罪自己安排不周,擦着汗对曹勇道:“城里的人又多了很多啊。”

这是曹勇喜欢听的话,高兴的哈哈笑:“大人胳膊酸了吧,不能跟我比,我是拿刀的,你是拿笔的。”

知府怎能认输:“本官不输于大人。”

但曹勇先停下了,一个亲兵在他耳边低语,曹勇的眉头皱了皱,知府拿着勺子的手就抖了抖。

“项南?”曹勇念了下这个人名,“他怎么又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人之道

曹勇认识项南,虽然没有见过面。

宣武道一府十九州有丰威军五万,军又分左右两府,分驻不同地方,就算都是校尉,也不是互相都认得。

项南不认得他们每个人,但他们每个人都知道项南。

项南来军中原本不起眼,大夏久没有战事,宣武道又属于京畿卫,更是平安无事,做的最多的是护送京城的大人们去监察,以及剿匪的支援调兵,对于很多兵将来说这些都是苦差,能不接就不接,但项南次次都抢着接。

剿匪支援必去,护送监察则是专门挑选路途远地方偏僻,最没有油水又辛苦的差事。

他受过伤,自然也立功,非常快的从小校,提升到了校尉。

这般人物自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然后身世也传开了,太原府项氏。

太原府项氏很多人不知道,但说到项云知道的人就很多了,再说到是李奉安的大将,并且被李奉安一手提拔一跃成为节度使,当兵的没有人不知道了。

项云的亲侄子。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虽然以一个小兵身份入伍,但......怪不得上面的将官这么照看他,什么事都想到他,提携他,才有他立功的机会嘛。

受过的伤没人在意了,立过的功也变成了理所当然。

再后来他成了李奉安的女婿,别说当都尉了,府率也能当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年纪太小.....

“现在年纪就不是问题了。”曹勇在铜盆里洗手,感叹,“十岁的娃娃都能当节度使,二十岁府率有什么稀奇。”

“现在也不论职位了。”副将从婢女手中接过手巾,挥手把婢女赶走,“有领兵数万的校尉,也有百人兵马的将军。”

曹勇就是前者,他擦着手神情欣慰,乱世好不好?当然不好,一开始的时候他仓皇如丧家之犬,带着兵马到处跑,担心下一刻就被人打死。

后来他没有被打死,反而收拢了越老越多的兵马,能轻易的打死别人后,感觉就不一样。

以他的出身,在太平盛世,一辈子就不可能有今日。

“项南如今手中白袍兵,再加上他媳妇送的剑南道兵,大概有近三万人。”另一个副将接着说话。

曹勇欣慰的神情散去,好吧,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乱世,有些人就是天生好命。

他将手巾扔在铜盆里:“三万也不多,我当时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项南,你说他为什么跑到我们宣武道来从军,他去他叔父那里,去他丈人那里,不都比在这里好?”

坐在桌案前的一个青衫文士抬起头道:“大人你不懂,这是世家子最常用的获得资历的方式,他们隐瞒出身来到不在自己家掌控范围的地方,从底层做起,这样将来被家族举荐的时候,更能彰显自己的才智,也更能获得声望。”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笑。

“当然不可能真正的隐瞒身份,只是隐瞒普通人,上官那里都是打过招呼的。”

曹勇笑了笑:“所以哪有真正从底层做出声望的人呐。”

文士握着笔的手一指:“有啊,大人就是这样的人。”

曹勇皱眉:“亭儒先生怎么也说这么谄媚的话。”指了指身边的副将,“他们说也就罢了。”

副将叫屈:“大人我可没有谄媚!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青衫文士也笑:“这世上可不是谁都被别人谄媚的。”

曹勇摇头摆手:“不要说我了,说说项南吧,他怎么又来了?老同袍们还没探望完吗?”

去年的时候项南带着白袍兵从宣武道经过,拜访了很多地方,主要是将当初在范阳遇害的宣武兵衣冠送回故土,也探视寻找曾经熟悉的同袍们。

不过没有到他们这里来。

“我与项南分属左右两军,自来没有打过交道。”曹勇道,“他探望我是为了什么?”

副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青衫文士道:“有本事的人总是要被人献殷勤,被人算计被人觊觎的,不用恼火戒备。”

曹勇看他:“先生说怎么做?请他进来吗?”

副将也在一旁做倾听状。

青衫文士道:“大人现在不要轻易见人,尤其是这些带兵有将的,人心叵测不得不防备。他带了多少兵马?”

后一句是问副将。

副将道:“没有带兵马,只有五个随从,落脚在府外镇上的一处客栈。”

青衫文士笑了,对曹勇道:“大人,此人这次是来游说了。”

“什么游说,就是来骗兵马了。”曹勇道,“这个项氏小儿,上次来宣武道游走我就猜到他要作怪。请他走吧!”

副将迟疑一下:“项南的叔父项云刚被陛下封了大将军.....”

说来说去,尽管到了乱世,项南还是世家子啊。

曹勇要呵斥但涨红脸有些喊不出来......

青衫文士笑了:“大将军是麟州的大将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离得远呢。”

不说是陛下封的大将军,而说是麟州,言语对陛下朝廷不敬,副将和曹勇却习以为常,顿时恍然。

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手握重兵,无须怕那些世家子。

项云是因为在麟州才被封为大将军,离开了麟州他还是大将军吗?难道他这个大将军还能带着兵马来打他们吗?他敢以卫军打卫军?除非陛下想让卫军都变成叛军!

不带着兵马来,大将军又能奈何他?

曹勇哼了声:“把他轰走。”

副将一声领命雄赳赳的出去了,没过多久急匆匆回来了。

“大人,项南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道。

曹勇冷笑:“不可能,三万兵马入我宣武道,我们岂能无知无觉?他们又不是鬼怪。”

副将忙把话说完:“他带的不是人,是楚国夫人的旗。”

曹勇一怔冷笑凝固在脸上,重新提笔的青衫文士也停下笔看过来。

曹勇喃喃道:“传言是真的啊,这项南果然跟楚国夫人关系匪浅。”

......

......

如果是楚国夫人,那就要慎重一下,项云远在麟州过不来,楚国夫人可就在身旁,甚至已经有一部分兵马在宣武道。

曹勇在屋子里踱步:“怎么办,项南竟然勾搭上这个女人,怪不得敢来我们宣武道。”

青衫文士道:“大人不要担心,他有礼我们也有礼就好了。”

曹勇停下脚步看他:“见他?”

青衫文士摇头:“见更是不能见了,见不了面,就不用答他的话,见了再拒绝,那他就有把柄了。”他看副将,“你带着礼物去,好吃好喝的招待,然后告诉他,大人因为施粥操劳染了风寒,不方便见客,待好了些再与项公子叙旧。”

副将看曹勇,曹勇点点头:“按亭儒先生说的去做。”

副将领兵小心谨慎的出去了。

这一次也很快回来了,项南听了他这明显骗人的托辞没有质问,而是痛快的收下礼物走了。

曹勇当然不会就此松口气,派人盯着项南,消息很快传来,项南又去见其他的兵将了。

不是所有的兵将都拒绝见项南,所以项南的意图也很快传来了。

他劝说大家合为一体重成丰威军,重振京畿卫军之雄风,为夺回京城而准备。

“我就知道此子是来收兵的。”曹勇冷笑又愤怒,“他这是想要我们都穿上白袍。”

青衫文士道:“不管是他真要重聚丰威军,还是抢兵,都要阻止他,如今宣武道,大家散而不聚,才是最明智的。”

副将在一旁有些不解,他原本愤怒的是项南抢了曹勇本要做的事,怎么青衫文士说的好像也不让曹勇做这种事。

“大人手里的兵马越多不是越好吗?”他忍不住问。

“当然不是。”青衫文士摇头,“兵马并不是越多越好。”

他转身指着舆图。

“我们宣武道的位置在叛军和卫军之间,不成军才是最安全最有利的。”

“不成军,散乱无序,游兵散将,一盘散沙难以聚力,叛军不值得调动大军对付我们。”

“不重聚为卫军,但也不反叛投敌,不忠不叛,不管是叛军还是卫军,都想拉拢我们,都不会攻打我们,我们才能两方获利,夹缝而活。”

青衫文士捻须微微一笑。

“将来不管是平叛成功,还是叛军得胜,我们都有路可走。”

“但是,一旦成军,就要选个左右,就要个胜败生死。”

“成卫军,要打叛军,或者被叛军打。”

“不听命卫军,不打叛军,就要被卫军打。”

“大人,你是想被谁打?”

曹勇一甩袖子:“我谁都不想。”

他能有今天这么多兵马容易吗!他可不想再去当只剩下二百兵马的校尉!

但项南拿着楚国夫人的大旗游说,他不受所惑,其他人可说不准.....

青衫文士施然一笑:“大人勿忧,我来替大人去跟大家说清楚利弊。”

第一百一十七章 知易行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