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吕德也停了下来,转身问他,“怎么啦?”

兰登指着那块牌子。

牌子上除了有一个显示方向的箭头外,还有一个名字:令人胆战心惊的戈耳戈三姐妹之一,臭名昭著的女怪。

美杜莎

布吕德看了那上面的文字,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兰登的心在怦怦直跳。他知道美杜莎不仅是令人胆战心惊的蛇发女怪,目光能让任何看到她的人变成顽石,而且还是希腊众多地下精怪中为人们所熟知的一位…这些地下精怪属于特殊一类,被称作冥府怪物。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她在给人指路,兰登意识到。他沿着木板人行道奔跑起来,在黑暗中左弯右拐,布吕德几乎都跟不上他的脚步。跟随着美杜莎的标识,兰登终于来到了一条路的尽头,这是一个小观景台,靠近蓄水池最右边的墙壁底部。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块巨大的大理石雕像耸立在水面之上,那是美杜莎的头,上面的每一根头发都是一条扭动的蛇。让她的出现显得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她的头被颠倒着置于她的脖颈上。

像被诅咒的人那样颠倒着,兰登意识到。他想起了波提切利的《地狱图》,画中的罪人都被倒着放在恶沟里。

布吕德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站在兰登身边的栏杆旁,万分惊讶地盯着颠倒的美杜莎。

这个美杜莎头雕像如今是其中一根石柱的基座,兰登怀疑它大概是从其他地方掠夺来的,在这里被用作了廉价建筑材料。她的颠倒姿势无疑源自人们的迷信,认为将她颠倒过来后,她就会失去魔力。即便如此,兰登仍然无法摆脱掉萦绕在他心头的各种思绪。

但丁的《地狱篇》。最后一章。地球中央。引力在那里发生逆转。上在那里变成了下。

这种不祥之感像针一样刺扎着他的皮肤。他眯起眼睛,透过微红色的雾霭望着那尊头部雕像。美杜莎那些由小蛇构成的头发大多浸泡在水下,但她的眼睛露在水面之上,正对着左边,凝视着泻湖对面。

兰登胆怯地将身子探到栏杆之外,转过头,顺着美杜莎的目光,朝水下宫殿一个熟悉的空荡角落望去。

他立刻明白了。

就是这里。

这里就是佐布里斯特的“零地带”。

94

布吕德特工悄悄俯下身,从栏杆下钻过去,跳进了齐胸深的水中。凉水向他涌来,浸湿了他的衣服,他的肌肉立刻紧绷起来,抵挡寒冷。靴子底下的蓄水池地面虽然滑溜,感觉却很坚固。他站了一小会儿,仔细查看着四周,望着水波形成的一个个同心圆环像冲击波一样从他身边散去,奔向泻湖对面。

布吕德起初一直在屏住呼吸。动作要慢,他告诫自己,不要制造湍流。在他上方的木板人行道上,兰登站在栏杆旁,扫视着周围。

“一切准备就绪,”兰登小声说,“没有人看到你。”

布吕德转过身,面对着颠倒的美杜莎头,一盏红色聚光灯将这巨大的雕像照得雪亮。他现在与雕像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因此雕像显得更大。

“顺着美杜莎的目光,向泻湖对面走,”兰登低声说,“佐布里斯特是象征主义和戏剧效果天才…如果他将他的创造物直接放在美杜莎致命的视线中,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英雄所见略同。布吕德对这位美国教授充满了感激,因为他坚持要与自己一起下来;兰登的专业知识几乎立刻将他们带到了蓄水池中这个偏僻的角落。

《但丁交响曲》的旋律继续在远处回荡。布吕德掏出Tovatec防水小手电筒,将它放到水下后拧亮。一道卤素灯光束穿过池水,照亮了他面前的蓄水池地面。

稳住,布吕德提醒自己。什么都不要搅动。

他没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始往泻湖深处进发,慢慢地蹚着水,像水下扫雷艇那样井然有序地来回移动着手电筒。

栏杆旁的兰登开始不安地感到自己的喉咙在发干。蓄水池里的空气既潮湿又陈腐,还让他感觉严重缺氧。当布吕德小心谨慎地在泻湖中蹚水前进时,兰登再次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我们及时赶到了。

那东西完好无损。

布吕德的小组可以控制住它。

即便如此,兰登还是有些胆战心惊。由于毕生都患有幽闭恐惧症,他知道自己在任何情况下来到这下面都会感到焦虑。几千吨泥土就在他的头顶上方晃动…唯一的支撑就是这些正在腐朽的柱子。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又回头望了一眼,以确保他们没有引起其他人不恰当的兴趣。

什么也没有。

附近仅有的几个人正站在其他木板人行道上,目光全都冲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乐队的方向。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布吕德在蓄水池的这个角落里慢慢蹚水。

兰登将视线移回到这位SRS队长身上,那只手电筒仍然在兰登面前的水下怪异地左右晃动,照亮了布吕德脚下的路径。

兰登正观望着,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左边有动静——一个不祥的黑影在布吕德前面升出水面。兰登猛地转过身,凝视着那一片混沌的黑影,有点期待某种海中怪兽会突然从水面上跃出。

布吕德也停止了脚步,显然他也看到了。

远处的角落里,一个摇曳的黑影在墙上升到了约三十英尺高的墙壁上,鬼魅般的轮廓与佐布里斯特那段视频中出现过的瘟疫医生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个影子。兰登长舒一口气。布吕德的影子。

黑影是布吕德经过泻湖中一盏水下聚光灯时投下的,似乎与佐布里斯特在视频中投下的身影完全相同。

“就是那里,”兰登冲着布吕德喊道,“你快到了。”

布吕德点点头,继续慢慢向前。兰登与他步调一致,也顺着栏杆前行。布吕德越走越远,兰登又偷偷朝乐队方向看了一眼,以确保没有人注意到布吕德。

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当兰登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泻湖上时,脚旁木板人行道上的微弱反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低头望去,看到那里有一小滩红色液体。

血液。

奇怪的是,兰登正站在当中。

我流血了?

兰登虽然不觉得疼,却开始疯狂地全身寻找,看看是否受伤,或者是否对空中无形的毒素起了反应。他检查了鼻子,看看是否流血,然后检查了指甲和耳朵。

兰登有些困惑,不知道地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他看了看四周,确信在这偏僻的木板人行道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再次低头看着那摊水,这次注意到一道小水流正顺着木板人行道淌过来,在他脚边的低洼处聚集。红色的液体似乎来自前面某个地方,正顺着木板人行道上的斜面流过来。

那里有人受伤了,兰登意识到。他立刻看了一眼布吕德,布吕德正慢慢接近泻湖中央。

兰登沿着木板人行道大步向前,顺着流水痕迹走过去。他快走到尽头时,流水痕迹变得更宽,而且四处流淌。他沿着流淌的液体一路小跑,来到了墙壁前,木板人行道在这里突然终止。

路走到了尽头。

他在朦胧的黑暗中看到一大摊水,泛着红光,仿佛某人刚刚在这里被杀。

就在这一刻,正当兰登注视着红色液体从木板人行道滴落进蓄水池中时,他意识到自己原先的猜测错了。

那不是血。

这个巨大空间里的红色灯光,再加上木板人行道的红颜色,制造了一种错觉,给这些洁净的水滴增添了暗红的色泽。

那只是水。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感到异常恐惧。他低头凝视着那摊水,看到木板人行道支架上有水花印迹…还有足迹。

有人在这里从水下爬了上来。

兰登想转身呼喊布吕德,可他离这里太远,音乐刚好进入铜管乐器和定音鼓齐鸣的一个强奏乐段,震耳欲聋。兰登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有动静。

这里还有别人。

他慢慢转过身,望着墙壁,那里也是木板人行道的尽头。他能够看出十英尺外有一个圆圆的东西,包裹在黑影中,就像一块被黑布蒙着的大石头,不停地滴着水。那东西一动不动。

然后,它突然动了起来。

那东西慢慢变长,毫无特征的头从弓着的位置慢慢抬起。

那是裹着黑色蒙面布尔长的一个人,兰登意识到。

这种传统伊斯兰服饰将这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可是当蒙着面纱的头转向兰登时,两只深色的眼睛露了出来,穿过蒙面长袍面部的窄缝,紧紧地盯着兰登。

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

西恩娜·布鲁克斯猛地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刚跨出一大步就开始狂奔着扑向兰登,将他撞倒在地,然后沿着木板人行道飞蹿而去。

95

泻湖中的布吕德特工停下了脚步。他那支Tovatec钢笔手电筒卤素灯泡射出的光束刚刚照到一块金属板上,引起了强烈反光,就在前方蓄水池的水下地面上。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竭力不引起水的波动。他透过玻璃般透明的水面,看到池底固定着一块光滑的长方形钛金属牌。

佐布里斯特的金属牌。

池水清澈见底,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上面写着的日期和其他文字:就在此地,正当此日,世界被永远改变。

三思而后行,布吕德心想。他的信心遽然增强了。明天到来之前还有几个小时,我们可以阻止这一切。

布吕德回忆着佐布里斯特视屏中的画面,慢慢将手电筒光束一点一点地移向金属牌左边,寻找系在那里的索鲁布隆塑料袋。当手电筒光束照亮漆黑的池水时,布吕德睁大了眼睛,无比困惑。

没有塑料袋。

他将手电筒光束又往左边移了移,对准视屏中塑料袋出现的准确位置。

仍然一无所有。

可是…它原来就在这儿的!

布吕德咬紧牙关,试探着又向前迈出一步,慢慢让手电筒光束扫过整个区域。

没有塑料袋。只有那块金属牌。

布吕德一时间希望那只是一个威胁,就像今天许多事情一样,只是一场虚惊。

难道这一切只是个骗局?

难道佐布里斯特只是想吓唬我们?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金属牌左边的池底,隐约可见一截软塌塌的绳子,绳子另一头有一个微型塑料夹,上面还悬挂着一些索鲁布隆塑料碎片。

布吕德呆呆地望着那只透明塑料袋的残片,它仍然依附在绳子一端,如同聚会上某个爆炸了的气球上绳子打结的地方。

他慢慢意识到了真相。

我们来晚了。

他想象着系在水下的塑料袋慢慢溶解、爆炸…里面的致命东西扩散到水中…然后冒着气泡浮到泻湖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