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颤抖的手指摁灭了手电筒,在黑暗中站立了片刻,重新整理思绪。

这些思绪立刻化作了祈祷。

上帝帮帮我们吧。

“布吕德特工,重复一遍!”辛斯基冲着无线电大声喊道。进入蓄水池的台阶她刚下到一半,正力图找到更好的信号。“我没有听到!”

暖风从她身边吹过,顺着台阶向上涌出敞开的门。SRS小组已经赶到,但是没有进来。他们正在蓄水池后面做着准备,尽量先不让人们看到防化服,同时等待着布吕德的现场评估结果。

“…破裂的袋子…”辛斯基的无线电传来了布吕德断断续续的声音,“…而且…释放了。”

什么?!辛斯基匆匆下了台阶,心中暗自祈祷自己听错了。“重复一遍!”她来到台阶底部后命令道。这里听到的乐队演奏的音乐声更大。

不过,布吕德的声音倒是比刚才清晰了许多。“…我再重复一遍…接触性传染物已经释放!”

辛斯基向前一个踉跄,差一点在台阶底部摔进蓄水池入口。这怎么可能呢?

“袋子已经溶解,”布吕德的声音宛若雷鸣。“接触性传染物已经进入水中!”

辛斯基博士惊出一身冷汗。她抬起头,放眼望去,试图估算出展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地下世界究竟有多大。透过淡红色的雾气,她看到一片巨大的水域,几百根柱子从中升起。不过,最为重要的是,她看到了人。

成百上千的人。

辛斯基凝望着不明就里的人群——他们都被困在了佐布里斯特的地下死亡陷阱里。她本能地反应道。“布吕德特工,立刻上来。我们马上疏散人群。”

布吕德的回答毫不迟疑。“绝对不行!封闭所有出口!不能让任何人出去!”

作为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伊丽莎白·辛斯基已经习惯于人们执行她的命令,不提任何问题。她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SRS头儿的话。封闭所有出口?!

“辛斯基博士!”布吕德的喊声压倒了音乐声。“你听到了吗?关闭那些该死的门!”

布吕德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但其实是多此一举。辛斯基知道他说得对。面对有可能爆发的大规模传染病,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它控制住。

辛斯基条件反射般伸手抓住自己的天青石护身符。牺牲少数人来拯救更多的人。她下定了决心,将无线电拿到嘴边。“同意,布吕德特工。我将下令封闭所有的门。”

辛斯基正准备转身离开恐怖的蓄水池,下令封闭整个区域,却感到人群突然开始骚动。

不远处,一位身披黑色蒙面长袍的女子正沿着拥挤的木板人行道向她跑来,一路上撞倒了许多人。这个戴面纱的女子似乎直奔辛斯基和出口而来。

有人在追她,辛斯基意识到,随即看到一个男人在她身后奔跑。

辛斯基惊呆了。是兰登!

辛斯基立刻将目光转向穿着蒙面长袍的女子,看到她正快速逼近,而且用土耳其语大声向木板人行道上的人喊叫着什么。辛斯基不懂土耳其语,但根据人们脸上惊恐的反应来看,这个女人的话相当于在人头攒动的剧院里高喊“着火啦”!

惊恐立刻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刹那间,奔向台阶的不再只有那位蒙着面纱的女人和兰登,每个人都在向这里跑来。

辛斯基转身背对着蜂拥而至的人群,开始拼命地大声呼唤台阶上面她的团队。

“把所有门锁上!”辛斯基尖叫道。“把蓄水池封闭起来!赶快!”

等兰登绕过拐角进入楼梯井时,辛斯基正位于台阶半中间,在努力向上走,并且发疯似的喊叫着要把所有门关上。西恩娜·布鲁克斯就在她身后,湿漉漉的蒙面长袍异常沉重,导致她上楼时极为吃力。

兰登跟在她们身后,可以感到惊恐的音乐会听众正潮水般地向他涌来。

“封闭出口!”辛斯基再次高喊。

兰登的长腿一步三个台阶,眼看就要追上西恩娜了。他可以看到蓄水池沉重的双扇大门在他头顶上开始慢慢向内关闭。

太慢了。

西恩娜赶上了辛斯基,她抓住辛斯基的肩膀,将它当做杠杆,发疯似的越过她,朝出口攀爬。辛斯基身子一歪,跪倒在台阶上,她那心爱的护身符碰到水泥台阶上,断成了两截。

兰登本能地想停下脚步,将倒在那里的辛斯基扶起来,但他忍住了,只是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向台阶顶上的平台奔去。

西恩娜就在几英尺外,几乎伸手可及,但她已经到了平台上,而大门关闭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西恩娜脚不停步,敏捷地侧过身,修长的身子横着从狭窄的门缝往外钻。

她刚钻出去一半,长袍就勾在了一根门闩上,不仅拖住了她,而且将她卡在了门中央。她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她扭动身子想挣脱出去,但兰登已经伸手抓住了长袍的一大块。他牢牢抓着,用力往后拉,想把她拖进来。她发疯似的扭动着,突然间,兰登手里只剩下了一团湿漉漉的长袍。

大门砰的一声合拢,不仅夹住了那团长袍,还差一点夹住兰登的双手。软绵绵的长袍夹在两扇大门之间,外面的人怎么也无法将大门关紧。

兰登从门缝中看到西恩娜·布鲁克斯向人来车往的街道对面跑去,她那光秃秃的脑袋被路灯照耀得亮晃晃的。她依然身着已经穿了一整天的毛衣和牛仔裤,一种遭人背叛的感觉如烈火一般涌上兰登的心头。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一个要压碎一切的重量突然将兰登重重地推到了门上。

蜂拥而至的人群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台阶井里回荡着惊恐和困惑的叫声,交响乐队奏出的优美音乐已经蜕变成了混乱的刺耳音调。随着拥挤到这个瓶颈中的人越来越多,兰登可以感到后背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的胸腔紧抵着大门,疼痛难捱。

门突然猛地向外打开,兰登像从香槟酒瓶飞出去的软木塞一样被抛进了黑夜中。他跌跌撞撞地跑过人行道,差一点摔倒在街上。在他身后,一股人流从地下冲了出来,酷似蚂蚁逃离被喷了毒药的蚁丘。

SRS特工们听到嘈杂声后从建筑物背后走了出来。他们穿着防化服,戴着呼吸器,全副武装的模样瞬间加剧了人群的惊慌。

兰登转过脸,望着街道对面,追踪着西恩娜。他能看到的只有车流、灯光和混乱。

突然,他左边的街道深处有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反射出苍白的亮光,尽管稍纵即逝,却在沿着熙熙攘攘的人行道往前飞奔,消失在街角。

兰登绝望地回头看了一眼,寻找着辛斯基、警察或者没有穿肥大防化服的SRS特工。

没有。

兰登知道自己只能单独行动了。

他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追赶西恩娜。

在蓄水池最深处,布吕德特工独自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惊慌失措的游客和乐手们相互推搡着向出口挤去,消失在了台阶上方。闹哄哄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门并没有被封闭,布吕德惊恐地意识到。封锁行动失败。

96

罗伯特·兰登虽然不擅长跑步,但多年来坚持游泳让他练就了一双强有力的大腿,而且他的步幅很大。仅仅用了几秒钟,他就追到了街角,却发现前面是一条更宽阔的大道。他的眼睛急切地扫视着人行道。

她应该在这里!

雨已经停了,兰登站在街角,被路灯照亮的整条街道一览无余。这里根本无处藏身。

可西恩娜却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兰登站住脚,双手搁在臀部,一面喘着气,一面扫视眼前这条被雨水淋湿的街道。他看到的唯一运动着的物体在他前方约五十码处——一辆伊斯坦布尔现代化的公共汽车刚刚驶离路缘,正加速沿着大道行驶。

西恩娜是不是上了公共汽车?

这好像太冒险了。她知道到处都有人在查找她,难道她真会将自己困在公共汽车里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她相信谁也没有看到她拐过街角,如果那辆公共汽车正好要开走,那它便提供了一个再恰当不过的机会…

也许吧。

公共汽车顶上有一个目的地显示器——一种可以编程的灯光显示,那上面只有一个词:加拉塔。

前面的街道旁有一家餐馆,外面的雨棚下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兰登朝他跑去。这个人穿了一件绣花长袍,头上裹着白色包头布。

“对不起,”兰登跑到他跟前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会说英语吗?”

“当然会。”男人说,一点也不为兰登急迫的语气所动。

“加拉塔?!那是个地名吗?”

“加拉塔?”男人回答说。“是加拉塔大桥?加拉塔塔?还是加拉塔港口?”

兰登指着渐渐远去的公共汽车。“加拉塔!那辆公共汽车的目的地!”

裹着包头布的男人望着远去的公共汽车,想了一想。“加拉塔大桥。”

他说,“那辆公共汽车从老城区出发,去海峡对面。”

兰登叹了口气,再次扫视整条街道,还有没有看到西恩娜的身影。这时,周围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应急救援车辆从他们身旁开过,朝蓄水池方向驶去。

“出什么事了?”男人问,神色有些紧张。“没问题吧?”兰登又看了一眼远去的公共汽车,知道这是一场赌博,但他别无选择。

“有问题,先生,”兰登说,“出了紧急情况,我需要你的帮助。”他指了指路边,一位负责停车的餐馆服务员刚刚将一辆漂亮的银色宾利车开过来。“那是你的车?”

“是的,可是——”

“我需要你开车送我一程。”兰登说。“我知道我们互不相识,但一场灾难正在发生。这是生死攸关的事。”

裹着包头布的男人久久凝视着兰登的眼睛,仿佛在寻找他的灵魂。终于,他点了点头。“那你最好赶紧上车。”

宾利车轰鸣着驶离了路缘,兰登紧紧抓住车座。男人显然驾驶经验丰富,而且似乎很喜欢这种在车流里左右穿梭、追赶公共汽车的挑战。

不出三个街区,宾利车就追到了公共汽车身后。兰登在座位上向前探身,眯起眼睛盯着公共汽车的后挡风玻璃。车内灯光昏暗,兰登只能依稀分辨出乘客的轮廓。

“请跟紧这辆公共汽车,”兰登说,“你有电话吗?”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兰登。兰登一再向他表示感谢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给谁打电话。他没有辛斯基或布吕德的联系方式,如果给位于瑞士的世界卫生组织打电话,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他们。

“怎么联系这里的警察?”兰登问。

“一-五-五,”男人说,“在伊斯坦布尔任何地方都是这个号码。”

兰登按了这三个数字后等待着。电话那头似乎总也没有人接听。终于接通后,兰登听到的却是一段录音,先是用土耳其语,然后是用英语。由于打进来的电话太多,兰登需要等待。兰登不知道这么多人打电话是否与蓄水池那里的危机有关。

水下宫殿现在大概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想象着布吕德从泻湖中爬上来的情景,想知道他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兰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早已知道了答案。

西恩娜赶在他之前下到了水里。

在他的前面,公共汽车的刹车灯开始闪烁,它停靠在了路边的一个汽车站。开宾利车的男人也停了车,与公共汽车保持大约五十英尺的距离,让兰登能够清楚地看到所有上下车的乘客。只有三个人下了车,全是男性,兰登却仍然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因为他完全清楚西恩娜的化妆本领。

他的目光重新转回到公共汽车后挡风玻璃上。那玻璃带有颜色,但车内的灯此刻全部亮了起来,兰登可以清楚地看到车上的每个人。他探身向前,伸长了脖子,将脸贴近宾利车的挡风玻璃,寻找着西恩娜。

千万别告诉我下错了赌注!

这时,他看到了她。

在公共汽车的最后一排,一对消瘦的肩膀向上隆起,上面是一个光秃秃的后脑勺。这个人正背对着兰登。

那只能是西恩娜。

公共汽车开始加速,车内的灯光再次转暗。就在它驶进黑夜之中那一刻,那颗脑袋转了过来,朝后挡风玻璃外瞥了一眼。

兰登赶紧低下头,躲在车内的阴影中。她看到我了吗?裹着包头布的男人已经发动了汽车,继续尾随那辆公共汽车。

汽车驶进了一段下坡道,下面是海边。兰登可以看到前面有一座矮桥,桥上的灯光横跨在水面上,上面的交通完全瘫痪。事实上,桥的入口附近已经拥堵成了一片。

“香料市场,”男人说,“是人们在雨夜最爱光顾的地方。”

男人指了指水边,那里有一座长度超出人们想象的建筑,笼罩在伊斯坦布尔最壮丽清真寺的阴影中。如果兰登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蓝色清真寺,它那两座著名的宣礼塔的高度足以为证。香料市场看似比美国大多数购物中心还要大,兰登可以看到人们在它巨大的拱门下进进出出。

“Alo?!”车内某个地方传出了一个细小的声音。“Acil Durum!Alo?!”

兰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手机。是警察。